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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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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時隔多年回首往昔,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浪漫的雪夜,喜歡的姑娘,難免感慨良多。

肆意胡鬧的十六歲,懵懵懂懂,整個世界就柳城那麽大,開在巷子裏網吧和臺球社是最常去的消遣,高中生涯甚至尚未到來,近在咫尺。

早就忘記那天為什麽去長春路,溽暑的午後,陽光好得不像話,整扇的落地窗,牌匾寫著“盼達西餐廳”,門庭冷落。那場景像是做夢,命中註定般,他立在原地,呆楞地看著坐在窗邊的人,一動不能動,靜靜體會心動。

她穿著一條再普通不過的白色連衣裙,素得沒有多餘裝飾,露出兩條手臂,及腰的長發披著,發絲被掖到耳後,手裏拿著一本看不清名字的書,下頜微低,靜靜地翻著一頁又一頁,姣好的素顏沒什麽表情,很是冷漠。

她自己根本沒有數,宗遇卻知道,怔怔地望著她翻了九頁,也不知看到了什麽情節,臉上的表情有了絲變化,吝嗇地露出一閃而過的笑。

打斷了那漫長的凝視的是林忠,當時他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是林凜的父親,一個樣貌過於普通的中年男人,個子也不算高。男人走到她對面,指著桌上孤零零的杯子不知道說了什麽,她擡頭看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搖頭的樣子像在撒嬌。

男人又指著窗戶,瞇起眼睛,顯然覺得陽光太曬,她這次倒是讚同,不曾制止,於是男人就拉上了一半的窗簾,無意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才總算回過神來。

如今林凜對此評價:“你那叫一見鐘情?明明是見色起意。”

他並不反駁,點頭讚同:“那一見鐘情不就是見色起意嗎?我起了這麽多年的意了,給自己美化一下,說是一見鐘情,也不過分吧?”

林凜沒再抨擊他。

高中開學的報道日他不曾見到林凜,第二次見到林凜便是正式開學後的第一次升旗,她上臺做國旗下演講,把站在宗遇身邊的那幾個男同學都迷成傻子了。他當時一個是感覺今天這個早起得真值,後來高中三年,他不論遲到多少次,周一的升旗必定不會錯過,雖然她未必一定會上臺,但確實做過很多次演講,那是一種類似賭博的刺激,他每一次都在賭,今天會不會在臺上見到她。

同時,也是在那天,他知道了她的名字,高一一班的林凜,學號也是1號,代表著她的入學成績是年級第一。

至於宗遇自己的學號,每次考試時寫在卷面上,位數都比林凜多了三位,能和她讀一個高中還得感謝宗俊霞的全力支持。他們學號的差距就等同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差得可真遠。

後來的時光沒什麽好說的,他絞盡腦汁地使出些爛招,絲毫不曾引起她的註意,如今想起來只覺得幼稚,當初他窮途末路時,甚至想過難道真的要跟女生在她面前接吻,才能換來她主動跟他說一句話,罵他“變態”“惡心”? 彼時全然沒有換位思考過,他談再多的“女朋友”,和她沒有絲毫關系。

三年三屆運動會,他沒什麽參與感,卻每次都報無人問津的項目——一千五長跑。沒什麽對手,穩定幫班級拿下第一名的積分,倒是一直在刷新自己的成績。他還嫌一千五不夠長,遠比不過他和她距離,跑道周圍無數班級的女生爭相為他吶喊,數不清多少人為他送過水,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而三年來不論換過多少教室,他們兩個的班級總在同一層樓,走廊無數次擦肩而過,他蓄起勇氣想要和她主動打聲招呼,沒等發出完整的字音,她已經面不改色地走遠了,與其說她把他看做一坨垃圾,垃圾也還好,至少她還看得到他,大多數時間裏,她像根本看不見他似的,把他當做隱形人。

共同的數學老師為他們牽出了唯一的交集,高二下學期開始,數學老師每周收一次錯題本審閱,她來往辦公室的次數變得更頻繁。記得有那麽一次,她雙手捧著將近半米高的本子,一半是錯題本,一半是作業本,上面還摞著厚厚一沓試卷,在走廊裏穩當又緩慢地挪步。

他剛在廁所裏偷偷抽了支煙,主任沖進男廁所,嚇呆不少男同學,大嗓門吵著要抓住抽煙的人,那樣喧鬧的背景音下,他看著她纖瘦的身板,心疼無處遁形,健步跟上去碰了下她的肩膀,她停住腳步扭頭看他,紮起的馬尾拂過他的手腕,有些作癢,他從未離她那麽近,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話都忘了,只顧著貪心地多看她兩眼,嘴裏的薄荷糖前所未有的辛辣。

她卻以最為冷漠的神情對他,甚至不如看劉一舟的眼神溫和,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他杵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心裏有委屈、不平,也有氣憤、惱火,劉一舟撞上槍口,站在發呆的他旁邊,望著空蕩蕩的走廊:“看啥呢?遇哥?要上課了。”

他當即踹了劉一舟一腳:“你們班長搬那麽多作業回去,你有沒有眼力見兒?”

劉一舟還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他恨不得給劉一舟一拳,罵道:“你他媽的趕緊回去啊,幫她發作業。”

“哦。”劉一舟笑嘻嘻地走遠,補充道,“幫她發作業的多了去了,輪不著我呀。”

也輪不著他。

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周五,班級上著自習,他鮮有地並非因為罰站踏入老師辦公室,與她的交集來得那麽猝不及防。數學老師一眼找到林凜的錯題本,放在他面前,和他說那些千篇一律的對壞學生說的話,什麽腦瓜很聰明,只是不肯用,現在加把勁還來得及……

他根本沒聽進去,沒什麽好解釋的,有人喜歡讀書學習,或者不得不讀書學習,他不喜歡,也不願意做不喜歡的事,那樣躁動的年紀,他讀不進去書。當時就顧著盯林凜的錯題本,錯題本是老師額外指定的學習任務,一摞本子各式各樣,林凜的本子是藍色的封皮,還套著一層磨砂的外膜,手感很好,封面是藍色汪洋,像他在摩爾曼斯克港看到的冰層下的水。

數學老師說,林凜從高一開始就有做錯題本的習慣,類似的本子有很多,這一本正好是高一的知識點,適合他看。他記得很多次自習課,林凜在講臺上拿著本子給同學講題,他本來在自己班門口罰站,腳步不受控制地就挪了過去,數學題是聽不懂的,人是會看的,看得他那一天心情都很好。

而從老師手裏那樣輕易地“獲得”林凜的錯題本,讓他短時間內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學習熱情。

林凜對此冷笑:“然後你就往我錯題本裏塞情書?”真是太有學習熱情了。

宗遇對此很有自信,理直氣壯地說:“你知道我高考數學多少分嗎?雖然我缺考,總成績沒幾分兒,數學可占大頭,我還請家教輔導了,數學考了一百呢。”

“總分一百五。”她有必要提醒一下,看他的語氣好像滿分就是一百。而她一直只知道他高考考不了幾分,卻沒想到還有新知識,“你還缺考?”

“最後一門沒考。”至於沒考的原因,他懶得說,趕緊把話頭扯回來,“我沒騙你,那張紙條被主任撕了,我特地找了支紅筆寫的,心也是紅的,算情書吧?”

“誰家情書寫‘放學別走’?像要約架似的,有病。”

“誰讓你那會兒像躲變態似的躲我?你記不記得,放學之後人都要走沒了,我就在你們班門口的窗前等著,你一見到我,走得那叫個快,狗都追不上。我尋思表白肯定得當面說吧,那肯定先讓你別走啊,不是要打你,我打人不挑時間。而且我畫了顆心啊……”

“那麽多年前的事兒了,你說什麽都行。”林凜並不覺得他會費這麽大勁撒謊,只是不肯承認相信他。

宗遇急了,拼命想出佐證,忽然笑得有些壞,問她:“你看過我微信頭像沒?”

“沒看過。”她下意識撒謊,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琢磨過。

“你看看,你肯定熟,你自己畫的狗爬字兒,不記得了?”

“怎麽就是我畫的?那是字嗎?亂七八糟的,看不懂。”

宗遇頓時明白過來,她看過,繼續說道:“你那個本子還在不在?藍色的,帶磨砂的,你回去翻翻,剩了幾頁,你自己畫的,我感覺像睡著了不小心寫上的。”

說著說著,他驟然止住,對上林凜疑惑的目光,他像是有些頓悟地“啊”了一聲,說道:“我早該知道,你那時候就愛哭。”

林凜聽得雲裏霧裏,也不知道怎麽扯上她愛哭了,只聽宗遇說:“我把你本子都翻遍了,老師和你肯定都沒註意過,那頁亂七八糟地畫了幾條線,還有點兒濕,林凜,你做數學題的時候是不是哭了?那是你的眼淚。”

林凜立馬就想起來了,說不出話。高中三年,別的科目不敢說,她的數學成績一直保持著文科班的第一名,且第二名與她相距近十分,始終無法趕超。久而久之,她也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人前的風光要想長久,人後所付出的努力是無法計算的,她曾多次在午夜十二點的臺燈下崩潰流淚,還要壓抑著哭聲,害怕驚動父母。

只是這麽多年從沒想到,艱苦的高三期,少女為難解的數學題困擾,還有一個人偷看過她的心聲,偷藏過她的淚水。

林凜心潮微動,咬牙發出命令:“把頭像換了。”

“不換。”他拒絕得幹脆,趕緊轉移話題,“說起來你記不記得,我好幾次把我數學作業塞進你們班的裏面,你發作業的時候才能發現,有次你還去我們班給我送來,不巧我不在,之後你也沒來過了……”

林凜怎麽會不記得,那時怪罪數學老師馬虎,豈知罪魁禍首就是他。第一次遇上,她發完作業還沒打上課鈴,拿著本子找上他們班,站在門口問:“宗遇呢?”

沒等她說“這是他的作業”,後排的男生就開始鬼叫著起哄,帶頭的就是趙天宇,眼下正在樓上包房裏高歌熱舞。有的男生問她找宗遇幹什麽,她心想他們也不給她答話的機會啊,又有的扯著脖子喊宗遇的名字,還有的可能在cosplay廣播喇叭,四處傳播“林凜來找宗遇”,亂七八糟。

後來再遇到同樣的事情,她寧願再爬一次樓梯,把他的作業本送回到數學老師的辦公桌,也不肯去他們班了。

“你還有臉提。”林凜發出無力的回應。

局面早已變成他拼命證明,而非林凜蓄意揭穿什麽,他本不想繼續剛剛關於她哭泣的話題,讓她沒面子,可猛然想起手機裏照片,這大概就是一直用iPhone的好處,數據全部轉移,高三時用巴掌大的iPhone 6,偷偷拍下林凜的錯題本不被光顧的一頁,如今他掏出型號都翻了一倍多的手機,打開相冊,直接點屏幕上方跳到最早的時間,也是他手機目前的第一張照片,不經處理的照片。

雪落在屏幕上就變成水珠,他遞過來掛著水珠的手機,給她看那張白紙黑字的照片,語氣愈發認真:“你看,我真的沒騙你,我有證據。”

林凜奪過他的手機就想刪除,他也不攔,低聲說:“我舊手機還在家裏扔著呢,數據都在,你刪吧。”

林凜沒那麽無聊,聞言把手機一鎖,想還給他,他卻沒接的意思,看著她渾身掛著雪花的樣子發笑,也想象得到自己的樣子。他沒管自己,十分自然地伸手幫她拂頭上的雪,發出突兀的請求:“有點兒冷,抱一下行不行?你今晚回去慢慢琢磨、慢慢考慮,就同學朋友的關系,抱一下,還沒抱過你。”

“你怎麽沒抱過?那天晚上你就……”

沒等她把話說完,他知道她不拒絕就行,果斷把人撈到了懷裏,抱得很緊。

林凜一直沒覺得冷,直到和他親密相擁,才知道獨自站在雪中有多冷,她不禁閉上雙眼,試圖讓自己放松地享受這個懷抱。

宗遇卻十分話多,語氣同樣帶笑:“你說今天晚上多浪漫啊,都一身的雪,寓意不錯,是不是說明咱倆要白頭到老?”

林凜默默在心中甩他個白眼,立刻想要掙開他,他卻摟得更緊,一直撫摸她披在背後的頭發。說了這麽久,宗遇有些遲來的敏感,她討厭高中時的他,提出的罪責卻並非打架曠課,皆是與女生的糾葛,記得可謂清清楚楚,像在吃醋。他一直覺得自己高中時打了不少的架,也很期待她的責備與發問,這些卻全都被她忽略了。

心間產生一抹雀躍的疑惑,沈默片刻,他幽幽發聲,開始反問她了。

“不對,林凜,你高中時是不是喜歡我啊?”

一艘遲開了十年的破冰船在今夜緩緩出港,水面冰冷,不曾泛起波濤,而在這一刻,船似乎終於撞上了冰層,擊中林凜的心頭,久久無法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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