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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螺鈿琵琶有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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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螺鈿琵琶有餘音

天朗氣清送涼風,澄月在天如玉盤,應是中秋團圓夜。

李承玠一早便來了宅院中拿了帖子,欲帶孟追歡入宮宴飲。

孟追歡仍舊趴在床榻上不願起身,“照夜白,你覺得我去合適嗎?”

李承玠輕捏了捏孟追歡臉上的軟肉,“都是一家人,沒人會覺得你不該出現在那裏。”

孟追歡冷了眸子,“我的意思是,我也有家人,我也要陪我的家人過中秋,若是我進宮了,我阿爺怎麽辦?”

李承玠將孟追歡摟在懷中,“我知道,但今日聖人好不容易同意了將阿新接出,我阿娘想了法子,可以讓你倆見上一面。”

他摸了摸孟追歡的小肚子,“等明日我們再陪孟公喝酒賞月可好?”

“他中秋喝了酒定然是要作詩的,你要是和不上來……”

孟追歡已然想到孟白甫在月下被李承玠所作之詩氣得吐血,“我們還是入宮看阿新吧。”

周身嵌了銀飾、雕了花窗的馬車轆轆駛入宮城,珍珠串成的簾子隨風而動清脆悅耳,李承玠又在孟追歡的後腰處加了軟墊,還捧了瓜果給她吃,她這一路行得頗為舒坦。

為了爭取到見孟祚新的時間,他們二人來得最早,李承玠拉著她到麟趾殿種的紫檀桌案前坐下,因這場筵席說到底是家宴,他們兩人便沒有避嫌,仍舊坐在同一處。

李承玠指了指桌上的銀壺,“只能喝石榴汁子,往後酒是一點也不許沾了。”

李承玠將那銀壺捧在手中,抖了抖便灑了半壺石榴汁到孟追歡的裙擺上,孟追歡看過去只覺得他表情浮誇,“天吶,我怎麽把你的裙子弄臟了?”

孟追歡咬牙悄聲道,“不早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

“回去我賠歡娘一條好不好?”李承玠輕輕捏了捏孟追歡的手,“歡娘快去蓬萊殿換裙子吧。”

孟追歡跟著宇文飛燕的貼身婢女甘棠便往蓬萊殿的方向去,行至一角門處,一身形與她接近的宮女將她拉入偏殿。

那婢女與她換了衣衫,這才道,“太上皇與皇後娘娘都在明德寺中祈福,娘子快去快回。”

說罷她們兩人便躬身離去。

孟追歡自小在宮中長大,對內廷小路都甚為熟悉,她低頭彎腰、靠墻疾步,又著了宮人衣衫,這一路倒也未引起誰的註意。

浴堂殿之後回廊曲折回環、樓閣縈繞其間,她心一橫,決定還是抄這裏的近路。

卻不想剛踏上回廊就正巧和李承珩的的王駕撞了著,她還未來得及將頭埋下,便在匆忙間和輦轎上的李承珩對視一眼。

孟追歡只能混在宮女之間一同給李承珩行禮,祈求著李承珩今日最好不要理會她。

李承珩擡手示意轎輦停下,他走下轎子輦,將這一眾粉色宮裝的婢女都掃視了一圈,很快便註意到了那個拼命低著頭,但仍舊正要為今晚上的宮宴奏樂。”

孟追歡環顧見這群宮女或懷抱琵琶或腰別橫笛,自己竟是誤打誤撞混進了樂師中。

“原來是樂坊的啊——”李承珩將聲調拉得悠長,“也不知宮中樂師與本王府中比之如何,你們不如在這裏先奏上一曲由本王賞玩一番。”

這要求雖說無禮,但奈何他是王爺也推拒不得。

“王爺想聽什麽?”

李承珩瞥了瞥埋著頭的孟追歡,想了想她此時的表情定然青中雜白,“就奏綠腰曲吧。”

那領頭宮女本以為他是特意為難,卻不想居然出了這樣小兒都會奏的曲子,頷首後便讓樂師一字排開。

卻突然看見人群中有一個生面孔正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她冷哼一聲,這樣樂師的心思她可看過太多了,花上些銀子買通首領內侍,將自己塞上宮宴名單,等著被哪個貴人看上,一朝出人頭地,她在樂坊多年,平生最恨這樣哪怕只有五分姿色也要用上十分的人。

她抱著手走到孟追歡面前,“你是奏什麽的?怎麽連樂器都不帶?”

“回姑姑,我是彈琵琶的,我把琵琶落在樂坊了,我現在就回去取。”孟追歡垂著頭,行了個禮便欲離去。

“現在回去取如何來得及?”那姑姑面含慍怒,若不是今晚還有宮宴,她定然一巴掌甩在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樂師臉上,“你怎麽不將腦袋也一並落下?”

李承珩見了眼前這一幕強忍著笑意,他怎麽舍得錯過這一場好戲,他對著這二人道,“正好,今日昭儀娘娘賞了一把紫檀螺鈿琵琶給本王,你便彈這把吧。”

孟追歡抱著那螺鈿琵琶欲哭無淚,她找了個角落縮下,幸好這首《綠腰曲》她是會彈的,濫竽充數的故事她也是知道的。

浴堂殿後殿的廊下, 曲聲悠遠綿長,琵琶幽怨飄渺,長笛宛轉瀟灑,玉簫纏綿清冽。本是奏遍了的曲子,其中卻總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或是遲延兩段,或是錯雜漏音,繞是訓練有素的樂師也不禁皺起了眉。

李承珩時不時便眼風掃孟追歡一眼,感嘆著李承玠他是瘋魔了嗎,竟聽這麽個琵琶聽得如癡如醉。

這女人彈琵琶確實秀色可餐,但也只有秀色可以餐一餐了。

那樂坊領頭的姑姑卻想得與李承珩截然相反,她眼睛直直地瞪著孟追歡,好家夥,這丫頭這是想玩“曲有誤、周郎顧”啊!

一曲後,李承珩雖不知孟追歡今日穿成這樣來這邊是幹什麽,但既然今日她給了他這樣大的樂子,他便放過她。

李承珩站在孟追歡的面前居高臨下,他嘲弄地笑了笑,“這把紫檀琵琶賞你了,記得回去多練練再出來丟人。”

孟追歡恭謹地低下頭,“謝王爺賞賜。”

李承珩才走了沒幾步,便聽那領頭姑姑呵斥道,“你是在這裏給我玩‘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啊?天天不知道精研樂理,腦子裏都是些歪門邪道,你看貴人理你這些花招嗎?”

說罷,便掐上了孟追歡手臂上的軟肉,孟追歡不由疼得一聲驚叫。

李承珩再也聽不下去了,甩手大踏步過來,將那領頭姑姑與孟追歡格擋開來,“她琵琶彈得是不好,你也不能在宮中出手傷人!”

那領頭姑姑不卑不亢道,“回王爺,她琵琶疏漏至此,還起了攀龍附鳳這樣的心思,是奴婢不勤加管教的緣故。奴婢定將她帶回去嚴加訓斥,不讓她傷了貴人的耳朵。”

李承珩冷笑道,“她攀龍附鳳?那我現在告訴你,她成功了,現在我要將她帶走,你能如何?”

待李承珩將孟追歡拉至於後殿園林山水的無人處時,孟追歡這才將懷中的紫檀螺鈿琵琶捧到李承珩面前,“這個還給你。”

李承珩負手而立,挑眉道,“既然賞了你,便沒有要回去的道理。”

孟追歡搓了搓手指,“我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辦,我拿著這麽貴重的琵琶……會很顯眼的。”

李承珩將那紫檀螺鈿琵琶接過去,恍惚間,他竟以為回到了那日崇仁坊小肆,她著石榴裙、戴烏羅帽、身姿綺麗綽約、面容姣好無暇、也是這麽遞給他一把曲頸琵琶。

孟追歡的調笑聲打斷了李承珩的思緒,“真是新奇,你竟然不問我要去幹什麽?”

“問了有什麽用,我總不能去告發你?”

“那我可就走了。”

孟追歡剛提步要走,李承珩再次拉住她,厚著臉皮道,“今日之事,不感謝我嗎?”

孟追歡冷哼一聲,“當然了,我是該感謝你,感謝你如同神兵下凡一般將我這個柔軟嬌弱的女人救出苦海,我該對你百依百順、以身相許才是!”

李承珩的臉上總算是掛上了些笑意,“那倒是不用。”

“我呸啊!我深陷險境還不是你今日坑害我所致,還要我對你感恩戴德?”孟追歡在心裏白他一眼。

孟追歡欣賞完李承珩驟然冷下去的臉後,瞬間舒心,揚起頭顱隊李承珩擺了擺手,“楚王,我們有緣再會。”

一路雖有波折,孟追歡總算是趕到了明德寺。香火燎燎映襯蓮座神龕,觀世音法相莊嚴慈容威目,竟沒來由得讓人覺得四大皆空、涅槃寂靜。

宇文飛燕正跪倒在蒲團上潛心祈願,旁邊坐了一個小沙彌一下下地敲打著木魚,可若仔細看過去,這小沙彌竟然是有頭發的。

待孟追歡看清了小沙彌的長相便紅了眼眶,“阿新,到阿娘這裏來。”

孟祚新低聲喚了一句阿娘,便撲倒在孟追歡的懷中,淚水沾濕了粉色宮裝。

宇文飛燕輕輕摸了摸孟祚新的頭,“阿新莫哭,待以後……定有一日阿新可以想什麽時候見你阿娘便能見到的。”

宇文飛燕正打算離去給她們母子倆些空間獨處,孟追歡為著元展眉的叮囑還是將宇文飛燕拉住了,“皇後娘娘留在這裏吧……阿新也是想奶奶陪著他的。”

孟祚新用他那身小袈裟擦擦眼淚,邊打著哭嗝兒邊點著頭。

“阿娘放心,我在宮中如今什麽都好,昭儀娘娘為我請了師傅到太極宮中教我念書,阿叔有時候還會夜裏翻墻進來教我兵法馬矟,阿叔還說等以後出去了,會到龍首原上教我騎馬射箭,會帶我去隴右看真正的戰場是什麽樣的……”

孟祚新絮絮叨叨,恨不得將這近一年來的歡喜也好、委屈也罷都一股腦地悉數說出。

孟追歡與宇文飛燕就這麽一同坐在蒲團上,雖是稚子童語,她們倆卻聽得頗為入神。

“唯一可惜的是——阿爺卻看不到了。我記得他說他時常夢到從前在隴右守城的日子。”孟祚新稚嫩的小臉上竟然帶了幾分悲戚。

孟追歡站起身來,準備安慰他兩句,卻聽外面的敲門聲又急又重。

孟追歡剛打開明德寺大殿的木門,卻聽宇文飛燕的侍女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上,“娘娘不好了,元昭儀她——小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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