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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油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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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油米河

安童已經離開了。

“要死啊!”小蝶搡她一把,然後摸摸自己的胸口。

陳颯嘻嘻哈哈一陣樂,然後數落:“什麽叫沒事?你怎麽跟他說沒事呢?下午誰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

“他出差呢,我不想讓他太擔心。”小蝶說得氣虛。

“傻女。”陳颯冒出一句廣東話,“這種事你就得讓他知道,讓他為你操心......”然後母雞護小雞似的摟過室友的肩膀,進了樓。

“一會兒別跟我媽說,我讓我男朋友接你的啊,省得她瞎想瞎想的。”步入電梯後,陳颯叮囑,又嬉皮笑臉地在小蝶臉上揪一把,“誰讓你長得這麽細皮嫩肉呢?”

小蝶不好說什麽,就轉移話題:“對了,我看到珍那個男朋友了,他跟我想得好不一樣啊。”

“哪兒不一樣?是不是覺得‘牛不老,草也不嫩’?”

小蝶盡量保持嚴肅:“這是你說的啊,我可沒說。——對了,他跟你男朋友怎麽那麽熟?我記得他倆不是你介紹的呀。”

陳颯腦子一轉:“嗨,他倆不都是搞 tech(科技)嗎?有一回,我男朋友有些行業方面的問題,正好珍的男朋友比較懂,一來二去就這麽認識了唄。說到這個,你看我們四個都熟了,還沒見過你男朋友呢。什麽時候咱們搞個 tripple date(三對情侶一起約會)吧?”

小蝶一楞,剛思量著要不要拒絕。

陳颯又說:“他們三個男的都是搞 tech 的,到時候肯定有共同話題。”

小蝶腦子一亮。對啊,把路亞融進這個圈子,讓他看看她的密友們不但不是白丁,還頗上檔次。也讓他感受一下兩位和他同行的老大哥,怎麽死心塌地地追著老大姐們跑,對他們的感情有益無害啊。以前怎麽沒想到!

“呀,”陳颯又在那裏驚驚乍乍,“六月份我們有個 demo day,就是我們的畢業作品面向公眾的展示日,一人一個展臺,類似於畢業典禮,你們都來給我捧場吧?把‘鼻血男’也帶來。完事後咱們出去慶祝——我們那個學校在 king west(國王西街)上,各種酒吧餐館。”

“好啊,那你到時候提前把日子發給我。”小蝶說。這次她是真心的。

她萬萬沒想到,一進陳颯家,迎接她的是美味的三菜一湯,而且陳颯媽已經給她熱好了飯,還拉著她,一臉心疼:“受驚了吧?唉,你說這麽個小人,在國外不容易,還碰上這麽個亡命之徒?爸爸媽媽在國內知道了,要心疼死了。”

一席話說得小人鼻子眼睛都酸酸的,心裏又是感動,又是愧悔,來之前心裏那樣排場人家。

然而這點感動和愧悔並沒持續多久。飽腹一頓後,陳颯去廁所,她在客廳裏坐著玩手機,語文老師忽然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手裏拿著兩條包裝精美的小袋,小蝶立刻豎起警覺的觸角。

果然,語文老師把手裏的東西遞過來:“丫頭啊,阿姨送你兩包咖啡,你帶回去喝,是阿姨正在做的一個牌子,叫 forever young(永遠年輕),我跟你講,這個咖啡,原產地是洪都拉斯的,它有保健的效果,你看它這個配方......”

小蝶“哦哦”應著,心中暗暗叫苦。

還好,室友很快沖了馬桶,從廁所出來了,對著她媽就是一聲斷喝:“幹嘛呢!”

“大晚上別叫!我給小朋友兩袋咖啡呀。”語文老師不滿。

“哎呀,你回房間看電視去,今天沒 forever young,啊?我叫人家來是幫我做用戶測試的,明天要交的,還想不想讓我找工作掙大錢買豪宅了......”

陳颯連哄帶騙把她媽趕回了主臥,然後搬來電腦,給小蝶看自己為“頂點項目”做的一個蘋果手機 APP 的模型圖。

“你這 APP 怎麽沒顏色?黑白的啊?”小蝶問。

“什麽叫黑白?一點兒都不專業,這是 low-fi。”

“什麽 Low-fi”小蝶現在對一切不懂的英文都耿耿於懷,求知若渴。

“Low-fidelity,就是低保真......”

次日,一場細雨落在這座仍傷心的城市。

傍晚時分,警察撤除了事故現場滿街的警戒線。

沒兩天,樓下的交通也逐步恢覆了往日的熙攘,商鋪也陸續恢覆了營業,然而“橄欖廣場街心公園”紀念點的蠟燭和鮮花仍然不斷,每天從各方奔來悼念逝者的人們依舊很多。

為成房東之美,小蝶在陳颯家足足呆了三個晚上。

先武是第四天離開多倫多的。

晚上,三人前後腳到家,匯集後,便帶著準備好的鮮花和寫滿悼詞的卡片,直奔樓下東南角的紀念點,為遭了難的羊糞池鄰居和過客們獻上自己的一份哀思。

鮮花和蠟燭的掩映中,有數位逝者們的遺照,大多是女性。

“那天不是你,我的照片差點也在這裏。”蘭珍紅了眼圈,百感交集地告訴小蝶。

“你別這麽說。”小蝶心裏也不得勁。

“今年怎麽盡碰上這些亡命之徒?”陳颯沖蘭珍感慨,“你記不記得上回槍戰那個,後來聽說是毒品交易,一言不合就開槍。”

“什麽槍戰?”小蝶一臉驚唬加懵逼。

蘭珍悄悄瞪陳颯一眼,後者這才記起,上回沒請小蝶去安童家“餃子派對”,好在她瞎話說多了,圓話技術不錯:“哦,就是我辭職以前,有天我和珍上班等地鐵,地鐵裏面不是有電視嗎?CP24(多倫多本地電視臺)上放的。”

“也在多倫多嗎?我去,這什麽世道。”小蝶聲音裏有了哭腔。

“沒事沒事,在‘蒸糞池’那一帶,特別亂,隔三岔五就放一槍,反正你又不去。”陳颯忙安撫。

小蝶還是在那裏失神地“我去”。

蘭珍實在聽不下去了,就指著花叢中一個寫著“多倫多加油”的牌子說:“這是 City(市政府)剛成立的一個基金會,向公眾募捐,收到的善款會全部用於支援和安撫死傷者和他們的家屬。我打算捐幾百塊,你們想要加入我嗎?”

“必須的。” “一會兒你把網址發給我們。”兩位房客爭相道。

“唉,他們給不給收據?我忽然想起來了,這種捐款也能抵點稅。”陳颯煞有介事地問。

蘭珍和小蝶不可思議地瞅著她。

“幹嘛?我們也不富啊,能退一分錢是一分錢。”陳颯小聲用中文嘀咕。

天已經黑透了,她們借著手機內設的手電筒的光,讀了會兒大大小小的紙質留言板上不少公眾暖心的留言後,才決定回家。

“今天餐館都開啦?”走回“羊糞池”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陳颯越過如山的悼念人群,往燈火重又輝煌的羊街南面遠眺。

“對,都開了。要一起在樓下吃晚餐嗎?”蘭珍問。

兩位房客立刻積極響應。

“我來請客,”陳颯拍拍胸脯,“我給你們倆慶個生,這他媽才真的叫慶、生!”

“你現在不是待業青年嗎?我來我來。”小蝶道。

“什麽叫待業?我是回歸校園好不好?”

蘭珍笑道:“你們別爭了,今天必須我請。要謝謝小蝶的救命之恩,待會兒還有點事情想要告訴你們。”

“什麽事?”陳颯一臉猥笑,湊近房東,“你們倆兩天三夜都沒下床?”

“我去。”小蝶拍了陳颯一下,然後紅頭漲臉地笑,好像陳颯說的是她,還好天黑了看不出來。其實她今天一回家,也看出房東一臉的春意盎然。她還記得幾天前那個失魂落魄的房東,真是今非昔比,判若兩人。

當事人笑而不答,還是那麽氣定神閑的:“你們想吃什麽?”

為了幫房東省錢,也為了近便,兩位室友不約而同地提議去“西貢小姐”吃“否”。

店裏又恢覆了往日的門庭若市,但她們還是很幸運地被引到一個臨窗的位子,窗外就是羊街。然後菜單沒看,閉著眼睛就點了三碗“特別牛肉粉”和一份越式炸春卷。

等餐的時候,小蝶望著店內店外的人間煙火,忽然嘆:“你們說我是不是有點聖母情節?我一想到這麽多人剛剛遭難,我們就開始吃吃喝喝了,感覺自己很沒同情心,有點不尊重他們。而且這麽快,這裏就恢覆得跟以前一樣了,該做生意的照樣做生意——”

正說著,一對胖子吸啜著奶茶路過了她們的窗口,小蝶於是道:“該喝奶茶照樣喝奶茶,感覺個體生命真的很渺小,像灰塵一樣,一趟車開過去,就吹散了。”

陳颯手搭在她肩上,鄭重其事道:“是的,妹妹,你確實有點聖母情結。死者長已矣,存者還得偷生啊。——你知道這一帶商業租金多貴嗎?商家關一天門損失多少錢嗎?報稅的時候,虧損的部分可以抵稅,就是政府掏腰包。政府口袋裏的錢哪兒來的?” 她食指把三人挨個指一遍,“油、米、河(You、me、her:你、我、她),還有剛那對喝奶茶的胖子。”

少頃,蘭珍也開腔道:“最近在拍一部電影,叫 Hotel Mumbai (孟買酒店),講的是十年前發生在印度首都的連環恐襲,當地有個泰姬酒店,這家酒店是當時被恐怖分子重點襲擊的受災地之一,損毀很嚴重。可是它們在事件發生的第二個月就重新對外營業,還舉辦了個盛大的開張儀式,邀請了很多媒體,就是要以這樣的方式,展示他們的堅韌,悼念那些死難者。”

服務員送來一壺茶水,還有一碟生豆芽和九層塔,蘭珍用茶水涮起了三人的杯盤筷碟:“所以我覺得,只有讓一切盡快恢覆正常,才能讓那些有極端想法的人在做出危害社會的決定時,望而卻步。因為你知道,真的有很多什麽校園槍擊案件、恐怖事件的極端分子,就是想要以此博得關註,所以你越快抹殺他造成的創傷,對和他有一樣想法的人才更會有制止的作用,讓他們知道,他們的行為不會造成他們預期的影響力。”

房東很少這麽措辭激昂,但又確實字字珠璣,兩位房客頗為感慨地點點頭。

很快,春卷來了。

又很快,服務員就送上來三份熱氣騰騰“特別牛肉粉”。

“對了,你剛想跟我們說什麽?”往“否”裏撕扯九層塔葉子時,陳颯問房東。

“哦,下個月二十六號——就是 Victoria Day(維多利亞日)那個長周末的星期六,你們會有空嗎?”正往“否”上撒生豆芽的房東問。

“星期六啊?我要不加班,應該是有空的。”小蝶故意不把話說死,怕路亞那天約她。室友們也知道她周末兩天必有一天要上工,倒不會穿幫。

“我是肯定沒功夫的,”陳颯很幹脆,“最後這幾周特別忙,因為六月就畢業了嘛,畢業了我就解放了。”

“哦,好,那沒有關系。”蘭珍略微有些失望地往碗裏擠一圈檸檬汁。

“幹嘛?看電影啊?”陳颯拿起桌邊的“是拉差”醬瓶。

“那個印度電影嗎?就那個 Hotel 夢什麽的”小蝶也湊上前去,她忘了“孟買”咋說。

“哦,不是,”蘭珍笑得一如既往的淡定,“是我那天要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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