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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那達慕上拔得頭籌的賽馬冠軍, 幾個小小嘎查的聯合比賽對哈日查蓋來說自然不在話下。

而且巴日思今天似乎格外興奮,就連從賽場上下來後也不得消停,始終跺著小步子。

哈日查蓋以為它是太久沒出來跑了,所以才這般興奮, 獎勵式地拍拍馬脖子, 毫不吝嗇地誇讚:“巴日思, 幹得漂亮!”

巴日思甩了個重重的鼻息。

哈日查蓋從口袋裏翻出手機,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一時間與顧如意分享勝利的喜悅。

屏幕亮起, 他率先看到她打來的兩個未接來電,心中一凜, 重撥回去,卻只有機械的女聲告訴他暫時無人接聽。

出事了!

哈日查蓋勒緊韁繩, 命令道:“巴日思, 回家去!”

有同嘎查的人從旁邊經過, 問他:“去哪啊?等會要頒獎了。”

“家裏有急事, 我得先回去!”

駿馬疾馳而過, 帶起漫天白色雪花。

哈日查蓋在院子裏尋了一大圈, 終於在馬房裏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看到她坐在地上,動也不動。

空氣裏有股熟悉的腥臭味。

他皺了皺眉,快走過去用指尖輕觸她的肩膀, 輕聲提醒:“快起來, 地上涼。”

顧如意仿若未聞。

哈日查蓋探頭往馬廄裏看了一眼,其其格的肚子已經癟下去了, 小馬正趔趄著四條腿站在它身下仰頭努力喝奶。

他松了口氣, 回頭又去叫顧如意,試圖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顧如意仍舊未動。

哈日查蓋輕嘆一口氣, 心裏清楚她這是被嚇壞了。

上次給羊接生時她就已經很害怕了,更何況現在一個人守著一匹母馬生產,她該有多害怕啊……

哈日查蓋在心中唾罵自己。

都是他的錯,他不該丟下她跑出去賽馬。

因為新年,所以他專門找出衣櫃裏那件最繁華簇新的外袍。而此刻,他全然顧不得馬房的地板有多臟,直接撩開袍子下擺,跪坐在她對面。

雖然仍然比她高出一截,但也足以看清她的臉了。

顧如意臉色煞白,那雙原本鮮活的杏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緊咬著下唇,唇角已經被咬破了,有鮮血滲出來,她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

哈日查蓋輕輕握住她的雙手,不敢用力,生怕她碎了。

她的手指涼得嚇人。

他解開外袍,把她的手塞進懷裏。

顧如意動了,她動作僵硬地轉頭,眼中的迷茫褪去,逐漸聚焦,終於似夢非醒地晃晃回神。

她猛地將手抽出來,一拳錘在他胸口,這一下她用了十足力氣,哈日查蓋楞是咬牙受了。

顧如意張了張口,咬牙切齒:“哈日查蓋,你混蛋!”

哈日查蓋想道歉,想解釋,可那些話都因為她奔湧而出的淚水而哽在喉頭。

他跪直身體,敞開外袍,微微前傾將她攬進懷中。

像是被觸動了開關,所謂的委屈與害怕同時傾瀉而出,她放聲大哭,環住他的腰身,不管不顧地把眼淚和鼻涕都蹭在他的衣服上。

“你是最勇敢的姑娘。”哈日查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落在了她背後,他抵著她耳邊,輕聲安撫:“哭吧,哭完就好了。”

顧如意已經許久沒有哭得如此放肆了,因為被李美如聽到會挨罵,說她喪門星,於是她學會了暗自垂淚。

電視劇裏的女主都是這樣哭的,看著令人憐愛,實則都憋在心裏,憋得難受。

她漸漸哭累了,情緒消散,又覺得剛才的表現實在丟人,她松開手,從哈日查蓋懷裏退出來,胡亂用手背抹了把臉。

哈日查蓋沒想那麽多,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起來吧,小心著涼。”

這次顧如意沒有拒絕,將手搭在他掌心,她始終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回到房子裏,顧如意借口要洗臉,徑直溜進衛生間。

她雙手撐著洗手池,擡頭打量鏡中的自己。

眼角和鼻頭都是紅的,鼻子下面還有剔透的液體在閃,頭發淩亂到像是被炸了,總之只能用一句“慘不忍睹”來形容。

顧如意絕望地捂住眼睛。

自從認識以來,哈日查蓋似乎見過她所有的不堪。

將脆弱示人,意味著很信賴對方。

顧如意隱約有了那麽點感知,又迅速否定掉了。

她打開水龍頭,撩起一捧涼水,告誡自己別有非分之想。

開什麽玩笑,她還等著喝蘇日娜的喜酒呢!

顧如意從衛生間裏出來,聽到廚房裏傳出響動,她想了想,掀開簾子拐進去,倚著門框看他忙碌。

哈日查蓋正在切菜,他沒換衣服,還穿著那件藍色毛衣,胸前顏色深淺不一。

顧如意臉上一紅,立刻撇開眼,故作輕松地問他:“中午吃什麽?”

“炒土豆絲,肚包肉。”哈日查蓋說:“或者你有什麽別的想吃的?”

“哦,沒有,挺好的。”她又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

“真的不用?比如剝個蒜什麽的。”

哈日查蓋聽出她在沒話找話,他放下刀,直視她:“你到底想說什麽?”

顧如意沒接話,她向前一步,伸手撈過旁邊的半頭蒜,自顧自地剝了起來。

哈日查蓋摸不準她的心思,攤著兩只沾水的手站在原地觀察她。

她的臉已經沒那麽紅了,就是眼皮似乎有些腫,草原上的人視線極好,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顫動,像把小刷子似的,掃得他心癢癢。

視線太過熾熱,讓人無法忽視,顧如意只能假裝不知道,直到她剝完蒜,朝他攤開掌心示意t:“楞著幹嘛,拿碗啊!”

“哦。”

哈日查蓋回神,從櫥櫃裏找出一個空碗遞給她,顧如意沒接,就這他的手把蒜瓣一股腦丟進去,而後拍拍手上的蒜皮:“我去看看那匹小馬。”

這是真的緩過勁來了,哈日查蓋暗自松了口氣。

顧如意走出門,抄手慢悠悠地往馬廄走,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出來看馬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她剛才本來想告訴,或者說通知哈日查蓋自己打算盡快離開的事情,她本來想再拖幾天,可現在不得不盡快提上日程。

有些念頭,還是要在它萌芽的時候就殺死為好。

可話到嘴邊,不知道為什麽又說不出口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嘴唇。

真是笨吶!

顧如意走到馬廄前,看到小馬駒正倚在媽媽身邊打瞌睡,巴日思也被牽進來了,就在隔壁,此刻正費勁地抻著脖子給小家夥舔毛。

其其格見她過來,想要靠近,但礙於身旁的孩子而動彈不得。

看著和諧的一家三口,再想到不久之前自己在這裏丟臉的場景,顧如意忍不住抱怨:“你們倒是過得舒坦,到頭來只有我被害得沒臉見人!”

抱怨歸抱怨,她還是到庫房裏給其其格抱了一捆甘草。

顧如意足足在外面晃蕩了一個小時,哈日查蓋做好飯出來,卻發現人不在屋子裏。他走進馬房,看見她還站在馬廄前,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跟馬說什麽,神采飛揚的,看起來格外鮮活。

好好的姑娘,就該放肆大哭,放聲大笑,沒必要整天擺出一張苦大仇深的臉,雖然她經常這樣。

哈日查蓋心下一軟,輕聲喚她:“飯好了,回去吧。”

顧如意心情很好,笑著回應:“好!馬上來。”

飯桌上,哈日查蓋突然提議:“你給那匹馬起個名字吧。”

顧如意想都沒想就拒絕:“我又不懂蒙語。”

“漢語也行的。”哈日查蓋試圖說服她:“你接生的,就得由你給它取名字,這是草原上的規矩。”

他撒謊了,希望長生天會原諒。

其實這句話堪稱漏洞百出,要是有這樣的規矩,那獸醫怕是早就想破腦袋,不知道起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名字了。

可惜一提起接生的事,顧如意就滿腦子都是自己有多丟人,絲毫沒有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

“怎麽樣,想好了嗎?”

哈日查蓋夾起一個肚包肉放進盤子裏,用小刀切開,然後將完好的那一半夾給她。

顧如意已經習慣了他的舉動,自打跨年夜發現她不會用刀後,但凡用到小刀的食物,哈日查蓋都會替她切好。

她用筷子尖輕輕撥了撥肉團中央,腦子裏關於給馬起名字的事,只餘下志玲姐姐那句經典名場面:“萌萌,站起來!”

“所以?叫萌萌?”顧如意硬著頭皮開口。

哈日查蓋差點笑出聲,他看過了,那是匹小公馬,不出意外長大後會長得像它的阿布巴日思那般威風凜凜。

俊郎高大的公馬,即將擁有一個響亮的名字:萌萌!

那場面,哈日查蓋越想越覺得好笑,不過他還是忍住了,積攢多年演技的演技在這一刻集中爆發。

他神色淡然地點了點頭,說:“我覺得不錯。”

顧如意:“……”

“你把它好好養大,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騎了。”稀松平常的語氣,仿佛送一匹馬出去對他來說無足輕重。

“不要。”顧如意直接拒絕,理由充分:“我又不會起碼。”

“我可以教你。”

顧如意搖頭:“還是不了。”

她馬上就要走了,用不著。

當然,這句話顧如意沒有說出口,準確的說,不知道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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