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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喜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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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喜福會

進去坐下不久,負責他們這一桌的女招待就微笑著過來了,說一些每天要說無數遍的客套的開場白,然後像女機器人一樣覆述今天的特價酒水和食物,小蝶立刻就暈菜了——為她嘴裏那串天書一樣的英文。

那女招待說完千篇一律的“臺詞”後,又“友情提醒”他們,今晚因為是周末,人會很多,越晚越多,所以吧臺和後廚都會很忙,酒水和食物可能會比平時慢一些,最好早點下單。小蝶聚精會神地聽了一會兒,總算把這段話的精華吃了進去:今晚,周末,人多,忙。

她很低調地要了一瓶“科羅娜”,因為這種啤酒只有瓶裝,不會說錯。

然而這一晚的折磨才剛剛開始,那三個人說是來看比賽,可是劈裏啪啦地聊的都是各自工作上的近況、共同的熟人、從前的糗事、最近一次的旅行......

小蝶對自己有了新的發現,就是她一次只能應付一個人對著她說英文。如果和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群聊,大腦一定會跑路,這一晚,她的大腦不斷地試圖聚焦,卻又不斷地在跑路,往往她還在斟酌前一個詞,又把後面一整句話給錯過了。

他們哈哈大笑的時候,她跟著笑;他們不笑的時候,她還是保持著一個嘴角上揚的微笑表情。半個晚上下來,臉都要抽了,耳朵累,心更累,肚子裏的那點英文也快被他們榨幹了。

電視轉播的比賽到了白熱化的階段,猛龍隊連進了兩個三分球,酒吧裏的人雀躍了。

為了慶祝,安森叫了一桌龍舌蘭酒(tequila shots)。

女招待給她們端來一托盤圓柱形的杯子,每個杯子裏都是和尿一個色兒的液體,還有一碟切成小瓣的綠檸。他們詢問小蝶要不要喝的時候,她稀裏糊塗地就同意了,因為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麽,就聽到什麽“燒瓷(shots)”不“燒瓷”的——又是不懂裝懂惹的禍。

此刻,她學著那三個人,在虎口處吮一口,再抓起桌上的鹽罐往上撒鹽,這樣鹽就會老實地附著在濡濕的虎口上。然後舔一口鹽,抓起一杯“尿液”,一仰脖子,全倒入嘴裏。

那“尿液”奇異的味道進入到她的味覺系統時,她情不自禁打了個顫,就像牙醫給病人檢查牙周病時,把牙探針輕擊到對方牙齒的敏感處時,病人身不由己的那麽一顫。接著,那尿液在她心裏燙開了一條口子,從喉嚨一直燒下去,又燒得她一陣撮眉擠眼。

路亞見狀,趕緊拿起一瓣綠檸,塞進她的嘴裏,一股酸味彌漫在她的舌尖,緩解了那點燒,她的眉眼漸漸舒展開來。

他望著她,溫柔地笑了,然後不避人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她一整晚的陰霾和不適在那一瞬煙消雲散了,也春光明媚地笑了。他誤會了,以為她很享受龍舌蘭的刺激,居然鼓勵:“喜歡嗎?如果喜歡,就多喝兩杯,反正是周末。”

她一懵。這時候如果不喝,實在辜負他的這份誤解,而且顯得自己不夠酷,於是她又硬著頭皮,又往嘴裏倒了兩杯龍舌蘭。

那一晚後面酣暢淋漓的笑和鬧就有些不由自主了。

暈暈乎乎間,她還能聽見盧娜一個勁兒地對著路亞誇她:“她真像個娃娃!”

路亞不置可否地偏過臉來望著她笑。

小蝶也朦朧著微醉的眼笑望著他,在心裏暗暗發誓,要全面提高自己的英文聽說能力。不然他遲早會發現她是個英語聽不明白也說不利索的草包,她可受不了他那麽想!

第二天一大早,宿醉就來找她了,她只覺得胃裏一陣風起雲湧,趕緊從床上跳下來,赤腳跑進廁所,抱著馬桶一陣狂吐。

一墻之隔的陳颯在房裏也聽到了,起床後走到“蛋”前問她:“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昨晚跟三個朋友——以前一起學牙助的同學聚會,喝了點酒。”小蝶一掀簾子走了出來,“對了,你知不知道有種酒叫什麽‘燒瓷’?就是那種喝之前舔一口鹽,喝完唆一口檸檬的?”她總得知道那個讓自己頭暈腦脹,吐得翻江倒海的東西是什麽。

“Tequila 燒瓷” 陳颯脫口而出,然後看外星人似的瞅著她,“你喝了多少?”

“三杯,還混了點啤酒。——Tequila 燒瓷。”小蝶念念有詞地覆誦。下次路亞萬一提起,起碼她得說得上來。

“就是墨西哥龍舌蘭啊!那可是 hard liquor,烈性酒。你一下來三杯,還混酒?你可夠猛的!”陳颯饒有興趣地瞅著她。

“別提了!第一杯還行,第二杯我腦子就開始有點飄,第三杯——”小蝶不堪回首道,“我感覺靈魂徹底出竅了。”

“嗨!你剛分手,需要一點刺激的東西重新尋找一下自我。”陳颯如此解讀。

小蝶不願意深談分手的事,於是打了個哈哈,岔了過去,問她知不知道有什麽免費的英語口語班。

她一直就覺得陳颯的英語比蘭珍的還要純正一些。

而且陳颯本身就是職業顧問,就業和語言在移民國家永遠是緊密掛鉤的,不為就業謀生,幹嘛要提高當地語言?多倫多有多少不用工作,還能每日養尊處優的中國富人?刷刷小紅書就知道!人家每天忙著曬包曬房子,還曬進入本地頂尖私立學校的子女傲人的成績單,可從不為語言操心。

問陳颯是問對了,因為她馬上告訴她:“我們單位就有,多倫多到處都有這樣的機構。一般只要是政府資助的,非盈利的,都是免費的,問題是正規點的,只有永久居民和公民才能上,可你拿的工簽呀。”

小蝶苦惱起來。

“怎麽好好的想上英語班?”陳颯狐疑道。

她心底一直覺得小蝶胸無點墨不求上進的,她就是那種初、高中快畢業了,操心自己在畢業集體照上永垂不朽的形象遠甚於擔憂自己中、高考成績的女孩,她怎麽忽然主動要求提高英文了?

“哦,我不是打算明年回去重新讀書嗎?之前那個雅思成績過期了,要重考,所以想再系統地提高一下,尤其是聽力和口語。”小蝶說得輕描淡寫,又問,“你當年來的時候,也十六歲了吧?英文怎麽提高的?他們說過了十二三歲,再想把口音去掉,基本沒戲。可我聽你還好,沒什麽口音。”

“練的唄!什麽十二三歲以後就沒戲?我從不信那個邪!”

“那你怎麽練的?就看美劇,聽新聞?”

“那可不行!單詞句子都可以背,口音可沒法背。——你得先找出自己口音重的根本原因,中文和英文的發聲方式不一樣,說中文不用打開後槽牙,說英文你得想法子把後槽牙打開。”

小蝶下意識地摸摸雙側臉頰:“那怎麽才能打開?”

“說難也不難,你練口語的時候,往上下槽牙中間塞個東西,強行把它們打開。什麽瓶塞啊,小石子啊,實在不行,卷兩團紙塞進去都行。”

“你怎麽知道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的?”

“你聽過 Miss Saigon(西貢小姐)那個音樂劇嗎?”

“樓下那個越南粉?”

“不是!我說的是百老匯的一個音樂劇,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部劇的男主角都是王洛勇——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出國的時候比你還大,英語也磕巴,他就是每天在上下槽牙之間咬小石子,練出了一口字正腔圓的英文。——我看了這個故事以後,我也照做,嘿,真的管用!”

小蝶很受鼓舞,一臉崇拜地看著陳颯,抱拳道:“大師,你能收我為徒嗎?每天指導指導我?”

“沒問題啊!”好為人師的陳颯一聽就來勁了,“不過你確定你能吃這個苦?你別看我平時跟你嘻嘻哈哈的,你要真拜我為師,我可是很嚴的,到時候可別跟我翻臉!”她得把醜話說前頭。

“我確定!”

“那我要一個豁免權。”

“什麽豁免權?”

“你豁免起訴我侵犯你人權。”

“沒問題,只要有一天我的口語也能像你這樣,你就是我祖宗。”

陳颯可不是說著玩的。

當天,就興致勃勃地幫著小蝶用透明膠纏了兩小團紙,小蝶把玩著那兩團紙,忽然操心:“這樣咬肌不會肥大嗎?”

嚴師陳颯很有禪意地回了她一句:“生命中的一切皆在於取舍。”

次日早上五點,嚴師就在“蛋”外喊小蝶起床讀英文,喊了兩聲換來小蝶的一聲哼唧。她二話不說,直接闖進“蛋”,拽小雞一樣把還在跟周公告別的小蝶從床上拽了起來。

小蝶喝了口熱茶,睡眼惺忪地坐在一角堆滿化妝品的書桌前,嚴師往她手機裏發了一段“油管”視頻的鏈接,是根據美籍華裔作家譚恩美的小說名作《喜福會》改編的同名電影的開篇場景。

故事圍繞著四對母女的關系展開,四位母親都是二戰後移民到舊金山的華人婦女,她們的女兒清一色都是在美國出生。由於時代和語言的局限,四位母親無法融入主流社會,為了消磨在異國他鄉的寂寥時光,她們發起了一個小型麻將俱樂部“喜福會”,四家人常年定期聚餐、打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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