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清河村很小，所以蘇辛辛沒追兩步，就見蘇不苦停到了一家破落的小院前。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蘇辛辛還是被穆易家窮到了。

危房吧，這絕對是危房吧！

看那略顯潦草的土石建築，一下雨，保不齊會漏成篩子。

蘇不苦卻已開始敲門，“咚咚咚”，竹條門被錘得直打顫。

“哎哥你輕點啊！”萬一門壞了怎麽辦？

“放心，哥手不疼，輕了他們聽不見怎麽辦？”

蘇辛辛還在和蘇不苦扯皮，就見一個人打開門，探出頭來。

“有什麽事嗎……”

正是穆易。

小孩布滿疑慮迷茫的雙眼微微瞪大，再一出口，語氣裏不自覺地帶了戒備。

“怎麽了？”

蘇辛辛還在心疼自家宛若草芥的苦命男主，蘇不苦已經大大咧咧地推開門想往裏進了。

“兄弟，你救了我妹妹，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親兄弟，有什麽事，你只要開口，我肯定幫。”

“……不需要。”

穆易緊緊握著半人高的竹條門，指尖有些發白。

“要的要的，你可別跟我客氣啊！”

蘇辛辛在旁邊聽著自家哥哥偏離重點，沒辦法，只好尬笑道：

“穆易，為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們家，不，我爸給你準備了點東西。”

“不用。”小孩皺緊眉頭，就要關門。

“哎，怎麽不用啊，兄弟，你可千萬別客氣啊。”

蘇不苦直接用蠻力擋著門，回頭沖蘇辛辛使眼色。

蘇辛辛登時明白，回過頭就要推著三輪車往裏進。

“哥，你堅持住啊！”

後面的蘇爸蘇媽驚呆了。

這是在幹嘛，為什麽送個東西送出了攻城略地的效果？

“你們幹嘛啊……”

正直善良的穆易小朋友有點急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流氓式送禮。

突然，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咳咳，穆易，是誰來了？”

穆易一個卸力，往回跑去，蘇不苦攻門成功，高興地朝蘇辛辛揮了揮拳，蘇辛辛就給自家哥哥回了個大拇指。

不過，這個聲音……

這時，蘇爸蘇媽終於趕到兩個不省心的孩子跟前，接管了禮物車。而另一邊，一位老人也在穆易的攙扶下，緩步走來。

蘇辛辛面上一喜。

這位想必就是穆易的爺爺了！別說，眉眼間還真有幾分相似，雖然衣著破舊又一臉病態，看起來依然有股子閑雲野鶴的風範。

她立馬變出幾顆健康屬性的糖果握在手心。

看穆易這個態度，估計送禮這招是行不通了，到時候再把這幾顆不值錢的糖雙手奉上，他應該就拒絕不了了吧，蘇辛辛覺得自己真是個小計劃通。

[每天只有第一顆糖可以增加屬性。]

【我給男主爺爺加屬性也不行嗎？】

[每天只有第一個角色的第一顆糖可以增加屬性。]

太狗了，真是太狗了。

蘇辛辛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穆易已經加過一次自信了，得，今天白來了。

“是村長家啊，進來說吧，禮物就不必了。”穆爺爺笑道。

蘇爸蘇媽剛剛接過三輪車，像接過希望的火炬，正要往裏運呢，聽到老先生這句話，立馬像個小學生一樣，規矩站好，收回手。

雖然穆家過得不怎麽樣，房子也破，家裏的大人也都外出打工去了，穆家爺爺卻是這十裏八鄉難得的，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大家都很敬重他。

這麽說吧，要不是穆家爺爺早早過世了，男主的遭遇不會這麽慘。

蘇辛辛堅定了要救穆爺爺的決心。其他的屬性都先放放，明天一早，她就跑過來給穆爺爺餵糖！

不過，這爺爺輩的人，吃糖嗎？

蘇辛辛早已從剛才的思緒中走了出來，睜著圓溜溜的一雙眼睛，聚精會神地聽穆爺爺說話，試圖找出這個人身上的破綻。

一行人有說有笑地走過農家小院，往屋子裏進。蘇爸他們知道穆易家是個什麽情況，是以神色未變，蘇不苦和蘇辛辛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

他們家，真的，太窮了。

這才多來了四口人，小屋感覺一下被塞滿了，偏偏屋裏又空落落的，一點多餘的物什都沒。昏黃的小燈泡將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斑駁的墻壁上。地板就是普通的黃土地，夾雜著幾塊散磚。庭院正中放著一張瘸了腿的桌子，桌腳墊了塊石頭，旁邊擺了兩個小馬紮。

西間擺了一張小床，上面鋪著一條洗過很多遍的褥子，床頭旁是一張綠色的書桌，書桌上放著幾本翻開的舊課本和幾只鉛筆頭。

不用說，這個肯定就是穆易的房間了。

蘇辛辛莫名看得鼻酸，還想認真看兩眼，就見穆易擋在了自己面前。

他站得筆直，頭卻深深地垂著，一張被風吹日曬過的小臉黑紅黑紅的，兩只手難堪地絞在一起。

他在自卑。

蘇辛辛當初設定的時候，家庭背景只不過是寥寥幾句，她沒想到實際看起來，會這樣慘烈。

也不知道穆易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穆易像是被蘇辛辛的目光灼傷到了一樣，他急切地擡起頭，皺著眉，目光有些兇狠。

“你們走吧，我不要謝禮。”

穆爺爺還在和蘇爸蘇媽閑聊，聽到這裏，不由得念叨起來。

“穆易，來者是客，怎麽能把人往外推呢。去，給客人們倒杯水，泡上茶葉。”

穆易就收回目光，開始四處找杯子。

蘇辛辛一眼看到屋子裏就兩個搪瓷杯，立馬搖頭。

“謝謝，我不渴。我哥也不渴。”還不忘給自己哥哥使個眼色。

蘇不苦正保持著驚嘆的表情四處亂看，接收到妹子的信號，也跟著點頭。

穆易沈默地拿起桌前的熱水壺，倒了一點水，將杯子涮過一遍後，才倒好了兩杯水。

蘇辛辛看著熱水上漂浮著的茶葉末，計上心來。

對啊，爺爺輩都愛喝茶，她可以直接變出一個可融化的泡騰糖，讓穆爺喝掉茶水啊！

穆易卻以為蘇辛辛也對喝茶感興趣，跑廚房拿了兩只碗，給蘇辛辛也倒了一碗。

“哎。”

穆易先輕輕喊了一聲，看蘇辛辛還一臉興奮地盯著茶水看，只好又大了點嗓門。

“餵，你喝這個。”

蘇辛辛這才註意到，穆易竟然是在同她說話。

雖然是自己男主，蘇辛辛也挺搞不懂他的，剛才還兇巴巴地轟人走，這會連茶水都泡好了。

蘇辛辛趴在桌邊，小口地抿著茶水，心裏不住地思量：

這麽聽爺爺的話嗎？

不行，那就更不能讓穆爺爺死了！

大人組還在為禮物事宜爭論。一個說不要一個非要給，一來二去的，穆爺爺急了，他狠狠咳嗽幾聲後，揮揮手道：

“行了，都是街裏街坊的，這事是穆易該做的。心意領了，禮物怎麽拿來的，就怎麽拿回去吧。”

“爺爺……”穆易幫穆爺爺順著氣，一臉擔憂。

“我沒事，穆易，送客。”

穆易短促地應了一聲，將蘇爸蘇媽迎出門，又回過頭看向蘇辛辛。

蘇辛辛一下就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是怎麽樣的一雙眼睛啊，蘇辛辛寫過這麽多年的小說，從來沒覺得自己竟然可以如此詞窮。

像是走到窮途的獸，卻又閃著希望的火。

他眸子裏藏著戒備，不安，懷疑，以及將這些完全包裹住的，溫暖底色。

蘇辛辛莫名怕與他對視。

畢竟自己就是害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等到了院子裏，蘇爸沒有忙著將車子推走，而是從車裏找出蘇辛辛特地買的補品，塞到穆易懷裏。

“村長知道，你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別的都可以不要，但你爺爺他身體不好，這些補品你還是收下吧。都是我們家辛辛為了答謝你，特地準備的。”

穆易怔怔地低頭，厚重的補品壓在他手上的傷口，他也不覺得痛，就是心中沈甸甸的。

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爺爺的情況。村裏的老郎中說，爺爺已經沒有幾天活頭了。

這些補品，救不了爺爺的命，只會讓他丟掉僅有的一點自尊。

可他根本沒有勇氣推拒。

他忍不住想，萬一呢，萬一爺爺吃了這些，真的能好起來呢？

一來二去的，夜色漸濃，小院裏沒有點燈，但月光亮堂堂的，蘇辛辛看到穆易眼中流動的水光，心裏也酸得發軟。

作者大多高敏感，蘇辛辛也不例外，她可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就是跟著一起難過。

但她也知道，和穆易經歷過的這些相比，她的難過是這世上最淺薄無用的東西。

穆易最後沒能拒絕補品，他悶悶地道謝，看著本不該和他有任何交集的一行人逐漸走遠。

這下，是再也不見了吧。

穆易將懷裏的東西抱回屋，沒有第一時間接爺爺的問詢，而是看向桌上那幾杯茶水。

杯子裏的水還滿滿的，只有碗裏的水下了大半，穆易想到剛才那人趴在這裏小口抿的樣子，笑了。

沒有喝完，太浪費了。

穆易學著那人剛才的樣子，避開她喝過的碗沿，小口品著。

又苦又澀，難喝得狠。

沒有糖甜。

想到這裏，穆易從自己衣服兜裏掏出一張金色的塑料糖紙，鋪在桌上，一遍又一遍地，用傷手輕輕緩緩地撫平上面的褶皺。

昏黃的燈光將那張糖紙折射出絢麗的色彩。

不像這顆糖，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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