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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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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房

夢魘般的一夜。

葉清歌醒過來的時候,空氣裏尚還殘存著淡淡的血味。

這場遲了一年半的圓房,帶給她的,只有無盡的傷痛。

謝忘淵已經穿好了衣服,她沒有絲毫猶豫,拿起床邊的玉龍劍就朝他刺去。

謝忘淵沒有躲閃,劍劃過了他的手臂,血一滴一滴落下,在地上濺出小小的花。他的眼神冷冽如刀:

“有了孩子之後,你在葉家的地位也就穩固了,從今往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葉清歌無不悲哀地想:這就是她拼死也要救回的人。

從前她與他在臨安城裏相遇,她救了他,他和她在西湖旁一起演了場《長恨歌》,江潮之上兩人對舞。

後來比武招親他打敗了她,她與他成婚,他說會帶她去塞外,去看那風吹草低見牛羊,就算隱隱感覺他心中另有他人,她還是愛了,愛的義無反顧。

他是她夫婿的念頭支撐著她千裏迢迢從汴京趕到哥龍谷,又跋山涉水地把重傷的他帶回來。

若不是對他的愛,她真不知那些日子是如何熬過去的。

可如今她覺得好累,葉清歌平生從未求過什麽人,但她求過了謝忘淵,求他放開她,嗓音幾近崩潰。而他卻在她耳邊輕輕說:

“你知不知道,你殺的人曾經救過我,我很少想過要報答別人,但我卻獨獨想要報答她。”

她和他講在臨安城與他相遇的人是自己,救他的人也是自己,可無論她怎麽說,他都不願相信。

他寧可相信一個死人也不肯相信自己。

愛別離,怨憎會。

茫茫天地間細雨飄飄灑灑,穿透屋頂的縫隙落到葉清歌臉上,可她卻沒有擦去,只是任憑雨一點點濡濕額發,眼角,緩緩滑落,就像是淚。

有紫色的閃電無聲息地撕裂天空,劃出刺目的雪亮。

風雨裏,葉清歌輕輕地笑,嗓音寒涼:

“謝忘淵,你給我滾。”

————————————————————

臘月初八,葉清歌被診斷出身孕。

府裏的大夫報告向謝忘淵說是喜脈的時候,謝忘淵正望著天邊飛過的一雙大雁,而葉清歌同樣背對著他,不曾和他說一句話。

“這個孩子姓葉。”送走大夫後,葉清歌對管家如此道。

聽到她的話,謝忘淵神色無喜無悲,手指卻微微地攥緊。

六月,桐花馥,菡萏為蓮。

仲夏青郁的氣息撲面而來,院中荷花開的正好,落日的餘暉灑在荷塘裏,一池殘紅。

謝忘淵因要處理被戰亂影響的田產商鋪,暫時離開汴京一陣。葉清歌對此也無任何不舍之意,任由他不告而別。

這日下午,葉清歌執了柄紫竹折扇,在藤蘿花架下納涼。

卻有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擡眼看去,碧雯一路分花拂柳:

“小姐,家裏來客人了。”

葉清歌淡淡“哦”了一聲,碧雯又道,語聲有片刻的遲疑:

“是柳少俠,和……他的夫人。”

“是麽?”葉清歌手指搭在紫竹扇骨上,語聲間隙裏偶有夏蟲嘶鳴,碧雯覷眼瞧著小姐神色,葉清歌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卻是一絲情緒也無。

葉清歌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說中柳聞歸為之叛出師門的女人。

彼時她只知道對方是柳夫人,柳聞歸深愛的女子,並不知道她同時也是謝忘淵掛念在心上的人——連重傷昏迷都念念不忘的慕謠。

“你就是葉清歌?真神保佑,你真的好美。”

見到葉清歌的一瞬間,柳聞歸身邊站著的紅衣少女忍不住出聲讚嘆,真誠地對葉清歌說道。

比起臨安城的匆匆一瞥,葉清歌終於有機會細細打量眼前這個女子。

無可否認,柳夫人很漂亮,比起有著中原第一美人之稱的葉清歌也不遑多讓。和葉清歌不同,她的漂亮比較動感,帶有光澤,宛如怒放的薔薇花一樣動人。

或許是帶有一半西域血統的原因,柳夫人有一雙極為明麗的眼睛,眼角眉梢仿佛都跳躍著細碎的陽光。語聲也是活潑潑的,縱然嫁了人也帶著三分天真的少女氣。

柳聞歸微微皺眉,墨色瞳仁裏卻沈著無半點漣漪,對葉清歌道:

“阿謠來中原時間不長,對漢人禮數還不甚了解,讓你見笑了。”

葉清歌點點頭,道:“無妨。”而後又說,“夫君這幾日外出不在,家中由我主事,剛剛已經吩咐下人打掃幹凈了西側廂房,若不嫌棄,你們就先在那裏住下吧。”

在柳聞歸攜夫人走過葉清歌身旁時,她驀然道:“好久不見。”

柳聞歸步子微微一頓,亦是說:“好久不見。”

月朗星稀,烏鵲南飛,夜風中遠遠地飄來女孩子稚氣未脫的嗓音——

“每回都是這樣,我又不知道,你們漢人的禮節那麽多,煩都要被煩死了……”

柳聞歸語聲淡淡:“既然不知道那你就應該好好學才是。”

柳夫人似有些氣短,然而很快語聲又歡快起來:“所以呀,更需要你來好好教嘛,反正往後的日子那麽長,我不急。”

……

他們的聲音漸漸飄遠,葉清歌默默聽著,心裏卻再無半點感覺。

府中小住的幾日,雖然知道柳夫人的魔教身份,但葉清歌發現自己居然對這個女孩討厭不起來。

柳夫人很愛笑,笑容幹凈又明媚,一點也看不出來自魔教的氣息,連一開始有些怕她的下人也都漸漸和她親近起來。她又喜玩鬧,總有別人想不到的新奇法子,於是院裏總是歡聲笑語一片。

“阿謠是不是打擾到你清凈了,若是,我代她向你抱歉。”

那日,出來曬太陽的葉清歌在回廊間碰到柳聞歸,對方仍是那樣,一身玄衣,眸子深不見底。

葉清歌搖了搖頭:“府中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說話的時候她沒有看柳聞歸,而是望向一墻之隔的西廂,那裏有繁花高木,女孩的笑聲尚還穿透過墻壁傳來,銀鈴般清脆。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沈默著,柳聞歸開口。

“你呢。”葉清歌並未作答,而是反問。即便是早已經知道這些年來柳聞歸過得並不好——叛出華山,喪失了氣宗大弟子的身份,被人輕賤,還要應付魔教的追殺,東躲西藏,四海為家。

柳聞歸神色難辨,良久,道:“很好。”

葉清歌從容點頭,唇角牽出一絲笑:“我也是。”

遠方山嵐寂寂,有紫藤蘿無聲地飄落,他站在她身後五步,唇動了動,終於喚道:“清歌。”

她微抿住唇角回頭:“哦?”

半響,卻又突兀地笑了一下,轉過身,聲音縹緲似隔著層霧氣:

“柳少俠,你喚錯了,應該叫我葉夫人才對。”

於是柳聞歸不再說話,古鏡般的一雙眸子幽幽的,宛如天宇寒星。

葉清歌微微擡頭,碧空晴好,一群白鴿撲簌著翅膀飛向渺遠藍天。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那時的紫藤蘿花下,他舞劍,她在一旁念李白的《長幹行》。十幾年的光陰彈指一揮,而今她嫁做人婦,他另娶他人。

夏花依舊,物是人休。

他們終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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