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化身睫毛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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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化身睫毛精
（“尚初陽，‘葉上初陽幹宿雨’的尚初陽，我新改的名字。”）
指甲圓潤的指尖輕輕劃過書脊, 另一只手也隨之跟來，將書頁合上。
她不自覺跟隨那雙手的動作移動視線，看著看著, 忽然覺得這雙手有些眼熟。
但還沒想明白究竟在哪裏見過，那本白封書就被放到一旁桌子的角邊上。
下一秒, 楞住。
這次她終於看清, 夢境裏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外的畫面。
高高鑲嵌入墻的黑木書架，蜿蜒旋轉的木樓梯, 頂部巨大明亮的覆古水晶吊燈，以及文房四寶俱全的超大案幾。
顯然是一個非常豪華氣派的古味圖書館, 或者，也許，可能，也是書房之類的地方。
因為目光所及之處, 除了眼前這張寬大的案幾, 再沒有其他設立看書觀賞休息的吧臺卡座。
忽然，眼前的場景移動起來。
視角的高度一下子上升了許多, 緊接著是經過一扇扇豪華氣派的黑木書架, 肉眼可鑒定極具年代感的古董擺飾，來到蜿蜒向上的紋龍刻印樓梯……
這是……
上樓梯的視角？
宿雨隱約猜到什麽, 隨著眼前的風景變化, 她開始嘗試觀察視野內所有的邊邊角角。
上能看到模糊了邊緣的半面黑色，下能看到——
白皙的蒙面層，以及隱約能看清紋路的黑色……毛？
左能看到紋路清晰的黑毛根, 右也能看到紋路清晰的……黑毛根。
這是……
宿雨：“！！”
眼睫毛！
宿雨猛地坐起身, 伸手下意識摸向自己的眼睛, 卻被一層紗布擋住。
想到什麽, 她往額頭摸去，摸到自己睡得亂蓬蓬的劉海。
大驚！
所以她這是，在那雙手的主人的眼睛視角上，還是在……那雙手的主人的眼睫毛視角上？
大晚上的發現這個情況，她都快被嚇哭了！
宿雨欲哭無淚，按耐住按鈴叫護士小姐進來陪護的沖動，給自己加油打氣。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宿雨再三做足心理準備，才往後一趟，打算再補一覺試試看能不能接上剛剛的夢。
黑暗中，漸漸恢覆一片明亮。
還是那個圖書館。
視野又恢覆成那張寬敞的案幾，只是此時案幾上多了一臺筆記本電腦。電腦屏幕上正密密麻麻地閃過各種各樣的數據線圖，她看不懂，便轉移了視角。
筆記本旁邊的手寫板上，那只漂亮的大手正拿著電子筆在上面寫著什麽。
對她的偷窺毫無察覺。
可以確定的是，她現在是附在了這只手的主人身上，可以看到對方所看到的畫面。
至於她現在究竟是什麽情況……
宿雨小心謹慎的，將自己想象成來自小人國的小人兒，嘗試將自己動一動、扭一扭。
幾番扭動下來，她也總算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處境。
不得不說，這個答案很嚇人。
好幾次差點掉進男人那雙漆黑眼瞳裏的宿雨，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並成功將自己嚇醒。
她默默從病床坐起身，將被子掀開蒙住頭，躲在被窩裏，陷入了沈思。
她怎麽會在夢裏附身在一個男人的眼睫毛上，看到男人所看到的景物，她果然是中了什麽邪，太邪門了！
也怪不得她明明都是蒙著眼紗睡覺，卻總能看見真實事物。
難道是因為她是異世靈魂，所以才會接觸到這些靈異事件嗎？
想到這裏，宿雨連忙掀開被子，生怕被窩裏也會生出什麽靈異事件來。
安靜了一會兒，大腦才漸漸抓住了重點。
說起來，她附身的那個男人……是誰？
先不管她為什麽會附在男人的眼睫毛上，這個男人在這個世界裏真實存在的人嗎？還是……不存在的人物？比如她這樣的，異世幽魂之類的？
她所看到的那個古香古色極具神秘感的圖書館，真的是這個世界裏真實存在的麽……
可惜，她心有千萬種疑問，但如今已經沒有人再像褚陽那樣，隨時可以回答她各種各樣的問題。
——
一大早，宿雨憂心忡忡地接受完理療，吃過早餐就放任自己坐在樓下的花壇旁邊曬太陽。
她不怕曬黑，已經擺爛到覺得，多曬曬太陽就可以驅除邪祟的地步。
目前來看，夢裏變成睫毛精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麽壞處，且每次進入的時間和清醒的時間，都由她自己決定。
根據觀察，變成睫毛精後，那個男人並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這樣一想，她還是安全的。
還能在蒙著眼紗什麽都看不到的期間，看到新鮮事物，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兒。
終於疏通堵塞心理的宿雨，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蕾丹娜急急忙忙地跑來，說：
“蔡爾德小姐，你的未婚夫來看你，並且還帶了兩名傭人！”
宿雨的好心情頓時消失。
他還真敢來。
宿雨摸索著站起身，捏了捏拳頭，溫和一笑：“蕾丹娜女士，辛苦你了，但我需要鄭重澄清一下，那位一萬先生很快就不是我的未婚夫，你可以提前改一下口。”
“蔡爾德小姐，你要辭退我嗎？非常抱歉，我知道我有時候在工作期間會想偷懶一下，但是我一直有在非常認真的照顧你。我可以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偷懶，你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只擔心自己工作不保的蕾丹娜，完全無視宿雨話裏的重點。
宿雨捂了捂額，嘆息：“你做得很好，我對你的工作表現非常滿意，最重要的是，我沒打算辭退你。”
“太好了。謝謝你，蔡爾德小姐！”蕾丹娜頓時充滿幹勁兒的小跑過來，扶她回到輪椅上，說：“那現在要去見見那位格裏莫先生嗎？”
“回吧 。”
曬了大半天太陽，皮膚都要曬幹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驅邪。
——
宿雨敏銳地聞出病房內多出一股陌生香水味兒。
顯然是伊萬同學又換了一款香水。
而帶著兩名專業女傭等病房裏的伊萬，看到坐著輪椅進來的宿雨，立即故作淡定地打招呼道：“中午好，艾雨。”
她微笑，直奔主題：“中午好，你帶解除婚約的協議過來了嗎？”
伊萬的好心情頓時被潑了盆冷水，不高興地說：“我昨天說過，婚約等你眼睛好了再解除。”
來到沙發旁，宿雨在蕾丹娜的攙扶下在沙發坐好，示意她可以去休息。
“那我先到護士站那邊找朋友，你有事可以按鈴叫我。”話是這麽說，但蕾丹娜還是怕極了會被宿雨辭退，補充道：“我隨叫隨到。”
宿雨輕笑著點頭：“午餐的時候麻煩你過來叫我。”
“好的，蔡爾德小姐。”
蕾丹娜依依不舍的關門離開。
伊萬將一切看在眼裏，皺起眉，指責道：“你聘請的這位護工對你的照顧並不盡心，竟然都沒有考慮過幫你倒水。”
宿雨熟練的身體前傾，摸到茶幾上的水壺和杯子，為自己倒了小半杯水，又倒了一杯給他，“我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為什麽要勞煩他人之手。”
伊萬一噎，視線不由得被她的一舉一動吸引，嘴裏則反駁：“就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照顧你不到位，才讓你不得不自己倒水。”
宿雨：“……”
他的邏輯思路可真奇特。
她端過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擡頭笑道：“這個問題暫且不談，我們繼續聊聊婚約的問題。我的眼睛早晚都會好，婚約早晚也會解除，現在解除能夠讓我們雙方都安心，你覺得呢？”
伊萬黑著臉，不甘心地問：“你那麽急解除婚約做什麽？”
宿雨不得不提醒他：“一萬先生，我記得不錯的話，昨天是你先主動提的解除婚約當時你看起來比我還著急。並且我認為，我們已經達成了解除婚約的共識，現在正在進行解除階段，盡早解除婚約對我們彼此都好。”
自知出爾反爾的伊萬面上過不去，但目光一觸及她那蒙著白紗的臉，就心情一陣煩躁，“這個婚約是我外公和你爺爺訂下來的，就算要解除，也要我外公同意。我擅自解除，我外公會斥責我不孝順。”
現在才說不孝，昨天過來的時候他可沒有想過不孝。宿雨也不點破，耐心地和他掰頭：“昨天已經說了，我們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可我昨天也說了，我外公知道你現在還在醫院住院，肯定不會同意我們解除婚約。”
“解除婚約並不影響我住院。”
“當然不影響你住院，可是我外公會擔心。外公一直非常擔心你，不然也不會讓我找到你的下落，你明白嗎？”
宿雨：“……”
明白了。
對方就是不想解除婚約。
她實在搞不懂，伊萬為什麽會在短短時間內改變取消婚約的決定。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勉強壓下心頭的火氣，問：“所以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以為自己成功說服對方的伊萬，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帶了兩名傭人過來照顧你，在你住院期間，她們會負責你所有的事情，你有事情盡管吩咐她們辦。”
“不必了，我身邊有蕾丹娜就足夠。”宿雨不做考慮地拒絕，收下這兩個傭人，就相當於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中，她還沒有心大到這種地步。
“這是我外公的安排，不是我——”
“伊萬，我們解除婚約後，可以當朋友麽？”
宿雨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截斷他的話。
伊萬驚訝了一下，遲疑片刻，點頭：“當然。”
宿雨緩緩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如果你把我當朋友，那就把你家的傭人帶走。我只是治療眼睛，不是一輩子瞎眼，現在還不需要你的同情。”
伊萬連忙否認說：“我沒有同情你，你別誤會，我——外公就是擔心你只聘用一個護工，不能夠照顧好你。”
她不急不緩地指出：“但在你沒有找到我之前，我和蕾丹娜兩個人一直配合得很好。我和蕾丹娜也成為了朋友，你們根本不需要為擔心我。”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伊萬，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把我當朋友，那就把你家的傭人帶走。否則，我就當你並不把我當成朋友，而是在同情我，可憐我，想要施舍於我。”
這麽說的話就有些嚴重了，伊萬猶豫了半響，直到目光觸及她將櫻唇抿成線一副不會改變主意的樣子。只好點頭同意：
“那好吧。可是如果你哪裏需要幫忙，一定要和我說。”頓了一下，補充：“不然外公會怪我沒照顧好你。”
宿雨：“那就麻煩你替我向你外公道謝。”
但她合理懷疑，伊萬可能都沒和他外公提起這件事情。
不然真是重承諾的老人，知道她的下落還住院治療眼睛的事情後，怎麽可能還忍住不來探望。若是身體不便，也可以打電話溝通問候……
兩名女傭被伊萬叫了回去，病房裏很快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伊萬第一次和未婚妻單獨無事的相處，見她還在小口小口地喝水，視線不自覺盯緊她的動作。
隱約察覺到不對勁兒的宿雨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將水杯放回茶幾上，笑道：“你還有什麽事情嗎？”
伊萬答道：“沒有，我特意抽出了今天的時間。”
“可是我十二點需要按時吃午餐，一點需要準時午休。下午還需要做理療，可能沒有時間招待你。”她每天的事情其實安排的很充實，否則也不至於要住院治療的地步。
伊萬雖然不想走，但也不好耽擱她的治療，只好提出告辭。
等人一走，宿雨立即按鈴叫來蕾丹娜。
“蕾丹娜，我現在不方便看電子產品，你可以幫我在網上咨詢一下如何解除婚約，解除婚約可以擬定哪些協議，需要註意哪些問題嗎？”
蕾丹娜發現伊萬帶著那兩名女傭離開後，對宿雨這位老板的熱情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聞言連連點頭：“這件事情交給我好了，我的哥哥正在律師事務所上班，我可以請他幫忙！”
宿雨驚喜不已：“那真是太好了 ，謝謝你。”
蕾丹娜的效率很高，或者說是她的哥哥效率更高，下午的時候，宿雨就拿到了新鮮出爐的解除婚約協議。
蕾丹娜一條條念給她聽，每一條都寫得非常符合她的意思。
並且蕾丹娜的哥哥還提出了至關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兩位長輩簽訂的那份婚約協議，如果協議內容沒有涉及利益，只是口頭約定，那份婚約協議就不具備任何法律效應，發生爭執也只能屬於民事糾紛。
換句話說，簽不簽解除婚約協議不要緊，甚至如果宿雨能狠得下心，直接無視他們一家都行。畢竟這個婚約宿雨從頭到尾都不知情，蔡裏德去世前去世後也沒有和她說過。
如果宿雨顧及對方是長輩，是蔡裏德的好友，那也可以友好的與對方溝通交流，雙方達成共識。
找到了解決這樁婚事的辦法，宿雨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就是到了晚上，她才稍微繃緊神經。
不知道今晚還是不是看到那個圖書館。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宿雨進入夢鄉。
還是那個古味兒十足的圖書館，還是那張超大案幾，以及——紅皮書《刑|法》。
依然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並且翻頁反反覆覆都是那幾條。
宿雨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聊，開始試圖扭動自己，尋找自己感興趣的視野範圍。
一根眼睫毛能扭動的範圍太小，她好幾次不小心扭過頭，戳到了男人的眼瞳，力度應該不大，但次數多了，就變成了癢意。
男人終於被擾得不勝其煩，伸手揉了揉眼皮。
很好，宿雨確定自己是附在男人右眼上的一根上眼皮眼睫毛。
她安靜了一會兒，等男人重新繼續看書，才她繼續忙活自己的。
雖然圖書館裏沒有什麽曠世美景，但對於目前一天到晚都蒙著眼睛回歸一片黑暗的宿雨來說，有光亮的地方就是天堂。
尤其是宿雨發現，通過眼睫毛的視角，絲毫沒有近視看待事物時的模糊朦朧，以前就算戴上眼鏡也看不清的遠景小字，現在都能看清。
她掃描了一圈，最後將視線停留在最近的一個書架上，豎著放立的一本古書封皮的孫子兵法上。
看起來像是孤本，她還沒有看過，有些眼饞。
只是怎麽才能讓男人放下他手中的刑法，去找書看？
或者，她可以試試開口？
這個想法一出，又立即被她按了回去。
要是對方是個危險人物，她一開口那不是把自己暴露了？
還是安靜一點兒保險，有景色可以窺視她就該知足了。
正想著，畫面忽然開始晃動。
宿雨才發現男人不知何時放好了那本紅皮書，拿來筆記本。
筆記本還沒開機。
那雙漂亮好看的手雙手齊用，打開筆記本，在宿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漆黑的屏幕映出一個男人的大概輪廓。
宿雨楞了楞，那黑乎乎的影子雖然無法看清面容，但通過倒影來推斷，這是一個身材非常強壯的男人。
以及——
宿雨：“！！”
她剛剛看到了什麽？
為什麽開機登錄頁面的信息框裏，登錄用戶顯示褚陽的名字？
怎麽會出現褚陽的名字？
難道……
這個男人是褚陽？！
她下意識放開廣角視線，努力將焦點定在那個用戶名以及輸入密碼的地方。
褚陽筆記本和手機的開機密碼她是知道的。
如果對方輸入的密碼和褚陽的一樣，那麽……
宿雨屏住呼吸，等待對方動手。
未曾想，男人忽然直接將屏幕蓋上，毫無征兆地站起身開始走動。
宿雨被忽然顛簸的視角折騰得頭昏眼花，等習慣後，才發現男人正在疾步走路。
經過一排排高大的書架，走上旋轉樓梯，也不知道繞了多少圈，才來到一個華麗氣派的鏤空木門前。
雖然猜不出男人的目的，但並不影響宿雨已經潛意識將男人帶入褚陽來思考。
有沒有這個可能，她附身的男人就是褚陽？
可褚陽怎麽會出現在這麽一個華麗的圖書館中？
他現在要去做什麽？
鏤空木門被拉開，男人跨過門檻往裏走，宿雨才猜出這是什麽地方。
洗手間。
裝修風格極其高級覆古，要不是她看到洗手臺以及鑲嵌在精美壁畫裏的鏡子，她都以為這裏是什麽高級公寓。
並且——
“褚陽？！”
“艾雨，醒醒！”
宿雨猛地坐起身，感受到眼前又進入一片黑暗，忍不住咬牙，遷怒道：“誰讓你把我叫醒的！”
只看了一眼，就只模糊看到一眼，她都沒能確定鏡子裏的男人究竟是不是褚陽，就被叫醒了。
而罪魁禍首還在試圖拉扯她身上的被子，“我朋友喝酒喝到胃出血，我剛好送他過來。”
很好。宿雨額頭的青筋跳了跳，舉起拳頭用盡全力一握，發出骨骼縮動的哢哢聲，冷笑：“你朋友喝醉酒，你把我叫醒禮貌嗎？？”
終於意識到現在幾點的伊萬：“……我、我只是想過來和你打聲招呼，我今晚會在醫院裏陪我朋友，但是我想著你或者也需要——”
“我不需要，我謝謝你了！”
感受到宿雨強烈的怒火，伊萬心虛地收回手，稍稍遠離病床，試圖挽救一下自己的行為：“現在十點沒到，我看你沒有關燈，以為你只是不想理我。”
“我一個蒙著眼睛的病患，開燈睡覺和關燈睡覺有區別嗎請問！”
“抱歉，是我失禮了。”
宿雨心裏還是惦記著夢中那個男人是不是褚陽，便深深吸了一口氣，憑借病床的方位指向門口的位置，“現在你人看到了，我也不需要你陪護，你可以走了。”
“可是你一個人住在病房裏，沒有人照看——我這就走。”
迫於宿雨的拳頭又開始哢哢作響，伊萬再怎麽試圖挽尊，也看出她非常生氣，沒敢再磨蹭。
確定關門聲響起，宿雨立即往後倒，躺回床上，努力讓自己重新入睡。
可越是激動，就越難睡著。
她輾轉反側半響，人還是一絲困意都沒有，急得不可開交。
明明就差一點點，就可以看到鏡子裏倒映的男人的模樣！
偏偏可惡的伊萬，非要在這個時候出來將她叫醒，簡直是氣死人不償命！
不行，明天就得把話跟他說清楚，免得他又時不時搞不請自來這一套。
真當她的病房可以隨意來回了！
宿雨頂著後槽牙洩恨地想了許久，才終於感受到了熟悉的困意。
她連忙抓住時機，放空自己的大腦，進入冥想狀態。
許久。
嘩啦啦……
是水龍頭流水的聲音。
宿雨懷揣著緊張的心情，緩緩睜開眼。
楞住。
鏡子裏的男人正在低頭洗手，水花從他漂亮好看的雙手間隙流下，動作慢斯條理的樣子，十分惹眼。
但這都不是重點。
除了頭發長了些，身上的裝束變成了成熟的黑色襯衣褲子，其他還和一個月前記憶裏的褚陽一模一樣。
看到熟悉的面容，宿雨緊張的心情終於在這一刻徹底放松了下來。
果然是褚陽。
沒有瘦，也沒有胖，而是一下子成熟了很多的褚陽。
之前一直以為是男人，是因為褚陽本身就一米八五，穿上成熟男人的裝束，不被當成男人才怪。
並且宿雨就是有一種自信，這個十八歲的褚陽又突破了一米八五的海拔高度。
這一個月來失去聯系，說不擔心是騙人的。
如今看到他一切都好，宿雨心中一直吊著的大石頭也算落下。
只是還沒等她思考要怎麽和褚陽對話，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忍無可忍，捏著拳頭坐起身，“你最好——”
“孩子，你受苦了。”
滄桑年邁的氣泡音，瞬間將宿雨的怒火熄滅。
她遲疑了一下，放下拳頭：“您是……？”
卻不知道，她從睡夢中醒來張牙舞爪的防備模樣，落在伊兆·格裏莫眼裏，成了睡著後都極度不安。就像失去母狼保護的小狼崽，孤獨無助，讓伊兆·格裏莫忍不住紅了眼。
這樣的不安與防備，足以想象她在雙親離開後，過的都是怎樣擔心害怕的生活。
伊萬把宿雨叫醒後就候一旁，見她沒再生氣，才小聲說：“艾雨，我外公聽說你住院以後，非要過來看你，抱歉，又把你吵醒了。”
你們爺孫倆可真是血親。
宿雨無力吐槽，但良好的教養讓她無法說斥責的話，更何況，對方是出於關心她，才那麽晚趕來看望。
想到這裏，她端正坐好，揚起微笑道：“這麽晚了，您怎麽還過來？我這就在這裏哪裏也不走，您明天再來看望也是可以的。”
一頓，補充問：“您那麽晚過來，吃過晚餐了嗎？”
伊兆·格裏莫如今年過七十，一頭卷發已經蒼白，一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微微顫抖地伸過去，握住宿雨的手，心疼道：
“孩子，是伊兆爺爺不好，現在才找到你，有負艾爾所托。你放心，艾爾的孫女兒就是伊兆爺爺的孫女兒，以後有伊兆爺爺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宿雨有些受寵若驚。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暖洋洋的溫度，熟悉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想起蔡裏德在世時，握住她的手也是這樣。溫暖，寬厚，給予她濃濃的安全感。
但對方對她越好，她心裏反而越不踏實。
尤其是她如今已經知道兩位長輩還給她定了一門婚約的情況下。
她重來一次，已經不想再接受長輩們的包辦婚姻。
只是這會兒太突然，她也沒想好要怎麽和老人家開口，只好轉移話題，說：“伊兆爺爺，您不用擔心我的，我只是因為眼睛要做手術，需要蒙上紗布一段時間，等手術做完拆了紗布，就能恢覆正常。”
“小艾雨，你不用騙伊兆爺爺了，爺爺已經從醫生那裏了解到你眼睛的情況。有人給你下毒，想弄瞎你的眼睛。以前爺爺不知道，但現在爺爺知道了，就絕不能姑息這件事。你先安心治療，其他的事情都交給爺爺處理。”說到最後，伊兆·格裏莫明顯動了怒。
宿雨聽了，哪裏還能安心，連忙反手拉住對方的手：“伊兆爺爺，您別沖動，我知道是誰給我下的毒，等我眼睛好了，我會親自找那些人討回公道。”
伊萬驚訝地插了一句：“你知道是誰給你下毒？”
宿雨有些頭疼，但也不敢說出實話，怕他們真給查到蘇家去，只好說：“這是很多年前以前的事情了。伊兆爺爺，我答應過爺爺奶奶，會好好照顧自己，努力成為一個合格的大人。您也別擔心，害我中毒瞎眼的這個仇，我會親自去報，不把兇手送進監獄，我決不罷休。”
伊兆·格裏莫吃驚不已，見她雖然蒙著眼紗，但語氣十分堅定，一時間難掩欣慰：“也罷，眼下還是先把你眼睛治好。小艾雨，你比伊萬這臭小子勇敢多了。”
“外公，我哪裏——”
伊萬還沒說完，就被伊兆·格裏莫一拐杖打了個正著，“你還敢說！找到小艾雨不第一時間告訴外公，還敢偷偷過來！要不是你外公我留了個心眼兒，到現在還被你瞞著！”
伊萬連忙躲開，喊冤道：“外公，我這不是昨天才找到艾雨嗎？我——”
“昨天？！哼！別以為我知道你想欺負你艾雨妹妹，告訴你，趕緊把你心裏的念頭給掐了。”
原本還想躲開的伊萬頓時站著不動，看向蒙著眼一頭霧水的宿雨，俊臉上閃過一絲算計，主動掀開那層‘面紗’，“外公，您可冤枉我了，我喜歡艾雨妹妹都來不及，怎麽會解除婚約。您放心——”
“伊兆爺爺，您吃過晚餐沒有？還勞煩您長途跋涉過來看我，應該是我主動去拜訪您才對。”宿雨恨不得堵住伊萬那張嘴，為了避免伊萬再胡說八道下去，她動作掀開被子，摸索著從另一頭下床。
伊兆·格裏莫連忙起來將她扶住，生怕她摔倒，關心問：“怎麽起來了？是不是要拿什麽東西？”
這種關心讓她怎麽提解除婚約啊。宿雨一言難盡，但也只能拖一拖，說：“沒有要拿什麽東西，而是今天確實太晚了，我怕您累到。”
然後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一萬，你快點先送伊兆爺爺去休息，我們有話明天再說。”
伊萬看著那只如蔥白般的手在他面前晃動，想都不想就握了上去。
果真如想象中的柔軟，稍稍用力都怕會被捏碎。
他滿足地長舒一口氣，直到感覺手被捏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回答說：“羅伯特已經在旁邊的酒店定好了房間。外公，我先送您過去休息。”
伊兆·格裏莫剛想拒絕，就聽到宿雨搶先一步說：“伊兆爺爺，您快回去歇息，等我明天早上做完理療，就過去看望您。”
她故意透露自己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做理療的信息。
果不其然，伊兆·格裏莫聽了，立即放棄繼續聊聊的念頭。
等病房恢覆安靜，已經是十來分鐘後的事情。
宿雨坐在床上，被連續兩次打斷睡眠而頭脹腦懵。
怎麽好好的低調治眼睛住院生活，忽然一下子冒出那麽多事情來。
還有夢境中看到的褚陽，她還有好多疑問想要探究。
想到這裏，宿雨扭頭，喊出自己的智能機器人，問：“貓貓精靈，告訴我現在幾點。”
“現在淩晨十二點十分，主人。”
都十二點多了。
宿雨皺了皺眉，也不知道現在重新入睡，還能不能見到褚陽。
但被折騰到現在，她真的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她躺回床上，無聊了一會兒，開始數星星，一直數到陷入夢境。
一片黑暗。
她十分肯定，自己的意識是清醒的，還是熟悉的、附在褚陽眼睫毛上的感覺。
但四周全是黑暗，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她遲疑了片刻，決定開口喊道：
“褚陽，是你嗎？”
回應她的，是靜悄悄的一片。
她不氣餒，又問：“褚陽，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你在哪裏，手機為什麽關機？為什麽不聯系我？”
依然毫無應答。
想了想，她又說：“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怕連累我，所以不敢和我聯系？你別騙我，我特別了解你，你是遇到苦難就只想著自己一個人扛著，從來不會和我說。”
還是安靜。
不，也不算安靜。
宿雨閉上嘴，仔細聆聽了片刻，終於鋪抓到一道細微的呼吸聲。
這是……
睡著了？
還是人就在這裏，只是不理她？
又等了片刻，除了那個細細的呼吸聲，再無人應答，宿雨不得不放棄溝通。
“算了，我明天晚上再來找你。”
壓下覆雜的心情，宿雨放任自己徹底進入睡夢中。
以至於並不知道，等她徹底脫離夢境後，遠在風理國中心區的尚家雍城堡主人臥室內，有人在黑暗中，悄悄握緊拳。
豪華寬大的黑色大床中央，少年雙眼緊閉，藏在黑暗中的喉結滾動了一圈又一圈，才克制住到嘴邊的笑意。
果然是她。
她顯然還不知道，他們處於雙向視角。
她目光所及之處，便是他的視野所在。
他們如今屬於靈魂視覺相通的境地，這個事實讓兩眼緊閉的少年嘴角怎麽也克制不住地勾起。
發自真心的，虔誠還願：
【感謝神靈實現我的心願，讓我與我的女孩兒，同心同行。】
帶著愉悅滿足的好心情，男生也漸漸放任自己陷入夢鄉之中。
哪怕明天面對他的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也無所畏懼，甚至充滿期待。
“傻女孩兒，不用你找，等我就好。”
——
宿雨第二天起床時，腦袋還是懵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過擔心褚陽，腦子裏現在不停回蕩著他的聲音，好像是說什麽……等他就行。
什麽等他就行。
做理療期間，大腦思路慢慢清晰，宿雨也很快將以前夢到的所有夢境連貫起來，企圖尋找一些她遺忘的線索。
可惜，線索沒找到，倒是鬧得她臉紅了一上午，滿腦子都是那個浴池裏看到的畫面。
那玩意兒竟然是褚陽的。
她竟然看了褚陽的那玩意兒。
她不純潔了！
啊！怎麽會這樣！
這種事情打死也不能告訴褚陽，不然她重新跳進京都河都洗不清……
宿雨就是帶著這樣無盡頭的碎碎念，完成上午的治療安排。
直到回到病房，聽到伊兆爺孫倆來看望她，她才勉強壓下那些汙垢畫面。
今天的目的是解除婚約。
如果伊兆·格裏莫真心疼愛她，肯定不會逼迫她，而是會選擇尊重。
至於伊萬這個小壞蛋在打什麽主意，宿雨都懶得計較。反正律師說了，只要說服老人家協議作廢，這個婚約就不用作數。
沖著這個目標，宿雨使盡渾身解數，撒嬌賣萌：
“伊兆爺爺，我跟您說說我現在對自己未來的規劃，您千萬別笑話我。我現在首先想做的就是把眼睛治好，然後再去念大學，知識文化上絕對不能落下，最後再全心全意投入自主創業之中。這是一個非常漫長又艱辛的過程，但是我不害怕，我有信心能做到最好。”
最後，她還不忘強烈地表達自己只想當他孫女兒的願望：
“伊兆爺爺，我可以不可以一直叫您爺爺呀？我如今一個親人都沒有，如果能叫您爺爺，那我不僅有您，我還有伊萬哥哥……我以前就特別希望能有個大哥哥保護我。”
伊兆·格裏莫活到這個歲數，哪裏聽不出她話裏話外的意思。
想著孫女兒和外孫媳婦兒都差不多，無論如何他都不虧。再來就是如果兩個小輩真有緣分，就算沒有婚約在，他們兩個也能走到一起。若是沒緣分他還要強求，反而傷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考慮到這兩點，伊兆·格裏莫，爽朗地宣布他們之間的婚約解除。不管伊萬怎麽試圖阻止，都沒改主意。
中午吃完飯，伊兆·格裏莫打道回府，離開前還叮囑伊萬，好好照顧宿雨這個妹妹。
宿雨就知道，自己中午的口舌沒白費。
至於伊萬……
十八歲的男孩子生氣起來，可真不是鬧著玩兒。
離開的時候門摔得老響，還放下狠話，死也不當她哥哥。
把蕾丹娜嚇了好大一跳，差點兒沒叫來保安。
宿雨一臉淡定，並不認為伊萬喜歡她，所以才會聽到她主動求解除婚約時感到生氣。
頂多就是覺得他被拒絕了，自尊心上過不去，相信過段時間就好。
解決了心頭一大事件，夢境裏也有非常大的進展。更讓她感到驚喜的，還有下午她的主治醫師為她檢查眼睛這段時間的情況，十分肯定的告訴她，目前毒素已經得到控制，最遲一個星期，就能動手術。
這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宿雨恨不得和全世界分享。
只要一想到未來她可以擁有一雙健康清晰的眼睛，從此可以每天擁抱光明，她對未來就充滿期待。
晚上十點，帶著這份期待，宿雨興致沖沖地爬上床，等待入夢，與褚陽見面。
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和褚陽相認，問清楚他搞失蹤不聯系的原因。
“盈虧臨界點達到前所未有……”
一連串專業術語傳入宿雨耳中，她緩緩睜開眼，便看到不遠處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剛剛那串中英結合的男聲就是來源電腦裏面。
宿雨仔細觀察屏幕，才發現是類似一個多人語音聊天的頁面，最大的頻框裏著不停跳動著各種數據圖。
再往下看，褚陽正在翻看手中白紙黑字的紅頭文件。
那雙手還是那麽好看養眼。
現在想來，她之所以覺得這雙手熟悉，是因為這雙手曾經牽過她，握過她的手，還捏過她的臉，戳過她的額頭。
筆記本裏的語音通話還在繼續，宿雨不確定褚陽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員，剛想試探的發出一絲動靜，就忽然聽到他用標準流利的英文說：
“Blue-Chip Stocks……”
他還真是語音通話中的其中一員！
宿雨立即閉上嘴，完了有些後怕。
幸好她沒出聲，不然就真變成靈異事件。
褚陽說了幾句就沒再說話，開始輪到其他人說，在中英結合的對話中，宿雨終於抓住了一些關鍵詞。
他們正在跨國開會，提及了不少國家的股票基金什麽的，並且他們對褚陽的態度也不一樣。
有人態度尤為惡劣，又有人的聲音十分諂媚奉承，也不缺乏還有幾個畢恭畢敬的聲音摻雜在其中。
除了一些專業術語宿雨聽不懂，但整個語音對話的過程中，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褚陽的處境並不算好，甚至十分危險。
只要他提出的問題，都會遭到有人或是輕蔑或是諷刺的反對，並且在投票環節，他都會一一票之差失敗。
宿雨作為旁觀者，都忍不住生氣，偏偏，褚陽還始終穩穩當當地坐著，手中的紅頭文件已經換了一本又一本。
她時刻註意著時間，等語音通話結束時，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情。
夢境裏褚陽的時間和她的時間是一樣的，只不過兩國之間存在一兩個小時的時差。
等到褚陽開完會，筆記本屏幕合上，宿雨才松了一口氣，將為他打抱不平的憤怒壓下去，剛想開口——
那只好看的大手握著鋼筆，行如流水地紅頭文件上簽名。
宿雨被那龍飛鳳舞的簽名吸引住，羨慕了一會兒，猛地意識到不對勁兒。
她想都不想，急忙開口打斷：“等會兒！”
握著鋼筆的大手頓住。
宿雨顫著嗓音，艱難地開口問道：“你簽的是什麽玩意兒？”
坐在案幾前，坐姿端正、氣場全開的褚陽勾了勾唇，慢斯條理地回答：
“尚初陽，‘葉上初陽幹宿雨’的尚初陽，我新改的名字。”
宿雨：“……”
宿雨她連滾帶爬地滾出夢境。
又垂老病中驚坐起，抱著被子大口大口呼吸。
男主尚初陽，為人鷙狠狼戾，人人聞風喪膽，不寒而栗。
九敏！
褚陽為什麽會變成尚初陽！
當初將她從河裏救起的少年，為什麽搖身一變成了小說世界的男主？！
這本書的小說男主是什麽人？
用蘇小雨的話來說——
【他們就是一群瘋子，誰也鬥不過他們！】
而作為蘇小雨如今身體的使用者，宿雨只覺得腦海中的小說記憶在開始攻擊她。
男主會從第一章虐她到最後一章，還會親自將她送進監獄，慘死獄中。
宿雨：“……”
九敏兩個字，她已經說累了。
宿雨抱著被子生無可戀地縮成一團，卻怎麽也不敢再入夢。
褚陽就是尚初陽，尚初陽是這個小說世界的男主，男主會將蘇小雨——也就是她現在這個身體，從第一章虐到大結局。
整本小說裏，唯一一個，能活到大結局的反派。
感動嗎？
這他媽誰敢動。
——
風理國中心區，尚家雍城堡內
尚初陽劍眉緊皺，再三確定自己無法感受到那片無盡的黑暗，面色發沈。
又出了什麽事情，讓宿雨跑得那麽急。
一次兩次都是這樣，又是被人強行叫醒麽。
為什麽……
她的視角一直是無盡的黑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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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初陽，‘葉上初陽幹宿雨’的尚初陽，我新改的名字。”）
指甲圓潤的指尖輕輕劃過書脊, 另一只手也隨之跟來，將書頁合上。
她不自覺跟隨那雙手的動作移動視線，看著看著, 忽然覺得這雙手有些眼熟。
但還沒想明白究竟在哪裏見過，那本白封書就被放到一旁桌子的角邊上。
下一秒, 楞住。
這次她終於看清, 夢境裏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外的畫面。
高高鑲嵌入墻的黑木書架，蜿蜒旋轉的木樓梯, 頂部巨大明亮的覆古水晶吊燈，以及文房四寶俱全的超大案幾。
顯然是一個非常豪華氣派的古味圖書館, 或者，也許，可能，也是書房之類的地方。
因為目光所及之處, 除了眼前這張寬大的案幾, 再沒有其他設立看書觀賞休息的吧臺卡座。
忽然，眼前的場景移動起來。
視角的高度一下子上升了許多, 緊接著是經過一扇扇豪華氣派的黑木書架, 肉眼可鑒定極具年代感的古董擺飾，來到蜿蜒向上的紋龍刻印樓梯……
這是……
上樓梯的視角？
宿雨隱約猜到什麽, 隨著眼前的風景變化, 她開始嘗試觀察視野內所有的邊邊角角。
上能看到模糊了邊緣的半面黑色，下能看到——
白皙的蒙面層，以及隱約能看清紋路的黑色……毛？
左能看到紋路清晰的黑毛根, 右也能看到紋路清晰的……黑毛根。
這是……
宿雨：“！！”
眼睫毛！
宿雨猛地坐起身, 伸手下意識摸向自己的眼睛, 卻被一層紗布擋住。
想到什麽, 她往額頭摸去，摸到自己睡得亂蓬蓬的劉海。
大驚！
所以她這是，在那雙手的主人的眼睛視角上，還是在……那雙手的主人的眼睫毛視角上？
大晚上的發現這個情況，她都快被嚇哭了！
宿雨欲哭無淚，按耐住按鈴叫護士小姐進來陪護的沖動，給自己加油打氣。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宿雨再三做足心理準備，才往後一趟，打算再補一覺試試看能不能接上剛剛的夢。
黑暗中，漸漸恢覆一片明亮。
還是那個圖書館。
視野又恢覆成那張寬敞的案幾，只是此時案幾上多了一臺筆記本電腦。電腦屏幕上正密密麻麻地閃過各種各樣的數據線圖，她看不懂，便轉移了視角。
筆記本旁邊的手寫板上，那只漂亮的大手正拿著電子筆在上面寫著什麽。
對她的偷窺毫無察覺。
可以確定的是，她現在是附在了這只手的主人身上，可以看到對方所看到的畫面。
至於她現在究竟是什麽情況……
宿雨小心謹慎的，將自己想象成來自小人國的小人兒，嘗試將自己動一動、扭一扭。
幾番扭動下來，她也總算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處境。
不得不說，這個答案很嚇人。
好幾次差點掉進男人那雙漆黑眼瞳裏的宿雨，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並成功將自己嚇醒。
她默默從病床坐起身，將被子掀開蒙住頭，躲在被窩裏，陷入了沈思。
她怎麽會在夢裏附身在一個男人的眼睫毛上，看到男人所看到的景物，她果然是中了什麽邪，太邪門了！
也怪不得她明明都是蒙著眼紗睡覺，卻總能看見真實事物。
難道是因為她是異世靈魂，所以才會接觸到這些靈異事件嗎？
想到這裏，宿雨連忙掀開被子，生怕被窩裏也會生出什麽靈異事件來。
安靜了一會兒，大腦才漸漸抓住了重點。
說起來，她附身的那個男人……是誰？
先不管她為什麽會附在男人的眼睫毛上，這個男人在這個世界裏真實存在的人嗎？還是……不存在的人物？比如她這樣的，異世幽魂之類的？
她所看到的那個古香古色極具神秘感的圖書館，真的是這個世界裏真實存在的麽……
可惜，她心有千萬種疑問，但如今已經沒有人再像褚陽那樣，隨時可以回答她各種各樣的問題。
——
一大早，宿雨憂心忡忡地接受完理療，吃過早餐就放任自己坐在樓下的花壇旁邊曬太陽。
她不怕曬黑，已經擺爛到覺得，多曬曬太陽就可以驅除邪祟的地步。
目前來看，夢裏變成睫毛精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麽壞處，且每次進入的時間和清醒的時間，都由她自己決定。
根據觀察，變成睫毛精後，那個男人並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這樣一想，她還是安全的。
還能在蒙著眼紗什麽都看不到的期間，看到新鮮事物，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兒。
終於疏通堵塞心理的宿雨，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蕾丹娜急急忙忙地跑來，說：
“蔡爾德小姐，你的未婚夫來看你，並且還帶了兩名傭人！”
宿雨的好心情頓時消失。
他還真敢來。
宿雨摸索著站起身，捏了捏拳頭，溫和一笑：“蕾丹娜女士，辛苦你了，但我需要鄭重澄清一下，那位一萬先生很快就不是我的未婚夫，你可以提前改一下口。”
“蔡爾德小姐，你要辭退我嗎？非常抱歉，我知道我有時候在工作期間會想偷懶一下，但是我一直有在非常認真的照顧你。我可以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偷懶，你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只擔心自己工作不保的蕾丹娜，完全無視宿雨話裏的重點。
宿雨捂了捂額，嘆息：“你做得很好，我對你的工作表現非常滿意，最重要的是，我沒打算辭退你。”
“太好了。謝謝你，蔡爾德小姐！”蕾丹娜頓時充滿幹勁兒的小跑過來，扶她回到輪椅上，說：“那現在要去見見那位格裏莫先生嗎？”
“回吧 。”
曬了大半天太陽，皮膚都要曬幹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驅邪。
——
宿雨敏銳地聞出病房內多出一股陌生香水味兒。
顯然是伊萬同學又換了一款香水。
而帶著兩名專業女傭等病房裏的伊萬，看到坐著輪椅進來的宿雨，立即故作淡定地打招呼道：“中午好，艾雨。”
她微笑，直奔主題：“中午好，你帶解除婚約的協議過來了嗎？”
伊萬的好心情頓時被潑了盆冷水，不高興地說：“我昨天說過，婚約等你眼睛好了再解除。”
來到沙發旁，宿雨在蕾丹娜的攙扶下在沙發坐好，示意她可以去休息。
“那我先到護士站那邊找朋友，你有事可以按鈴叫我。”話是這麽說，但蕾丹娜還是怕極了會被宿雨辭退，補充道：“我隨叫隨到。”
宿雨輕笑著點頭：“午餐的時候麻煩你過來叫我。”
“好的，蔡爾德小姐。”
蕾丹娜依依不舍的關門離開。
伊萬將一切看在眼裏，皺起眉，指責道：“你聘請的這位護工對你的照顧並不盡心，竟然都沒有考慮過幫你倒水。”
宿雨熟練的身體前傾，摸到茶幾上的水壺和杯子，為自己倒了小半杯水，又倒了一杯給他，“我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為什麽要勞煩他人之手。”
伊萬一噎，視線不由得被她的一舉一動吸引，嘴裏則反駁：“就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照顧你不到位，才讓你不得不自己倒水。”
宿雨：“……”
他的邏輯思路可真奇特。
她端過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擡頭笑道：“這個問題暫且不談，我們繼續聊聊婚約的問題。我的眼睛早晚都會好，婚約早晚也會解除，現在解除能夠讓我們雙方都安心，你覺得呢？”
伊萬黑著臉，不甘心地問：“你那麽急解除婚約做什麽？”
宿雨不得不提醒他：“一萬先生，我記得不錯的話，昨天是你先主動提的解除婚約當時你看起來比我還著急。並且我認為，我們已經達成了解除婚約的共識，現在正在進行解除階段，盡早解除婚約對我們彼此都好。”
自知出爾反爾的伊萬面上過不去，但目光一觸及她那蒙著白紗的臉，就心情一陣煩躁，“這個婚約是我外公和你爺爺訂下來的，就算要解除，也要我外公同意。我擅自解除，我外公會斥責我不孝順。”
現在才說不孝，昨天過來的時候他可沒有想過不孝。宿雨也不點破，耐心地和他掰頭：“昨天已經說了，我們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可我昨天也說了，我外公知道你現在還在醫院住院，肯定不會同意我們解除婚約。”
“解除婚約並不影響我住院。”
“當然不影響你住院，可是我外公會擔心。外公一直非常擔心你，不然也不會讓我找到你的下落，你明白嗎？”
宿雨：“……”
明白了。
對方就是不想解除婚約。
她實在搞不懂，伊萬為什麽會在短短時間內改變取消婚約的決定。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勉強壓下心頭的火氣，問：“所以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以為自己成功說服對方的伊萬，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帶了兩名傭人過來照顧你，在你住院期間，她們會負責你所有的事情，你有事情盡管吩咐她們辦。”
“不必了，我身邊有蕾丹娜就足夠。”宿雨不做考慮地拒絕，收下這兩個傭人，就相當於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中，她還沒有心大到這種地步。
“這是我外公的安排，不是我——”
“伊萬，我們解除婚約後，可以當朋友麽？”
宿雨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截斷他的話。
伊萬驚訝了一下，遲疑片刻，點頭：“當然。”
宿雨緩緩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如果你把我當朋友，那就把你家的傭人帶走。我只是治療眼睛，不是一輩子瞎眼，現在還不需要你的同情。”
伊萬連忙否認說：“我沒有同情你，你別誤會，我——外公就是擔心你只聘用一個護工，不能夠照顧好你。”
她不急不緩地指出：“但在你沒有找到我之前，我和蕾丹娜兩個人一直配合得很好。我和蕾丹娜也成為了朋友，你們根本不需要為擔心我。”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伊萬，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把我當朋友，那就把你家的傭人帶走。否則，我就當你並不把我當成朋友，而是在同情我，可憐我，想要施舍於我。”
這麽說的話就有些嚴重了，伊萬猶豫了半響，直到目光觸及她將櫻唇抿成線一副不會改變主意的樣子。只好點頭同意：
“那好吧。可是如果你哪裏需要幫忙，一定要和我說。”頓了一下，補充：“不然外公會怪我沒照顧好你。”
宿雨：“那就麻煩你替我向你外公道謝。”
但她合理懷疑，伊萬可能都沒和他外公提起這件事情。
不然真是重承諾的老人，知道她的下落還住院治療眼睛的事情後，怎麽可能還忍住不來探望。若是身體不便，也可以打電話溝通問候……
兩名女傭被伊萬叫了回去，病房裏很快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伊萬第一次和未婚妻單獨無事的相處，見她還在小口小口地喝水，視線不自覺盯緊她的動作。
隱約察覺到不對勁兒的宿雨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將水杯放回茶幾上，笑道：“你還有什麽事情嗎？”
伊萬答道：“沒有，我特意抽出了今天的時間。”
“可是我十二點需要按時吃午餐，一點需要準時午休。下午還需要做理療，可能沒有時間招待你。”她每天的事情其實安排的很充實，否則也不至於要住院治療的地步。
伊萬雖然不想走，但也不好耽擱她的治療，只好提出告辭。
等人一走，宿雨立即按鈴叫來蕾丹娜。
“蕾丹娜，我現在不方便看電子產品，你可以幫我在網上咨詢一下如何解除婚約，解除婚約可以擬定哪些協議，需要註意哪些問題嗎？”
蕾丹娜發現伊萬帶著那兩名女傭離開後，對宿雨這位老板的熱情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聞言連連點頭：“這件事情交給我好了，我的哥哥正在律師事務所上班，我可以請他幫忙！”
宿雨驚喜不已：“那真是太好了 ，謝謝你。”
蕾丹娜的效率很高，或者說是她的哥哥效率更高，下午的時候，宿雨就拿到了新鮮出爐的解除婚約協議。
蕾丹娜一條條念給她聽，每一條都寫得非常符合她的意思。
並且蕾丹娜的哥哥還提出了至關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兩位長輩簽訂的那份婚約協議，如果協議內容沒有涉及利益，只是口頭約定，那份婚約協議就不具備任何法律效應，發生爭執也只能屬於民事糾紛。
換句話說，簽不簽解除婚約協議不要緊，甚至如果宿雨能狠得下心，直接無視他們一家都行。畢竟這個婚約宿雨從頭到尾都不知情，蔡裏德去世前去世後也沒有和她說過。
如果宿雨顧及對方是長輩，是蔡裏德的好友，那也可以友好的與對方溝通交流，雙方達成共識。
找到了解決這樁婚事的辦法，宿雨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就是到了晚上，她才稍微繃緊神經。
不知道今晚還是不是看到那個圖書館。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宿雨進入夢鄉。
還是那個古味兒十足的圖書館，還是那張超大案幾，以及——紅皮書《刑|法》。
依然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並且翻頁反反覆覆都是那幾條。
宿雨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聊，開始試圖扭動自己，尋找自己感興趣的視野範圍。
一根眼睫毛能扭動的範圍太小，她好幾次不小心扭過頭，戳到了男人的眼瞳，力度應該不大，但次數多了，就變成了癢意。
男人終於被擾得不勝其煩，伸手揉了揉眼皮。
很好，宿雨確定自己是附在男人右眼上的一根上眼皮眼睫毛。
她安靜了一會兒，等男人重新繼續看書，才她繼續忙活自己的。
雖然圖書館裏沒有什麽曠世美景，但對於目前一天到晚都蒙著眼睛回歸一片黑暗的宿雨來說，有光亮的地方就是天堂。
尤其是宿雨發現，通過眼睫毛的視角，絲毫沒有近視看待事物時的模糊朦朧，以前就算戴上眼鏡也看不清的遠景小字，現在都能看清。
她掃描了一圈，最後將視線停留在最近的一個書架上，豎著放立的一本古書封皮的孫子兵法上。
看起來像是孤本，她還沒有看過，有些眼饞。
只是怎麽才能讓男人放下他手中的刑法，去找書看？
或者，她可以試試開口？
這個想法一出，又立即被她按了回去。
要是對方是個危險人物，她一開口那不是把自己暴露了？
還是安靜一點兒保險，有景色可以窺視她就該知足了。
正想著，畫面忽然開始晃動。
宿雨才發現男人不知何時放好了那本紅皮書，拿來筆記本。
筆記本還沒開機。
那雙漂亮好看的手雙手齊用，打開筆記本，在宿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漆黑的屏幕映出一個男人的大概輪廓。
宿雨楞了楞，那黑乎乎的影子雖然無法看清面容，但通過倒影來推斷，這是一個身材非常強壯的男人。
以及——
宿雨：“！！”
她剛剛看到了什麽？
為什麽開機登錄頁面的信息框裏，登錄用戶顯示褚陽的名字？
怎麽會出現褚陽的名字？
難道……
這個男人是褚陽？！
她下意識放開廣角視線，努力將焦點定在那個用戶名以及輸入密碼的地方。
褚陽筆記本和手機的開機密碼她是知道的。
如果對方輸入的密碼和褚陽的一樣，那麽……
宿雨屏住呼吸，等待對方動手。
未曾想，男人忽然直接將屏幕蓋上，毫無征兆地站起身開始走動。
宿雨被忽然顛簸的視角折騰得頭昏眼花，等習慣後，才發現男人正在疾步走路。
經過一排排高大的書架，走上旋轉樓梯，也不知道繞了多少圈，才來到一個華麗氣派的鏤空木門前。
雖然猜不出男人的目的，但並不影響宿雨已經潛意識將男人帶入褚陽來思考。
有沒有這個可能，她附身的男人就是褚陽？
可褚陽怎麽會出現在這麽一個華麗的圖書館中？
他現在要去做什麽？
鏤空木門被拉開，男人跨過門檻往裏走，宿雨才猜出這是什麽地方。
洗手間。
裝修風格極其高級覆古，要不是她看到洗手臺以及鑲嵌在精美壁畫裏的鏡子，她都以為這裏是什麽高級公寓。
並且——
“褚陽？！”
“艾雨，醒醒！”
宿雨猛地坐起身，感受到眼前又進入一片黑暗，忍不住咬牙，遷怒道：“誰讓你把我叫醒的！”
只看了一眼，就只模糊看到一眼，她都沒能確定鏡子裏的男人究竟是不是褚陽，就被叫醒了。
而罪魁禍首還在試圖拉扯她身上的被子，“我朋友喝酒喝到胃出血，我剛好送他過來。”
很好。宿雨額頭的青筋跳了跳，舉起拳頭用盡全力一握，發出骨骼縮動的哢哢聲，冷笑：“你朋友喝醉酒，你把我叫醒禮貌嗎？？”
終於意識到現在幾點的伊萬：“……我、我只是想過來和你打聲招呼，我今晚會在醫院裏陪我朋友，但是我想著你或者也需要——”
“我不需要，我謝謝你了！”
感受到宿雨強烈的怒火，伊萬心虛地收回手，稍稍遠離病床，試圖挽救一下自己的行為：“現在十點沒到，我看你沒有關燈，以為你只是不想理我。”
“我一個蒙著眼睛的病患，開燈睡覺和關燈睡覺有區別嗎請問！”
“抱歉，是我失禮了。”
宿雨心裏還是惦記著夢中那個男人是不是褚陽，便深深吸了一口氣，憑借病床的方位指向門口的位置，“現在你人看到了，我也不需要你陪護，你可以走了。”
“可是你一個人住在病房裏，沒有人照看——我這就走。”
迫於宿雨的拳頭又開始哢哢作響，伊萬再怎麽試圖挽尊，也看出她非常生氣，沒敢再磨蹭。
確定關門聲響起，宿雨立即往後倒，躺回床上，努力讓自己重新入睡。
可越是激動，就越難睡著。
她輾轉反側半響，人還是一絲困意都沒有，急得不可開交。
明明就差一點點，就可以看到鏡子裏倒映的男人的模樣！
偏偏可惡的伊萬，非要在這個時候出來將她叫醒，簡直是氣死人不償命！
不行，明天就得把話跟他說清楚，免得他又時不時搞不請自來這一套。
真當她的病房可以隨意來回了！
宿雨頂著後槽牙洩恨地想了許久，才終於感受到了熟悉的困意。
她連忙抓住時機，放空自己的大腦，進入冥想狀態。
許久。
嘩啦啦……
是水龍頭流水的聲音。
宿雨懷揣著緊張的心情，緩緩睜開眼。
楞住。
鏡子裏的男人正在低頭洗手，水花從他漂亮好看的雙手間隙流下，動作慢斯條理的樣子，十分惹眼。
但這都不是重點。
除了頭發長了些，身上的裝束變成了成熟的黑色襯衣褲子，其他還和一個月前記憶裏的褚陽一模一樣。
看到熟悉的面容，宿雨緊張的心情終於在這一刻徹底放松了下來。
果然是褚陽。
沒有瘦，也沒有胖，而是一下子成熟了很多的褚陽。
之前一直以為是男人，是因為褚陽本身就一米八五，穿上成熟男人的裝束，不被當成男人才怪。
並且宿雨就是有一種自信，這個十八歲的褚陽又突破了一米八五的海拔高度。
這一個月來失去聯系，說不擔心是騙人的。
如今看到他一切都好，宿雨心中一直吊著的大石頭也算落下。
只是還沒等她思考要怎麽和褚陽對話，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忍無可忍，捏著拳頭坐起身，“你最好——”
“孩子，你受苦了。”
滄桑年邁的氣泡音，瞬間將宿雨的怒火熄滅。
她遲疑了一下，放下拳頭：“您是……？”
卻不知道，她從睡夢中醒來張牙舞爪的防備模樣，落在伊兆·格裏莫眼裏，成了睡著後都極度不安。就像失去母狼保護的小狼崽，孤獨無助，讓伊兆·格裏莫忍不住紅了眼。
這樣的不安與防備，足以想象她在雙親離開後，過的都是怎樣擔心害怕的生活。
伊萬把宿雨叫醒後就候一旁，見她沒再生氣，才小聲說：“艾雨，我外公聽說你住院以後，非要過來看你，抱歉，又把你吵醒了。”
你們爺孫倆可真是血親。
宿雨無力吐槽，但良好的教養讓她無法說斥責的話，更何況，對方是出於關心她，才那麽晚趕來看望。
想到這裏，她端正坐好，揚起微笑道：“這麽晚了，您怎麽還過來？我這就在這裏哪裏也不走，您明天再來看望也是可以的。”
一頓，補充問：“您那麽晚過來，吃過晚餐了嗎？”
伊兆·格裏莫如今年過七十，一頭卷發已經蒼白，一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微微顫抖地伸過去，握住宿雨的手，心疼道：
“孩子，是伊兆爺爺不好，現在才找到你，有負艾爾所托。你放心，艾爾的孫女兒就是伊兆爺爺的孫女兒，以後有伊兆爺爺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宿雨有些受寵若驚。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暖洋洋的溫度，熟悉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想起蔡裏德在世時，握住她的手也是這樣。溫暖，寬厚，給予她濃濃的安全感。
但對方對她越好，她心裏反而越不踏實。
尤其是她如今已經知道兩位長輩還給她定了一門婚約的情況下。
她重來一次，已經不想再接受長輩們的包辦婚姻。
只是這會兒太突然，她也沒想好要怎麽和老人家開口，只好轉移話題，說：“伊兆爺爺，您不用擔心我的，我只是因為眼睛要做手術，需要蒙上紗布一段時間，等手術做完拆了紗布，就能恢覆正常。”
“小艾雨，你不用騙伊兆爺爺了，爺爺已經從醫生那裏了解到你眼睛的情況。有人給你下毒，想弄瞎你的眼睛。以前爺爺不知道，但現在爺爺知道了，就絕不能姑息這件事。你先安心治療，其他的事情都交給爺爺處理。”說到最後，伊兆·格裏莫明顯動了怒。
宿雨聽了，哪裏還能安心，連忙反手拉住對方的手：“伊兆爺爺，您別沖動，我知道是誰給我下的毒，等我眼睛好了，我會親自找那些人討回公道。”
伊萬驚訝地插了一句：“你知道是誰給你下毒？”
宿雨有些頭疼，但也不敢說出實話，怕他們真給查到蘇家去，只好說：“這是很多年前以前的事情了。伊兆爺爺，我答應過爺爺奶奶，會好好照顧自己，努力成為一個合格的大人。您也別擔心，害我中毒瞎眼的這個仇，我會親自去報，不把兇手送進監獄，我決不罷休。”
伊兆·格裏莫吃驚不已，見她雖然蒙著眼紗，但語氣十分堅定，一時間難掩欣慰：“也罷，眼下還是先把你眼睛治好。小艾雨，你比伊萬這臭小子勇敢多了。”
“外公，我哪裏——”
伊萬還沒說完，就被伊兆·格裏莫一拐杖打了個正著，“你還敢說！找到小艾雨不第一時間告訴外公，還敢偷偷過來！要不是你外公我留了個心眼兒，到現在還被你瞞著！”
伊萬連忙躲開，喊冤道：“外公，我這不是昨天才找到艾雨嗎？我——”
“昨天？！哼！別以為我知道你想欺負你艾雨妹妹，告訴你，趕緊把你心裏的念頭給掐了。”
原本還想躲開的伊萬頓時站著不動，看向蒙著眼一頭霧水的宿雨，俊臉上閃過一絲算計，主動掀開那層‘面紗’，“外公，您可冤枉我了，我喜歡艾雨妹妹都來不及，怎麽會解除婚約。您放心——”
“伊兆爺爺，您吃過晚餐沒有？還勞煩您長途跋涉過來看我，應該是我主動去拜訪您才對。”宿雨恨不得堵住伊萬那張嘴，為了避免伊萬再胡說八道下去，她動作掀開被子，摸索著從另一頭下床。
伊兆·格裏莫連忙起來將她扶住，生怕她摔倒，關心問：“怎麽起來了？是不是要拿什麽東西？”
這種關心讓她怎麽提解除婚約啊。宿雨一言難盡，但也只能拖一拖，說：“沒有要拿什麽東西，而是今天確實太晚了，我怕您累到。”
然後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一萬，你快點先送伊兆爺爺去休息，我們有話明天再說。”
伊萬看著那只如蔥白般的手在他面前晃動，想都不想就握了上去。
果真如想象中的柔軟，稍稍用力都怕會被捏碎。
他滿足地長舒一口氣，直到感覺手被捏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回答說：“羅伯特已經在旁邊的酒店定好了房間。外公，我先送您過去休息。”
伊兆·格裏莫剛想拒絕，就聽到宿雨搶先一步說：“伊兆爺爺，您快回去歇息，等我明天早上做完理療，就過去看望您。”
她故意透露自己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做理療的信息。
果不其然，伊兆·格裏莫聽了，立即放棄繼續聊聊的念頭。
等病房恢覆安靜，已經是十來分鐘後的事情。
宿雨坐在床上，被連續兩次打斷睡眠而頭脹腦懵。
怎麽好好的低調治眼睛住院生活，忽然一下子冒出那麽多事情來。
還有夢境中看到的褚陽，她還有好多疑問想要探究。
想到這裏，宿雨扭頭，喊出自己的智能機器人，問：“貓貓精靈，告訴我現在幾點。”
“現在淩晨十二點十分，主人。”
都十二點多了。
宿雨皺了皺眉，也不知道現在重新入睡，還能不能見到褚陽。
但被折騰到現在，她真的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她躺回床上，無聊了一會兒，開始數星星，一直數到陷入夢境。
一片黑暗。
她十分肯定，自己的意識是清醒的，還是熟悉的、附在褚陽眼睫毛上的感覺。
但四周全是黑暗，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她遲疑了片刻，決定開口喊道：
“褚陽，是你嗎？”
回應她的，是靜悄悄的一片。
她不氣餒，又問：“褚陽，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你在哪裏，手機為什麽關機？為什麽不聯系我？”
依然毫無應答。
想了想，她又說：“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怕連累我，所以不敢和我聯系？你別騙我，我特別了解你，你是遇到苦難就只想著自己一個人扛著，從來不會和我說。”
還是安靜。
不，也不算安靜。
宿雨閉上嘴，仔細聆聽了片刻，終於鋪抓到一道細微的呼吸聲。
這是……
睡著了？
還是人就在這裏，只是不理她？
又等了片刻，除了那個細細的呼吸聲，再無人應答，宿雨不得不放棄溝通。
“算了，我明天晚上再來找你。”
壓下覆雜的心情，宿雨放任自己徹底進入睡夢中。
以至於並不知道，等她徹底脫離夢境後，遠在風理國中心區的尚家雍城堡主人臥室內，有人在黑暗中，悄悄握緊拳。
豪華寬大的黑色大床中央，少年雙眼緊閉，藏在黑暗中的喉結滾動了一圈又一圈，才克制住到嘴邊的笑意。
果然是她。
她顯然還不知道，他們處於雙向視角。
她目光所及之處，便是他的視野所在。
他們如今屬於靈魂視覺相通的境地，這個事實讓兩眼緊閉的少年嘴角怎麽也克制不住地勾起。
發自真心的，虔誠還願：
【感謝神靈實現我的心願，讓我與我的女孩兒，同心同行。】
帶著愉悅滿足的好心情，男生也漸漸放任自己陷入夢鄉之中。
哪怕明天面對他的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也無所畏懼，甚至充滿期待。
“傻女孩兒，不用你找，等我就好。”
——
宿雨第二天起床時，腦袋還是懵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過擔心褚陽，腦子裏現在不停回蕩著他的聲音，好像是說什麽……等他就行。
什麽等他就行。
做理療期間，大腦思路慢慢清晰，宿雨也很快將以前夢到的所有夢境連貫起來，企圖尋找一些她遺忘的線索。
可惜，線索沒找到，倒是鬧得她臉紅了一上午，滿腦子都是那個浴池裏看到的畫面。
那玩意兒竟然是褚陽的。
她竟然看了褚陽的那玩意兒。
她不純潔了！
啊！怎麽會這樣！
這種事情打死也不能告訴褚陽，不然她重新跳進京都河都洗不清……
宿雨就是帶著這樣無盡頭的碎碎念，完成上午的治療安排。
直到回到病房，聽到伊兆爺孫倆來看望她，她才勉強壓下那些汙垢畫面。
今天的目的是解除婚約。
如果伊兆·格裏莫真心疼愛她，肯定不會逼迫她，而是會選擇尊重。
至於伊萬這個小壞蛋在打什麽主意，宿雨都懶得計較。反正律師說了，只要說服老人家協議作廢，這個婚約就不用作數。
沖著這個目標，宿雨使盡渾身解數，撒嬌賣萌：
“伊兆爺爺，我跟您說說我現在對自己未來的規劃，您千萬別笑話我。我現在首先想做的就是把眼睛治好，然後再去念大學，知識文化上絕對不能落下，最後再全心全意投入自主創業之中。這是一個非常漫長又艱辛的過程，但是我不害怕，我有信心能做到最好。”
最後，她還不忘強烈地表達自己只想當他孫女兒的願望：
“伊兆爺爺，我可以不可以一直叫您爺爺呀？我如今一個親人都沒有，如果能叫您爺爺，那我不僅有您，我還有伊萬哥哥……我以前就特別希望能有個大哥哥保護我。”
伊兆·格裏莫活到這個歲數，哪裏聽不出她話裏話外的意思。
想著孫女兒和外孫媳婦兒都差不多，無論如何他都不虧。再來就是如果兩個小輩真有緣分，就算沒有婚約在，他們兩個也能走到一起。若是沒緣分他還要強求，反而傷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考慮到這兩點，伊兆·格裏莫，爽朗地宣布他們之間的婚約解除。不管伊萬怎麽試圖阻止，都沒改主意。
中午吃完飯，伊兆·格裏莫打道回府，離開前還叮囑伊萬，好好照顧宿雨這個妹妹。
宿雨就知道，自己中午的口舌沒白費。
至於伊萬……
十八歲的男孩子生氣起來，可真不是鬧著玩兒。
離開的時候門摔得老響，還放下狠話，死也不當她哥哥。
把蕾丹娜嚇了好大一跳，差點兒沒叫來保安。
宿雨一臉淡定，並不認為伊萬喜歡她，所以才會聽到她主動求解除婚約時感到生氣。
頂多就是覺得他被拒絕了，自尊心上過不去，相信過段時間就好。
解決了心頭一大事件，夢境裏也有非常大的進展。更讓她感到驚喜的，還有下午她的主治醫師為她檢查眼睛這段時間的情況，十分肯定的告訴她，目前毒素已經得到控制，最遲一個星期，就能動手術。
這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宿雨恨不得和全世界分享。
只要一想到未來她可以擁有一雙健康清晰的眼睛，從此可以每天擁抱光明，她對未來就充滿期待。
晚上十點，帶著這份期待，宿雨興致沖沖地爬上床，等待入夢，與褚陽見面。
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和褚陽相認，問清楚他搞失蹤不聯系的原因。
“盈虧臨界點達到前所未有……”
一連串專業術語傳入宿雨耳中，她緩緩睜開眼，便看到不遠處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剛剛那串中英結合的男聲就是來源電腦裏面。
宿雨仔細觀察屏幕，才發現是類似一個多人語音聊天的頁面，最大的頻框裏著不停跳動著各種數據圖。
再往下看，褚陽正在翻看手中白紙黑字的紅頭文件。
那雙手還是那麽好看養眼。
現在想來，她之所以覺得這雙手熟悉，是因為這雙手曾經牽過她，握過她的手，還捏過她的臉，戳過她的額頭。
筆記本裏的語音通話還在繼續，宿雨不確定褚陽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員，剛想試探的發出一絲動靜，就忽然聽到他用標準流利的英文說：
“Blue-Chip Stocks……”
他還真是語音通話中的其中一員！
宿雨立即閉上嘴，完了有些後怕。
幸好她沒出聲，不然就真變成靈異事件。
褚陽說了幾句就沒再說話，開始輪到其他人說，在中英結合的對話中，宿雨終於抓住了一些關鍵詞。
他們正在跨國開會，提及了不少國家的股票基金什麽的，並且他們對褚陽的態度也不一樣。
有人態度尤為惡劣，又有人的聲音十分諂媚奉承，也不缺乏還有幾個畢恭畢敬的聲音摻雜在其中。
除了一些專業術語宿雨聽不懂，但整個語音對話的過程中，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褚陽的處境並不算好，甚至十分危險。
只要他提出的問題，都會遭到有人或是輕蔑或是諷刺的反對，並且在投票環節，他都會一一票之差失敗。
宿雨作為旁觀者，都忍不住生氣，偏偏，褚陽還始終穩穩當當地坐著，手中的紅頭文件已經換了一本又一本。
她時刻註意著時間，等語音通話結束時，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情。
夢境裏褚陽的時間和她的時間是一樣的，只不過兩國之間存在一兩個小時的時差。
等到褚陽開完會，筆記本屏幕合上，宿雨才松了一口氣，將為他打抱不平的憤怒壓下去，剛想開口——
那只好看的大手握著鋼筆，行如流水地紅頭文件上簽名。
宿雨被那龍飛鳳舞的簽名吸引住，羨慕了一會兒，猛地意識到不對勁兒。
她想都不想，急忙開口打斷：“等會兒！”
握著鋼筆的大手頓住。
宿雨顫著嗓音，艱難地開口問道：“你簽的是什麽玩意兒？”
坐在案幾前，坐姿端正、氣場全開的褚陽勾了勾唇，慢斯條理地回答：
“尚初陽，‘葉上初陽幹宿雨’的尚初陽，我新改的名字。”
宿雨：“……”
宿雨她連滾帶爬地滾出夢境。
又垂老病中驚坐起，抱著被子大口大口呼吸。
男主尚初陽，為人鷙狠狼戾，人人聞風喪膽，不寒而栗。
九敏！
褚陽為什麽會變成尚初陽！
當初將她從河裏救起的少年，為什麽搖身一變成了小說世界的男主？！
這本書的小說男主是什麽人？
用蘇小雨的話來說——
【他們就是一群瘋子，誰也鬥不過他們！】
而作為蘇小雨如今身體的使用者，宿雨只覺得腦海中的小說記憶在開始攻擊她。
男主會從第一章虐她到最後一章，還會親自將她送進監獄，慘死獄中。
宿雨：“……”
九敏兩個字，她已經說累了。
宿雨抱著被子生無可戀地縮成一團，卻怎麽也不敢再入夢。
褚陽就是尚初陽，尚初陽是這個小說世界的男主，男主會將蘇小雨——也就是她現在這個身體，從第一章虐到大結局。
整本小說裏，唯一一個，能活到大結局的反派。
感動嗎？
這他媽誰敢動。
——
風理國中心區，尚家雍城堡內
尚初陽劍眉緊皺，再三確定自己無法感受到那片無盡的黑暗，面色發沈。
又出了什麽事情，讓宿雨跑得那麽急。
一次兩次都是這樣，又是被人強行叫醒麽。
為什麽……
她的視角一直是無盡的黑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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