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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少年夫妻老來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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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少年夫妻老來伴

事業上,還需要長時間的考量,她可不會一夜之間就進化得雄心勃勃。但是感情上——她已經有了明晰的決斷。

很快,她也到站了,出了地鐵,天已經黑透了,羊糞池的路燈在黑夜裏顯得格外得黃亮。那黃亮的光線下,洋洋灑灑地飄起了輕盈透亮的雪花——今冬的第一場雪來了。

她步履輕松地踏著薄雪回到家,給先勇回了簡訊:“需要我租車,去瀑布那裏接你嗎?”瀑布離多倫多差不多兩小時車程。

片刻,先勇回:“不用,我坐賭場的巴士就好,我在那個旅行社有熟人。”往來多倫多和賭場的擺渡巴士通常都隸屬於某某旅行社,沒有熟人交點錢一樣可以乘坐,倒是方便得很。何況他確實認識人。

蘭珍便作罷。

她不知道,等了一天一夜,終於等到她的回覆後,先勇籲了一口氣,覺得這場危機終於算是過去了。

他是有意把這次的事故處理成一次情侶間的普通冷戰,既是給自己一個臺階下,也是把這不快的一頁不動聲色地翻過去,可很快又略略有點失望——內心深處,他真希望她能像別的女子那樣,在這種時候耍點小脾氣,誰叫他冷了她兩個月?她不該就這麽饒過他,怎麽都該無傷大雅地折騰他一下。

這樣“你來我往”,即便隔山望水的局面仍在,感情生活也能更色香味俱全一點。可那就不是蘭珍了,她在這方面很鈍,但叫他魂牽夢縈的不恰恰就是她的這份鈍?就像一首風靡網路的詩裏寫的:“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裏,不悲不喜。”她就是那個不悲不喜。

這兩個多月,可把他熬壞了。

他是一時賭氣,把她從社交軟件裏拖入了黑名單,其實沒過幾天就後悔了,但又實在落不下面子來把她再從黑名單裏釋放出來。她給他發郵件,問他要不要訂機票的時候,他的氣又上來了,假使她真在乎他,根本問都不該問,就該不顧一切地買票飛回來。她不是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嗎?

可是她卻沒有,也就是每隔一段日子,給他發一封短郵件,問候近況。雖然是示弱,但卻一句軟話沒有。他當然不肯回,鬧了這麽一場,幾封郵件就放過她?而且一旦他回覆了,她臨陣脫逃、沒有返臺的事不就不了了之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總聽不到他這頭的一聲響,她近來郵件少多了,這次已經快四五個星期沒她的消息了,是心灰意冷了?準備放棄了?他忐忑起來。

心裏每天就這麽上上下下、恍恍惚惚的,原是跟她過不去,到了(liao)竟成了跟自己過不去了。為了不讓自己發瘋,他索性把工作日程排得滿滿的,盡量不給自己獨處的空間。

這個月初,他接待了一對大陸來臺島旅游的老夫妻,一對退休的普通工薪階層。他們在深圳做電子商務發家的女兒出錢,讓父母來臺島豪華游。客人不是什麽財大氣粗、頤指氣使的貨色,不用那麽一路陪著笑臉。以他現在的心境,還要每天強作歡顏,早晚會精神分裂。所以他是帶著一種十分輕松的心情,去給這對從西安飛來的老夫婦接機的。

在桃園機場和他們一碰上頭,他就楞住了——夫妻倆一口標準的河北話。

那憨厚的北方大嫂見狀,立刻帶歉告訴他:“小夥子,我倆普通話說得不好,你聽不懂告訴我們,我們說慢點。”

讓她震驚的是,頭上銀發閃閃的“小夥子”竟然笑逐顏開,也換了河北話告訴她:“沒事兒,我祖籍也是河北的。河間,在滄州下面。”

夫妻倆互視一眼,驚喜地一連聲道:“啊呀,我們就是滄州的,老鄉。” “沒想到在這兒還聽到鄉音。”

“老鄉老鄉,絕對的。不過我河北話說得不地道,也是小時候在家裏說說,現在好多詞都忘了。”先勇笑道,“咦,那你們怎麽會從西安出發?”

“說來話長了,我是在西安工作了許多年,戶籍什麽的都在那裏,退休後就順理成章地就呆在西安了。”老頭笑。

老鄉們一路相談甚歡。敘起年齡,夫妻倆都比先勇大二十多歲,但是出於禮貌,先勇還是稱呼他們為“徐大哥”“徐大姐”。

在“金峰鹵肉飯”解決午餐的時候,徐大哥問:“小常,河間出了一個國民黨將軍,叫常敬之,跟你是本家?”在機場乍一見面,得知這個常姓導游小夥子是河間人時,他心裏就存了這個疑問。

小常想了想,還是笑著告訴了他們:“那是我爺爺。”

徐大哥一臉的難以置信,然後一副電影中俠客的樣子,抱拳沖先勇道:“失敬失敬。老先生是我們那兒的抗日英雄。八十年代回河間探親,我父親也參與了接待,他那時候在河間政府上班。”

小常聞言驚詫不已:“我記得的,那時候我上國中,就是大陸的高中。爺爺回來後,說受到了很隆重的接待,我都記得的。”他感慨萬千地搖頭笑道,“我們這真的是緣分,可惜我爺爺不在了,不然我可以帶你們去見見他,看到老家來人,他一定開心。”

“老先生去世的時候,我們那兒的電視新聞上還播了。”徐大姐含了一口鹵肉飯,從旁補充。

“那這次我一定要盡地主之誼,帶你們吃遍島內美食。”先勇笑道。

老鄉們很快就混熟了。

像很多五零六零後的知識分子一樣,退休的地質工程師徐大哥對國共歷史人物很感興趣,總是旁敲側擊、小心翼翼地想和歷史人物的孫子打聽一些新聞上、影視劇裏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冀中漢子常將軍和老蔣那個南蠻子的關系好不好?平時吃家鄉菜還是臺灣菜?家裏有沒有會做家鄉菜的廚子?晚年定居在臺島的哪裏?退休生活是怎樣的?......

二十一世紀過了快二十年了,帶領過那麽多大陸客人,先勇沒有遇到過哪位對爺爺和他們常家那麽感興趣的人,倒有點受寵若驚,樂得都告訴他。

和一切六十開外的熱心中老年婦女一樣,徐大姐對小常的關心更是落在了實處:成沒成家?孩子多大?

小常一向反感這樣的熱心,但他和這對夫婦實在投緣,心裏便網開一面,五味雜陳地笑:“我還沒結婚。”

徐大姐的眼睛裏忽然燃起點希望:“那處沒處對象?”

憑著和大陸客人常年打交道的豐厚閱歷,先勇很快就明白什麽叫“處沒處對象”,因而含糊其辭地笑道:“有。”

雖然不反感,他也不打算和盤托出自己的感情困境。

耿直的徐大姐的眼中略略有些失望,先勇看出來了。他心裏有些納罕,過了一會兒,才回過味來,徐大姐大約很喜歡他,在腦子裏已經替他和哪個熟識的單身女孩牽線搭橋了。所以聽說他有對象,多少有些遺憾。

他猜得一點沒錯。徐大姐是想給他介紹對象,而且不是別人,就是自己那個單身離異的女兒,還帶著個五歲的小女兒。別看女兒身家豐厚,快四十的女人,還帶著個孩子,在國內想找個合適的對象再婚,比登天還難。

先勇領著徐氏夫婦在臺北玩了三天,第四天才出發去了花蓮。

先是帶他們去賞了鯨,然後出發去七星潭,晚上逛東大門夜市。

花蓮這一日讓先勇思緒萬千。下午陪著徐氏夫婦遠遠地走在七星潭的海岸邊,看著沿途的鵝卵石,他就有些惘然地憶起,從前騎著機車帶著蘭珍來這裏玩的情形。那時候,兩個人在岸邊堆疊鵝卵石,因為據說可以祈求好運。而且堆得越高,願望越容易實現。他記得他們一起疊了七塊石頭,因為有人說,那樣感情就會長長久久......

夜幕降臨時,他們到了東大門夜市,富態的徐大姐無論如何也走不動了,徐大哥精力還很足,一定要逛夜市。先勇兩頭為難,不好就丟下徐大姐,又怕徐大哥在人山人海的夜市裏擠得找不著北。

還好,徐大哥指指老婆:“小常,我方向感好,不會丟,你陪她就行了,一會兒你們找到歇腳的地方,給我發個微信就行了,我回頭來找你們。”

因為在七星潭的時候,已經把晚飯解決了,這時候倒並不特別餓,先勇就把徐大姐帶到一家叫“蔣家花蓮創意官財板”的美食店。

他見徐大姐為門口的名字震了一震,便給她解釋這種一“名”驚人的本地小吃,其實就是把烤好的吐司中間挖空,裏面兌進肉和蔬菜內餡,蓋上吐司蓋,形似棺材板,因而得名。後來店家們覺得叫“棺材”二字不吉利,就改為了“官財”。他還笑著告訴她:“這家店在這裏很有名,待會兒徐大哥隨便找誰問問,很容易就能找到我們。”

私心裏,他也有點故地重游的意思,從前他和蘭珍來花蓮,這家店是必訪之地。

他給徐大姐和自己各點了一份沙嗲牛肉風味的“官財板”,安排徐大姐在店外露天的桌椅邊坐下時,他又去領了兩杯它家無限量免費供應的紅茶和奶茶。

“什麽是沙嗲(dia)牛肉?”徐大姐看著收據上的字問。

先勇笑著解釋:“這個我們其實是叫‘沙爹’,應該是馬來西‘啞’或是印尼那邊傳過來的一種風味。”

徐大姐也笑了:“我還納悶兒,你們這兒的人說話都軟軟的、嗲聲嗲氣的,難不成連牛肉也嗲?”

先勇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你女朋友說話嗲不嗲?”徐大姐順口問。

先勇點頭笑笑,表示默認,想著蘭珍什麽時候說話都是一副柔聲細語的樣子,心頭就升騰起一點苦絲絲的甜蜜。

“她是不是也和你一樣,做旅游生意的?”徐大姐又問。

“哦,不是,她——”先勇頓了一頓,說,“移民加拿大了,在那邊的政府裏面上班。”

“哦,公務員。”徐大姐點點頭,似乎是明白了,眼神裏卻又有一些困惑。想了想,她又問,“所以你兩頭跑?”

先勇本想點點頭,含糊過去。但是大約這一天都在觸景生情地回憶過去,也有可能就是太過於思念蘭珍,到了一個爆發點,又碰巧和這個耿直的河北大嫂這麽談得來,便索性把心閘拉開,傾吐了他和蘭珍長達十年的僵局,還有這兩個月的冷戰。

當然,話裏話外,他都沒有提到先武。一方面,他不願意告訴任何人,他懷疑自己的堂弟對自己的女朋友有異常的情愫,雖然因為家庭原因,這個堂弟和他也就只有過一面之緣,但這樣的“家醜”,他實在沒法說出口。

另一方面,他現在冷靜下來想想,自己的這一懷疑實在荒謬可笑,撇開年齡差距不談,先武和蘭珍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好不好?他只要一想起先武腦袋上那只特立獨行的“湯包”,還有胳膊上露出的一點紋身,再想想蘭珍一副循規蹈矩清教徒似的模樣,就覺得自己的這一懷疑簡直無厘頭。可是他能這麽神經過敏,歸根結底,還不是常年“異地戀”惹的禍?

他本以為連“沙爹”牛肉都不會讀的徐大姐跟不上他們這麽前衛的“異地戀”,沒想到徐大姐認真地聽完後,嘆了口氣:“小常,我太理解你們這個情形了!我和你大哥結婚四十年,也有二十多年兩地分居。”

小常非常詫異地瞅著大姐。

大姐接著道:“我們結婚才一年多的時候,他就給調到西安的一個研究所去了,我還在滄州老家。就這麽著,二十二年。”

“那您為什麽不搬去西安?” “我工作、戶口什麽的都在滄州,那時候要調動,都要找組織申請,一道道審批可磨人了,還不一定能成。而且西安是大地方,我們那是小地方,小地方往大地方調動,還跨省,不容易。平時只能寫寫信,他每年過春節回來一趟,陪陪老人陪陪我。頭兩三年還行,後來有孩子了,我壓力就大了呀,就跟他吵。你別看大姐現在跟你說話和和氣氣的,年輕的時候脾氣可倔了,吵完架還不好哄。再說一年探親假攏共就十來天,他哪有那麽多在家的時間哄你?兩個人就憋著勁唄。”大姐雲淡風輕地苦笑。

雖然情境完全不同,先勇卻很是感同身受,他和蘭珍可不就是這樣嗎?

大姐湊近他笑著叮囑:“我這會兒跟你說的這些,一會兒你可別去問你大哥。”

先勇忙搖頭擺手:“不會不會,當然不會。”

大姐放了心似的,接著跟他分享往事:“後來有幾年,我還懷疑,他在西安有了個相好的,但是我從來沒求證過,全憑一個做妻子的直覺吧。——我們那時候不像現在,又是捉小三,又是打小四的,還搞什麽離婚大戰。那時候人都保守,這種事情鬧出來,可醜死了。男的毀了,女的也好不了。沒辦法,板凳空了就會有人來坐,你說出這事兒我能怨誰?只能忍著,但我心裏也氣也傷心,好些年都不怎麽理他。”

大姐分享的幅度實在太大,先勇震驚了。

大姐的眼睛裏也是亮晶晶的,她啜了一大口奶茶,笑道:“後來好了,我們這個女兒爭氣,考了個重點大學,就在西安。我們那時也是人到中年,就圖孩子有出息,關系自然而然就緩和了,現在想想,過去那些事都不算什麽了。那時候要散夥了,肯定不如現在舒心,少年夫妻老來伴麽。”

先勇若有所思。

她望著先勇,由衷道:“我和你大哥當年兩地分居是時代造成的,你這個不是,是可以解決的。你聽大姐一句勸,她是女孩子,一個人在異鄉,肯定也有她的難處,你不要跟她較勁,有時間去看看她。你看這個時代,什麽都是過眼雲煙,一段感情走過二十年,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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