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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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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亂

宋元祜二年,西夏與吐蕃聯合進攻宋邊地。

這場戰爭爆發的起因是四月的時候,西夏與宋劃分疆界發生爭議,遂發兵攻掠宋涇原路。

其時正是洛陽牡丹開放的時候,杜鵑歸,芍藥相於階。整個大宋王朝正沈浸在荼穈香夢裏,忽的被一聲兵刃響給驚醒。

是年五月,錦葵開,山丹赪。

——西夏國相梁乙逋賄使厚禮,約吐蕃首領阿裏骨同時發兵攻宋,商定所得宋地。

七月,葵傾赤,玉簪搔頭。

——梁乙逋約吐蕃阿裏骨和青宜結鬼章聯兵攻宋。

八月,槐花黃,桂香飄,丁香紫。

——梁乙逋集中十二監軍司兵屯聚天都山,直逼蘭州。阿裏骨發兵十五萬圍河州,鬼章引兵兩萬進駐常家山大城洮州,自率軍五萬,約會於熙州東李家平。

戰爭來的突然,聽到這個消息之時葉清歌正在房中倚著窗臺修剪瓶裏的花枝,大宋這些年戰亂不斷,青年男子參軍者眾。

葉家雖在江湖之中,但族裏亦有不少男子征戰沙場保家衛國,有個叔公在朝廷中還是武將的職位,官拜正三品。

不知這回又有誰要走。

正走神著,葉清歌手指忽然一陣刺痛,低頭看去,原是不小心被枝上的刺給紮了一下,一點殷紅的血珠緩緩沁出。

不久,府中便有葉老出征的事傳開來,原來朝廷連年征戰,充軍的人雖多卻早已不足,又加之去年皖州大旱死去的人無數,這次戰爭的打響無異於雪上加霜。

族中那個擔任武將的叔公恰好負責此次蘭州戰役,葉家作為武林世家,其子弟既身懷武功,自然有責任保國家領土不受侵犯,而葉逸聞作為葉家嫡系一脈,更是義不容辭。

是夜,星如蒙塵,浮月當空。

謝忘淵正於窗下臨著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忽一小廝進門道:

“老爺有請,還令姑爺去後院一趟。”

謝忘淵執筆的手一停,點頭道:“我知道了,臨完這張帖子就過去。”

他繼續揮筆,紙上的墨跡肆意而淋漓,如行雲流水一般,風骨不俗。

等謝忘淵到了後院時,葉逸聞正於亭下煮著茶,茶湯已沸,乳白色的細小泡沫浮於其上,陣陣茶香飄來。

“不知岳父大人深夜找小婿前來有何貴幹?”

馨煙裊裊,葉逸聞將茶湯表面的那層水膜用勺舀出扔棄不要,而後又舀出一瓢茶湯,待茶湯至沸極時,將第一次舀出的那瓢水倒了進去。

他邊倒邊問:“你可知茶要煮幾回?”

謝忘淵答:“三回。”

葉逸聞略一頷首表示讚同:“不錯。好茶難得,關鍵是各步驟的火候很難掌握,但只要精心操作,色、香、味俱全的好茶還是能做出來的。”

茶湯被他註入的水輕微冷卻,止住沸騰。

茶已煮好,葉逸聞將第二次舀出的那瓢茶湯放入盞中,“嘗嘗。”

謝忘淵淺淺飲了一小口,細細品味著茶的馨香,嘆道:“好茶。”

他放下茶盞,“想必岳父大人應該不止找我品茶那麽簡單吧。”

葉逸聞一點頭:“明日我便要出征。”

“非去不可?”謝忘淵問。

“你應該記得範履霜老先生在《岳陽樓記》中所說的。”葉逸聞答非所問。

謝忘淵道:“岳父大人是指——”

“不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葉逸聞點頭,“我雖身處江湖之中,但保家衛國,亦是不可推卸的責任。”

謝忘淵沈默。葉逸聞又道:“此次一別,也不知能否安然無恙歸來。我不在的日子裏,葉家,就全靠你照拂了。”

謝忘淵仍是未作聲。葉逸聞道:

“我曾看過你和清歌比試,平時練劍也註意過,不知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所學劍法之中,漏了三招。”

謝忘淵擡起頭。

葉逸聞神色如常,他淡然道:

“你所學劍法乃糅合了華山、崆峒兩派長處,取華山之防守與崆峒之攻勢,防守得當,卻又極其的精準快狠,其中巧妙乃是我平生從未見過,但可惜的是,教你之人保留了三招,但日後若是與真正高手過招,你必死無疑。”

“雖然現在你在江湖上難逢對手,可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定。我現在就將葉家世代相傳的辟水劍法傳授給你,正好彌補你漏學的那三處。”

良久,謝忘淵問:“為何不傳給清歌要傳給我一外人,岳父大人難道就不擔心日後我對葉家不利嗎?”

葉逸聞卻只是淡淡:“清歌所學乃是她母親傳授的九節鞭法,與辟水劍法相沖。而且辟水劍法向來傳男不傳女,只因女子陰柔體質無法練習。你既入了我葉家,那便是我葉家的人。前塵種種,都已如前塵消逝。”

他執劍起身,語氣肯定:“況且,你不會。”

夜色之中,院中劍氣攪得落英繽紛,咫尺對面,長劍如風,葉逸聞道:“有無相成,難易相成。”

雙劍相擊。

“長短相形,高下相遇。”

謝忘淵一劍揮出,葉逸聞仰身躲過,手中長劍回挽,無數朵劍花飄飛。

“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最後一招,葉逸聞淩空而起,同時手中的劍一收,迎著謝忘淵過去,但手中的劍卻當空翻轉,如長鳴的鶴般俯沖而下避開玉龍劍攻擊,自上而下斜斜劃過謝忘淵胸膛。

收劍回鞘,葉逸聞道:“正所謂雁過長空,水留無影。這辟水劍法我今日已全部傳授於你,日後定要勤加練習,達到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境界,手中無劍而心中自有劍。”

“——那時整個天下,怕都再無你對手。”

謝忘淵單膝跪下:“多謝岳父賜教,忘淵自不負所托。”

葉逸聞點頭,正欲離開,謝忘淵卻忽在身後道:“忘淵還有一事相求。”

“說。”

謝忘淵起身,“此次蘭州之行兇險萬分,忘淵只願與岳父大人同去,效綿薄之力。”

“為何?”

“就如岳父所說,沙場征戰保家衛國,本就是男兒的責任。”謝忘淵道,“忘淵義不容辭。”

“哦?”葉逸聞一聲疑惑,許久,釋然,讚道,“你有如此想法,甚好。只可惜,卻苦了清歌了。”

謝忘淵的眼睛垂下,影影綽綽的夜色之中,白衣的公子神情模糊,背影孤寂。

“小姐,老爺明日就要去蘭州了,您,難道沒有什麽想對他說的嗎?”

“父親武功蓋世,定能旗開得勝歸來。”

當管家徐伯這樣問葉清歌的時候,葉清歌如是說。

心知葉清歌還是沒有放下心結,徐伯只得長嘆一聲轉身離去,葉清歌在他背後,眼神覆雜。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葉逸聞走的時候恰是汴京最好的時節,菊有英,芙蓉冷。謝忘淵亦隨之前往作戰。

葉清歌清楚記得那日府中菊花開的極艷,枝葉上還帶著露珠,她並未去送行,只是站在閣樓望著他們的車馬走遠。

那一瞬間,她的心忽然一陣刺痛,她感覺她要失去什麽了。

這一場戰役最後被詳細記錄於冊。

據《宋史》記載:“姚兕於洮水西側,破吐蕃六逋宗城,擊殺一千五餘眾,乘勝轉攻講朱城,遣兵自間道北上,焚黃河浮橋,截斷鬼章救援通路,使青唐吐蕃十萬大軍不能渡河。種誼部沿洮河東側南下,出哥龍谷,迎擊通遠吐蕃兵,斷其與洮州的聯系。”

而葉家軍也就是在迎擊通遠吐蕃兵時,不慎中了埋伏,被圍困在哥龍谷。

黎明時分,葉清歌接到飛鴿傳書,打開書信的時候她的手一抖,信落進了水榭的池塘中,墨跡在紙上慢慢模糊暈開,信上說……

葉老和族裏其他子弟困在哥龍谷,死生未蔔。而謝忘淵在率領一小隊人馬去求援的途中,不幸遭遇吐蕃和西夏軍夾擊,全軍,覆沒。

寫信的人是葉清歌的一個族兄,他也參加了此次作戰,但沒有出兵哥龍谷,故而幸免於難。

信裏他勸葉清歌節哀順變,好生為自己將來作打算。

天空中有蒼白的陰影,秋風陣陣,葉清歌站在水邊煢煢獨立。

她不相信族兄在信中所寫的內容,不久前謝忘淵還說要帶她去塞外看牛羊,怎麽可能一眨眼就死了呢?

碧雯看見她站在池塘旁不言不語,以為葉清歌是經受不住打擊要投水自盡,嚇得趕忙拉住她,切切道:

“小姐,你可莫不要做傻事呀,還有老爺呢,老爺一定會回來的。”

葉清歌回身看了她一眼,“不用擔心,我沒事。”

她的語氣仍只是淡漠,然而心中,卻暗自下了一個決定——她要去哥龍谷。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真的如信裏所說那樣,謝忘淵帶領的人馬全軍覆沒,她也決不能讓他暴屍荒野,無論怎樣,他都是她的……

夫君。

是夜,葉清歌帶著傷藥和幾個忠心耿耿的家臣悄悄出了汴京,一路向北馬不停蹄地趕往洮河一帶,她不知道哥龍谷的具體方位,只依稀曉得它位於洮河東側。

快馬加鞭了數日,一路上所見之景極為慘淡,經戰火焦灼過的土地屍橫遍野,這加重了葉清歌的擔憂。

在出發後的第三個早晨,她和家臣終於到了哥龍谷,然而那裏被重重吐蕃兵包圍著,想要進谷難於登天。

也是葉清歌時運不濟,她前腳剛到哥龍谷,後腳宋軍的援軍便趕到,與吐蕃兵進行了一場極為慘烈的戰鬥。

交戰中葉清歌帶來的家臣均殞命,而葉清歌自己的九節鞭上也是鮮血淋漓,一身青衣幾近被血染紅。

她終於見到了葉逸聞,然而對方卻只是對她說了一句“快走!”便一掌重重地擊在馬身上,馬被擊得揚蹄嘶鳴,隨後載著葉清歌一路狂奔沖出了吐蕃兵包圍。

葉清歌回頭向身後望了一眼,只看到遍地狼煙中那個黑色的人影逐漸遠去。

不是十二月的天氣,空中卻有雪花飄下,不知為何,她有一種預感,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了。

她強定住心神,一路策馬,北風刮得臉生疼,仿佛被砂紙打磨一般葉清歌卻渾然不覺。只是用手抱緊了馬脖子,也不管馬聽不聽得懂,一個勁地催促道“快點”“再快點”。

拜托了馬兒,忘淵他等不了那麽久呀……

風在耳邊呼嘯,淚水在眼角凝成了冰。

葉清歌此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是她的夫婿,她不能對他坐視不理,她堅信他一定還活著,在某個地方等她去救他。

倘若上天有眼,便會看到,一望無際的荒原中,一人一馬瘋了一樣的狂奔,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葉清歌終於找到了謝忘淵遭遇伏擊的地方。

到處都是折斷的兵器和死屍,食腐的烏鴉在空中一圈一圈盤旋。葉清歌跳下馬,不顧女子天生對死人的恐懼,每翻過一具屍首,她都要拂去那人面上的血汙辨認。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翻過最後一具屍首時,她終於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容。

此時葉清歌的青色衣袖已被盡數染成褐紅色,她顫抖著伸出手,謝忘淵還有一絲微弱氣息。再也忍不住,她將他的頭死死抱在胸前,淚水順著臉龐肆意地滑落,終於嗚咽出聲:

“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你死了,誰帶我去塞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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