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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第六十章 竹依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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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第六十章   竹依當年

尋瑜獨自在屋外呆呆站了許久。

就連其他人過來幫他處理傷勢時, 他都仍心不在焉。

醫官們來來往往,時不時有藥物送進去,然後又有血水端出來。

尋瑜看得揪心。

每當有大夫經過, 他就問道:“我妹妹有好轉嗎?”

大夫搖搖頭。

過一會兒, 有人出來,尋瑜又問:“瑾兒有好轉嗎?”

回應他的, 依舊是搖頭。

尋瑜佇立在門外,深深擰著眉, 久久不願離開。

終於, 不知過了多久,一位女大夫打開門,從裏面探出腦袋, 然後對尋瑜點了點頭,道:“進來吧。”

尋瑜連忙跟進屋中。

靈瑾房中, 已滿是血腥與草藥混雜的氣味, 這樣的氣息讓人感到後怕。

尋瑜走到靈瑾身邊。

只見她在床上安靜地睡著,皮膚潔白如玉, 卻缺了血色, 呼吸也明顯微弱, 蒼白得可怕。

尋瑜感到自己的心被用力擰了一把,像是被放在藥臼裏,用杵子狠狠砸碎,再泡到鹽水裏,痛意沿著血脈傳遍五臟六腑。

這種心疼遠勝於他身體上傷口的疼痛, 讓他恨不得能將自己換作靈瑾,以身代之。

尋瑜緩緩俯身,將自己的手背放在靈瑾的臉頰上, 輕輕摸了摸她的臉。

他絲毫不敢用力,動作比羽毛更輕柔,生怕稍微重一點,就會碰到她的傷口,又讓她覺得難受。

尋瑜喉嚨幹澀,他吞了口口水,才勉強問道:“瑾兒她現在是什麽情況?她還好嗎?”

“公主她性命無憂,傷勢我們也都處理好了。”

醫官回答道。

“不過,公主靈力透支得厲害,又受了重傷。內傷更勝於外傷,只怕要歇好幾日,才會醒過來。”

只要性命無憂,能醒過來,就說明情況還沒有太不樂觀。

得到這個答案,尋瑜總算松了口氣,應道:“好。”

但這時,他又稍稍一頓。

尋瑜凝視著靈瑾,目色有些低沈。

他並未說話,只是提起被子一角,將她蓋得嚴實了些。

*

“母親。”

當夜,尋瑜主動去尋女君。

他問:“今日在祭天臺上,妹妹拉開碎天弓後,你低喚了一聲竹依上君的名字,是為什麽?”

女君見尋瑜過來找他已是吃驚,聽到他居然問起這個,愈發意外。

她錯愕道:“你聽見了?我還以為當時所有人都在看瑾兒,應當沒人聽見。”

“嗯。”

尋瑜應了一聲。

“我那時離母親離得近。”

他說:“今日瑾兒拉開碎天弓,實在讓人震驚。現在鳳凰宮已是議論不休,這個消息想來不久就會傳遍天下。我聽見母親那時低喚竹依上君的名字,就一直在想,關於瑾兒為什麽能拉開碎天弓,母親是不是其實知道什麽內情?”

女君無奈一笑:“不,我不知道什麽內情,瑾兒拉開碎天弓時,我與所有人一樣意外。”

但說著,她臉上露出有些失神的表情,解釋道:“我那時之所以會想起竹依,是別的原因。”

“……?”

尋瑜遲疑,追問:“什麽原因?”

女君略一凝神,問:“瑜兒,你可知你竹依姨母,當年是怎麽死的?”

“我讀過一些書。”

尋瑜略一思忖,有些遲疑地看了母親一眼,他怕太直白地提起當年那些,會讓母親難受。

女君鎮定道:“你但說無妨。”

尋瑜說:“……書上都寫,竹依上君當年,是在混戰中為救母親而死。”

“不錯。但她是如何救的?”

“傳聞中,那場戰役在大江上,三族混亂,大霧彌漫。在大霧中,翼族飛行受限,視野受困,處於劣勢。甚至在漫天霧陣中,連敵我都難以分清。

“而水族與獸族聯合,前後伏擊,布下天羅地網,女君已與殘存的將士最後被逼困在江中一條戰船上。

“就在千鈞一發之時,唯一沒有被困的竹依上君挺身而出。她換上女君的戰袍,披上赤色披風,扮作女君的樣子,發出足以以假亂真的鳳凰鳴聲,再輔以障眼法,讓外族士兵誤以為是女君逃走,圍困失敗,當即亂了陣腳。

“於是趁著混亂的功夫,母親與剩下的翼族戰士得以殺出重圍。可是竹依上君本人,卻不幸葬身於箭海之中。”

尋瑜緩緩敘述著,一邊說,他一邊註意著女君的神情。

女君微微垂眸,滿目傷感。

但她道:“不錯。”

誇讚完尋瑜,女君似乎定了定神,才從當時那慘痛的回憶中回過勁來。

她盡量維持平靜地說:“事情確實大致是這樣沒錯,但其中有一些細節,你不知道……不過,也不能怪你,這些細節,連我自己如今想起來,都覺得虛無縹緲,分不清真假。”

說到這裏,女君略作停頓,似乎很需要平覆心情,然後才繼續往下說。

她道:“那天,江上的霧實在太大,幾百年來,我從未見過像那樣可怕的大霧天,即使與人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對方的臉。所以,有時候,我也不確定我所看到的,是不是真切。

“那時,我們被困在江船上,翼族兵士損傷慘重,我已經做好了殞命於此、同歸於盡的準備。

“但那一瞬間,忽然間,我聽到一聲鳳凰的啼鳴,如此真切,如此昂揚,就像晨曦破曉,希望乍現。

“於是我迅速走到窗邊,從船內往外張望,使勁想要看破層層濃霧。

“然後,遠遠地,我看到一道赤色鳳凰長尾從霧中擺過,雲耀如霞,紅光霓霓。那身影不像是偽裝,更像是……那是一只真正的鳳凰。”

“……!”

尋瑜第一次聽聞這種細節,不免心頭一驚。

而女君卻閉上了眼,仿佛回到那個驚心動魄的晨江之上,重新感受那一日不斷起伏的希望與悲痛。

她說:“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那是竹依。我以為那更可能是她找來的救兵,可若是如此,許多事情又解釋不同。

“戰場遠離城鎮,鳳凰本又罕有,竹依要怎麽才能這麽快找來一只鳳凰呢?如果她是從附近搬來的救兵,那又為何只有一只鳳凰?

“當時我沒有想清楚,但船外的外族軍隊已經亂了陣腳,我們便趁機沖了出去,反敗為勝,逃出生天。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竟然就是竹依。她用自己為誘餌,使了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

“所以,那並不是真的鳳凰,而是竹依所扮。”

說到這裏,女君的聲音梗了梗,已十分傷情。

但她繼續說:“可是,那時看到鳳凰的感受實在太過真切,那分明就是一只與我相同的赤凰,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起初,我以為是我看錯了。畢竟那鳳凰的側影離我們很遠,霧又很大。

“但後來,我們抓了不少水族和獸族的俘虜,在對他們進行審問後,他們竟人人都堅稱那絕對是貨真價實的鳳凰,甚至還有一人說,他被鳳凰尾羽的火焰灼傷了肩膀。而我親自過去看過,發現他肩膀上的傷,居然真的像是鳳凰火所致。”

女君凝神,微微垂眸道:“直到今日,我都不清楚竹依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後來我們找到她時,她穿著我放在她那裏的衣物。所以仙官猜測,竹依是扮作了我的樣子,再加上障眼法,才讓不熟悉鳳凰的異族誤以為她就是我,誤以為那就是真正的鳳凰,得以讓計策成功。”

尋瑜聞言,十分驚詫。

他思索道:“我知道竹依上君非常擅長仙術,或許能使用極其精湛的障眼之法……可是,鳳凰畢竟是翼族的神族,想要用障眼法模仿鳳凰需要非常強大的力量,以普通翼族之軀,理論上來說是不可能的。”

尋瑜其實還想起了木靈之術。

木靈能夠化作雕刻出的東西,竹依上君擅長機關術,對木刻也頗有造詣,如果是用木靈術雕刻了一只鳳凰出來,或許能夠以假亂真。

但他轉念又想到,木靈術和障眼法一樣,想要幻化強大的形象,就必須要強大的靈力,要用木靈術做鳳凰,就跟用障眼法一樣困難。而且竹依上君本人的確死在亂箭之中,如果說那是木靈,似乎講不通。

“不錯。”

女君明白尋瑜的糾結,她肯定了尋瑜的推測,但並沒有給予答案。

她只道:“但我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麽。竹依的確經常有超越常人理解的奇思妙想,可那是唯一一次,我無論如何都看不透其中的奧妙。

“而且那時,我親自為她收斂了屍身,護她返回鳳凰城,將她安葬。

“我不敢面對鶴將軍,難以面對百官,甚至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過得渾渾噩噩,所以或許本來還應該有什麽細節,只是我漏了。但這事已經過去這麽長時間,即使有過玄機,時至如今,只怕也難以再去深究。”

說完這些話,女君的鳳眸眸底光芒動情微閃,又想起今日發生之事。

她不由道:“不過,今日看到瑾兒射箭的樣子,我又不自覺地想起那一天來。

“……瑾兒張開雙翼,沐浴在箭光中。她那樣的姿態,我看著她身後的翅膀,有一瞬間也覺得……她看起來,簡直像是鳳凰一樣。”

尋瑜聞言一怔。

他也不自覺地想起那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他正在對抗黑龍,驀然回頭,就見天空白光皎皎,靈瑾孤身一人飛至最高處,手握銀月長弓,將弓開如滿月。

當時他也覺得靈瑾與平時看起來不同,但並未像母親那樣想到,是像鳳凰。

尋瑜遲疑道:“可是瑾兒她,自幼原形就是白雀。”

“是啊,她是我親自孵化養大的,我自然知道。所以,我也只說是像。”

女君道。

她稍作停頓。

“不過,瑾兒能拉開碎天弓,此事也是特異。先讓她好好休息,等她醒來,再慢慢問她吧。”

“嗯。”

*

另一邊,一封急信在深夜被送到了獸族皇宮。

三皇子徹夜未眠,直到這封信到來,他才急急打開。

然而,當他讀完信中的內容,臉色卻是一變——

按照信中所寫,翼族與水族的結契居然順利完成了。他們的計劃不僅沒有如願,甚至連好不容易得到的龍神在送出去之後,都沒有如期返回,現在下落不明。

這樣的結果,絕不符合預期。

三皇子楞了半晌,才終於面色難看地開口道:“怎麽才這麽點消息?細節呢?”

下屬說:“文鰩魚一族的人說,還、還沒弄清楚。埋在鳳凰城裏的暗探被抓到以後,要獲得消息,比以前困難了許多。”

三皇子目色深凝。

他將信往地上一甩,道:“那就繼續查,快!務必要將一切細節弄得清清楚楚!”

於是,過了數日,又一封信被遞到三皇子手上。

此時,三皇子似乎已經有些焦躁,失了往日的從容。

他拿到信,便立即將這封信打開。

讀完信中的內容,他臉上有明顯的驚訝。

“——碎天弓?”

這個名字的分量,讓三皇子的心狠狠往下一沈。

下屬不安道:“殿下,計劃沒有成功,龍神也沒有返回,接下來該怎麽辦?”

三皇子輕輕幽沈的碧眸停留在書信上的某處,他道:“碎天弓是翼族神器,若是碎天弓問世,情況非同小可。”

這時,他的目光向下移了幾分,落在急信中,那個拉弓人的名字上。

“靈瑾……”

三皇子緩緩念道。

“居然是她……”

三皇子沈默半晌,若有所思。

*

靈瑾做了一個昏沈的夢。

在夢中,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領來一個高潔清雅的女子。

那女子蓮步微移,儀態大方,她的臉仿佛隔著淺淺的白霧,看不清相貌,可即使如此,仍能讓人感到她身上那神聖縹緲之氣。

她腳尖輕盈,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水面上,步步漣漪。

她走到靈瑾面前,彎唇淺笑,然後,她摸了摸靈瑾的頭。

“好孩子,像你的父母。”

女子說,她的聲音空靈如幽谷清鐘。

然後,她擡起手,在那高大男子的肩膀上一拍,將他化作一把雪白的弓。

女子雙手將弓托起,示意靈瑾擡起手來。

接著,她將弓放到她手裏。

女子說:“這把弓,我就暫且借給你,由你來使用吧。

“不過,要記住,它在下界是很強大的武器,你要謹慎考慮如何用之。越是擁有強大的力量,就越不能肆意妄為,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仔細考慮過的情況,切不要隨意使用。”

女子淡淡地微笑道:“繼續往前走吧。我們都有很好的預感,或許你就是我們一直在期待的人。只要繼續前行,我們總有一天會再度相見。”

說完,一陣淡霧升起,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朦朧中。

靈瑾皺緊眉頭,感到頭腦一陣被沖擊般的劇痛。

她猛地睜開眼,視線立刻被白日奪目的日光灌滿。

她感到身體很沈、很痛,可是記憶卻還停留在夢中,一時難以適應環境。

這時,卻聽到一個驚喜的聲音道——

“醒了醒了,公主醒了!”

須臾,所有人都看向這裏。

靈瑾這才註意到,她屋中有不少人。

女君、大祭司、兄長、女官香斐、醫官,甚至還有好幾位她根本不認識的年邁的仙官。

兄長正坐在她床邊,與她灼灼對視,眼中似乎有不少覆雜的情緒。

靈瑾呆呆地與哥哥對望了一會兒,卻滿目茫然。

這時,女君走過來,握住她的手,道:“瑾兒,你終於醒了,現在感覺可還好?”

靈瑾點點頭。

然後,靈瑾的感知逐漸清晰起來。

她忍不住道:“娘,我好餓。”

女君失笑:“這是當然的,你都睡了七日了。等著,已經有人去給你拿吃的了。”

靈瑾不解地問:“這裏怎麽這麽多人?”

女君一頓。

接著,她的語調緩了下來,鄭重地道:“瑾兒,從今以後,你對翼族的意義,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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