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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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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七月二十八日是謝離的生辰,按照慣例,今日應該會有宴會。

謝離從昨日起就做足心理準備,要打足勁應對筵席。結果思量過多,晨起時精氣神萎靡,整個人蔫了一截。

一旁穿戴整齊的林沂看在眼裏,只覺得好笑,“不就行宮的這些人,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謝離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光是麗妃娘娘就夠嗆,指不定今日會如何陰陽我。”

“據我所知,你並未落過下風,這般伶牙俐齒還怕人?”

“善良的人懟人也會有心裏負擔的。”

林沂噗呲一笑,“好的,善良的太子妃,請問你穿好衣服了嗎?本宮可等你很久了。”

“好了好了。”

行宮的皇族宗親不少,聚集在一起亦有滿堂的人,謝府的人雖未到,卻也送來了禮物。

謝離的衣裳穿得比較正式,多走幾句就熱得不行,身邊的花顏賣力地扇風才能緩解一二。

慶幸的是太陽都還未落山就已經開席。

謝離看見其他人同樣疑惑,便問起林沂:“為何今日這麽早開席呀?”

林沂瞥了他一眼:“我要求的。”

“?”

“晚上有事。”

“好吧。”

林沂側過頭問:“你不問什麽事,和你有沒有關系?”

謝離古怪地看他:“殿下不是經常公務繁忙嗎?”

林沂似笑非笑道:“說不定是要給你準備個禮物呢?”

謝離眼冒驚喜:“真的?”

“也可能是驚嚇。”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都願意承受。”謝離信誓旦旦道。

“哼~”

這邊謝離才問完筵席早開的事,那頭麗妃的譏語就出現:“這還沒到用膳時間,哪有胃口啊?太子妃這麽急著過生辰?”

“本宮想和太子妃單獨相處會,特意改的時間,實在抱歉諸位。”林沂舉著酒杯起身,朝在座的宗親致歉,視線在麗妃那多停留會。

其他人只能應和幾句恩愛情深便作罷。

麗妃訕訕息聲,不好再說什麽。

謝離只默默喝著甜水,開始期待晚上太子準備的禮物。他偷偷覷了眼身側巋然的林沂,自覺今日的甜水糖放得有點多。

雖提前開席,結束時月亮已升至半空。

林沂領著謝離走到望月居外便停下腳步說:“我在這裏等你,你進去換身衣服,就換桌上的那身。”

謝離點點頭,小跑進屋,拿起桌上的衣服往裏走,散開才發現竟然是男裝。他揪住衣服呆住,心猛烈地跳動,像即將進入未知而奇妙的秘境,期待又惶恐不安。

林沂遙望著天邊懸掛的月亮,星河簇擁,深邃而廣袤,無一絲遮掩的雲層。

“殿下。”

他回過頭,月白銀繡直綴修束出謝離頎長挺拔的身形,劍眉如墨,白皙的面容在月光照耀越發潤澤,平日如畫的眉眼此刻卻別有一番英氣的美感,銀冠玉簪束起的長發隨著晚風揚起幾縷發絲,翩然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林沂定定看了少焉,轉身先行一步,“走吧。”

謝離怔然,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擺,信步跟上。

如水的月光灑下滿地的銀輝,兩道影子前後間隔不過一步,前者未停,後者未追,保持著距離前進。

周遭不時掠過幾陣風聲,越靠近山的地方,蟲鳴聲越發清晰。

林沂走在前頭,繞過之前謝離上山的路,後面竟有一片竹林,中央有臺階上山。

先前有月光照路,進入竹林,視野瞬間變黑。謝離低著頭看臺階,一步一步,忽然有光亮從上方傳來,他擡起頭,眼睛須臾睜大。

臺階兩側向上延申出兩條螢火長線,幽綠色熒光不停地閃爍,比天上的星河更加生動。石階染上一層綠色的毯子,鋪就至盡頭。

“殿下。”謝離望著眼前的背影,下意識地喃喃。

林沂沒有回頭,應了聲,少間又開口:“第一次來這裏的行宮避暑,我才七歲,身邊有季元柏顧承作伴,正是貪玩之際,整日不懼炎熱在山上撒歡,沒多久就熱得中暑,被母後關在房裏大半個月,期間想法設法地鉆出來玩耍,發現一次被罰一次,罰完下次繼續。”

“殿下也有這麽調皮的時候。”謝離笑道。

“嗯,兩年後,跟著父皇巡游,一路上見識太多底層百姓的艱苦生活,流民作亂,饑荒紛爭,才明白身上的重擔,收斂起性子,要做個為百姓扯福祉的明君。”

“殿下有此心,便是百姓之福。”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達石階盡頭,視野豁然開朗,一座亭閣屹立在成片的粉色紫薇花叢中,一地的花瓣如一汪粉色湖泊,隨風覆起覆落,美不勝收。

謝離踏上花瓣進入亭閣,石桌上擺放一個長條方匣,三碟點心,兩壺酒,桌面已飄落不少花瓣。

落了座,林沂斟酒舉杯說:“生辰快樂。”

謝離同樣舉起杯子:“謝殿下。”飲完才發現依舊不是酒,卻也不是甜水。他又倒了一杯,看到流出來的白色液體才確認:“是牛奶!謝——”

“別說了,一個晚上光聽你說這三個字。”林沂立即阻止他的話。

謝離悻悻道:“今夜特別,飲一兩口酒也無傷大礙。”

“我可不想背你下這麽高的臺階。”

“夜色難得,在此過夜未嘗不可。”

林沂點頭:“那到時候你一個人睡這,我自己回去。”

謝離撐著臉歪頭說:“殿下才不會撇下我一個人走。”

“何以見得?”

“因為殿下心善,您不是說要為百姓扯福祉嗎?我也是萬民之一呢。”

“嘖,就你會說。”

謝離彎了彎眼睛,指著匣子問:“這是給我的禮物嗎?”

“嗯。”林沂看了眼匣子,邊倒酒說:“晚點再看。”

“好!”

謝離拿了塊點心吃,走到亭邊賞花。一簇紫薇探進亭閣,他折下小簇回到桌前,遞給林沂說:“送你。”

林沂挑眉看他:“借花獻佛。”

“情意是真的。”謝離傾身將花別到林沂胸前,“生前帶花,來世幸運。”

林沂勾唇:“什麽情意?”

謝離眨了眨眼沈吟:“殿下說是什麽情意就是什麽情意吧。”

“若我說是妻子對丈夫之情呢?”

“啊?”謝離臉一紅,扶著桌沿坐下,瞥了幾眼對面的人,悶聲吃著糕點。

林沂淡然一笑,沒有追問,繼續飲酒。

“我心裏一直有個疑問,殿下為何不願納側妃?”謝離小聲問。

“幼兒見識過母後因父皇寵幸妃嬪深夜傷懷,有所觸動,再加上當時有位對我很好的妃嬪陷入爭寵風波,被打入冷宮後沒多久就去世了。”後面這個因素,林沂當時沒對皇後說,不過是因為皇後是知情的,卻礙於許多緣由選擇漠視。

他自嘲道:“都說男人是天,可若連自己心愛之人都不能愛護,那豈不是虛名?”

謝離咬住下唇,雙手捧著杯子摩挲杯沿,沒想到林沂竟是這種想法,那之前對自己的頗多寬容,當真是因為是妻子的身份嗎?他垂眸道:“能得殿下之愛,那女子也不枉此生了。”

林沂看著他,瞳孔一瞬縮小,覆舉杯飲酒。視線移到一旁的匣子上問:“若那時你沒有被要求當女子,長大後你會想做什麽?”

謝離思量片刻搖頭說:“不知道,但是以現在的處境設想,我想當商人,能夠走南闖北到處見識。”

“不想入仕為官嗎?”

“也許會,畢竟當官是大多人的夢想。”謝離笑說。

“那如果現在有機會恢覆男子身份呢,想做什麽?”

“選個風景優美,美食多的地方定居,拖家帶口也不好遠行,然後開個客棧吧。”謝離撐著頭遐想,“名字就叫緣來,有緣千裏來相會,來者便是客。”

林沂輕笑:“饞貓,怎麽都離不開吃的,謝府是有多苛待你。”

謝離擺了擺頭:“那殿下呢,若能選擇,殿下想做什麽?”

“給你當算賬師傅?”

“未免太屈才了。”

“怎麽會,太子妃開的客棧,必然會是一番大事業呢。”

謝離低頭竊笑,隔著一張圓石桌,彼此的目光不消須臾便會相觸,眼裏皆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晚風送來幾片花瓣,順著胸前的長發滑落。他撚了撚花瓣,汁水濕潤指腹,一會就變得粘稠。

“打開盒子看看吧。”林沂說。

謝離直起身,興奮地挪過長方匣,解開扣子掀起,裏面是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長度剛好能放於袖口。

取出匕首抽開,寒光一閃鋒芒盡顯。他有些不知所措,心裏忽然冒出一個猜想,“殿下?”

林沂註視著謝離,眼神前所未有地認真:“他日我找到合適的太子妃人選就放你離開,天涯海闊,任君自由。”

“鏘-”匕首入鞘。

謝離垂首撫摸夜色中仍閃著光芒的寶石,頓生五味雜陳的情緒,明明他們才剛剛分享過往,才靠近那麽一些,原來是踐行前的縱容啊。

他盯著匕首默不作聲,分出一些視線給對面的人,對方還在看他,也許是在等謝恩,他該感恩戴德,歌頌太子殿下的仁愛。

可他有些張不開口,胸口堵著一口氣,需要很艱難地才能緩過來。

林沂的指尖死死地掐住手心,目不轉睛盯著謝離,有個深切的渴望呼之欲出。他想聽到謝離的否定答案,哪怕知道是不可能的,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反悔,不必去糾結種種顧慮,能卑劣地將原因推給對方。

看吧,是對方不想走,不關他的事,他不過是順應天意罷了。

“謝殿下。”

啪——

渴望胎死腹中。

林沂猛地松了手勁,掩飾地端起酒杯。

謝離收好匕首,緩緩呼出口氣,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那日處理野雞,花顏他們是用比較鋒利的石頭強行破開雞肚,浪費了好些肉,若早有貼身匕首,倒是不必這麽麻煩。”

“哼哼,當真是一級饞貓,這時候還想著吃。”林沂笑道。

“你就說好不好吃嘛?”

林沂嘴硬:“也就圖個新鮮。”

“哼,以後我走南闖北吃盡天下的新鮮,一定親手寫信告知殿下。”

林沂攤手:“天下美食還有本宮想吃吃不到的?”

謝離努努嘴:“腐敗。”

“要不說權利熏心呢。”

“若有機會重來,我若為官,必殺盡天下貪官汙吏。”

“噗,哈哈哈哈,”林沂笑得捶了下桌子,盈盈地看著淩然正氣的人說:“你若當真如此,該是我最欣賞的官員,行事不拘常規,耿直清廉。”

謝離白了他一眼,傾倒一杯奶喝。

林沂斂了笑,偏頭看向一側的紫薇花,花瓣簌簌落下,似有若無地嘆息聲,“回去了。”

“嗯。”

回去的路上,仍是林沂走在前頭,謝離抱著匣子跟在其後。

下石階,兩側的螢火散去不少,雜亂地紛飛,穿行而過,還能撞到一些。

月色依舊華美,卻多了幾分涼薄之意,令人忍不住瑟縮。

進入行宮前,謝離突然止步,看了眼高空懸掛的月亮,叫住前面走遠的人:“月有陰晴圓缺,四時之景各不相同,自此今日。他朝新人,殿下還會記得今夜的月亮嗎?”

林沂眺望著沐浴月色下的人,鍍著一層華光,不似真人。誰會忘記獨一無二的美景。“月亮只是月亮,明年今日依然會是同一輪,何須記得?”

謝離低頭笑笑:“說得也是。”

“快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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