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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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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土豆

沒有城市工業化的汙染, 這片土地依舊保持著最原始的狀態。

河水清澈見底。

顧如意謹記阿斯娜的囑托,差不多與河岸保持了半米的距離,她躬身探頭往裏面看了一眼,能夠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草原的雨季還未到來, 河裏多為融化的雪水, 緩慢而悠遠地流向前方。

顧如意舉起胳膊, 深吸一口氣,感覺渾身上下的細胞都舒展順展開了。

她踢踢腿, 伸伸腰,然後沿著河岸走幾步, 覺得舒坦極了。

直到太陽徹底隱於山後,風突然變大, 顧如意打了個寒顫t, 掉頭往回走。

阿穆爾從蒙古包裏拉了跟燈線出來, 就掛在門框上, 與跳躍的篝火一起照亮這四方天地。

哈日查蓋正站在烤架邊給羊塗調料, 羊肉經過多次翻轉炙烤, 已然變成焦黃色,表面泛起一層油光,香氣四溢。

顧如意湊到哈日查蓋身邊,單手搭上他的肩膀, 後腳踮起, 傾身往裏面看。

哈日查蓋用手肘把她擋開:“別燙到。”

空氣裏彌漫的香氣實在誘人,顧如意忍不住吞口水, 巴巴地看著他:“什麽時候才能吃啊?”

“快好了, 你先去把酒拿出來。”

“好嘞!”

哈日查蓋回頭看她,一蹦一跳的背影像只雀躍的小兔子,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烤全羊要想吃得有滋味,就得一層一層的烤,外皮烤熟後割下,再繼續烤內裏,否則很容易外面糊了,裏面還沒熟,或者只有表皮才能沾染調料的味道。

哈日查蓋用小刀將表面烤熟的羊肉層層片下,端給早已圍坐在桌前等候的眾人,顧如意從蒙古包裏提了酒桶出來,給每人斟滿酒碗。

幾人齊刷刷地用右手無名指在碗裏淺沾三下,向上敬天,向下敬地,最後點在額間,敬先祖,然後一飲而盡,連顧如意這個南方來漢族也不例外。

篝火堆裏的木柴劈啪作響,聚會由此正式拉開序幕。

哈日查蓋率先舉杯:“感謝大家今天來幫忙。”

“都是兄弟,說這些可就沒意思了。”阿穆爾端起碗:“喝酒!”

“就是!”巴圖布赫跟著附和。

......

酒過三巡,哈日查蓋擱下碗起身,表示要去看看羊肉。

顧如意盯著篝火堆發呆,思緒逐漸飄遠。

這麽好的火,不埋兩個紅薯進去都可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投入,她直接念出聲了。

哈日查蓋剛巧自她身後走過,聞言順手在她頭頂揉了一把。

顧如意拍掉他作亂的手,仰頭氣哼哼地看向他:“你幹嘛啊!發型都弄亂了!”

哈日查蓋掃一眼她為了吃飯方便而隨意挽在腦後的低馬尾,哼笑出聲:“你這也算發型啊?”

“怎麽不算!”顧如意梗著脖子,理直氣壯。

巴圖布赫忍無可忍:“我說你倆行不行啊,當我們都是假人吶,打情罵俏的。”

顧如意“騰”地紅了臉,垂下頭不敢跟其他人對視。

阿斯娜在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腳,示意他別說了。

她使了力氣,巴圖布赫吃痛,倒吸一口涼氣,卻又不敢說什麽。

阿穆爾起身,雙手搭在哈日查蓋肩膀上,把他往下按:“你快坐下吧,擋光了。”

哈日查蓋順從地坐下,微微側身,貼到顧如意耳畔,與她輕聲耳語:“別理巴圖布赫,他就那張嘴最好用。”

顧如意翻了個白眼,用手推他,讓他抓緊坐好。

“想吃地瓜了?”哈日查蓋說:“這個季節可沒有。”

顧如意默默搖頭,倒不是真想吃,她只是覺得這火堆很適合烤點什麽。

小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偷偷在竈膛的灰燼裏面埋幾個地瓜,香甜軟糯,又很頂飽,對寒冷的冬天來說簡直沒有比這更令人幸福的事情了。

哈日查蓋捉住她的手,手腕反轉,完全包裹在大掌內,而後低哄道:“不過家裏還有土豆,就放在進門左手邊架子上,烤起來味道也很不錯,你可以試試。”

不知不覺間,周遭的交談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顧如意能感覺到有幾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帶惡意,也不是探究,更像是一種...欣慰?

她不確定。

但無論是什麽,顧如意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聽完哈日查蓋的話,她立馬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鉆進蒙古包裏,倉促的背影多少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縱使隔著一道門,她也能清楚地聽到娜仁托婭爽朗的笑聲。

主角離場,戲劇落幕,聊天的主題迅速切換到下一個。

顧如意按照哈日查蓋的話,很快從門邊的架子上找到了土豆。

因著她不在,眾人交流時很自然地切換成了更為熟練的蒙語,語速變得格外快。

聽著門外“嘰裏咕嚕”的交談聲,顧如意深吸一口氣,做足了心理建設,這才翻出兩個大小合適的土豆走出去。

哈日查蓋聽到動靜,立刻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給我吧。”

重新坐回桌邊,顧如意奇跡般地發現大家的態度變了,沒人再打趣,視線也不會再落在自己身上,她回頭看了一眼正背對著蹲在篝火堆忙碌的哈日查蓋,隱約猜到大概是他說了什麽,不禁心中一暖。

她一回來,眾人再次換回普通話。

好朋友在一起,就是什麽話都敢說的,阿斯娜大肆吐槽她的新公司有多離譜,領導總喜歡沒事找事。

顧如意原本只是捧著酒碗安靜旁聽,再時不時低頭抿上一小口,然而聽到這裏,到底沒忍住,立刻激發出曾經同為社畜的共鳴。

阿斯娜緊緊握住她的手,直呼相見恨晚。

“都跟你說回來放羊了,你又不同意,你看看哈日查蓋他們,不也挺好的。”

巴圖布赫小聲嘟囔,然後就收到了阿斯娜飛來的眼刀,迅速閉嘴。

顧如意忍了又忍,還是偏開頭笑了。

不過其他人笑得更大聲就對了。

夜幕徹底降臨,偌大的草原上,只有這一處星星燈火,眾人觥籌交錯,一只大約四五十斤的羊就這樣被消滅殆盡,留下孤零零的骨頭架子。

眼看時間漸晚,一行人起身告辭。

顧如意完全女主人的形態,出言挽留:“這麽晚了,不然留下來住一晚再走吧。”

“不了,就請了一天假,明天一大早還得趕回去上班。”阿斯娜握著她的手,依依不舍:“等我放假就來找你玩。”

顧如意笑著應:“好。”

兩人並肩站在院子前,哈日查蓋攬住顧如意的肩膀,而她就勢靠在他身上,就這樣目送著一車兩騎一頭紮進黑暗之中,揚起一片塵土,漸行漸遠,最終徹底消失不見。

周遭瞬間安靜下來,在這片漆黑的曠野當中,終於只剩下兩人彼此相伴。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顧如意溫聲道:“回去吧。”

一大攤東西等著收拾呢!

而且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打算做......

杯盤狼藉的桌面,失去了鬧哄哄的人群,此刻倒顯得有些寂寥。

“班布爾!”

哈日查蓋用刀將吃剩的羊骨架分割成幾大塊,全部丟給班布爾,作為它今日辛勤工作的犒勞品。

顧如意則負責洗刷碗筷。

待整理完畢,篝火堆裏的燃料都快耗盡了,只餘下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輕輕跳動,一陣風刮過,忽明忽暗,似乎隨時有熄滅的可能。

顧如意捶了捶酸澀的腰,搬著椅子坐到門前,仰頭望向天空。

今天白天天氣極好,晚上又起了風,可謂萬裏無雲,月亮如銀盤般懸掛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星星閃爍著微弱卻璀璨的光芒。

她發誓,她這輩子都沒看過這樣好看的夜空。

哈日查蓋推門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她,幹脆也搬了把椅子默默地坐在旁邊。

兩人都沒說話,四周一片靜謐。

草叢裏不時傳出幾聲蟲鳴,火堆裏燒幹的木柴偶爾炸響,飛出點點火花,微風掠過耳畔,帶來青草與花瓣的混合氣息,還有點...焦糊味......

糊了!

顧如意一驚,猛然想起什麽,她騰地起身,幾步躥到火堆前。

哈日查蓋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剛追過去就看到她徒手要翻火堆,趕緊拍開,大聲呵道:“你要幹嘛!”

由於太著急,他沒能控制好力道,顧如意只覺得手背麻酥酥的,低頭去看,發現紅了一大片。

還沒等她開口,哈日查蓋抄起立在旁邊的爐鉤,居高臨下地站在旁邊,沒好氣地用小腿碰了碰她,冷冷道:“讓開。”

顧如意自知有錯,乖巧起身讓位。

哈日查蓋俯身,憑著記憶用鉤子在爐灰裏攪和,搜尋那兩個土豆的身影。

顧如意賤嗖嗖地湊過去,歪著頭看他:“生氣啦?”

哈日查蓋沒理她,手一勾,從裏面帶出一個黑得像碳球似的東西,咕嚕嚕滾出去好遠。

這是真生氣了。

顧如意不死心地轉到另一邊:“對不起,我錯了,真錯了。”

哈日查蓋還是不說話,換了個方位避開她。

顧如意就像跟屁蟲似的追在他後面,左晃晃,右晃晃,刷足存在感。

哈日查蓋勾手,t又一個黑煤球滾了出來。

他直起腰,冷眼看她:“我說你是不是傻啊!徒手扒火堆,你倒是真能耐了。”

“我那不就是一著急,忘了嘛!”

顧如意瞇起眼睛,擠出一抹討好的笑,讓人實在生不起氣來。

沒辦法,他還真就吃這一套了!

哈日查蓋頓時洩了脾氣,他無奈地嘆口氣,轉身用爐鉤敲了敲那兩個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黑炭:“這不能吃了吧。”

“能,怎麽不能了!”顧如意說:“你等我一下。”

她轉身跑進蒙古包,去而覆返時,手裏多了塊幹凈的抹布,上面墊著衛生紙,然後二話不說,俯身撈起其中一個,雙手掰開。

熱氣襲人,金黃色的內裏立刻展露在眼前。

“你看吧。”顧如意獻寶似的送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笑起來:“都跟你說了還能吃。”

哈日查蓋無言以對。

顧如意不管不顧地往他手裏一塞,又找來一塊抹布撿給自己。

最終演變成兩個人並排坐在昏黃的燈光下,各自手捧一個外皮燒焦的土豆,一邊“斯哈”地抽著冷氣,一邊有滋有味地啃著,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場面有那麽些許的滑稽。

但那都不重要,環境不重要,吃什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身邊坐著的人是誰。

夜深了,風聲漸起,突然,空中飄來淡淡的一句話:

“哈日查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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