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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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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眠

夜涼如水,坊內歌舞升平,杏雨間卻是靜悄悄的。

白瓊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終究未能入眠。

她抱著被子,滾到床邊,從床帳後探出腦袋,靜靜打量穆尋。

經過她吞吞吐吐的挽留,穆尋到底沒走,而是像當年那樣,打了個地鋪留下。

兩人挨得很近,白瓊音長發低垂,發尾堪堪掃過穆尋高挺的鼻梁,帶去若有似無的癢意。

但屋內太黑,她並沒註意到。

月色傾灑,為穆尋的輪廓鍍上層皎潔的光,像極了玉雕出的像,俊美無儔,渾然天成。

細細看去,他眉眼隱約帶著股肅氣,若是不相幹的人半路碰上,或許只被他瞥一眼,都要下意識地退避開。

初相逢時,白瓊音就被他嚇到過。

可她知道,只要穆尋一對她開口,一看向她,一對她笑,那股迫人的淩厲感,便會統統散去。

穆尋……阿雪……

兩個名字,似乎也真成了兩種人,擠在同一個身體裏,彼此交替,時隱時現。

這種感覺,還真是挺奇妙的。

白瓊音不自覺地出了神,不知過去多久,穆尋忽然發出聲幽幽的嘆息。

“姐姐,你這樣,叫我如何睡得著?”穆尋慢悠悠睜開眼,對上白瓊音俯視的目光。

他仰著頭,喉結比往常更明顯,隨著低沈的聲音上下滾動,清晰標示著男子與孩童的不同。

白瓊音不知怎的,忽然有點不太好意思再看。

她把腦袋縮回去半分,將視線移到穆尋黑曜石般的眼眸上,笑道:“你怎知我在看你?”

穆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

豈能不知?

被她這樣盯著,他渾身灼如火燒。

真是好生折磨。

“可是還在怕鬼?”穆尋問。

白瓊音搖搖頭:“只是睡不著,想跟你說說話。對了,你今兒在忙什麽?”

穆尋沈吟須臾,道:“晌午無事,去郊外遛馬,正趕上有人被流匪侵擾,就過去搭了把手。”

“你還會武功?”白瓊音興致頗佳,眸光亮亮的,再次將腦袋探出。

穆尋清清嗓子:“以一抵十,不成問題。”

白瓊音一聽這話,頓時更好奇了,幹脆趴在床邊,雙臂交疊墊在頜下,纏著讓他講得更詳細點。

因要同住,兩人皆是合衣而臥,她只卸了釵環,並沒像往常那樣脫得剩件肚兜。

穆尋卻僵著脖子,不敢亂看,盡量讓自己盯著房梁,別總貪戀餘光瞄到的那抹倩影。

許是心虛的關系,白瓊音越是坦蕩,他便越拘謹。

“那人姓謝,在家行五,人稱謝五,書香世家,連日帶隨從四處游玩,恰巧逛到這邊,因衣著不凡,被一夥二十多人的劫匪盯上。”

“我趕到時,他們正苦於支撐,即將喪命。被我救下後,謝五很是感謝,再加上彼此談得頗為投緣,便當場結拜,成了異性兄弟。”

穆尋娓娓道來,聽得白瓊音震驚不已:“阿尋!你好像話本上除暴安良的俠客啊!”

“咳,還好。”穆尋接下她的誇獎,眉眼盡舒,“進城後,我便帶謝五回到澤仙坊,暫時在南曲住下。”

“還是位富裕公子?”白瓊音趴累了,翻個身,側枕著手臂看他。

“……算是吧。”穆尋談興忽然變弱。

他等了半晌,見白瓊音未再言,沒忍住,喃喃道:“其實,南曲也無甚特別的,比不得姐姐這裏。”

“嗯。”白瓊音打個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擊退流匪後,謝五對我的劍法很感興趣,就跟我學了兩招。”穆尋又道。

白瓊音沒再做聲,困意漸濃,思維也變得渙散。

穆尋的話好像變成了蟲鳴鳥語,靜謐又無甚意義,很是催眠。

她無意識地繼續望著他,視線跟著那塊突起的喉結移動,越看越覺得它像塊玉石。

“……騎射功夫也是如此,若三箭只能中一箭,那便是發力不夠,準頭亦有欠缺,若想百發百中,基礎功定要……”穆尋的話戛然而止。

他感覺到白瓊音柔軟的指尖,落在了自己的喉結上。

“姐、姐姐?”穆尋渾身如同被人施展定身術,每說一個字,喉間的觸感就加強一分。

“阿尋呀,這東西,為何你小時候就沒有呢?”白瓊音喃喃低語,懶洋洋的,倦意十足。

或許她自己都沒太意識到,此刻究竟在做什麽。

只是遵循了某種好奇的本能。

指尖劃動,摩挲,圍著喉結打圈兒的繞,最後停在中心,輕輕戳了戳。

一聲抑制不住的喘從穆尋唇邊溢出。

“阿音。”他胸脯起伏劇烈,再沒法放任她肆意妄為,一把握住她的手。

白瓊音呼吸均勻,沒掙紮,而是停止動作,乖乖任他牽。

竟已沈入夢鄉。

穆尋立刻輕開力道,滯了半晌,終究沒能抵過那瘋狂滋長的私心。

他沒放開她,只是屈起身,緩緩地、虔誠地將額頭貼在她的掌心處。

貪戀這片刻時光。

* * *

有穆尋陪伴雖然開心,但白瓊音的心情卻還是日日逐漸低落了。

不知不覺,薛晴山已有月餘沒露過面。

白瓊音曾以為是薛家的生意出了問題,可跟水玲瓏多次打聽,得到的皆是完好無恙的回應。

薛家正常,店鋪正常,一切都正常。

可他就是不再來了。

音信全無,甚至連孫銘都不見蹤影。

白瓊音起初還懊惱不安,日子久了,心中也生起氣來。

她喜歡有話說開,便是發火爭吵也成,總好過這樣冷冰冰的,半點消息都沒有。

若是以前,她或許還能接受這樣的冷落。

但在這五年期間,薛晴山若想來見她,便是暴雨狂風都無法阻擋。

見過他的真心,那些能為他開脫的借口,就更加用不上了。

白瓊音情緒日益低落,唯有在穆尋陪伴時才能稍稍好轉。

可心結未解,笑過之後,常常又是更久的嗟嘆。

白瓊音苦悶至極,便去跟穆尋傾訴苦惱。

他聽得認真,每次都會認真勸導,讓她切勿瞎想,猜測薛晴山定是有要事耽擱,才會如此。

而他推測出的“要事”,更是讓白瓊音如墜冰窟。

“算一算,薛公子早就到適婚年齡了,便是家中安排婚配,也是應當的。”穆尋狀若無意道。

“婚、婚配?”白瓊音艱難吐出這兩個字,只覺得頭重腳輕,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在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裏,她也有過小小的奢望。

盡管知道不切合實際,卻還是懷揣著。

如今聽到此話,真如當頭棒喝,頓時清醒。

“聽聞是張縣令家的千金大小姐,前不久已有媒婆上門說親,如今正在相看。”穆尋若有所思,說著說著,見白瓊音發呆,又笑著補充道,“我也只是聽的傳言,姐姐,勿要當真。”

白瓊音失魂落魄,哪裏還能聽得進那最後一句話。

似薛晴山那般舉世無雙的公子,應當有段好姻緣。

是她癡了。

穆尋抿唇,不再多言,只把她攬在懷中,靜靜陪著她為另外一個男人哀慟。

“姐姐,郎心易變,我卻不會,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別再想他了,好不好?”

穆尋心疼拍撫著她,柔聲安慰。

白瓊音並未回應,只是哭得更兇了。

此事過後,為哄她開心,穆尋常帶她出坊閑逛。

偶爾也會與謝五結伴而行,打馬觀花。

面對夏都知的質問,水玲瓏被逼無奈,只得說這都是薛晴山私下囑咐過的,不必過問。

說到底,白瓊音並未賣身給澤仙坊,主子始終都是薛家,來去問題,豈是旁人能幹涉的。

夏都知雖覺莫名,卻並未疑心水玲瓏。

畢竟她幫薛晴山辦事多年,穩妥牢靠,鮮少出錯。

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期間,穆尋多次試探過白瓊音的口風,問她是否願意同他離開此地。

本以為她沒過多久就會同意,誰知白瓊音卻避而不答,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難不成,姐姐還惦記著他的救命之恩?”一日外出踏青,穆尋終於有些按耐不住。

謝五與六名侍衛在稍遠的地方獵兔,一時不會過來。

穆尋拉住漫無目的朝前走的白瓊音,篤定道,“今時不同往日,便是高出首席千百倍的價錢,我也出得起!只要姐姐肯與薛家一刀兩斷,我……”

“阿尋。”白瓊音打斷他的話,神情落寞,“成為首席,是我跟他之間的約定。”

穆尋挑眉:“那又如何?”

白瓊音擡頭,望著無窮盡的天空,眼前盡是薛晴山那日向她吐露抱負的音容相貌。

他想邁出永德城,往更遠的地方去。

跟張縣令聯姻,定然能幫到他。

成為琵琶部的首席,也能幫到他。

那份約定,從最初沒有私心的時刻開始,她便應下了。

如今,只不過是妄念消散而已。

他答應護她周全,她又豈能背信棄義?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白瓊音重新仰起臉,露出個疲憊的笑,“別擔心了。”

穆尋怔住,腳步停滯,落在白瓊音的半個身位後。

他看著她慢慢走遠,一臂遠,一丈遠,最後走到山坡上,逆著如火的晚霞,朝他落寞回首。

這一刻,穆尋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他是被隔絕在外的。

隔絕在她和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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