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沖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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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喜
天剛微亮，惠娘就抱著一摞衣服去河邊清洗，等她洗了大半，這才陸陸續續有七個姑娘和婦人來。
她們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好不熱鬧開心，惠娘獨自在一邊並沒有合群，默默的洗著衣服，不過聽見她們清脆笑聲，她的嘴角也跟著揚起來，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開心什麽，不過還是很開心。
日頭漸漸爬上來，一縷朝陽落在清澈水面，水浪滾動，好似一層層金沙，當真好看極了。
過了會兒，出來覓食的鳥兒亂飛，叫聲清雅，有些還掠過水面，企圖尋找今早的新鮮食物。
惠娘洗好了衣服也沒舍得走，她坐在石頭上，將下巴抵在膝蓋，對這幅景色都能看很久。
因為這是她一天裏最愉悅輕松的時候了。
“惠娘!”
有個同樣年紀的姑娘家這會兒才和小姐妹們結伴而來，她笑起來也好看，幾分機靈，眉眼彎彎。
“惠娘，你怎麽還在這裏啊，你爹和你後娘要把你許配了，我聽說啊還是一個農戶子，真可憐啊惠娘，怎麽說你也是繡品鋪店主的女兒。自古講究男低娶，女高嫁，你爹居然要把你嫁到窮山僻壤的村裏去吃苦。”
她昂著下巴，好看的笑臉，說話起來卻很尖酸刻薄，恨不得將惠娘打擊到泥地裏。
兩人的恩怨素來就有。
一來她自詡長得好看，可是和惠娘比起來，姝色都暗淡了六分，後來惠娘臉上有一道傷疤毀容之後她才舒坦。
二來她家裏也是賣繡品，她自己也刺繡，可是和惠娘的手藝比起來差遠了，久而久之形成對比就很討厭。
惠娘的親娘走了，父親又娶了後娘，惠娘的日子開始不好過，有一人脾氣大想打後娘的時候被生父一巴掌甩在臉上，而宋父手裏新戴的戒指就劃破了惠娘的臉，再後來，惠娘日夜幹活手粗糙也不能刺繡，就交給了後娘帶來的繼女。
沒過幾年，後娘又生了一個兒子，宋父的心就徹底偏了，惠娘就成了宋家裏的奴婢，完全沒有當年那小小年紀就初露風華的宋家女兒宋惠娘，被埋沒在了人群裏，被人遺忘，而宋家繼女則是名聲鵲起。
她對惠娘的遭遇幸災樂禍，可是也很厭惡宋家那個繼女關沛春，一來也搶走了她即將要有的風頭。
惠娘眼裏有一閃而過慌亂，她抱著木盆，急急忙忙的要回去，經過她們時下意識低下頭，擋住左臉上的傷疤。
“噗，擋有什麽用啊，鎮裏誰人不知宋惠娘毀了容，變得醜陋不堪，婚事拖到二十都沒能嫁出去，哪裏有讓敢娶，半夜醒來看見都能被嚇死了。”
她在後頭和小姐妹們嘲笑，還故意喊得很大聲。
惠娘疾走的步伐一頓，腦袋低得更加厲害了，下意識的用頭發擋住傷疤。
等她回到家中，父親和後娘已經送走了媒婆，看見她回來，宋父就是掃了一眼沒當回事。
後娘則是甩著帕子，笑著道， “惠娘回來了，真是辛苦你了。不過啊，再過兩日我們家惠娘就是別人家的兒媳婦了，我也是看著你長大，把你當成親生女兒看待，這心裏也是濃濃不舍。”
宋父卻說， “你啊就是心地太善良，我們都養了她二十年，要是再不嫁出去，將來怎麽給春兒說婚事。”
“回來了就去將衣服晾好，這兩天就不要再出門了，都是要嫁人的姑娘家了，整天出門丟人現眼。”
宋父看向惠娘的眼神很淡漠， “婚事已經談妥，你將會嫁給百裏之外的高義村祝家的長子為妻。”
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
惠娘擡眸看著已經陌生到，她無法和小時候會疼愛她，還能將她放在肩膀上騎大馬的父親聯系起來。
再看著得意的後娘，她心裏一陣疲憊又覺得解脫，婚事遲早會被左右，她早就知道了，也明白喜歡針對她的後娘，不可能會為她找一家很好的姻緣，可是惠娘別無辦法，她哪裏也去不了，只能被擺布。
見惠娘沈默，後娘眼睛一轉，柔柔的說， “惠娘，你爹也是為了你好，你都二十了，再不嫁人就要成為沒人要的老姑娘，難道要一輩子留在宋家先不說你爹心疼你會同意，可是，你有想過你的弟弟嗎”
“我知道，這些年你都不喜歡我，連被毀容的事也怪在我的身上，這些我都認了，也不求你這個做姐姐的會去關心春兒的婚事會不會被你影響。”
後娘垂下眸子，撚著帕子壓了壓眼角佯裝擦淚， “可是你的弟弟也和你留著同一條血脈啊，他多聰明，將來若是科考能夠光耀門楣，卻有個不嫁的親姐姐，他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宋父最看重這一個獨子，也早早的送去學堂開蒙念書，夫子還說是有幾分讀書天賦，宋父做夢都想要獨子能夠飛黃騰達，走上仕途，光耀門楣，後娘揪著這點來說，宋父的臉徹底冷下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場婚事由不得你說不，安心待嫁，少給我扯什麽幺蛾子。”宋父是毫無感情的警告。
惠娘扣著木盆的指尖在發白，她看著宋父， “好，我嫁，可是我娘當年和你交換的定情信物你要給我。”
她知道反抗不了，一個弱女子能去哪裏，光是沒有路引戶籍，她剛逃出鎮外就會被人抓走賣去青樓了。
而宋父為了獨子的名聲仕途，給她找的婚事也不會很過分，惠娘心裏明白這點，她也願意離開這個已經不是她的家。
宋父的臉色一沈，直勾勾的盯著惠娘，而惠娘心裏有些害怕，當年臉上的疼，還刻在她的骨子裏。
就因為後娘當時懷孕，用著肯定是兒子的懷相來陷害她，父親就不問青紅皂白打了她一巴掌，徹底斷了她心底那點期盼。
可是這份疼刻在了骨子裏，她依舊會害怕，不過她更想要回娘當年送給宋父的定情信物，倔強目光和宋父對峙。
這樣的人，不配得到娘的真心。
後娘的眼裏一閃而過嫉妒，手指攪動的手帕要搓爛了，可是她很明白，她在這個時候不方便出聲。
“好。你出嫁當天，我會給你。”
宋父答應了。
惠娘也沒再說什麽，轉身去晾曬衣服。
雖說不能出門，可這兩天，家裏的活她全都要做，每次她在一旁擦拭掃地，他們一家四口歡樂融融，都是無比諷刺。
惠娘的心裏酸澀不已。
曾幾何時，她也有一個溫暖的家，溫柔善良的母親，溫和有禮的父親。
可是現在，全都變了···
兩天悄然而過。
惠娘嫁出門前拿到了她娘的信物，就是一塊玉佩，娘去世後將另一半給她了，現在合起來正好是完整的一塊。
嫁妝沒有什麽，惠娘也沒有身穿嫁衣，沒有花轎，更沒有賓客，她拿著自己的包袱和前來接人的媒婆就這樣離開了，猶如出遠門一樣，因為宋家也不想大張旗鼓就這樣嫁女會壞名聲。
宋家沒有戀戀不舍，只有宋父看了她一眼，用最後的父女情分說， “祝家只有二子，上午公婆，有房子有良田，你嫁過去後相夫教子，勤勞本分，日子不會太難。出嫁女如潑出去的水，若無事，你也不用歸家，免得給宋家臉上無光。”他已經無情到了這個地步，斷了惠娘所有的路。
“好。”
千言萬語，惠娘只有這個幹澀的字道出了喉嚨。
她沒有跪地拜別，也沒有含淚哭泣，轉身和媒婆一步步離開了宋家。
宋父也關上了門。
惠娘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可淚水還是滾滾墜落，消散在風裏。
雖毀了容，可一雙眸子依舊很好看動人。
“哎喲，新娘子可不能哭，會沖散喜氣的。”媒婆帶著惠娘上了停在城門口的牛車，這是高義村的人。
模樣還年輕，他是村長的兒子，這次就是過來幫忙接親的。
看見惠娘，他也是驚艷，好漂亮的一個女子，可是看見惠娘左臉的疤痕，他就是暗道可惜。
如果沒有這個疤痕，國色天香也不過如此了。
坐在馬車上遠離熟悉的地方，往著越來越偏僻的山裏而去，惠娘的心很忐忑，抱著包袱不安的看向周圍景色。
兩邊都是高聳又獨立的石山，長滿了青蔥植被，過了會兒，裏面就較為平坦，也看見山的那邊有村子。
那就是高義村了。
祝家已經貼了簡單的喜帖，沖散了點死氣沈沈，只是一間屋內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聽著都窒息。
“希望能管用吧。”村長抽著老煙槍，長了皺紋的臉，眉頭擰成了疙瘩，愁眉苦臉。
“這是最後的法子了。”他的婆娘從廚房出來，簡單做了點飯菜， “就算不成···雲鶴這孩子也不是光著身子離去，到下面也不會被瞧不起，是娶了媳婦的，而且沒準還能留下個一兒半女，好讓祝家也不斷了根。你我做了這般多，也對得起祝大哥和祝大嫂的恩情了，你往後也別再惦記著。”
她是同意丈夫要報恩的心，當年她受到不少祝嫂子的照顧，可是他們又不是神醫，普通的農家，祝雲鶴的身子骨本來就弱，現在更是命在垂危，什麽藥都吃了也沒用，也就只有沖喜試一試。
祝家還有一個老二，前些年參軍去了，起初還能有錢寄回來，可是前兩年一點動靜都沒有，傳回的消息也是戰死沙場了，連個屍體都沒有，沒多久祝家夫妻也沒了，只留下身體羸弱的祝雲鶴茍活。
村長顧念恩情，能幫的也都幫了，現在決心幫忙找人沖喜，已經是仁至義盡。
他知道這樣做不地道，嫁過來興許就要成為寡婦，沒有什麽好姑娘願意，可是找不好的姑娘他也不想，一來敗壞村裏的風氣，二來愧對祝家也配不起祝雲鶴的好相貌，故而去鎮裏看見惠娘之後，村長也就起了心思，長得好看，雖然毀了容，可底子不差，而且這樣，回到村裏來也不會被其他人惦記。
再者惠娘也勤奮能幹，嫁進來後可以操持祝家，擔負起照顧祝雲鶴的重任，老實說照顧好一個隨時可能會斷氣的病人，這是很累人的一件事，他也是私心，想要脫手，就看上了惠娘的老實本分。
村長打聽好宋家的情況，托媒人去宋家問，彩禮也給了二兩，這場婚事就成了。
自然也不能明說是沖喜，知道的人也不會掛在嘴邊，祝雲鶴的情況也只能這樣簡單操辦。
村長抽著老煙槍咕咕響， “我知道，成與不成，該做的我們也做了。這姑娘嫁進來後，你多幫襯幾分就好。”
“我曉得嘞。”
趕在傍晚前，他們回到了祝家。
惠娘這一路的打量，她知道高義村真的是三面環山，地處偏僻。
她下了牛車，跟著媒婆來到祝家門前，有門，還有泥墻堆砌的圍墻，院子還算大，裏面是三間房，還有兩間雜物房。
整體看起來是不錯的，不是很落敗的茅草屋，惠娘心裏松了一口氣，情況沒有那麽糟糕，比她想的要好。
她跟著媒婆進了屋，裏頭是村長和村長嬸，後頭進來的男子是他們的孩子，他轉身去後院抱來了一只公雞。
村長嬸子解釋， “惠娘是吧，辛苦你了，雲鶴那孩子身體不好，就不好出來和你拜堂，才會用這公雞來代替。”
惠娘是聞到了一股藥味在屋內不散，這不是喝一天兩天就能殘留的氣味，而是長時間用藥吊著命。
“沒關系的嬸子，養病最重要。”惠娘也沒有拒絕，她接過了公雞抱著。
比起能夠活著，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也不是故意為之，人真的生病了。
惠娘聽過沖喜的事，沒想到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卻也不意外。
如果婚事很好，後娘又怎麽可能會滿心歡喜的將她嫁出去。
“好孩子。”村長嬸子見到惠娘善解人意，而不是大吵大鬧，她心裏也很滿意。
拜堂也很簡單，就是放了兩三碗的菜在桌子上，高堂無人坐，點著一對紅蠟燭。
“一拜···”
惠娘在村長的喊聲下正要彎腰，忽然旁邊的簾子撩開，咳嗽聲靠近，出來了一個容貌晃如謫仙般清雅絕塵的男子，只是他的身形很瘦弱，像一張紙，風吹就能倒，他咳嗽厲害的時候，嘴唇艷紅，臉頰紅暈，添了抹鮮活。
村長擔憂的說， “雲鶴，你怎麽出來了，外面有風，快點回去。”
但他也喜上眉梢，祝雲鶴已經臥病在床好幾天了，沒想到剛沖喜就能起來，是好兆頭。
“叔。”
祝雲鶴的聲音也好聽，他看向了惠娘，而惠娘有些緊張的低下頭，抱著公雞沒放。
“叔，我自己來拜堂吧。”祝雲鶴嘆息，人已經來了，他要是現在拒絕將人趕走，就是斷了一個姑娘的路。
“好好好，自己拜堂也好，喜氣就是自己的。”村長叔點頭，他兒子去攙扶祝雲鶴來到惠娘身邊，也拿走了惠娘手裏的公雞，抱去了後院放好。
祝雲鶴長得高，就是太瘦了，站得有些搖搖晃晃，他想咳嗽，又給忍了下來。
靠得近了，惠娘能夠聞到他身上有濃濃的藥味。
那麽仙氣的一個人，和天上的明月一樣好看，居然生重病了，她覺著可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村長拉著聲音喊，很快就走完了流程。
祝雲鶴有些累，他踉蹌了下，惠娘眼疾手快的將他扶好，摸到了他的腰，入手都是有點咯手的骨頭。
“你們二人早些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見狀，村長也是高興， “惠娘，飯菜已經做好了你們就隨便吃點，要是需要什麽，你就去家裏找你嬸子就好。”
“我知道了叔。”惠娘點頭，和祝雲鶴一樣的叫法。
等他們三人離去，只剩剛成為夫妻的二人面面相覷，氣氛有些尷尬，惠娘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
兩人卻同步的開口了。
惠娘連忙道， “你先說。”
“你叫惠娘在下祝雲鶴，很抱歉，病重在房不知事，我也不知道高叔會為我···尋了個妻子沖喜。”
祝雲鶴飽含歉意的目光，彬彬有禮，惠娘那顆忐忑不安的心漸漸落了實處。
“沒關系的，而且，這裏很好，我也是自願嫁過來。”惠娘想，最起碼要比在宋家的時候好多了。
“可是···”
祝雲鶴還想說話，可他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好似要將肺咳出來才罷休。
惠娘慌了神，手忙腳亂的扶他回房，然後燒水，煎藥，擦身，做得很熟練。
她娘有病過，很小的時候，她就學會了煎藥，雖然過去好些年，可怎麽照顧一個病人也是很有經驗的。
祝雲鶴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中午醒來。
他覺著身子輕便許多，清清爽爽，屋內也很幹凈，全都被打掃了一邊，桌子上還擺有一個簡陋花瓶，裏面插著兩朵俏麗的野花，簾子拉開，有些陽光進來，是清新的空氣。
看見這一幕，祝雲鶴的心情很好，感覺到了被生機勃勃包圍，心頭的陰霾漸漸驅散。
往常都是高叔的兒子來照顧他，只是大男人一個，也不會這般細心，見沒什麽需要幫助就離開去忙了。
祝雲鶴知道，會有這個改變，肯定是惠娘做的。
他的心頭猛地跳了跳，註入一股暖流，好似能活絡了他那顆沈浸在黑暗裏要腐爛的新心，掙紮著開出一朵花來。
“你醒了。”惠娘推開門進來，手裏還端著一碗藥，看見祝雲鶴自己撐著手坐起來，她連忙去幫忙。
兩人靠得很近，祝雲鶴看見了她那細膩的皮膚，彎彎的睫毛，可愛的瓊鼻，還有像果肉一樣的嘴唇。
惠娘扶他坐好，見祝雲鶴一直看著她，惠娘下意識的低下頭，摸上了左臉的傷疤，拉一些頭發擋住。
“你喝藥吧，我剛熬好的，放溫了的，不會燙。”她還是低著腦袋，拿藥碗給祝雲鶴的時候就算沒有低著，也是偏過腦袋，沒有讓祝雲鶴看見她那有疤痕的左臉，自卑的行為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祝雲鶴發現了這點，他幾欲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可是他們不熟悉，他那些安慰的話對惠娘來說，聽在耳朵裏或許就是帶著敷衍和嘲諷。
“謝謝你。”祝雲鶴接過藥，往常他看見就產生厭惡的藥，這一刻，他居然覺得，只要喝了，是不是很快就能好了。
惠娘依舊是低著頭看腳尖，很小聲的說，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已是慘敗之軀，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就會走，你嫁給我得不到妻子該有的幸福。”祝雲鶴看著她說， “你是個好姑娘，應該嫁給一個健全的人，過著快樂的日子，而不是留在這裏蹉跎歲月。”
他說這些話很發自內心，可深處卻又很奇怪，像是被無形中有一根線拉扯心臟，有點不舍和難過，可是很快就消失了。
他就是一個將死之人，不能耽誤一個好姑娘。
“我會和高叔說明清楚，放你離去的，且耽誤了你的婚事影響到你的名聲，我還有些錢就一並給你做補償。”
祝雲鶴說這些話很慢很慢，聲音溫柔好聽，整個人好似竹林裏的清風，給人很舒服的感覺。
“我們已經拜堂，就，就是夫妻了，照顧你是應該的，我不走。”惠娘擡起頭，她很堅定的拒絕，也道出自己的難處， “而且，就算我回去了，我爹和後娘也會嫌棄丟人安排我另嫁，日子會很苦。”
“現在這樣就很好，公子願意收留我，我感激不盡。”惠娘是懇求目光， “而且公子請不要這樣說自己，你只是生病了，只要好好吃藥，肯定能夠好起來。”
祝雲鶴一怔，他溫柔地笑了笑， “好。你叫我阿鶴吧，我叫你惠娘如何。”
惠娘說的對，是他想錯了，一個女子若是被趕出去，也就沒了活路可走，他差點因為私念就害了一個姑娘家的命。
終歸，在這裏還是有吃有住，待日後他走了，村長叔能夠照拂一二不會被欺負，如果要想再嫁的話也是可以的。
他太溫柔了，還長的還好看，像個天上的仙人誤入凡塵，惠娘的臉一紅， “可，可以。”
“咳，咳咳——”祝雲鶴說的話有些多，眉眼間也染上了疲憊，惠娘連忙說， “你先別講話了，先將藥給喝了。”
藥很苦很苦，祝雲鶴的味蕾早就麻木了，他面無表情喝下去，也能無視嘴巴裏的苦味。
忽而。
他的掌心裏有一顆蜜餞，散發著香甜氣味。
祝雲鶴一怔，呆呆的看著惠娘。
“藥很苦的，你甜一下嘴巴會好點。”惠娘不習慣被人盯著臉看，因為會讓她更加自卑，她拿了空碗就起身離開。
祝雲鶴垂眸，看著掌心裏的蜜餞，他拿起來放入嘴裏，很甜，驅散了苦澀味。
她真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甜了，祝雲鶴的心裏升起了淡淡的甜味。
他不自覺的笑了，連帶著瓶子裏的花都很可愛。
惠娘很勤快，做事也麻利。
她大早上起來去村長家問了怎麽照顧，不知道路，就一直問村民找到的家。
得到了什麽時候吃藥，該吃多少的答案，惠娘又踏著清晨霧水回到家中開始煎熬熬藥。
趁著等待時間裏還能將家裏全都打掃一遍，煥然一新，充滿了生機。
藥熬好了，她拿下來放到一邊先晾溫，又開始做朝食。
昨晚嬸子做的還有，惠娘要照顧病人，她也就隨便吃了一點充饑，現在還有很多，不過不適合祝雲鶴。
惠娘翻著家裏還有肉和米，她熬了一碗容易消化一些的肉粥，再放入一些切碎的青菜，芳香清甜。
後面一連幾天的照顧，惠娘和祝雲鶴漸漸的熟悉起來，知道他不會嘲笑和厭惡她臉上的傷疤，惠娘也敢擡起頭來和他說話，偶爾還會笑。
今天太陽好，惠娘將祝雲鶴放在箱子裏積壓了幾年的書給拿出來曬，免得發黴了。
她識得一些字，也知道書籍很珍貴，摸著都小心翼翼。
聽說，祝雲鶴以前讀書很厲害，有望登科，可是後面身體不好，就沒有再讀，回家養病了。
惠娘覺得可惜，也為他感到難受。
能夠讀書登科，這不止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目標，也寄托著全家人的希望，一朝再也無法繼續讀書科考，該是有多難受。
她喜歡刺繡，後面不能再摸了，心裏都會難過很久，覺得遺憾。
祝雲鶴現在白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也感覺好了不少，他尋到了樂趣，最喜歡看著惠娘發呆傻笑。
“阿鶴，你別看著我，喏，看看書解悶吧。”惠娘的臉發燙，背過身坐著，手裏在忙著針線活。
她想要在祝雲鶴的房開一個小窗，這樣有陽光漏進來，還能看見外面的綠色，就在家裏發現婆婆留下來的針線，還有一些陳舊的碎布，縫縫補補，再繡一些小花，也是能夠用的，不能浪費了。
“書要看，你也看。”
祝雲鶴的心情很輕快，這幾天的開心讓他彌足珍惜，也知道為什麽會泛起漣漪。
可是···
祝雲鶴的心裏有著自卑和失落。
他生了一副殘敗的身體。
惠娘的臉更紅了，心跳加快，好像血液裏都分泌出了甜蜜的滋味。
她等著祝雲鶴繼續說後面的話，可是再也沒有，很安靜，她有著失落，只能盡量忽視，可還是會在意。
奢求什麽呢，她都毀容了，有著醜陋的疤痕，誰會喜歡。
兩個自卑的人，鎖上了心門，他們不敢出去，也不敢讓別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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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來了!一更!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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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微亮，惠娘就抱著一摞衣服去河邊清洗，等她洗了大半，這才陸陸續續有七個姑娘和婦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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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漸爬上來，一縷朝陽落在清澈水面，水浪滾動，好似一層層金沙，當真好看極了。
過了會兒，出來覓食的鳥兒亂飛，叫聲清雅，有些還掠過水面，企圖尋找今早的新鮮食物。
惠娘洗好了衣服也沒舍得走，她坐在石頭上，將下巴抵在膝蓋，對這幅景色都能看很久。
因為這是她一天裏最愉悅輕松的時候了。
“惠娘!”
有個同樣年紀的姑娘家這會兒才和小姐妹們結伴而來，她笑起來也好看，幾分機靈，眉眼彎彎。
“惠娘，你怎麽還在這裏啊，你爹和你後娘要把你許配了，我聽說啊還是一個農戶子，真可憐啊惠娘，怎麽說你也是繡品鋪店主的女兒。自古講究男低娶，女高嫁，你爹居然要把你嫁到窮山僻壤的村裏去吃苦。”
她昂著下巴，好看的笑臉，說話起來卻很尖酸刻薄，恨不得將惠娘打擊到泥地裏。
兩人的恩怨素來就有。
一來她自詡長得好看，可是和惠娘比起來，姝色都暗淡了六分，後來惠娘臉上有一道傷疤毀容之後她才舒坦。
二來她家裏也是賣繡品，她自己也刺繡，可是和惠娘的手藝比起來差遠了，久而久之形成對比就很討厭。
惠娘的親娘走了，父親又娶了後娘，惠娘的日子開始不好過，有一人脾氣大想打後娘的時候被生父一巴掌甩在臉上，而宋父手裏新戴的戒指就劃破了惠娘的臉，再後來，惠娘日夜幹活手粗糙也不能刺繡，就交給了後娘帶來的繼女。
沒過幾年，後娘又生了一個兒子，宋父的心就徹底偏了，惠娘就成了宋家裏的奴婢，完全沒有當年那小小年紀就初露風華的宋家女兒宋惠娘，被埋沒在了人群裏，被人遺忘，而宋家繼女則是名聲鵲起。
她對惠娘的遭遇幸災樂禍，可是也很厭惡宋家那個繼女關沛春，一來也搶走了她即將要有的風頭。
惠娘眼裏有一閃而過慌亂，她抱著木盆，急急忙忙的要回去，經過她們時下意識低下頭，擋住左臉上的傷疤。
“噗，擋有什麽用啊，鎮裏誰人不知宋惠娘毀了容，變得醜陋不堪，婚事拖到二十都沒能嫁出去，哪裏有讓敢娶，半夜醒來看見都能被嚇死了。”
她在後頭和小姐妹們嘲笑，還故意喊得很大聲。
惠娘疾走的步伐一頓，腦袋低得更加厲害了，下意識的用頭發擋住傷疤。
等她回到家中，父親和後娘已經送走了媒婆，看見她回來，宋父就是掃了一眼沒當回事。
後娘則是甩著帕子，笑著道， “惠娘回來了，真是辛苦你了。不過啊，再過兩日我們家惠娘就是別人家的兒媳婦了，我也是看著你長大，把你當成親生女兒看待，這心裏也是濃濃不舍。”
宋父卻說， “你啊就是心地太善良，我們都養了她二十年，要是再不嫁出去，將來怎麽給春兒說婚事。”
“回來了就去將衣服晾好，這兩天就不要再出門了，都是要嫁人的姑娘家了，整天出門丟人現眼。”
宋父看向惠娘的眼神很淡漠， “婚事已經談妥，你將會嫁給百裏之外的高義村祝家的長子為妻。”
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
惠娘擡眸看著已經陌生到，她無法和小時候會疼愛她，還能將她放在肩膀上騎大馬的父親聯系起來。
再看著得意的後娘，她心裏一陣疲憊又覺得解脫，婚事遲早會被左右，她早就知道了，也明白喜歡針對她的後娘，不可能會為她找一家很好的姻緣，可是惠娘別無辦法，她哪裏也去不了，只能被擺布。
見惠娘沈默，後娘眼睛一轉，柔柔的說， “惠娘，你爹也是為了你好，你都二十了，再不嫁人就要成為沒人要的老姑娘，難道要一輩子留在宋家先不說你爹心疼你會同意，可是，你有想過你的弟弟嗎”
“我知道，這些年你都不喜歡我，連被毀容的事也怪在我的身上，這些我都認了，也不求你這個做姐姐的會去關心春兒的婚事會不會被你影響。”
後娘垂下眸子，撚著帕子壓了壓眼角佯裝擦淚， “可是你的弟弟也和你留著同一條血脈啊，他多聰明，將來若是科考能夠光耀門楣，卻有個不嫁的親姐姐，他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宋父最看重這一個獨子，也早早的送去學堂開蒙念書，夫子還說是有幾分讀書天賦，宋父做夢都想要獨子能夠飛黃騰達，走上仕途，光耀門楣，後娘揪著這點來說，宋父的臉徹底冷下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場婚事由不得你說不，安心待嫁，少給我扯什麽幺蛾子。”宋父是毫無感情的警告。
惠娘扣著木盆的指尖在發白，她看著宋父， “好，我嫁，可是我娘當年和你交換的定情信物你要給我。”
她知道反抗不了，一個弱女子能去哪裏，光是沒有路引戶籍，她剛逃出鎮外就會被人抓走賣去青樓了。
而宋父為了獨子的名聲仕途，給她找的婚事也不會很過分，惠娘心裏明白這點，她也願意離開這個已經不是她的家。
宋父的臉色一沈，直勾勾的盯著惠娘，而惠娘心裏有些害怕，當年臉上的疼，還刻在她的骨子裏。
就因為後娘當時懷孕，用著肯定是兒子的懷相來陷害她，父親就不問青紅皂白打了她一巴掌，徹底斷了她心底那點期盼。
可是這份疼刻在了骨子裏，她依舊會害怕，不過她更想要回娘當年送給宋父的定情信物，倔強目光和宋父對峙。
這樣的人，不配得到娘的真心。
後娘的眼裏一閃而過嫉妒，手指攪動的手帕要搓爛了，可是她很明白，她在這個時候不方便出聲。
“好。你出嫁當天，我會給你。”
宋父答應了。
惠娘也沒再說什麽，轉身去晾曬衣服。
雖說不能出門，可這兩天，家裏的活她全都要做，每次她在一旁擦拭掃地，他們一家四口歡樂融融，都是無比諷刺。
惠娘的心裏酸澀不已。
曾幾何時，她也有一個溫暖的家，溫柔善良的母親，溫和有禮的父親。
可是現在，全都變了···
兩天悄然而過。
惠娘嫁出門前拿到了她娘的信物，就是一塊玉佩，娘去世後將另一半給她了，現在合起來正好是完整的一塊。
嫁妝沒有什麽，惠娘也沒有身穿嫁衣，沒有花轎，更沒有賓客，她拿著自己的包袱和前來接人的媒婆就這樣離開了，猶如出遠門一樣，因為宋家也不想大張旗鼓就這樣嫁女會壞名聲。
宋家沒有戀戀不舍，只有宋父看了她一眼，用最後的父女情分說， “祝家只有二子，上午公婆，有房子有良田，你嫁過去後相夫教子，勤勞本分，日子不會太難。出嫁女如潑出去的水，若無事，你也不用歸家，免得給宋家臉上無光。”他已經無情到了這個地步，斷了惠娘所有的路。
“好。”
千言萬語，惠娘只有這個幹澀的字道出了喉嚨。
她沒有跪地拜別，也沒有含淚哭泣，轉身和媒婆一步步離開了宋家。
宋父也關上了門。
惠娘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可淚水還是滾滾墜落，消散在風裏。
雖毀了容，可一雙眸子依舊很好看動人。
“哎喲，新娘子可不能哭，會沖散喜氣的。”媒婆帶著惠娘上了停在城門口的牛車，這是高義村的人。
模樣還年輕，他是村長的兒子，這次就是過來幫忙接親的。
看見惠娘，他也是驚艷，好漂亮的一個女子，可是看見惠娘左臉的疤痕，他就是暗道可惜。
如果沒有這個疤痕，國色天香也不過如此了。
坐在馬車上遠離熟悉的地方，往著越來越偏僻的山裏而去，惠娘的心很忐忑，抱著包袱不安的看向周圍景色。
兩邊都是高聳又獨立的石山，長滿了青蔥植被，過了會兒，裏面就較為平坦，也看見山的那邊有村子。
那就是高義村了。
祝家已經貼了簡單的喜帖，沖散了點死氣沈沈，只是一間屋內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聽著都窒息。
“希望能管用吧。”村長抽著老煙槍，長了皺紋的臉，眉頭擰成了疙瘩，愁眉苦臉。
“這是最後的法子了。”他的婆娘從廚房出來，簡單做了點飯菜， “就算不成···雲鶴這孩子也不是光著身子離去，到下面也不會被瞧不起，是娶了媳婦的，而且沒準還能留下個一兒半女，好讓祝家也不斷了根。你我做了這般多，也對得起祝大哥和祝大嫂的恩情了，你往後也別再惦記著。”
她是同意丈夫要報恩的心，當年她受到不少祝嫂子的照顧，可是他們又不是神醫，普通的農家，祝雲鶴的身子骨本來就弱，現在更是命在垂危，什麽藥都吃了也沒用，也就只有沖喜試一試。
祝家還有一個老二，前些年參軍去了，起初還能有錢寄回來，可是前兩年一點動靜都沒有，傳回的消息也是戰死沙場了，連個屍體都沒有，沒多久祝家夫妻也沒了，只留下身體羸弱的祝雲鶴茍活。
村長顧念恩情，能幫的也都幫了，現在決心幫忙找人沖喜，已經是仁至義盡。
他知道這樣做不地道，嫁過來興許就要成為寡婦，沒有什麽好姑娘願意，可是找不好的姑娘他也不想，一來敗壞村裏的風氣，二來愧對祝家也配不起祝雲鶴的好相貌，故而去鎮裏看見惠娘之後，村長也就起了心思，長得好看，雖然毀了容，可底子不差，而且這樣，回到村裏來也不會被其他人惦記。
再者惠娘也勤奮能幹，嫁進來後可以操持祝家，擔負起照顧祝雲鶴的重任，老實說照顧好一個隨時可能會斷氣的病人，這是很累人的一件事，他也是私心，想要脫手，就看上了惠娘的老實本分。
村長打聽好宋家的情況，托媒人去宋家問，彩禮也給了二兩，這場婚事就成了。
自然也不能明說是沖喜，知道的人也不會掛在嘴邊，祝雲鶴的情況也只能這樣簡單操辦。
村長抽著老煙槍咕咕響， “我知道，成與不成，該做的我們也做了。這姑娘嫁進來後，你多幫襯幾分就好。”
“我曉得嘞。”
趕在傍晚前，他們回到了祝家。
惠娘這一路的打量，她知道高義村真的是三面環山，地處偏僻。
她下了牛車，跟著媒婆來到祝家門前，有門，還有泥墻堆砌的圍墻，院子還算大，裏面是三間房，還有兩間雜物房。
整體看起來是不錯的，不是很落敗的茅草屋，惠娘心裏松了一口氣，情況沒有那麽糟糕，比她想的要好。
她跟著媒婆進了屋，裏頭是村長和村長嬸，後頭進來的男子是他們的孩子，他轉身去後院抱來了一只公雞。
村長嬸子解釋， “惠娘是吧，辛苦你了，雲鶴那孩子身體不好，就不好出來和你拜堂，才會用這公雞來代替。”
惠娘是聞到了一股藥味在屋內不散，這不是喝一天兩天就能殘留的氣味，而是長時間用藥吊著命。
“沒關系的嬸子，養病最重要。”惠娘也沒有拒絕，她接過了公雞抱著。
比起能夠活著，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也不是故意為之，人真的生病了。
惠娘聽過沖喜的事，沒想到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卻也不意外。
如果婚事很好，後娘又怎麽可能會滿心歡喜的將她嫁出去。
“好孩子。”村長嬸子見到惠娘善解人意，而不是大吵大鬧，她心裏也很滿意。
拜堂也很簡單，就是放了兩三碗的菜在桌子上，高堂無人坐，點著一對紅蠟燭。
“一拜···”
惠娘在村長的喊聲下正要彎腰，忽然旁邊的簾子撩開，咳嗽聲靠近，出來了一個容貌晃如謫仙般清雅絕塵的男子，只是他的身形很瘦弱，像一張紙，風吹就能倒，他咳嗽厲害的時候，嘴唇艷紅，臉頰紅暈，添了抹鮮活。
村長擔憂的說， “雲鶴，你怎麽出來了，外面有風，快點回去。”
但他也喜上眉梢，祝雲鶴已經臥病在床好幾天了，沒想到剛沖喜就能起來，是好兆頭。
“叔。”
祝雲鶴的聲音也好聽，他看向了惠娘，而惠娘有些緊張的低下頭，抱著公雞沒放。
“叔，我自己來拜堂吧。”祝雲鶴嘆息，人已經來了，他要是現在拒絕將人趕走，就是斷了一個姑娘的路。
“好好好，自己拜堂也好，喜氣就是自己的。”村長叔點頭，他兒子去攙扶祝雲鶴來到惠娘身邊，也拿走了惠娘手裏的公雞，抱去了後院放好。
祝雲鶴長得高，就是太瘦了，站得有些搖搖晃晃，他想咳嗽，又給忍了下來。
靠得近了，惠娘能夠聞到他身上有濃濃的藥味。
那麽仙氣的一個人，和天上的明月一樣好看，居然生重病了，她覺著可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村長拉著聲音喊，很快就走完了流程。
祝雲鶴有些累，他踉蹌了下，惠娘眼疾手快的將他扶好，摸到了他的腰，入手都是有點咯手的骨頭。
“你們二人早些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見狀，村長也是高興， “惠娘，飯菜已經做好了你們就隨便吃點，要是需要什麽，你就去家裏找你嬸子就好。”
“我知道了叔。”惠娘點頭，和祝雲鶴一樣的叫法。
等他們三人離去，只剩剛成為夫妻的二人面面相覷，氣氛有些尷尬，惠娘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
兩人卻同步的開口了。
惠娘連忙道， “你先說。”
“你叫惠娘在下祝雲鶴，很抱歉，病重在房不知事，我也不知道高叔會為我···尋了個妻子沖喜。”
祝雲鶴飽含歉意的目光，彬彬有禮，惠娘那顆忐忑不安的心漸漸落了實處。
“沒關系的，而且，這裏很好，我也是自願嫁過來。”惠娘想，最起碼要比在宋家的時候好多了。
“可是···”
祝雲鶴還想說話，可他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好似要將肺咳出來才罷休。
惠娘慌了神，手忙腳亂的扶他回房，然後燒水，煎藥，擦身，做得很熟練。
她娘有病過，很小的時候，她就學會了煎藥，雖然過去好些年，可怎麽照顧一個病人也是很有經驗的。
祝雲鶴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中午醒來。
他覺著身子輕便許多，清清爽爽，屋內也很幹凈，全都被打掃了一邊，桌子上還擺有一個簡陋花瓶，裏面插著兩朵俏麗的野花，簾子拉開，有些陽光進來，是清新的空氣。
看見這一幕，祝雲鶴的心情很好，感覺到了被生機勃勃包圍，心頭的陰霾漸漸驅散。
往常都是高叔的兒子來照顧他，只是大男人一個，也不會這般細心，見沒什麽需要幫助就離開去忙了。
祝雲鶴知道，會有這個改變，肯定是惠娘做的。
他的心頭猛地跳了跳，註入一股暖流，好似能活絡了他那顆沈浸在黑暗裏要腐爛的新心，掙紮著開出一朵花來。
“你醒了。”惠娘推開門進來，手裏還端著一碗藥，看見祝雲鶴自己撐著手坐起來，她連忙去幫忙。
兩人靠得很近，祝雲鶴看見了她那細膩的皮膚，彎彎的睫毛，可愛的瓊鼻，還有像果肉一樣的嘴唇。
惠娘扶他坐好，見祝雲鶴一直看著她，惠娘下意識的低下頭，摸上了左臉的傷疤，拉一些頭發擋住。
“你喝藥吧，我剛熬好的，放溫了的，不會燙。”她還是低著腦袋，拿藥碗給祝雲鶴的時候就算沒有低著，也是偏過腦袋，沒有讓祝雲鶴看見她那有疤痕的左臉，自卑的行為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祝雲鶴發現了這點，他幾欲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可是他們不熟悉，他那些安慰的話對惠娘來說，聽在耳朵裏或許就是帶著敷衍和嘲諷。
“謝謝你。”祝雲鶴接過藥，往常他看見就產生厭惡的藥，這一刻，他居然覺得，只要喝了，是不是很快就能好了。
惠娘依舊是低著頭看腳尖，很小聲的說，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已是慘敗之軀，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就會走，你嫁給我得不到妻子該有的幸福。”祝雲鶴看著她說， “你是個好姑娘，應該嫁給一個健全的人，過著快樂的日子，而不是留在這裏蹉跎歲月。”
他說這些話很發自內心，可深處卻又很奇怪，像是被無形中有一根線拉扯心臟，有點不舍和難過，可是很快就消失了。
他就是一個將死之人，不能耽誤一個好姑娘。
“我會和高叔說明清楚，放你離去的，且耽誤了你的婚事影響到你的名聲，我還有些錢就一並給你做補償。”
祝雲鶴說這些話很慢很慢，聲音溫柔好聽，整個人好似竹林裏的清風，給人很舒服的感覺。
“我們已經拜堂，就，就是夫妻了，照顧你是應該的，我不走。”惠娘擡起頭，她很堅定的拒絕，也道出自己的難處， “而且，就算我回去了，我爹和後娘也會嫌棄丟人安排我另嫁，日子會很苦。”
“現在這樣就很好，公子願意收留我，我感激不盡。”惠娘是懇求目光， “而且公子請不要這樣說自己，你只是生病了，只要好好吃藥，肯定能夠好起來。”
祝雲鶴一怔，他溫柔地笑了笑， “好。你叫我阿鶴吧，我叫你惠娘如何。”
惠娘說的對，是他想錯了，一個女子若是被趕出去，也就沒了活路可走，他差點因為私念就害了一個姑娘家的命。
終歸，在這裏還是有吃有住，待日後他走了，村長叔能夠照拂一二不會被欺負，如果要想再嫁的話也是可以的。
他太溫柔了，還長的還好看，像個天上的仙人誤入凡塵，惠娘的臉一紅， “可，可以。”
“咳，咳咳——”祝雲鶴說的話有些多，眉眼間也染上了疲憊，惠娘連忙說， “你先別講話了，先將藥給喝了。”
藥很苦很苦，祝雲鶴的味蕾早就麻木了，他面無表情喝下去，也能無視嘴巴裏的苦味。
忽而。
他的掌心裏有一顆蜜餞，散發著香甜氣味。
祝雲鶴一怔，呆呆的看著惠娘。
“藥很苦的，你甜一下嘴巴會好點。”惠娘不習慣被人盯著臉看，因為會讓她更加自卑，她拿了空碗就起身離開。
祝雲鶴垂眸，看著掌心裏的蜜餞，他拿起來放入嘴裏，很甜，驅散了苦澀味。
她真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甜了，祝雲鶴的心裏升起了淡淡的甜味。
他不自覺的笑了，連帶著瓶子裏的花都很可愛。
惠娘很勤快，做事也麻利。
她大早上起來去村長家問了怎麽照顧，不知道路，就一直問村民找到的家。
得到了什麽時候吃藥，該吃多少的答案，惠娘又踏著清晨霧水回到家中開始煎熬熬藥。
趁著等待時間裏還能將家裏全都打掃一遍，煥然一新，充滿了生機。
藥熬好了，她拿下來放到一邊先晾溫，又開始做朝食。
昨晚嬸子做的還有，惠娘要照顧病人，她也就隨便吃了一點充饑，現在還有很多，不過不適合祝雲鶴。
惠娘翻著家裏還有肉和米，她熬了一碗容易消化一些的肉粥，再放入一些切碎的青菜，芳香清甜。
後面一連幾天的照顧，惠娘和祝雲鶴漸漸的熟悉起來，知道他不會嘲笑和厭惡她臉上的傷疤，惠娘也敢擡起頭來和他說話，偶爾還會笑。
今天太陽好，惠娘將祝雲鶴放在箱子裏積壓了幾年的書給拿出來曬，免得發黴了。
她識得一些字，也知道書籍很珍貴，摸著都小心翼翼。
聽說，祝雲鶴以前讀書很厲害，有望登科，可是後面身體不好，就沒有再讀，回家養病了。
惠娘覺得可惜，也為他感到難受。
能夠讀書登科，這不止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目標，也寄托著全家人的希望，一朝再也無法繼續讀書科考，該是有多難受。
她喜歡刺繡，後面不能再摸了，心裏都會難過很久，覺得遺憾。
祝雲鶴現在白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也感覺好了不少，他尋到了樂趣，最喜歡看著惠娘發呆傻笑。
“阿鶴，你別看著我，喏，看看書解悶吧。”惠娘的臉發燙，背過身坐著，手裏在忙著針線活。
她想要在祝雲鶴的房開一個小窗，這樣有陽光漏進來，還能看見外面的綠色，就在家裏發現婆婆留下來的針線，還有一些陳舊的碎布，縫縫補補，再繡一些小花，也是能夠用的，不能浪費了。
“書要看，你也看。”
祝雲鶴的心情很輕快，這幾天的開心讓他彌足珍惜，也知道為什麽會泛起漣漪。
可是···
祝雲鶴的心裏有著自卑和失落。
他生了一副殘敗的身體。
惠娘的臉更紅了，心跳加快，好像血液裏都分泌出了甜蜜的滋味。
她等著祝雲鶴繼續說後面的話，可是再也沒有，很安靜，她有著失落，只能盡量忽視，可還是會在意。
奢求什麽呢，她都毀容了，有著醜陋的疤痕，誰會喜歡。
兩個自卑的人，鎖上了心門，他們不敢出去，也不敢讓別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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