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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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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有時候舍棄一樣東西, 並不是真的在舍棄,孫子有雲:“置之死地而後生”,只有在舍棄之後才能重獲新生, 也只有在舍棄之後才會知道,藏於舍棄之後究竟會有怎樣的驚喜。

在下定決心離開京城, 離開內廷,離開肖晗之前, 朝露對宮外廣闊天地的認知還停留在十歲入宮之前, 西戎遙城在她的刻板印象裏還是一片廢墟,戰火滿天的地方。

那會剛離宮的她對京城之外的大燕都無比的陌生,唯一尚算熟悉的地方也就只剩她曾經夜夜描繪臨摹過的遙城, 不是沒想過肖晗會因此找來, 但有道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且除卻遙城之外,她也實在是無處可去, 這裏不僅是她降生的地方,還是她與肖晗緣分初發之地, 在與愛人生別離之後她私心裏想要在別處同他再有一些聯系的緣由。

最終, 在短暫的考慮過後, 她便義無反顧的踏上去遙城的路。

皇後事先就已經言明,為避免肖晗嗅到蛛絲馬跡, 她此次的離宮得不到任何宮裏的幫助,錢財也好,人力也罷,統統沒有, 唯一能依靠依仗的只有她自己。

也幸而她在宮裏呆了十幾年,每年的除夕肖晗和帝後都會給她壓歲錢, 她在宮裏本就沒什麽花銷,這筆錢也就一直放在朝陽殿中沒有動用過,而這次離宮也正是這筆錢起了大用。

帝後盼望著她的離開,自然不會在出京一事上加以阻攔,在順利的出了內廷之後,再稍微喬裝,她便從一妙齡女子變成了營養不良逃難而來的孤寡婦人。

她先用那筆錢再京城置了一些上路用的行頭,又去打聽從京城押送貨物去往遙城的鏢局,她之前就在書房中多次看過京城去遙城的路,心裏默算著肖晗醒來的日子,在鏢局的護送下緊趕慢趕的終於在三日之內行到離京城幾百裏遠的地方,看著漸行漸遠變得越發渺小最終看不見的內廷時,她心中的忐忑不安才終於是放下心來,因為即便肖晗這會醒過來,也不一定能追的上來,更不用說,皇帝和皇後一定會加以阻攔。

她之前就聽裴蘊提起過,京城之外雖說比不上京城的繁華,但總歸不若內廷裏那般多規矩,拘泥束縛著人,連天性都快要被泯滅了,之前聽這話的時候覺得是裴蘊誇大其詞,等到自己切身體會的時候才恍覺在內廷的十幾年是真的將自己困住了。

遙城雖說只是靠近邊界的一座小城,可這裏的民風也算得上淳樸,這裏的人們不若京城那般對權勢看得很重,百姓對物質的需求也不高,簡單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似乎就能令他們滿足,朝露也是在這裏才徹底明白裴蘊為何會喜歡上偏遠的洪州也不愛萬物華麗的京城。

是自由。

當她從鏢局的馬車上下來,長途跋涉抵達遙城時,一種叫做自由的氣息終於是將她籠罩,在這裏她可以不用再過多顧忌旁人的眼光,不用小心謹慎,行事如履薄冰。

遙城同北地一樣,離關外很近,這裏常年同關外互市,甚至還有關外女子嫁到遙城來,是以遙城的人們對獨身女子並沒有那麽多的苛求,朝露當初初來乍到也沒少得到當地百姓的幫助,但也是在這裏,才讓她明白,皇城宮裏的那‘公主’二字於她而言,除了好聽以外,是真的一無是處。

離開內廷,‘公主’二字不能吃,不能喝,想要活下去,還是要靠自己,從內廷帶出來的盤纏終究有限,到了遙城後不久,她便漸漸感到日子的捉襟見肘,也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催發了她那與生俱來的適應性。

適應離開內廷的生活,適應同京城不同的氣候,還要適應沒有肖晗在身邊的日子,她就像一株野草,只要給點雨露就能過活,倘若老天願意給遙城多降點雨,或許她還能過的更好。

她自己也很明顯的覺察到自己的改變,自食其力的過活,不再過多顧忌旁人異樣的目光,活的坦蕩自在,在這裏,沒有太子和公主,也沒有肖晗和朝露,兩年的時間也是轉瞬即逝,京城留給朝露的只剩下關於一座叫做‘回憶‘的皇城,以及一個深愛著自己名喚肖晗的男人,她克制著自己不要過多的去想關於兩年前的記憶,卻總是在午夜夢回時分,聽見他一遍遍喚自己名字,讓她不要離開的話語。

“蕭夫子,蕭夫子……”隨著一陣敲門聲的傳入,終於是驚醒了在屋內小憩的人,朝露從深陷的夢中睜開眼,稍微醒了醒神後,才緩緩起身將被敲的咚咚作響的門扉給打開了。

“出了什麽事?”沒有緊張,沒有慌亂,她一臉平靜的開門,又一臉鎮靜的問著眼前這不足十歲的孩童,言語合適自如,不見一點拘謹,同兩年前的小心謹慎儼然是判若兩人。

被問及話的男孩一臉愁苦的樣子,不見了方才連續拍打門扉時的精神頭,看著眼前的朝露反而有些支支吾吾的開口:“不是我出事,是,是小意,小意出事了。”

這會是晌午,朝露才剛進來休憩,也不過一就有學生來急報有事,眼下休憩是不能了,她眨了眨眼伸手輕輕的將人拉進屋,關上門才聽她問:“是你同小意將舒嬸新種的秧苗采了?還是小意又去逗大黃被咬了?”

話語中帶了些調侃。

“不是不是,都不是的,夫子,這次我同小意都沒有給你闖禍,是小意的阿爹阿娘。”

朝露拎著水壺準備倒水,聽到這話後動作也頓了頓,只是最後還是將杯子裏的水斟滿遞給男孩:“說說,究竟怎麽一回事。”

男孩是一路疾馳跑過來的,方才說話都有點喘氣,接過水咕嘟咕嘟的快速喝完後就朝著朝露一頓叭叭叭的說出他這會來的緣由。

“還不是怪小意那無用的大哥,她大哥今年就已經弱冠了,還整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是…”

事情說來也簡單,如今的朝露在這遙城的官學裏當著一名授課的女夫子,也是陰錯陽差的事情,兩年前初來乍到的她在這裏舉目無親,而宮廷裏面教會她最多的是規矩和體統,卻並沒有教會她一項可以糊口的本事,適逢那會她身上的錢財也所剩無幾,眼看著就要山窮水盡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入了這遙城的官學。

內廷裏所學的那些東西只能在皇宮裏安身立命,離了皇城便一文不值,但幼時因為肖晗的緣故在太學裏所學的那些東西卻能讓她在這裏逐漸站穩腳跟且得到許多人的認可。

說來有些可笑,她千方百計的想要同肖晗撇清關系,到頭來卻還是因為他的緣故才能讓自己立足在這個世上,兩人猶如那上古神話圖上的女媧和伏羲,縱使擁有不同的思想和大腦也擺脫不了相互糾纏的命運。

眼前的男孩名喚‘彬彤‘,聽起來像是女孩兒的名字,是因為剛出生時差點夭折,路過的八字先生心好替他算了一卦,說什麽他命起自山林,而今取名自也應當順應天命,他的父母聽後恍然大悟,原來在他母親有孕初期的時候夫妻倆進山采藥,不小心迷了路,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佑,夫妻倆最後也不知是怎樣出來的,結果就是最後不僅全須全尾的出來了,還順利生下了他。

朝露看著他如今一張稚嫩的臉龐充滿著朝氣,健康的身體並未因為劇烈的疾馳而顯得疲憊,心裏不禁感慨,因為父母從小寵溺和愛護的緣由,讓他不必像他方才口中小意那般,兩人原本同為官學裏的學生,一道讀書習字,天分和勤勞也都相差無幾,現在不過短短一載,兩人或許就要面臨不同的命運。

她拖著腮看著還在說話的彬彤,思緒已經飄出去不少,正陷入其中,男孩說完話見她沒什麽反應,有些按捺不住的上前來雙手握著她的手腕,語氣裏依然帶著懇求:“夫子怎麽不說話了,這事若是夫子都坐視不理,那小意真的就要賣身去錢家當丫鬟了。”

她被晃的有點暈,及時伸手打住作亂的人,嘴裏沒好氣的說:“我只是小意的夫子,這事你要去說服小意的爹娘才行。”

“不行!夫子你是知曉的,小意的爹娘心裏就只有他那個不成器的大哥,這次若不是因為要給他娶親還差了點銀子,怎會要將小意賣給錢家。”他越說越著急,聲音都不禁升高些許。

朝露慢慢撥開他的手,剛剛的一番思索令她腦子還有些不清明,起身去窗邊燃了一只醒腦的薄荷香,須臾過後才慢慢回過神來。

“彬彤,你要知曉,現在的我和你都不能替小意的爹娘做決定來決定小意的去留,你既都說她的爹娘不會答應,那想必你也已經試過,只是失敗了是嗎?”

男孩有些沮喪,也有被朝露說中的窘迫,但最終只有無奈的垂著眼皮點頭:“我想著,夫子同李大人的關系匪淺,之前城東蘇家的馬車不小心撞傷了學館的…”

話沒說完,就被朝露及時止住:“等會彬彤,我同李大人雖說是有些私交,但蘇家馬車撞傷官學的學生本乃是公事,李大人插手也是情理之中,而今你所說想讓我去勸諫小意的爹娘則是私事,於情於理,我同李大人都沒有立場去阻止,你明白嗎?”

喚做彬彤的男孩也自知這件事有些牽強,被朝露這樣解說一通後也自覺慚愧,也許是年紀還小的緣由,面皮終究還是太薄,也沒繼續叨擾朝露,不過一會就匆匆辭別。

“蕭夫子,學生無事就先告退了。”

離開內廷到達遙城之後,‘肖’之一姓所帶來的不再是尊貴與榮耀,隨之而來的反倒是麻煩,朝露而今的名字已經不再是朝露,而是‘蕭朝朝‘,同肖晗喜歡喚的‘肖昭昭’音同字不同,蕭是蕭瑟的蕭,朝是朝陽的朝,既是在感慨自己同肖晗之間已經蕭瑟而去的愛情,又不舍肖晗為自己起的朝露這個名字,既然昭昭二字已不能再用,那便改成‘朝朝‘吧,朝朝暮暮的朝朝,朝露的朝。

是新生的意思,也有懷念的意味。

說來也巧,那男孩口中的李大人,就是當初名滿京城的狀元郎李徵,僅在翰林院供職不過短短半年後就被外放來此任職。

兩人當初也算好友,李徵還曾笑言,說等到他將遙城整理的煥然一新後,一定相邀肖晗和朝露前來游玩,雖說不過是客套話,但如今朝露是真的來了,遺憾卻只有她孤身一人。

其實在抵達遙城之前,朝露早已忘了李徵在此外放,等到她實實在在見到李徵時,兩人才恍覺時間不過一年,所謂的機緣巧合最終也不過是人情世故,因為李徵的緣故,她順利成了官學裏的‘蕭夫子‘,且還得到了李徵不少的照顧。

李徵並沒有問及她為何會孤身一人出現在遙城,只朝露清楚,他會如此禮遇自己的緣故一定是因為肖晗。

一切的因果關系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李徵雖說並不排斥外放來這偏遠的遙城,但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她的原因,如今兜兜轉轉,她也離開了皇城,又在這裏同李徵相遇,兩人的目的一樣,都是在為這塊樸素的地方,盡一份自己的綿薄之力。

兩年的時間不長不短,卻教會她許多,遙城地處偏遠靠近關外,之前長達數年的戰火硝煙讓這裏的人流離失所不少,而開辦官學的最初緣由也是為了規訓這些自小沒有讀過書的孩子,朝露也曾和他們一樣,只是命運眷顧,讓她遇上了肖晗,入了宮,又有了些學識,是以當她看到這些同自己有著相同境遇的孩子時,才會義無反顧的答應了李徵的請求。

也是成為了官學裏的夫子,面對各種形形色色的人之後,她才逐漸在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活出了自己,遙城不排斥獨居女子,但初來乍到的她還需要克服許多問題,首當其沖的便是如何活下去,是以在遙城她學會了許多,也經歷了許多,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主也要也會自己照顧自己,不僅如此,身為學館的夫子,她還肩負著師責。

她是這裏官學的夫子,同肖晗當初送她進太學的心情一樣,不求日後能大富大貴,但求能在這世上有安身立命之本,小意是女子,為了兄長和父母可以用作一切的犧牲,就像彬彤說的,若真的就這樣放任不理,小意將來的人生或許真的就要在錢家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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