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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出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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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出師門

在她小時候的印象裏,賀管家還比父親要年輕上幾歲,就算到了如今,也不過知天命,怎會如此這般像九十歲的老者,臉上布滿了皺紋,原本粗壯的手也幹癟皺巴,僅僅十餘年,就如此蒼老。

鄭不遇淡淡道,“這個祠堂,是這位賀管家一手建造,就在這三清觀裏。”

賀蘭柚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灰意,“你何時發現的?”

“我們當初一起路過南楚的這年,我們三人在三清觀裏求平安符,褚傑喊了一聲你的名字,我就瞧見他了。只是當時我沒在意,後來……”他聲音開始低沈,眼裏閃過一絲陰鷙,“也就是瑯琊閣封殺我們緬夷的第二年,我來南楚想要求江閣老出山,求得我國的一片生機,與江閣老攀談中意外發現的。”

賀蘭柚跪在了眾牌位面前,磕了三個頭,又燒了香。

許久,她開口了。

“你也想讓我覆仇是嗎?”賀蘭柚想要試圖洞察他的靈魂深處,想要知曉他究竟在做什麽打算。

“不是我想讓你覆仇,是你的仇人在逼著你拿刀刺向他們。而我能做的,便是舉我小國之力,做你的靠背。為此,我可以獻出我的生命。”

面前的這位帝皇早已磨去了棱角,他是後悔的,後悔他得罪了瑯琊閣首徒,讓他的國家被封閉,被吞並。

他錯就錯在,以為賀蘭柚孤苦無援,無人願意為了一個賀蘭孤女而得罪帝皇。

他只是後悔得罪錯了人,而不是後悔當初他想殺人滅口的心。

所以如今他甘願以自己的性命來付出代價。

賀蘭柚的腦海裏不斷閃回四歲時家族被滅的場景,可又同時想起她在瑯琊山,在郢都暗樁時所看到的一樁樁一件件覆仇大事最後以死收場,他們都有理由覆仇,可最後得到了什麽?

但他們又不得不覆仇,因為他們的心早就死了,覆仇,可以燃起他們生的希望。

她長嘆口氣,眼中的光芒漸暗失,最後……消失殆盡。

她將手中的劍收回腰間,轉身看向他,“我答應你。但你也要做到你答應我的。”

他掀起裳擺,雙膝向下彎曲,跪在了她的面前,兩手拱合,匍匐拜首,“此諾必踐,如有違背,五雷轟頂,家國不寧。”

藺晨趕到南楚之時,賀蘭柚正在敲碑。

他的腳步聲漸近,賀蘭柚頭也沒回,倒是語氣松快地對他道,“還剩幾塊我就敲完了,師父幫我填字吧。”

藺晨沒說話,默默地走到那些刻好的石碑那兒,拿出已經提前放著的墨條,蘸了點水,在硯上磨了片刻,開始填補敲好的字印,動作細致認真,兩人在這寂靜的山頭上並肩作業,雖未言語,卻彼此心照不宣。

約莫著一個時辰,碑已經立好。

五十七座墳,五十七塊碑,在這孤寂的山頭,顯得不多也不少,倒也相互有了陪伴。

賀蘭柚輕輕撫摸著石頭的墓碑,目光深邃,仿佛在看著逝去的靈魂,“三天前我到的時候,他們都被堆疊起來了呢,像座小山似的,地上的血呀,都凝固成黑的了,若不是大冬天的天兒冷,估計都臭了呢。”眼淚悄然而出,可她的聲音中夾雜著輕微的笑意,好似在訴說一件很普通的事兒。

藺晨看著她的臉,看著她憔悴的面容,眼淚一滴滴落下,他本來的一肚子的氣都在這刻瞬間啞火,哽了半晌,他終究還是開口,“這五十七條人命,皆是瑯琊閣中人,我勢必會追究責任,所以是你不信我?還是你有更多的打算?新仇舊恨一同報了?”

賀蘭柚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頭,正打算有所舉動,卻被藺晨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藺晨聲音一沈,“又來,你等會是不是還要向上次那樣,跪在地上跟我叩拜,嘴上喊著徒兒不孝,說出一堆罪過,實則壓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非要去撞頭?” 他氣的放開手,走了兩步,又氣沖沖的折返到她的面前,低著頭對她吼道,“你4歲已成為我瑯琊閣中人,為徒十幾載,為師教導過你多少次冤冤相報何時了,也帶你看過多少人因為仇恨而折磨終生,甚至死狀慘烈!你若是真想覆仇,行,可以!瑯琊閣不能直接出面,那我可以用江左盟的力量。但你為何執意要一人前去送死?陵王宇文暄就是擺明了利用你得權,緬皇鄭不遇助你是為了他的緬夷小國,孟家三郎想要娶你也是為了他自己!你若失敗了,他們只是少了一個能利用的人,大不了還是保持原樣,可你會死,你知道嗎!”

賀蘭柚她順勢跪下,擡頭堅定的看向藺晨,說出這大逆不道的話,“但世間皆以孝治天下,父仇不報子為過,師父您若是覺得此句為錯,無需糾結在意這倫理綱常,那麽徒兒戀慕師尊……”

“賀蘭柚!”藺晨怒火中燒,硬生生打斷她接下來可能繼續說出的倒反天罡之言論,“你非要說出這話來激怒我嗎?”

他氣的胸口直疼,卻也明白是賀蘭柚乃故意所為。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緩了片刻,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我明白了。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是瑯琊閣人,你所做之事,皆與瑯琊閣無關。飛流給你的令牌,是上一任宗主留給你的,即使是我已接替江左盟之權也無法收回。但你的死活我也不會再有任何插手。”他頓了一霎,眼中含淚,又閉眼忍下,道,“賀蘭姑娘,珍重。” 說罷,藺晨長袍一擺,揚長而去。

賀蘭柚望著他騎馬遠去的背影,所有的情緒在此刻如同冰川崩塌,視線變得模糊,直到最後,她的膝蓋一軟,整個人無力地倒在了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撐。

鄭不遇從一旁走出來,瞧著絕塵離去的藺晨,又低頭看向已然麻木癱軟坐地的賀蘭柚,輕嘆搖頭道,“你這套詭辯說詞,連那周玄清老先生都得被你凝噎三分。也不知你這又是何苦。”

賀蘭柚擡頭瞟他一眼,“倒是讓你看了風涼。”

鄭不遇立刻伸出三指發誓,“我絕不說出今日之事。”

他早在當年一同與賀蘭柚行走江湖之時,就已經知曉賀蘭柚對她師父的情意,只是他當時以為是那藥王谷少谷主,看藺晨那怒火中燒的模樣,且還未等到她說完就直接打斷,怕是當初賀蘭柚用同樣的舉動對待過他。

這藺少閣主看著像是位花花公子放蕩不羈,也不像是會遵守規矩之人,若是他真心不喜歡賀蘭柚,也只會直接說明自己不喜歡,但看他對待賀蘭柚的舉止過於反常,像是刻意隱瞞自己對她的喜歡和不喜歡。

作為旁觀者的他算是看明白了,藺晨這師父也是進退兩難,若是他拒絕賀蘭柚,以她的性格,怕是直接了當的與藺晨斷絕關系,此生不覆相見。但是他若是答應,那麽違背綱理倫常,手下對他無法服眾,讓他無法樹立威嚴,而此事也勢必會被江湖,各國皇族以此為借口,討伐瑯琊閣,將瑯琊閣拉下神壇。若是他有親兄弟或者師兄弟也就算了,但這一輩只有他這一脈,而賀蘭柚還是傳承譜上的下一代的少閣主,早已昭告天下,無法撤回。

若是還想繼續與賀蘭柚保持師生情誼,那他只能逃避,不回應當不知道。

賀蘭柚當年還小,不夠成熟穩重,所以不理解藺晨的逃避。

現在她明白了,但她又不得不利用此事來推開二人的關系。

賀蘭柚推算過無數次,即使她萬分小心,步步為營,可她身死的可能性仍有九成九。

鄭不遇沈思片刻,最終開了口,“我當年,對不住你。但我以家國起誓過,在我這裏是不會拖你的後腿的。哪怕用我的性命,也會護你一命。”

她聽完倒是笑了,“明日便回你的家國,我會用我的鷹隼與你傳書,到時候等候我的消息,隨著我的計劃走就行。”

藺晨沒有立刻回瑯琊閣,他帶了幾個人從郢都又租了個鋪面,重新建立暗樁,一群鴿子從北邊飛來,落腳到後院上,自覺的找了地方窩著,找尋著吃食。

他將鋪子尺寸量了量,與手中的圖一致,開始設計機關,忙了幾日才從郢都離開,騎馬回瑯琊閣。

留下來的幾個人都是藺晨從瑯琊閣帶過來的,對藺晨的脾氣倒是摸了個大概,晚上吃飯的時候,幾個人悄悄在聊,“你說這大少閣徒如今被逐出師門了,那我們要需要將她的行蹤通報回去嗎?”

其中一位年紀稍長的壯年男子瞟了對面男子一眼,“你瞧見鴿房有幾只腦袋帶點黑的鴿子沒?那是大少閣徒的專屬信鴿。在少閣主身邊呆的日子也不短了,你看他像是真的漠不關心的樣子?”

“算了,少閣主看不看是一回事兒,我們該上報還是要上報。別讓我們遭罪即可。”

時間轉瞬就已經過了三個月,

陵王兩個月以前娶了個妾室入府,傳聞中小妾容貌絕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大梁專門養的揚州瘦馬。

每日衣著華貴鮮麗,妝容精致,性格跋扈,吃穿用度樣樣都要最好的。

陵王宇文暄日日沈浸在溫柔鄉裏,自家側妃都被冷落了。幾日前還去找了小妾麻煩,反而被禁足三月。

賀蘭柚便是那位妾室,白日裝做囂張跋扈的模樣,晚上與宇文暄密謀。

短短三個月時間,楚國有兩位尚書被抄家下獄,宇文暄將自己的人手趁機頂上。

緬夷突然襲擊,一副要攻打南楚的架勢,太子想要軍功,自請去前線。

賀蘭柚看到紙條,冷笑一聲,“這廢物太子想要找死,那便如他所願。”她瞟了一眼身旁的丫鬟,“小青,去吧。”

小青是鄭不遇送來的人,是死侍,既是來助她,也同時來監視她的。

賀蘭柚也無所謂身邊有沒有人安插在自己身邊,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瑯琊閣中人了,她既然要覆仇,那就做好為人棋子的準備。

陵王想要皇位,那就助他,鄭不遇想要緬夷強大,那就助他,孟言柏想要取代賀蘭鳴樂,助他便是。

她想要的,也不過就是殺掉曾經害過賀蘭家的人,祭奠死去的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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