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

像是面對著一份無從入手的覆雜函數, 顧渺只解出了一句答解就啞在原地，半晌發不出聲。

他當真在認真思考、回憶、答無所從。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當他目送著池念的背影匯入茫茫然的人海之中, 從起初的一團光圈，終於歸於空無可循的一點。

像是無從阻擋的、匯入海面的一條支流, 他被河口牽絆、凝望，無能為力地看著它流逝。

機械地駕駛、熱鬧紛繁的街道、沈默的建築, 都在無聲地呼號著昭然若揭地事實。

……

池念等了一會兒, 良久的沈默才終於讓她後知後覺地察覺出異樣。

怎麽突然就不說話了？

池念看著屏幕上一動不動的畫面, 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網卡了。

“老師？”池念捏著嗓子從喉嚨裏吭出個氣音，謹慎地試探。

鏡頭猛地抖了一下, 顧渺像是忽然驚醒，回應了一句：“嗯？”

“沒事沒事。”池念連連解釋，幹巴巴地笑了兩聲, “我以為是我網斷了。”

她話聲還沒落地, 鏡頭便開始劇烈地反轉、跌落，搖搖晃晃地每一幀都是混亂的虛影，最後歸於一片黑暗。

沒有畫面，沒有聲響, 視頻通話確實持續連接著, 甚至沒有跳出任何網絡波動的提示語。池念沒分析出具體含義, 徹底懵了。

她這下也不敢說話, 一動不動地端著手機靜靜候著。

窸窸窣窣的，話筒裏逐漸有了動靜, 直到揚聲器裏傳來了明顯置物的一聲磕響, 才聽見顧渺用著開始呈現出卡頓不良的網絡，磕磕絆絆的說一句：“抱歉, 有點急事。”

池念聽出了話外之音。

作為一個知心體貼的“朋友”，她馬上福至心靈，體諒道：“老師你先忙，我們有空再說。”

甚至沒有道別再見，電話嘟嘟的忙音即刻就接了過來，急迫到甚至讓池念懷疑出他是否聽見了自己的道別。

而另一端，顧渺躲在昏暗的放映室裏，幾乎麻木茫然地註視著仍停留在對話框的手機，手忙腳亂的將它熄滅了。

就在池念問出口的那一刻，他忽地就明晰了自己這幾個小時的仿徨與糾結，與他即將破土而出昭然若揭地心意。

不可否認的，他在逃避。

熟悉的家具裝飾、隨手搭在椅背桌角的常用物品、無處不在的生活氣息。

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他卻始終無法接受池念離開的事實，即使無數次地提醒重覆著只是短暫的分別幾日。

恐懼、不安、落寞......種種情緒在同一刻惶惶漫上心頭，像是他眼睜睜地望著一顆曾經閃爍過的星，悄無聲息地熄滅在他的宇宙當中，讓他獨自承擔著最隱秘的痛苦。

......

密不透風的房間無法通過外物變化感應出時間的流逝，顧渺就這樣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直到他隱隱聽到了風聲、雨聲、嘈雜的街道車聲，才終於牽扯著僵硬的身體動了兩下。

地下室的隔音最是嚴密，他像是下定了決心，在耳畔“嘈雜”的聲響當中把手機舉起來，反反覆覆，磕磕絆絆，一次又一次的解鎖、沈默、思考，措辭謹慎地編輯了一條消息。

......

接到信息的時候，池念正坐在早秋微涼的晚風裏，舉著一把焦麻四溢的燒烤，吃得滿嘴冒油。

酥香的辣粒味道濃而強烈，灼得她唇角都是痛的，又無法間斷的把下一顆頂進嘴裏。

手機嗡嗡一振，池念一雙手都占滿了，實在沒法，只能用指節把屏幕敲亮了，一張臉徑直湊上去，堪堪解了鎖。

對話軟件中才顯示出發件人那一刻，池念不可否認地生出了幾分欣喜。

而這種感情稍縱即逝，在她看到內容那一刻戛然而止，轉變成了長久地沈默。

顧渺發來的是一張照片，看起來似乎是他找到身份證件那一刻的案發現場，圖片的主體背景選在了Leo的小窩上，布景的主人背著一雙飛機耳肅立一邊，像是剛被抓了典型受到批評，心虛地看著照片正中央的、她的一張素面朝天的大臉。

池念啞然，視線定定地落在那張圖片上良久，都沒能回話，卻生動地感知到了自己心口生生作梗。

依然是利用著那唯一還稍顯靈活的指節，池念回覆了六個點過去。

......

顧渺在忐忑與期待中得到回覆的那一刻，內心突然轉變成了更深一層的不安。

他翻來覆去地盯著這個符號看了很久，緩緩打出一段，又馬上刪除幹凈。

無法抑制想與池念交談的心情，卻猶豫、退縮、無從下手。

其實在消息發出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手指虛放在那串文字上，幾番搖擺著要不要撤回，有冥冥之中在下定決心之前得到了回應。

他讀不懂池念這條回覆中蘊藏的含義，最後還是幹巴巴地解釋：忘了回答你下午的問題。

池念後知後覺，捶胸頓足！

這個破嘴！

她第一次，由衷地從心裏認為有些東西還不如丟了作罷，至少丟的不是自己樹立了近三個月的這張臉。

她刪刪減減，然後真摯地給顧渺回覆道：謝謝老師QwQ，但是可以麻煩您再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請求嗎？

顧渺這次回的很快：你說。

池念已經把兩只手都抹幹凈了，虔誠的捧著那部手機，一字一句的敲下：下次拍我這麽醜照片的時候，能不能不用這麽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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