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海邊

梁熙醒來時，身邊的位置已經涼下來了，窗戶也關的嚴實。

如果不是椅子上放著疊得整齊的衣服，宋殃的來去仿佛只是她幻想出的一場大戲。

留宿過那一晚之後，宋殃這個人仿佛真的變成了梁熙黃粱一夢，沒再出現過。

報紙上偶爾會報道內地的戰況，極少的篇幅看的人膽戰心驚。

梁熙認識了一個鄰居太太，也是蘇回人，說起話來帶著家鄉的味道。

學校放假的時候，梁熙經常和她一起去附近的小教堂，陽光透過彩色玻璃撒在耶穌像上，鄰居太太就坐在身邊用帶著蘇回鄉音的普通話小聲禱告。

她自己常說，丈夫和爸爸都在蘇回，事到如今也不多求什麽富貴滿堂了，好好活著就成。

梁熙沒有依傍主，只是喜歡教堂裏黃頭發藍眼睛教父養的那群鴿子，很親人。

“願主保佑你。”教父開門看見她，笑瞇瞇拿了個蘋果遞給她，“你可算來了，你的朋友在這裏等了你好長時間，我說了你不一定來，她也不聽。”

梁熙往他身後看，宋殃坐在陽光舞動的塵埃裏，像《聖經》裏的天使，正望著她笑。

宋殃坐在最臨近聖像的長椅，看著梁熙細細擦拭燭臺：“我沒想到你還信這個。”

“我不信，但神父人很好，送了十字架和《聖經》，還替我向耶穌禱告。”梁熙彎下腰在桶裏洗抹布。

“那你看他的時候在想什麽？”宋殃低下頭，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陰影。

梁熙仰頭去看那個十字架上替世人遭受苦難的神，半邊臉渡在光裏：“現在這世道，很多該活著的人都走了，我就想著如果真有耶穌，就讓大家都活著吧。”

“梁熙，”宋殃突然定定地望住她，真誠地不像話，“你……想知道我最近在做什麽嗎？”

梁熙回頭看她，誠實地點頭。

那輛老式自行車載著她們穿過許多對梁熙而言陌生的街巷，然後在某一個街口突然一下，豁地亮了起來——

停泊了許多船的碼頭盡頭，天空透著酒醉後的酡紅，天的末梢墜入海的懷抱，虛假的像一幅絕不會有贗品的油畫。

“你最近在碼頭？”梁熙問。

“嗯，你要上去看看嗎？上面視野更好。”宋殃率先邁上堤壩，伸手去扶她。

梁熙的手很軟，輕輕落在手心，像一朵飄雲掠過，和她完全不一樣。

因為那一瞬間的接觸，宋殃腦子裏飄過無數想法。

梁熙迎著風站在堤壩上，鹹濕的海風裏裹挾著魚腥和汽油味鉆進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風是海的伴侶，霸道的侵占每一個路過人的一切感官，她們就並肩站著這樣的風裏。

宋殃在身邊斷斷續續的說了些什麽，梁熙猶豫了一下，俯下身，幾乎附到她耳邊：“宋殃，你剛剛說什麽風太大了，我沒聽清。”

宋殃擡頭看著梁熙，看她眼裏近在咫尺的光，也靠近她的耳朵：“我說……你開心嗎？”

“開心啊！我很開心！”梁熙笑地像夏日裏的鳳凰花一樣明媚燦爛。

宋殃點頭，退後一步。

那就夠了，有些事不知道也沒關系，開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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