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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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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成親之日是在比武過後的第七天。宜嫁娶,是不多得的好時候。一切雖然倉促,但總算是安排妥當。

葉府處處張燈結彩,與外邊喜氣洋洋的氣氛不同,葉清歌房中卻是一派冷清景象。

她遣散了貼身服侍的侍女,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梳妝臺前。

床上放著新做好的嫁衣,是艷麗的石榴紅,以最上等的湖綢制成。立領織金繡花羅衫上大幅鳳凰飛舞的圖案,凰身嵌滿了琉璃薄片。

下半部分的二十四幅百褶裙裙角墜著珍珠的精巧圓墜,連綿不絕。裙子的褶皺間更是以金線銀線配著玉石珠子繡了並蒂蓮花紋,在外罩的及地素紗衣遮掩下朦朧盛開。

這樣一件嫁衣,價值萬金,只怕任何女子見了都有將它穿上的欲望。

然而葉清歌卻只是坐著,面無表情,如同一個精致的陶瓷玩偶,木然地用梳子一下下梳理著自己的長發。

她已絞過了面,眉梢鬢角都被嬤嬤仔細地修過,與往日相比透著一絲嫵媚。但那一雙眼睛卻是凝凍了的,寒如冰霜。

良久,叩門的輕聲響起,碧雯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

她手裏捧著的托盤上一頂金光閃閃的鳳冠,赤金色鳳凰壓頂,每一片羽毛都雕刻的纖毫畢現,遮面的珠簾以一粒粒冰種翡翠穿成,隨著侍女的步伐細碎伶仃。

看到葉清歌如此情景,碧雯也不敢出聲,只是捧著鳳冠靜靜地站於葉清歌身旁。

許久許久,外面的鑼鼓聲漸漸響了起來,葉清歌終於站起身,張開雙臂,碧雯趕忙放下鳳冠招來婢女服侍小姐穿衣。

待葉清歌換好了嫁衣,碧雯則如往常一般給她挽發,另有幾個婢女為葉清歌化妝整理裙袂。

整個過程葉清歌都一動不動任由她們擺布,唯有在那頂沈重的金冠壓在發上之時,兩滴淚水順著眼睫,倏地滑落。

鑼鼓聲、嗩吶聲震天,爆竹劈裏啪啦,紅色的紙屑四處飛濺,空氣中一股硫磺硝石的味道。

到處都是刺目的紅色,漫天蓋地,葉清歌便是在這漫天蓋地的紅中由媒人牽引著,一步一步走向正廳。賓客早已恭候多時,等候在那裏的謝忘淵一身紅色的吉服,愈發顯得長身玉立,儀容不凡。

鞭炮聲仍在響,數百個連聲,灌滿了整條街道。六尺的高香燃於案前,龍鳳的花燭火光閃爍。

在一片濃煙中,謝忘淵看著那個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一身婚服遙遙向自己走來。

恍惚中,謝忘淵想起了一句古詩:始知結衣裳,不知結心腸。

只是,結衣裳如何,結心腸又如何?

於他們這種人而言,早就沒什麽純粹情感。

十八年前,信陵謝氏那個家破人亡的孩子被教主帶回西域的一刻起,他就註定了會失去尋常人所能唾手可得的東西,譬如感情,譬如……

幸福。

但此時此刻,心裏卻總還會浮現出過往的一些事,修羅場裏,雪頂之上,那抹紅影,艷麗如昨。

葉清歌已經行至他的身側,在場賓客無不矚目,輕聲讚嘆著這一對真是天作之合。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起身的瞬間,隔著珠玉簾子,謝忘淵隱約看到葉清歌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淚光。

他忽然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不可告人的密謀與欲望的摻雜,讓這場本就不是情投意合的婚事更加冰冷。

冥冥之中,謝忘淵覺得葉清歌好像一個人,一時卻又想不起像誰,只是覺得分外熟悉。

究竟是誰呢……

沒等謝忘淵回憶起來,伴隨著“送入洞房”的聲音,他和葉清歌被送到了裝飾一新的婚房之中。

瞥了一眼身邊的葉清歌,謝忘淵果斷選擇出門去院中應酬賓客。等他走後,葉清歌撩起面前的珠玉簾子,打量著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間。

姐姐死時的景象又歷歷浮現在眼前。

“逃……妹妹,逃……”

血紅血紅猩紅。

白衣上姐姐咳出的血。

她仿若看到,長姊站在這一片刺目的紅裏無聲地望著她,眼神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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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散去已是午夜時分,晚風涼涼地吹,大紅的燈籠在風裏搖曳。

葉逸聞背著手,已經換上了家常的衣服,今夜的熱鬧之景不由得讓他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成婚時的光景。

那時可沒這麽熱鬧,他是在家人的反對聲裏與夫人成親的,只來了寥寥幾個要好的朋友。完婚的地點也不是在葉府,而是在千裏之外的臨安城一間旅舍內。

回憶起了成婚時的情景,葉逸聞一向冷峻的臉上不禁帶上了幾許柔和之色,然而很快又被哀傷所代替。

斯人已逝。

正在此時,管家徐伯過來了,他畢恭畢敬地道:

“老爺,新姑爺入房了。”

葉逸聞淡淡道:“你是在擔心?”

徐伯嘆了口氣:“二小姐畢竟不同於大小姐,老爺看著二小姐,難道不覺得很像年輕時候的自己嗎?老奴真擔心,她今夜會做出什麽傻事來。”

“木已成舟。”葉逸聞神色只是尋常,“觀察了這麽數日,謝忘淵也不同於李家那個,算是不多得的少年俊傑,清歌能遇上他,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可是……”

徐伯還想再說幾句話,卻被葉逸聞不耐煩地一揮手:

“那日柳聞歸如此不識好歹,難不成還要我任由清歌的性子,一意孤行最後鬧成一個人盡皆知的笑話?——那要置我葉家臉面於何地。謝忘淵既入贅進葉家,那往後便是葉家的人了。以他的才能,往後定能助葉家幹出一番大事業。”

“唉……”徐伯不好再說什麽,只是無奈地嘆息一聲離去。

他是葉府的老人了,看著葉逸聞由一個孩童長成少年,又結婚生子。心知葉清歌的性子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葉逸聞,認準的事九匹馬都拉不回來——當年太爺如此反對,甚至不惜以剔除族譜威脅,一轉身葉逸聞還不是娶了花如影回來?

只不過由此緣故,直到太爺駕鶴西去,父子二人都再未說過一句話,形近路人。

以小姐這幾日的表現來看,往後葉府怕是有的一番鬧騰了。

正如管家所擔心的那樣,葉清歌果然沒有坐以待斃。

婚房內,謝忘淵抓著葉清歌手腕,葉清歌坐在床沿上,握住的那只手裏緊緊攥著把匕首,鋒利的刀刃在燭火下閃爍著幽幽寒光。

匕首已經將謝忘淵的衣襟劃開了一個口子,鮮血使得本就殷紅的布料更加刺眼。可他卻渾不在意般的微垂眼看著一身華服的少女。

葉清歌仰著臉,冷冰冰地望著他,二人就這麽僵持著,誰也不肯率先松手。

這或許是記憶中他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靠近彼此,但此情此景,也確然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

燃燒的紅燭劈啪一聲爆出一朵細小燭花,火光下少女仰起的臉龐尚帶有稚氣,然而那種無雙的艷色卻足以照亮整個房間。

半響,謝忘淵放開了手,匕首猝然落地砸出重重的顫音。葉清歌直視著他的雙眸,一字一字開口說道,嗓音清冷:

“你毀了一切。”

謝忘淵無言以對,良久,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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