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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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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事件

“什麽意思?”

哈日查蓋死死地盯著顧如意, 聲音輕到像是隨時能夠被風帶走。

顧如意緊咬住下唇,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溢出。

哈日查蓋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又問一遍:“你這話, 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如意依舊沒說話, 煞白的一張臉, 今天好不容易化好的妝容全都花了,馬尾辮也散了, 幾縷發絲逃躥出來,濕噠噠地黏在她臉上, 那雙漂亮的杏眼裏,滿是掙紮和不舍。

還有...絕望。

讀懂她眼神的那一刻, 哈日查蓋的心猶如墜落冰川谷底。

“你說話啊!”

他徹底急了, 顧如意這副樣子讓他回想到了那一晚, 她也是這樣坐在衛生間馬桶上, 刀片比在手腕處, 整個人了無生機, 像個千瘡百孔的破布娃娃。

“哈日查蓋。”顧如意又喊了聲他的名字,然後猛地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哽咽道:“我奶奶不行了, 我得回去送她最後一程。”

那個座機電話是從她老家打來的, 對方是個年輕男聲,一開口說的便是:“您好, 這裏是xx縣派出所, 請問是顧如意嗎?”

顧如意聽完直接懵了,將手機從耳邊挪開, 再三確認這個號碼是自己新辦的那張後,這才回了個“嗯”。

“那李美如是您母親嗎?”

“對。”

“是這樣的,您母親說家裏有急事,但聯系不上你,所以到派出所來求助。”

顧如意隱約聽到電話那端傳來一道尖細的女聲,她心裏“咯噔”一下,實在想不出來李美如是如何跑到派出所,又是如何說動警察幫她打這個電話的。

“哎,你等一下,你母親說要跟你聊幾句。”

甚至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電話裏立刻傳出李美如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刺耳,開口便是謾罵:“你個死丫頭,賠錢貨,不要臉的玩意,這大半年你跑哪去了,這個家你不要了是吧!?”

“你真是翅膀硬了......”

連警察都聽不下去了,出聲提醒她:“你好好說話。”

時隔半年,再聽到李美如的聲音,顧如意居然出乎預料的平靜,聽著她無休無止的謾罵,竟生不出半點氣來,只覺得刺耳。

於是,顧如意將手機移開幾分,淡淡地回了句:“說完了嗎,說完我就掛了,我現在過得很好,希望你沒什麽事就別來打擾我了。”

說完,她直接挪開手機,準備掛斷,就在手指即將點上去的那一刻,電話裏又傳來一聲喊叫:“抓緊滾回來,你奶奶要死了。”

顧如意頓時怔住了,一石激起千層浪,心底裏有股說不清的情緒在翻湧,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電話裏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換成了那個警察,溫聲規勸:“家裏老人要不行了,你還是抓緊時間回來看看吧,賭氣也不是這個賭法,真要錯過了,那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

後面的話,顧如意不大記得了,只記得警察苦口婆心的勸說和李美如歇斯底裏的謾罵交織在一起。

她說她要考慮考慮,然後就掛了電話,背靠蒙古包外壁,一點點地滑了下去。

一陣風吹過,顧如意突然覺得臉上涼颼颼的,擡手摸一把,發現全是眼淚。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哭了。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那個佝僂的背影,似乎從顧如意有記憶起,奶奶便是那番模樣。

身材瘦小,渾身上下都是幹癟的,或許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伶俐的姑娘,可多年來被生活的重擔壓在肩頭,她清瘦的背就變成了那個樣子,像個座山一樣背在身上。

後來她瘦弱的脊背上又多了個孩子,出門下地,就用布把一兜,背在身上,寸步不離,然後她的背就彎得更厲害了。

顧如意就是這樣被她帶大的。

再後來,顧興業出生了,李美如以沒時間帶孩子為由,將兩人接回了家,然後轉手賣掉了老太太住了一輩子的房,那座房子其實不值錢,值錢的是那塊宅基地。

老太太是個老實人,生在村裏,長在村裏,又嫁在村裏,於是在村裏生活了一輩子,走過最遠的距離也不過是從村裏到鎮上,她話不多,每天面對兒媳婦的叫喊、謾罵,也不反駁。

這樣一個小老太太,卻會在李美如要顧如意時,一把拉過孫女,有她那瘦小的身軀把孫女護在身後,其實那時候顧如意都比她長得高了。

當然,畢竟是被封建思想荼毒t了一輩子的人,老太太也同樣重男輕女。

有好吃的的時候,她總會第一時間偷偷塞給顧興業,因為他是孫子,可以傳宗接代,還會偷偷給他塞零用錢。

這些事情顧如意其實都知道,但她會假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奶奶是這個家裏唯一會對她好的人了,她只能努力說服自己,那些都不重要。

也有可能是她太傻,還對那個家抱有最後一絲期待。

直到去年冬天,那通電話讓顧如意徹底認清了現實,在傳宗接代面前,她根本不重要,可以說毫無還手之力。

顧如意毫不懷疑李美如話裏的真實性,她還要臉,既然能鬧到派出所去,就說明她沒有說假話,老太太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可距離那通電話不過也才半年時間,老太太的身體竟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嗎?

顧如意的心情很覆雜,無論怎樣,奶奶確實在她灰暗的前十幾年人生裏充當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付出的辛苦是實打實的,也沒虧待與苛責。

不管從哪方面來說,既然人都要走了,她都得看一樣,送送她。

但那個家,對顧如意來說就像是沼澤地一樣,一只腳踏上去,說不定會越陷越深。

她好不容易才爬上來,如果現在再回去,她接下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但這些事,她都不敢全部說與哈日查蓋聽,只挑揀著其中不重要的做了解釋。

聽完前因後果,哈日查蓋只以為她是在為奶奶的身體而擔心,於是擡手扣在她腦後,輕撫著她順滑的黑發,輕聲安慰:“沒事的,你別慌,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律,長生天會保佑奶奶的。”

顧如意原本就薄的唇直接抿成了一條細線,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淚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很快便打濕了他的袍子。

哈日查蓋也沒再說話,只是一下跟著一下輕拍她的背,待察覺到懷裏的人漸漸平覆下來,這才開口:“票買了嗎?”

“哦,對,買票。”

顧如意晃晃回神,松開胳膊去翻手機APP,指尖點上去的時候都在微微發抖。

淩亂的發絲,紅腫的雙眼,單薄顫抖的身軀,讓她看起來像是快要碎了。

哈日查蓋的心也快跟著碎了。

如果說上次見到她這副模樣,他更多的是緊張和慌亂,那這次便是揪心了。

世界上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但愛能使人跨越這份限制。

“我配你一起去吧。”哈日查蓋說。

顧如意正在低頭買票,老家縣城有高鐵站,但沒有機場,從這裏坐高鐵回去,需要到北京轉車,折騰下來需要一整天的時間,她猶豫了兩秒,還是選擇了票價幾乎是高鐵二倍的飛機,先到省會,再轉高鐵,這樣能快一點。

在死亡面前,錢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聽到這話時,手機剛好跳轉到付款界面,顧如意像是突然被踩到尾巴的貓,猛然擡頭,大喊道:“不要!!!”

哈日查蓋被她的反應搞得一楞:“我就是想......”

顧如意自知失態,倉皇地收回視線,一邊付款,一邊語氣故作輕松地解釋:“還是不了,你走了,家裏那些牛羊怎麽辦。”

可事實上,她心裏想的卻是,千萬不能把哈日查蓋再拉入那個泥潭,她摸不準此次回去李美如又會鬧出什麽幺蛾子,一旦兩人的關系被發現,他勢必也會成為被吸血的對象。

他擁有草原上自由的靈魂,不該遭受這些羈絆。

“你就別操心這個了。”哈日查蓋說:“我可以把羊散出去,反正它們也能自己喝水吃草,十天八天的,沒有太大關系,或者你實在不放心,我讓阿穆爾過去看幾天。”

“還是不了,太麻煩。”

顧如意搖了搖頭,把手機舉起來給他看,界面上顯示已經付款成功:“我買好票了。”

她態度很堅決。

哈日查蓋原本還想再堅持一下,結果後面的話盡數被堵了回去。

他垂眸掃了眼屏幕:“明天下午一點半,直飛杭州。”

“對。”

一套操作下來,顧如意面上冷靜了許多,可心裏卻依舊忐忑不安,沒著沒落的。

她抿了抿唇,在心底裏默默地嘆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哎?你們倆蹲這兒幹嘛呢?”阿穆爾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他在裏面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們回去,於是出來找人,轉了一大圈,就看到兩人蹲在垃圾桶旁邊,不知道在幹嘛。

“約會呢?”阿穆爾打趣道:“我說你倆約會也得找個好地方吧,不臭嗎?”

哈日查蓋站起來,往左前方邁了一步,不動聲色地將顧如意擋在身後:“這不就為了躲你嘛,結果躲到這來都能被你給找到。”

阿穆爾被他噎得沒了話說,幹脆轉移話題:“我們都商量完了,就等你回去開始了,你抓點緊。”

“晚上的活動我就不參加了。”哈日查蓋說。

“什麽?什麽叫你不參加了。”阿穆爾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臉頓時拉下來:“你現在怎麽這樣啊,臨陣脫逃,放兄弟們鴿子?”

哈日查蓋往身後瞥了一眼,正對上顧如意擡頭看過來的視線,丟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轉頭對阿穆爾說:“如意家裏出了點事,買了明天的機票要趕回去,得抓緊時間回家收拾東西。”

他神情嚴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阿穆爾突然變成啞火的炮仗,話在舌尖滾了幾圈後,磕絆道:“那...那快去吧,有事說話,兄弟肯定幫忙。”

哈日查蓋伸手拉起顧如意,她垂頭縮在他身後,低聲說了句:“謝謝。”

“謝什麽謝,那你們就抓緊時間回去吧。”阿穆爾說著,探頭往大門口瞧了一眼:“大巴車好像都走了,要不我送你們回去。”

顧如意在後面用指尖悄悄勾了勾他的掌心,哈日查蓋瞬間明白她的意思,於是謝絕了阿穆爾的好意:“我們隨便找個車就回了,你得留在這,把我那份也鬧回來,要不就便宜巴圖布赫那小子了,實在太虧了。”

聞言,阿穆爾哈哈大笑:“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哈日查蓋擡手攬過顧如意的肩頭,她順勢將臉埋進他懷裏。

“實在對不住,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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