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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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的天氣讓本就潮濕的冷宮越發泛著黴味，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窗欞上，仿佛是縹緲幽怨的哭泣，帶來絲絲陰郁的寒涼</p>
一陣陣冷風從枝頭上刮過，幾只寒鴉嘎嘎鳴叫，加深了人們心頭的沈重</p>
容貌嬌妍的女子拿起一把木梳，緩緩梳理自己的頭發，二十八、九歲，本該風華正盛，如今卻已形容枯槁、滿面風霜</p>
她有一頭又黑又亮又濃密的長發，皇上喜歡撫模它，說它是最上等的絲綢，為此，皇上還曾經賜給她一匹月光錦</p>
月光錦是貢品，後宮裏只有她和皇後娘娘得到這份厚賞，她忘不了那天，春風得意的自己，惹來多少眼紅目光</p>
她以為的，以為皇上真心愛她、寵她，會一輩子呵護她</p>
她總想，真心難得、有情郎難求，皇上那樣疼愛自己，他們該一生一世的不是？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聽她辯解？為什麽不讓她澄清自己？那是陰謀、是陷害呀，為什麽不聽她說？</p>
淚水在眼眶凝聚，緩緩滑下她慘白的臉龐</p>
她是徐常在，原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她長得非常美麗，美得令人無法忘懷，皇後曾用長長的指甲套兒勾起她的下巴，審視半天後，緩聲說道：“這樣一張媚君的臉吶，我該拿你怎麽辦？”</p>
許是因為她的容顏，皇後從不讓她近身服侍，而她也本分乖覺地隱藏自己，她耐下性子，安靜地等待二十五歲到來，等待被放出宮中，與家人團聚</p>
然而，她的命運轉變，是因為褚玥</p>
擡起頭，她望向眼前的儷人，褚玥，她和初進宮時一樣，風姿半分不減</p>
那天選秀，褚玥進宮，她是褚將軍的女兒，長得美艷、動人心魄，她與後宮女子的柔媚不同，眉宇間帶著一股英氣，而她高超的琴藝無人能匹敵，聽說她彈琴的時候，空中雀鳥也會為她停留</p>
這樣的女子進宮，瞬地吸引皇上所有關註，皇上夜夜流連棲鳳宮，一個小小的貴人，在短短的數月內升為妃子，那是後宮女子從來不曾有過的榮耀</p>
於是她被帶到皇後跟前，皇後對她說：“盡你最大的能力，把皇上留在慈寧宮”</p>
幾天後，她成為皇帝的女人，她成功地為皇後將皇上留下，千恩萬寵，百般呵護，她飛上枝頭，成為皇帝心中的眷戀，並且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寵愛不減</p>
她曾問過皇上，是不是不喜歡自己？為什麽不為她晉位？</p>
皇上笑了，回答道：“聽說過木秀於林嗎？”</p>
她不懂，她沒讀過書，於是皇上耐心地為她解釋，他說：“最好的珍珠就該藏在魚目裏，我舍不得你被欺辱蘋兒，難道有我的疼惜還不夠？”</p>
是的，後宮一年裏有多少女子莫名其妙死去，在後宮生活多年，她很清楚不能說、不能傳的秘辛多了所以她相信皇上愛她，要她平安地在後宮活著，皇上要她的一世陪伴</p>
皇上愛她，所以不但允許她生下熙風，也讓她親自教養孩子，依她這等位分的宮嬪，原是沒這種福分的</p>
皇上為她違了例制，這難道不能解釋他的真心嗎？</p>
熙風聰明懂事，與自己貼心，師傅教他讀的書，他轉過頭就教導自己，他說：“娘，你得多讀點書，才能把父皇的心給留下”瞧，那時熙風才六歲，就能說出這樣的話，誰敢說他不是天資聰穎？</p>
熙風說，要在後宮月兌穎而出，就必須比別人更勤奮認真，於是夜半無人時，他秉燭夜讀</p>
有次她被玥貴妃欺負兇了，暗自垂淚，自怨身分低微，熙風心疼，便說：“娘，您放心，熙風會努力，讓您當上皇太後”</p>
她驚嚇了，急急捂住他的嘴巴這話千萬不能說，她把皇上的“木秀於林”道理說給熙風聽，她告訴兒子，最美的珍珠就該藏在魚目裏</p>
盡避如此，她心裏卻是得意驕傲極了，兒子多護她愛她呀</p>
熙風從小就與眾不同，皇後所出的大皇子熙棠、三皇子熙慶，以及升為貴妃的褚玥所出的二皇子熙華、五皇子熙明……滿後宮裏的皇子，有誰能夠和她的熙風相比？他七歲會寫文章、八歲會做詩，宮裏的太傅總誇他“天生奇才”</p>
有這麽聰明的兒子，皇上怎能不驕傲？他手把手教導熙風寫字，逐字為他解釋書裏的道理看著皇上握著熙風的小手教導他，看著他們之間的親密，幸福把她的心給填得滿滿</p>
她以為，自己會這樣幸福到老，卻沒想到……欲加之罪，何患無辭</p>
那日是皇上壽誕，所有的皇子、公主和嬪妃全去賀壽，熙風做了一闋詞，她花兩個月一點一點慢慢繡成一幅畫，每個落針，她都想像皇上拿到賀禮時的笑容</p>
可惜她的位分太低，不能參加那樣的盛典，只能讓熙風帶著賀禮出門，但她可沒閑著，她泡了澡，讓自己從頭到腳都染上淡淡香氣，她備下一桌子清淡小菜，想為皇上解膩，因為皇上允諾要與她共度今晚</p>
她懷著興奮之情等待皇上來臨，她又覆習了詩句，準備表演給皇上看，她是那樣地開心，滿腦子全是心愛的男子</p>
事情是怎麽樣開始的？</p>
是了，是從一股甜香起的頭，甜甜的香氣之後，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她心知有異，想沖出房裏，但更快地，門被人打開，定睛一看……她松口氣，是皇上！</p>
有皇上在，她便什麽都不驚不懼</p>
皇上來了，比預期中早了許多，他是因為她而提早離席？這個念頭讓她眉飛色舞、心情愉快</p>
皇上有幾分醉，許是在壽宴上喝多了吧但她還是給皇上斟酒，是她親手釀的桃花酒，酒香濃冽，芬芳撲鼻，是皇上的心頭好</p>
喝酒自然要亂性的，為了雨露均沾、為了平衡後宮，便是再喜歡，皇帝都不能天天來看她，在這麽重要的日子裏，皇上選擇與自己共度，他對自己的愛，還需要質疑？</p>
褪去衣衫，他們成就一夜春夢</p>
這樣美好的事，她不懂，為什麽一覺醒來，成了醜陋？</p>
身邊的男子換了張臉孔，她不知道他是誰，只曉得他不是皇帝、不是她心愛的男人而皇後領著玥貴妃和一群後宮嬪妃站在她床前，一陣混亂之後，她被送進冷宮</p>
腦子混沌、心迷糊，她不斷自問，怎麽會這樣？</p>
那時、那刻，心頭唯一清晰的是熙風的哭聲，他哭著求皇後娘娘明鑒，哭著告訴皇後娘娘，母親是被人陷害的</p>
一聲清脆的巴掌，她看見玥貴妃打在熙風臉上的掌印那樣地鮮明……她轉頭望向皇後娘娘，她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冷冷地像是結上千年寒霜</p>
她怨皇後娘娘，為什麽不查明真相？她不是皇後娘娘重要的棋子嗎？娘娘不是要靠她，才能把皇帝留在慈寧宮嗎？娘娘會替自己想辦法的吧，她不會就這樣放棄自己對吧？</p>
待在冷宮數日，她始終相信自己很快就會被放出去，她相信皇上與娘娘會想盡辦法救自己，但托盤上的白綾與鴆酒，消滅了她所有的幻想</p>
“你要梳多久？你以為還能靠那頭青絲重新贏回帝心？”玥貴妃冷冷的聲音傳來</p>
徐蘋擡起頭，與她四目相對</p>
她從來不敢正眼看玥貴妃，她尊貴、自己卑微，多年來狹路相逢時，她總是跪地迎接，不敢擡頭，更不敢與她對視</p>
徐蘋淡淡一笑，原來人在退無可退的時候，就會生出無比勇氣</p>
“笑什麽？”玥貴妃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p>
徐蘋是皇後的人，一直以來，皇後利用她奪走不少皇帝的註意力，如今她成了廢棋，不知她死後，皇後要到哪裏再找出一枚這麽好用的棋？</p>
“你贏了”徐蘋的聲音冷靜，看著玥貴妃的目光更冷靜</p>
“我從來沒輸過”玥貴妃驕傲地擡起下巴</p>
“既然你是贏家，為何處心積慮陷害我？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常在，根本威脅不了你，不是？”</p>
她沒有否認自己的罪行“你是威脅不了我，但你兒子能威脅我的皇兒，皇上對你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但皇上對齊熙風……他確實是個能讓父母驕傲的孩子，可惜他機警細心，又養在慈寧宮，想對他動手腳可不容易只要你一死……”她冷冷一笑，續言道：“放心，你不會孤單太久，我很快就會把你那個驕傲兒子，送去與你作伴”</p>
聞言，徐蘋只覺胸口翻湧，眼前隱隱發黑，她身形僵冷，肩頭微微佝僂，冷汗濕透衣衫，涼涼貼在身上，是透骨的冷</p>
她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倒下，她必須套出實情，必須讓熙風知道真相，他的母親絕對不是那等下作的女子</p>
望向玥貴妃，她低喃道：“倘若熙風托生在你或皇後娘娘的肚子裏，是不是情況就會不同？”</p>
“當然，如果他是我兒子，他就會是太子，就會繼承大統江山”</p>
她掩面輕泣“是我貪心，我這種身分的女子，不該生下皇子的，也許生下公主，她會平安到老”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即便藏在魚目裏，也不見得能永保安寧</p>
“生下皇子不是罪惡，如果他像六、七、八皇子們那樣庸庸碌碌，或許可以長保平安，可惜他年輕氣盛，處事過於張揚，以至於害了他自己的娘”</p>
“不，熙風沒有害我，是我這個娘害了他，應該教他裝傻自保的但……難道他夠蠢，我就能不受陷害？不可能的，你恨我、希望我死，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對不？”她不允許玥貴妃勾得兒子自厭自棄，相信是自己害了母親</p>
“對，我是希望你死！”玥貴妃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吐出</p>
她輕聲道：“現在我快死了，可不可以為我解惑，為何陷害我、陷害那名男子？”</p>
“你至今還不知那個男人是誰？”玥貴妃失笑</p>
“深居後宮，我怎麽可能知道他？”</p>
“他是安大將軍、平南王”</p>
“安將軍他是我朝英雄，替朝廷立過無數功勞，你怎麽敢……天啊！你會受天下千萬百姓唾棄，他們會恨你怨你，會想……”徐蘋掩不住震驚</p>
“將我千刀萬剮那也得他們知道真相啊，問題是，不可能了，百姓知道的事實將會是——安大將軍荒婬、強占後宮妃嬪，宮妃性情堅貞、抵死不屈，一把簪子刺穿平南王喉管，保住清白，知道自己殺死我朝英雄後，宮妃萬般後悔，七尺白綾自絕於世</p>
“喜歡這個故事嗎，貞節不二呢！你與安將軍的激情歡愛，哪承受得了這四個字？可恰恰因為你如此忠烈，皇上心疼，讓你以貴嬪位分下葬感動嗎？聽說，皇上還打算在你的家鄉立一座貞節牌坊</p>
“不過這是對外的說詞，對內嘛……後宮上下人人知曉，徐常在對安將軍傾心，早已瞞著皇上與安將軍暗通款曲，本以為大家都去參加皇上的壽辰，不會有人知道你們的齷齪事，誰知道瞞不過老天爺的眼睛”玥貴妃淡淡一笑，兩個故事都是假的，但兩個故事都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p>
徐蘋靜靜聽著褚玥的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敢這樣操弄、竟敢如此欺瞞世人，安將軍是大齊王朝的大功臣啊！</p>
“其實，你應該感激我的，如果我不送你兒子上路，他在後宮長大，日日聽著你的骯臟事、日日受人嘲笑諷刺，他會被看低輕賤、會對你心生怨恨，與其如此，你是不是也覺得把他留在身邊比較好一點？”</p>
玥貴妃淡淡一笑，望向徐蘋楚楚可憐的表情，可惜她再悲慘可憐也喚不回帝心</p>
徐蘋搖頭，越搖越大力，不行這樣的，就算不為自己，她也該為天下百姓、為安將軍爭個清白</p>
突地，她奔到門前，用力敲擊自外頭上了鎖的門扇，她不斷拍打、大叫大喊“冤枉啊，安將軍冤枉、徐蘋冤枉啊……”</p>
門扇被她拍得不斷震動，一下下都是椎心泣血的痛</p>
門外站著一個太監，定定看著那扇門，他的臉上有被灼燒的傷疤，名叫餘安，三十歲上下，是個啞巴，他盯著不斷震動的門扇，緊握雙拳，眼底出現激動與憤恨，他用力咽下口水，一股內力沖上腦門，漲紅的臉布滿猙獰</p>
屋裏，徐蘋轉身看著玥貴妃，怒聲斥問：“你怎麽可以這樣？沒有安將軍，那些蠻族夷民，每年要殘害我朝多少百姓，他為國盡忠，仁愛萬民，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不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褚玥，你怎麽能夠為了自己的私心、為了你的嫉恨，教我朝犧牲這樣一號英雄人物？安將軍哪裏得罪你了啊！”</p>
為了她的私心？哼，傻子！</p>
褚玥不否認這件事確實能讓褚家得利，但這絕不是安將軍被陷害的主要理由</p>
她的父親兄長都是將軍，只不過沒有安將軍那般厲害能耐，也沒有他的機運，多年以來，褚家的名望始終被安將軍壓在下面，所以她不喜歡安將軍，然而……</p>
她冷冷笑開，回道：“徐蘋，你太高看我了安將軍死，是因為他該死！”</p>
褚玥說得斬釘截鐵，讓徐蘋不確定起來，難道她聽說的事跡……全是假的？她仰頭望向褚玥“把話說清楚！”</p>
褚玥不介意為她開釋，活著糊塗，死了總得當個明白鬼，是不？</p>
“身為臣子本該為國盡忠，有什麽值得拿來說嘴？何況，安將軍怎會沒做錯事，他擁兵自重，大齊王朝三十萬兵馬全聽他一個人的，你讓其他的將軍情何以堪？讓皇帝的龍椅怎能坐得安穩？</p>
“徐蘋，你聽明白了嗎？安將軍得罪的不是我，他得罪是皇上啊，否則我這麽粗糙的栽贓手法，怎麽能夠瞞得過皇上？後宮不得幹政，我哪來的膽子做出這番‘大事’？我的私心？還沒有這麽偉大”</p>
徐蘋發狂大喊，“你胡扯，甭想往皇上頭頂潑臟水，是皇上親自告訴我的，皇上說安將軍立下無數戰功，大齊王朝無人能出其右，若是沒有他，百姓無法安居樂業，天下無法富足安穩，今天大齊能有如此盛況，安將軍厥功至偉”</p>
她不懂天下大事，所有知道的全是皇上說的，她親耳聽見皇上對安將軍讚譽有加，他不可能心存忌憚</p>
玥貴妃拍拍手，笑道：“說得真好，成就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富足安穩的人，竟然是安將軍，不是皇帝？倘若天下百姓想法都與你同出一轍，皇上心裏酸不酸？這大齊到底是安將軍的、還是皇上的？</p>
“不過，還是得謝謝你把皇上的話全給聽進去，謝謝你時不時在皇後聊到安將軍時便挺身對安將軍歌功頌德，要不是你說過那些話，誰能平白無故捏造你與安將軍的奸情？</p>
“徐蘋，清醒吧，這一次，與其說是我設計了你，不如說是皇帝的算計，他本就打算犧牲你，奪走安將軍的命”</p>
這就是皇室，從來不能做、不好做、不願做的事，總會在最恰當的時間，選擇那個最恰當的人，來做最恰當的事而此時此刻，徐蘋恰恰是用來做這件事的最好人選</p>
徐蘋無法置信地看著褚玥，怎麽可能？皇上是真心愛她的呀，他們之間怎麽會是……猛地擡頭，她怒道：“我不信你的挑撥離間，你說謊，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後娘娘，我要他們替我雪冤”</p>
“唉，你到底要傻到什麽時候才清醒？你以為皇後全然無知嗎？就算皇上不寵愛皇後，可整個後宮依然是在皇後娘娘的掌握下，如果不是皇後娘娘悉心安排，你以為安將軍那麽大的個兒，能被架著在整個後宮亂闖亂繞？你以為我有那麽大的本事，在皇上、皇後的眼皮子底下搞鬼，卻不被人知？</p>
“徐蘋，你現在明白我與你的差別在哪裏了嗎？在於自知之明！你以為自己很重要，說到底，你不過是皇後掌心一顆隨手可棄的棋子，你以為皇上與你情深義重，可事實上你就是皇上眾多女人當中的一個！皇上何嘗不寵愛我，可我心裏頭清楚得很，那些寵當不得真，唯有拿來換取好處、握在手裏，才是真的</p>
“徐蘋，你被騙了，你被皇上的甜言蜜語騙得團團轉皇上曾經說過，沒見過像你這麽蠢、這樣好哄的女人，幾句話就能索取你的真心真意，讓你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皇上之所以喜歡你，是因為在你身邊不必動腦筋，和一個簡單的女人在一起，有簡單的快樂這種喜歡和皇上喜歡張貴嬪的歌聲、李妃的舞藝一樣，你……並不特殊！”</p>
這番話徹底將她擊垮了！原來所有的事都是假的，愛情是假的、真心是假的、信任是假的、木秀於林也是假的……那個男人沒有愛過她，愛情只是她腦中的幻想</p>
褚玥同情地望向她，嘴邊掛上一絲淡薄冷笑，這樣的女人能在後宮活這麽多年，不容易了，真是不明白，她怎會相信帝王有真心？在一國之君身上期待愛情，未免太愚昧</p>
打進宮的第一天起，自己便很清楚，爹娘不是送她進宮來擄獲帝心的，而是用來替家族增添榮光的，她爬得越高，娘家才越榮耀，唯有她的兒子當上皇帝，褚家才算真正出頭天！</p>
這是爹娘的期待，也是她自己的目標</p>
鏟除安將軍，是為父兄、為皇上立功，皇帝明面上不能對她做任何賞賜，但安將軍手下的兵權必會分一部分到父親手中，那些將是日後皇兒登上大位的籌碼</p>
“徐蘋，你死心吧，皇上、皇後都不會見你，因為你不死，故事無法圓滿完結，安將軍的事需要有個人陪葬，好對百姓做交代，何況……發生那件事後，宮裏怎還能容得下你這等婬亂女子？”</p>
玥貴妃親手把托盤送到她跟前，徐蘋的目光落在白綾與鴆酒上，臉龐漸漸浮起一抹灰白的絕望</p>
冷笑一聲，她的心再也熱不了，是啊，是她傻了，傻得當了一輩子棋，還以為命運操縱在自己手上</p>
端起鴆酒，悲哀浮上眼簾，她寒聲問：“會不會有朝一日，你與我下場相似？”</p>
她的話令褚玥興起一陣驚寒，像是有條蛇從她腳底往上攀爬似的，猛然一震，她急急搖頭甩去不祥之感</p>
徐蘋仰頭喝下鴆酒，酒從嘴角滑入喉頭，一股燒灼熱氣順勢從她的月覆間往上竄，仿佛要燒穿她的肝膽腸肺似的</p>
疼痛、扭曲，徐蘋的人生在此刻走到盡頭</p>
玥貴妃看她最後一眼，在皇後手下與自己鬥了十幾年的女人，她的結局讓自己有兔死狐悲的哀愁</p>
不忍再看，褚玥轉身走出冷宮</p>
餘安見她出門，急急低下頭，不教自己臉上的傷疤驚了貴人</p>
“進去收拾吧，人沒了！”玥貴妃低聲道，臉上沒有勝利的光采</p>
餘安點頭應下命令，他打開門走進屋裏，卻發現徐常在尚未斷氣，她扭曲著身子，不斷掙紮地往床邊爬去，但是短短的幾步路成了千裏迢迢，她到不了目標……淚水盈眶，她趴在地上，使出最後一分力氣，嘶啞低喊著，“熙風，活下去……登上王位、為娘昭雪……”</p>
聲音戛然終止，她咽下氣，不肯瞑目的雙眼緊盯著床下</p>
餘安視線瞄了床下一眼，假裝沒有聽見床底下發出的強抑啜泣聲，他彎下腰，默不作聲地抱起徐常在往外走</p>
許久，十歲的熙風從床底下爬出來，滿頭滿身都是灰塵，他不在乎，伸手抹掉滿臉淚水，他奔出冷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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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陣冷風從枝頭上刮過，幾只寒鴉嘎嘎鳴叫，加深了人們心頭的沈重</p>
容貌嬌妍的女子拿起一把木梳，緩緩梳理自己的頭發，二十八、九歲，本該風華正盛，如今卻已形容枯槁、滿面風霜</p>
她有一頭又黑又亮又濃密的長發，皇上喜歡撫模它，說它是最上等的絲綢，為此，皇上還曾經賜給她一匹月光錦</p>
月光錦是貢品，後宮裏只有她和皇後娘娘得到這份厚賞，她忘不了那天，春風得意的自己，惹來多少眼紅目光</p>
她以為的，以為皇上真心愛她、寵她，會一輩子呵護她</p>
她總想，真心難得、有情郎難求，皇上那樣疼愛自己，他們該一生一世的不是？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聽她辯解？為什麽不讓她澄清自己？那是陰謀、是陷害呀，為什麽不聽她說？</p>
淚水在眼眶凝聚，緩緩滑下她慘白的臉龐</p>
她是徐常在，原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她長得非常美麗，美得令人無法忘懷，皇後曾用長長的指甲套兒勾起她的下巴，審視半天後，緩聲說道：“這樣一張媚君的臉吶，我該拿你怎麽辦？”</p>
許是因為她的容顏，皇後從不讓她近身服侍，而她也本分乖覺地隱藏自己，她耐下性子，安靜地等待二十五歲到來，等待被放出宮中，與家人團聚</p>
然而，她的命運轉變，是因為褚玥</p>
擡起頭，她望向眼前的儷人，褚玥，她和初進宮時一樣，風姿半分不減</p>
那天選秀，褚玥進宮，她是褚將軍的女兒，長得美艷、動人心魄，她與後宮女子的柔媚不同，眉宇間帶著一股英氣，而她高超的琴藝無人能匹敵，聽說她彈琴的時候，空中雀鳥也會為她停留</p>
這樣的女子進宮，瞬地吸引皇上所有關註，皇上夜夜流連棲鳳宮，一個小小的貴人，在短短的數月內升為妃子，那是後宮女子從來不曾有過的榮耀</p>
於是她被帶到皇後跟前，皇後對她說：“盡你最大的能力，把皇上留在慈寧宮”</p>
幾天後，她成為皇帝的女人，她成功地為皇後將皇上留下，千恩萬寵，百般呵護，她飛上枝頭，成為皇帝心中的眷戀，並且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寵愛不減</p>
她曾問過皇上，是不是不喜歡自己？為什麽不為她晉位？</p>
皇上笑了，回答道：“聽說過木秀於林嗎？”</p>
她不懂，她沒讀過書，於是皇上耐心地為她解釋，他說：“最好的珍珠就該藏在魚目裏，我舍不得你被欺辱蘋兒，難道有我的疼惜還不夠？”</p>
是的，後宮一年裏有多少女子莫名其妙死去，在後宮生活多年，她很清楚不能說、不能傳的秘辛多了所以她相信皇上愛她，要她平安地在後宮活著，皇上要她的一世陪伴</p>
皇上愛她，所以不但允許她生下熙風，也讓她親自教養孩子，依她這等位分的宮嬪，原是沒這種福分的</p>
皇上為她違了例制，這難道不能解釋他的真心嗎？</p>
熙風聰明懂事，與自己貼心，師傅教他讀的書，他轉過頭就教導自己，他說：“娘，你得多讀點書，才能把父皇的心給留下”瞧，那時熙風才六歲，就能說出這樣的話，誰敢說他不是天資聰穎？</p>
熙風說，要在後宮月兌穎而出，就必須比別人更勤奮認真，於是夜半無人時，他秉燭夜讀</p>
有次她被玥貴妃欺負兇了，暗自垂淚，自怨身分低微，熙風心疼，便說：“娘，您放心，熙風會努力，讓您當上皇太後”</p>
她驚嚇了，急急捂住他的嘴巴這話千萬不能說，她把皇上的“木秀於林”道理說給熙風聽，她告訴兒子，最美的珍珠就該藏在魚目裏</p>
盡避如此，她心裏卻是得意驕傲極了，兒子多護她愛她呀</p>
熙風從小就與眾不同，皇後所出的大皇子熙棠、三皇子熙慶，以及升為貴妃的褚玥所出的二皇子熙華、五皇子熙明……滿後宮裏的皇子，有誰能夠和她的熙風相比？他七歲會寫文章、八歲會做詩，宮裏的太傅總誇他“天生奇才”</p>
有這麽聰明的兒子，皇上怎能不驕傲？他手把手教導熙風寫字，逐字為他解釋書裏的道理看著皇上握著熙風的小手教導他，看著他們之間的親密，幸福把她的心給填得滿滿</p>
她以為，自己會這樣幸福到老，卻沒想到……欲加之罪，何患無辭</p>
那日是皇上壽誕，所有的皇子、公主和嬪妃全去賀壽，熙風做了一闋詞，她花兩個月一點一點慢慢繡成一幅畫，每個落針，她都想像皇上拿到賀禮時的笑容</p>
可惜她的位分太低，不能參加那樣的盛典，只能讓熙風帶著賀禮出門，但她可沒閑著，她泡了澡，讓自己從頭到腳都染上淡淡香氣，她備下一桌子清淡小菜，想為皇上解膩，因為皇上允諾要與她共度今晚</p>
她懷著興奮之情等待皇上來臨，她又覆習了詩句，準備表演給皇上看，她是那樣地開心，滿腦子全是心愛的男子</p>
事情是怎麽樣開始的？</p>
是了，是從一股甜香起的頭，甜甜的香氣之後，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她心知有異，想沖出房裏，但更快地，門被人打開，定睛一看……她松口氣，是皇上！</p>
有皇上在，她便什麽都不驚不懼</p>
皇上來了，比預期中早了許多，他是因為她而提早離席？這個念頭讓她眉飛色舞、心情愉快</p>
皇上有幾分醉，許是在壽宴上喝多了吧但她還是給皇上斟酒，是她親手釀的桃花酒，酒香濃冽，芬芳撲鼻，是皇上的心頭好</p>
喝酒自然要亂性的，為了雨露均沾、為了平衡後宮，便是再喜歡，皇帝都不能天天來看她，在這麽重要的日子裏，皇上選擇與自己共度，他對自己的愛，還需要質疑？</p>
褪去衣衫，他們成就一夜春夢</p>
這樣美好的事，她不懂，為什麽一覺醒來，成了醜陋？</p>
身邊的男子換了張臉孔，她不知道他是誰，只曉得他不是皇帝、不是她心愛的男人而皇後領著玥貴妃和一群後宮嬪妃站在她床前，一陣混亂之後，她被送進冷宮</p>
腦子混沌、心迷糊，她不斷自問，怎麽會這樣？</p>
那時、那刻，心頭唯一清晰的是熙風的哭聲，他哭著求皇後娘娘明鑒，哭著告訴皇後娘娘，母親是被人陷害的</p>
一聲清脆的巴掌，她看見玥貴妃打在熙風臉上的掌印那樣地鮮明……她轉頭望向皇後娘娘，她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冷冷地像是結上千年寒霜</p>
她怨皇後娘娘，為什麽不查明真相？她不是皇後娘娘重要的棋子嗎？娘娘不是要靠她，才能把皇帝留在慈寧宮嗎？娘娘會替自己想辦法的吧，她不會就這樣放棄自己對吧？</p>
待在冷宮數日，她始終相信自己很快就會被放出去，她相信皇上與娘娘會想盡辦法救自己，但托盤上的白綾與鴆酒，消滅了她所有的幻想</p>
“你要梳多久？你以為還能靠那頭青絲重新贏回帝心？”玥貴妃冷冷的聲音傳來</p>
徐蘋擡起頭，與她四目相對</p>
她從來不敢正眼看玥貴妃，她尊貴、自己卑微，多年來狹路相逢時，她總是跪地迎接，不敢擡頭，更不敢與她對視</p>
徐蘋淡淡一笑，原來人在退無可退的時候，就會生出無比勇氣</p>
“笑什麽？”玥貴妃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p>
徐蘋是皇後的人，一直以來，皇後利用她奪走不少皇帝的註意力，如今她成了廢棋，不知她死後，皇後要到哪裏再找出一枚這麽好用的棋？</p>
“你贏了”徐蘋的聲音冷靜，看著玥貴妃的目光更冷靜</p>
“我從來沒輸過”玥貴妃驕傲地擡起下巴</p>
“既然你是贏家，為何處心積慮陷害我？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常在，根本威脅不了你，不是？”</p>
她沒有否認自己的罪行“你是威脅不了我，但你兒子能威脅我的皇兒，皇上對你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但皇上對齊熙風……他確實是個能讓父母驕傲的孩子，可惜他機警細心，又養在慈寧宮，想對他動手腳可不容易只要你一死……”她冷冷一笑，續言道：“放心，你不會孤單太久，我很快就會把你那個驕傲兒子，送去與你作伴”</p>
聞言，徐蘋只覺胸口翻湧，眼前隱隱發黑，她身形僵冷，肩頭微微佝僂，冷汗濕透衣衫，涼涼貼在身上，是透骨的冷</p>
她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倒下，她必須套出實情，必須讓熙風知道真相，他的母親絕對不是那等下作的女子</p>
望向玥貴妃，她低喃道：“倘若熙風托生在你或皇後娘娘的肚子裏，是不是情況就會不同？”</p>
“當然，如果他是我兒子，他就會是太子，就會繼承大統江山”</p>
她掩面輕泣“是我貪心，我這種身分的女子，不該生下皇子的，也許生下公主，她會平安到老”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即便藏在魚目裏，也不見得能永保安寧</p>
“生下皇子不是罪惡，如果他像六、七、八皇子們那樣庸庸碌碌，或許可以長保平安，可惜他年輕氣盛，處事過於張揚，以至於害了他自己的娘”</p>
“不，熙風沒有害我，是我這個娘害了他，應該教他裝傻自保的但……難道他夠蠢，我就能不受陷害？不可能的，你恨我、希望我死，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對不？”她不允許玥貴妃勾得兒子自厭自棄，相信是自己害了母親</p>
“對，我是希望你死！”玥貴妃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吐出</p>
她輕聲道：“現在我快死了，可不可以為我解惑，為何陷害我、陷害那名男子？”</p>
“你至今還不知那個男人是誰？”玥貴妃失笑</p>
“深居後宮，我怎麽可能知道他？”</p>
“他是安大將軍、平南王”</p>
“安將軍他是我朝英雄，替朝廷立過無數功勞，你怎麽敢……天啊！你會受天下千萬百姓唾棄，他們會恨你怨你，會想……”徐蘋掩不住震驚</p>
“將我千刀萬剮那也得他們知道真相啊，問題是，不可能了，百姓知道的事實將會是——安大將軍荒婬、強占後宮妃嬪，宮妃性情堅貞、抵死不屈，一把簪子刺穿平南王喉管，保住清白，知道自己殺死我朝英雄後，宮妃萬般後悔，七尺白綾自絕於世</p>
“喜歡這個故事嗎，貞節不二呢！你與安將軍的激情歡愛，哪承受得了這四個字？可恰恰因為你如此忠烈，皇上心疼，讓你以貴嬪位分下葬感動嗎？聽說，皇上還打算在你的家鄉立一座貞節牌坊</p>
“不過這是對外的說詞，對內嘛……後宮上下人人知曉，徐常在對安將軍傾心，早已瞞著皇上與安將軍暗通款曲，本以為大家都去參加皇上的壽辰，不會有人知道你們的齷齪事，誰知道瞞不過老天爺的眼睛”玥貴妃淡淡一笑，兩個故事都是假的，但兩個故事都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p>
徐蘋靜靜聽著褚玥的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敢這樣操弄、竟敢如此欺瞞世人，安將軍是大齊王朝的大功臣啊！</p>
“其實，你應該感激我的，如果我不送你兒子上路，他在後宮長大，日日聽著你的骯臟事、日日受人嘲笑諷刺，他會被看低輕賤、會對你心生怨恨，與其如此，你是不是也覺得把他留在身邊比較好一點？”</p>
玥貴妃淡淡一笑，望向徐蘋楚楚可憐的表情，可惜她再悲慘可憐也喚不回帝心</p>
徐蘋搖頭，越搖越大力，不行這樣的，就算不為自己，她也該為天下百姓、為安將軍爭個清白</p>
突地，她奔到門前，用力敲擊自外頭上了鎖的門扇，她不斷拍打、大叫大喊“冤枉啊，安將軍冤枉、徐蘋冤枉啊……”</p>
門扇被她拍得不斷震動，一下下都是椎心泣血的痛</p>
門外站著一個太監，定定看著那扇門，他的臉上有被灼燒的傷疤，名叫餘安，三十歲上下，是個啞巴，他盯著不斷震動的門扇，緊握雙拳，眼底出現激動與憤恨，他用力咽下口水，一股內力沖上腦門，漲紅的臉布滿猙獰</p>
屋裏，徐蘋轉身看著玥貴妃，怒聲斥問：“你怎麽可以這樣？沒有安將軍，那些蠻族夷民，每年要殘害我朝多少百姓，他為國盡忠，仁愛萬民，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不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褚玥，你怎麽能夠為了自己的私心、為了你的嫉恨，教我朝犧牲這樣一號英雄人物？安將軍哪裏得罪你了啊！”</p>
為了她的私心？哼，傻子！</p>
褚玥不否認這件事確實能讓褚家得利，但這絕不是安將軍被陷害的主要理由</p>
她的父親兄長都是將軍，只不過沒有安將軍那般厲害能耐，也沒有他的機運，多年以來，褚家的名望始終被安將軍壓在下面，所以她不喜歡安將軍，然而……</p>
她冷冷笑開，回道：“徐蘋，你太高看我了安將軍死，是因為他該死！”</p>
褚玥說得斬釘截鐵，讓徐蘋不確定起來，難道她聽說的事跡……全是假的？她仰頭望向褚玥“把話說清楚！”</p>
褚玥不介意為她開釋，活著糊塗，死了總得當個明白鬼，是不？</p>
“身為臣子本該為國盡忠，有什麽值得拿來說嘴？何況，安將軍怎會沒做錯事，他擁兵自重，大齊王朝三十萬兵馬全聽他一個人的，你讓其他的將軍情何以堪？讓皇帝的龍椅怎能坐得安穩？</p>
“徐蘋，你聽明白了嗎？安將軍得罪的不是我，他得罪是皇上啊，否則我這麽粗糙的栽贓手法，怎麽能夠瞞得過皇上？後宮不得幹政，我哪來的膽子做出這番‘大事’？我的私心？還沒有這麽偉大”</p>
徐蘋發狂大喊，“你胡扯，甭想往皇上頭頂潑臟水，是皇上親自告訴我的，皇上說安將軍立下無數戰功，大齊王朝無人能出其右，若是沒有他，百姓無法安居樂業，天下無法富足安穩，今天大齊能有如此盛況，安將軍厥功至偉”</p>
她不懂天下大事，所有知道的全是皇上說的，她親耳聽見皇上對安將軍讚譽有加，他不可能心存忌憚</p>
玥貴妃拍拍手，笑道：“說得真好，成就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富足安穩的人，竟然是安將軍，不是皇帝？倘若天下百姓想法都與你同出一轍，皇上心裏酸不酸？這大齊到底是安將軍的、還是皇上的？</p>
“不過，還是得謝謝你把皇上的話全給聽進去，謝謝你時不時在皇後聊到安將軍時便挺身對安將軍歌功頌德，要不是你說過那些話，誰能平白無故捏造你與安將軍的奸情？</p>
“徐蘋，清醒吧，這一次，與其說是我設計了你，不如說是皇帝的算計，他本就打算犧牲你，奪走安將軍的命”</p>
這就是皇室，從來不能做、不好做、不願做的事，總會在最恰當的時間，選擇那個最恰當的人，來做最恰當的事而此時此刻，徐蘋恰恰是用來做這件事的最好人選</p>
徐蘋無法置信地看著褚玥，怎麽可能？皇上是真心愛她的呀，他們之間怎麽會是……猛地擡頭，她怒道：“我不信你的挑撥離間，你說謊，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後娘娘，我要他們替我雪冤”</p>
“唉，你到底要傻到什麽時候才清醒？你以為皇後全然無知嗎？就算皇上不寵愛皇後，可整個後宮依然是在皇後娘娘的掌握下，如果不是皇後娘娘悉心安排，你以為安將軍那麽大的個兒，能被架著在整個後宮亂闖亂繞？你以為我有那麽大的本事，在皇上、皇後的眼皮子底下搞鬼，卻不被人知？</p>
“徐蘋，你現在明白我與你的差別在哪裏了嗎？在於自知之明！你以為自己很重要，說到底，你不過是皇後掌心一顆隨手可棄的棋子，你以為皇上與你情深義重，可事實上你就是皇上眾多女人當中的一個！皇上何嘗不寵愛我，可我心裏頭清楚得很，那些寵當不得真，唯有拿來換取好處、握在手裏，才是真的</p>
“徐蘋，你被騙了，你被皇上的甜言蜜語騙得團團轉皇上曾經說過，沒見過像你這麽蠢、這樣好哄的女人，幾句話就能索取你的真心真意，讓你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皇上之所以喜歡你，是因為在你身邊不必動腦筋，和一個簡單的女人在一起，有簡單的快樂這種喜歡和皇上喜歡張貴嬪的歌聲、李妃的舞藝一樣，你……並不特殊！”</p>
這番話徹底將她擊垮了！原來所有的事都是假的，愛情是假的、真心是假的、信任是假的、木秀於林也是假的……那個男人沒有愛過她，愛情只是她腦中的幻想</p>
褚玥同情地望向她，嘴邊掛上一絲淡薄冷笑，這樣的女人能在後宮活這麽多年，不容易了，真是不明白，她怎會相信帝王有真心？在一國之君身上期待愛情，未免太愚昧</p>
打進宮的第一天起，自己便很清楚，爹娘不是送她進宮來擄獲帝心的，而是用來替家族增添榮光的，她爬得越高，娘家才越榮耀，唯有她的兒子當上皇帝，褚家才算真正出頭天！</p>
這是爹娘的期待，也是她自己的目標</p>
鏟除安將軍，是為父兄、為皇上立功，皇帝明面上不能對她做任何賞賜，但安將軍手下的兵權必會分一部分到父親手中，那些將是日後皇兒登上大位的籌碼</p>
“徐蘋，你死心吧，皇上、皇後都不會見你，因為你不死，故事無法圓滿完結，安將軍的事需要有個人陪葬，好對百姓做交代，何況……發生那件事後，宮裏怎還能容得下你這等婬亂女子？”</p>
玥貴妃親手把托盤送到她跟前，徐蘋的目光落在白綾與鴆酒上，臉龐漸漸浮起一抹灰白的絕望</p>
冷笑一聲，她的心再也熱不了，是啊，是她傻了，傻得當了一輩子棋，還以為命運操縱在自己手上</p>
端起鴆酒，悲哀浮上眼簾，她寒聲問：“會不會有朝一日，你與我下場相似？”</p>
她的話令褚玥興起一陣驚寒，像是有條蛇從她腳底往上攀爬似的，猛然一震，她急急搖頭甩去不祥之感</p>
徐蘋仰頭喝下鴆酒，酒從嘴角滑入喉頭，一股燒灼熱氣順勢從她的月覆間往上竄，仿佛要燒穿她的肝膽腸肺似的</p>
疼痛、扭曲，徐蘋的人生在此刻走到盡頭</p>
玥貴妃看她最後一眼，在皇後手下與自己鬥了十幾年的女人，她的結局讓自己有兔死狐悲的哀愁</p>
不忍再看，褚玥轉身走出冷宮</p>
餘安見她出門，急急低下頭，不教自己臉上的傷疤驚了貴人</p>
“進去收拾吧，人沒了！”玥貴妃低聲道，臉上沒有勝利的光采</p>
餘安點頭應下命令，他打開門走進屋裏，卻發現徐常在尚未斷氣，她扭曲著身子，不斷掙紮地往床邊爬去，但是短短的幾步路成了千裏迢迢，她到不了目標……淚水盈眶，她趴在地上，使出最後一分力氣，嘶啞低喊著，“熙風，活下去……登上王位、為娘昭雪……”</p>
聲音戛然終止，她咽下氣，不肯瞑目的雙眼緊盯著床下</p>
餘安視線瞄了床下一眼，假裝沒有聽見床底下發出的強抑啜泣聲，他彎下腰，默不作聲地抱起徐常在往外走</p>
許久，十歲的熙風從床底下爬出來，滿頭滿身都是灰塵，他不在乎，伸手抹掉滿臉淚水，他奔出冷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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