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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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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賴皮

昨夜, 爵音門口。

靳淮錚從車後座下來,淅淅瀝瀝的小雨如銀絲,司機撐傘, 他單手扣緊西裝外套的紐扣, 餘光瞥過佩戴口罩和墨鏡,早早在這等候的楚嬰, 在她面前停下。

“你叫我來這做什麽?”楚嬰擰眉不解。

前段時間, 她的單曲《逢冬》在毫無宣發的情況下, 全憑粉絲路人的剪輯推廣, 一度登頂熱歌榜。

恰逢遠征出品的電影《大概失約在雪季》需要主題曲, 討論時,靳淮錚莫名想到那日郁書憫在車內播放這首歌,便叫人去跟她談這首歌的授權。

也不止。

還跟她談一場合作。

“會喝酒嗎?”靳淮錚不想贅述太多的廢話, 黑眸直視她。

楚嬰聽後, 往裏瞟一眼,搞不明白靳淮錚要做什麽,先把話撂在前, “純喝酒, 我可以。其他的,就不奉陪。”

這是她的底線。

靳淮錚瞧她寧死不屈的模樣,笑了聲, 同她擦肩而過,“也不需要你做其他的事。”

/

VIP包間門口,陳伯在那兒等候。

推開厚重的門, 站靳淮錚身後的楚嬰借空隙掃一眼, 看見好幾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左擁右抱鶯燕,喝酒聊天。

他們目光掠過靳淮錚時, 仍不改輕蔑倨傲,壓根沒將他放在眼中。

是程峰那些人。

年過半百的老狐貍,慣會披著張笑臉給晚輩下馬威,說:“組局的人卻遲到了,大家夥覺得,是不是得叫靳四公子先罰一杯。”

程峰話落,旁人就起哄。

靳淮錚自然不會冷聲拒絕。手臂繞過楚嬰的腰,半握拳搭在她胯骨,示意她該做答應他的事情。

接收到信號的楚嬰秒切笑容,彎腰端起一杯酒,煞有介事地同他們說:“這酒我替他喝了,要不然喝醉了,又得黏黏乎乎地賴著我一整晚。”

話落,她仰頭一口悶。

冷冽的酒入喉,似寒涼的冰滾過,凍得她心肺都涼颼颼的。

無意側眸,和靳淮錚視線交匯,會發現這人演技是真不錯,此時望她的眼神,仿若她真是他的愛人。

程峰那些人聽楚嬰這麽說,皆心照不宣地露出笑,言語淫.亂地調侃著。

但他們沒想到,短短幾分鐘後,局勢完全被靳淮錚掌控,仿若他們剛剛一杯一杯喝下肚的,是他特意準備的斷魂酒。

“聽聞前些日子程二公子經營的賽車場鬧出了人命,我就很好奇,那巨額的賠償款從哪兒來。”

酒過三巡,靳淮錚揭了虛與委蛇的面具,單刀直入,從陳伯手中接過檔案袋。

封袋的細繩圈圈松解,他隨手一丟,裏邊印有密密麻麻黑字的白紙散落在玻璃酒桌。

笑裏藏刀的目光掃過面色僵硬的程峰,他繼續說:“所以在跟老爺子報備後,我細查了下,結果嘛——”

靳淮錚特意耐人尋味地停頓兩秒,“比我想得還要精彩。”

他方才那句話還裹挾另一層意思,是告訴他們,他所調查的這件事,靳鎮北也知道了。

當然,不止程峰。

一封封檔案袋,恰好對應今日到場的人數,一個也不少。

前幾分鐘還高傲輕蔑的老狐貍,此刻像被人無情斬斷了尾,各個膽顫心驚,不敢再吱一聲。

談事前,陪在他們身側的小姐早被請了出去,唯楚嬰仍坐在靳淮錚身邊。

她眼下酡紅,意識醺然,看著靳淮錚站起身,主動給他自己倒了杯酒。

明黃酒水落進杯中,清冽的聲響在耳邊輕蕩。他像是入主這片領域的孤狼,大獲全勝時才飲一杯慶功酒。

目光掃過面色鐵青的眾人,朦朧光影下,他勾起笑:“晚輩沒記錯的話,挪用資金罪且數額龐大,處三至七年刑罰。”

程峰等人惶悚不安。

“但老爺子寬宥,念你們都是靳氏的舊人,說只要明日遞了辭呈,既往不咎。”

靳淮錚話落,鄭重其事地敬他們一杯,然後,略傾酒杯,一滴不剩地倒至地面,最後重重扣在那堆文件上,發出沈悶的巨響。

隨靳淮錚離開的楚嬰,緩過神後,說他像歷史上的杯酒釋兵權。

大抵是多杯酒下肚,她走路時深感頭重腳輕,踉蹌了下,是靳淮錚身邊的陳伯扶了下她,而靳淮錚挪後一步保持距離。

“明日我會讓遠征那邊擬好分約合同送至你公司。”話畢,靳淮錚讓陳伯待會兒安排車送她回去,之後他先走一步。

杯酒釋兵權。

錯了。

整件事,妄圖黃袍加身的人不是他,想要加強中央集權的,也另有其人。

靳鎮北的書房內,靳淮南如何幫襯隱瞞程峰等人做的事皆被抖得一幹二凈,功名身後藏的靳淮錚事不關己地站一旁。

他心裏很清楚,他若不搶在靳淮南前動手,出局的人就是他。

靳淮南無理可駁,憤然離去。

一瞬間,書房內僅剩靳鎮北和靳淮錚。

靳鎮北瞥一眼這些辭呈,笑著看向靳淮錚:“你速度倒是快。”

“靳伯伯您選的那批人明天就會來公司報道。”靳淮錚並沒搭腔靳鎮北的話,順勢稟明了後續安排。

自此靳淮南手底下的心腹大換血,全替換成靳鎮北信任的人。

一場腥風血雨。

落在外人眼中,靳淮錚成了十惡不赦、心狠手辣的人。

可他,只不過是死神掌中的一柄刀罷了。

/

庭院中,靳君捷伏在石橋闌幹,百無聊賴地給池中魚投食,而郁書憫與靳君朝端來棋盤,博弈幾局打發時間。

大概是受到波及,此刻氛圍依舊死氣沈沈的。

郁書憫抿唇思忖片刻,決定主動岔開話題,問他們:“最近學校是不是要辦電影展啊?”

“你要參加?”靳君捷扭頭望過來,眸中帶著意外,靳君朝亦是如此。

郁書憫捏著炮棋,沈吟了會兒,如實說:“今天傍晚的時候有兩個男生來找我,想邀我加入他們。但我對這活動還不是很了解,就想問問你們。”

聽郁書憫這麽一解釋,靳君捷恍然大悟。爾後,她看向默不吭聲的靳君朝,話中有話:“那你問靳君朝咯,他去年參演的作品得了金獎呢。”

郁書憫驚詫地看向靳君朝,在她心裏,他可不像會參加這類活動。

明明是件值得炫耀的事,靳君朝的臉色陡然僵冷,無聲睨了眼靳君捷,示意她閉緊嘴。

這是郁書憫認識靳君朝這麽久以來,頭回見他這麽嚴肅,仿若是觸及他的逆鱗。

靳君捷絲毫不懼,甚至還聳肩挑釁,揚笑道:“瞪我做什麽,又不是我害得她退學。”

忽然,郁書憫更後悔了。

怎麽氣氛還更僵硬呢。

她望著靳君朝離開的背影,陰郁的氣息將他團團圍攏,靳君捷端著魚食走過來,說:“這活動其實沒什麽意思,不正規的獎都很水,關鍵還會給自己惹一身騷。當然,如果你只是無聊打發時間的話,那就隨便玩玩。”

話落,她拍了拍自己臟灰的手,從另個方向離開。

轉眼間,只剩郁書憫坐原位,不由自主地思索靳君捷話中的意思。

退學?

她猝然想起,班裏的同學都說原先坐她位置的女生,上學期不知何由地退學了。

忽有腳步聲,郁書憫怔然回神向後看,是靳淮錚。

徘徊在她腦中的疑慮頓時消散,她急匆匆地小跑到靳淮錚跟前,借廊檐下的燈,踮起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靳淮錚看在眼裏,覺得好笑:“你幹嘛啊。”

郁書憫謹慎地環看一周,掩唇悄咪咪說:“剛剛看大伯那麽兇,一副要揍你的樣子,而且你們又談了那麽久……”

未等郁書憫話音落,靳淮錚毫無征兆地彎下腰,眉眼纏笑地註視她:“那憫憫幫叔叔仔細瞧瞧,臉上有沒有見不得人的傷?”

輕佻的笑,一看又是在逗她。

郁書憫裝兇般瞪他一眼,隨即好奇問:“小叔叔你是做了什麽,惹大伯那麽生氣?”

墨色蒼穹,月影朦朧。

院中再無鳥聲,唯聽靳淮錚說:“做了件讓別人覺得特別壞的事。”

他口吻輕松,抱臂側靠在月洞門的邊沿,望向郁書憫的眸光裏笑意如池面鱗波,讓她短時間內辨別不了他說的話究竟是真,還是又惡趣味地逗她。

腦內卷起一場風暴,閃過的面孔和話語皆化作騰空的沙礫,郁書憫直視靳淮錚的眼眸,肅然蹙眉,問他:“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麽?”

嚴承訓說,小姑娘養過鳥嗎。

靳鎮北說,他雖然不是靳家人,但這些年確實將他當親兒子培養,大伯不滿很正常,現在放任他們去爭。

那放任他們爭什麽呢?

靳淮南撒出來的東西,她看到了大寫加粗的“辭呈”。

“有人占了不該占的位置。”

“你父親的死,或許是很多年前種下的果。”

臧明江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些。

而他如今棄遠征,入靳氏。

他明明三年前已經搬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

……

剎那間,所有的訊息都化作箭矢,沖破這場迷霧,在她眼前編織細密的箭網,每個箭頭似乎都沾染鮮艷的血跡。

她或許分不清那些血源於誰,但她眼前的他,全都知曉。

靳淮錚怔楞半晌,眸中繾綣的笑意逐漸消淡。

他緘默不語的那幾秒裏,望向她的時候,究竟想到的是什麽,是他的父母,是靳永鋮,是他錯亂桎梏的人生,還是只想著,怎麽瞞著她,不讓她觸碰這些痛苦的真相。

“有。”他斬釘截鐵地答,隨即掠起笑,“憫憫,叔叔早跟你說過了。”

他不算純粹的好人,這些年趕盡殺絕的事也沒少做。

他聲音隨庭中夜風滲入她心魄,“是你也說過不怕我,現在,反悔了嗎?”

“不過,小朋友嘛,可以耍賴皮。”靳淮錚咽下嘆息,滿不在乎地說,“叔叔就當沒聽過,以後也會少出現在憫憫面前。”

她既然會怕他。

他又何必給她留陰影,再者,他早在心裏和靳永鋮墳前發過誓了,不會將她卷入其中。

見他要走,郁書憫一著急,伸手攥住他的外套。

她心裏難受,險些被他氣哭,不管不顧地一頓吐槽:“我就問你一句,你給我叭叭說這麽多,還自問自答。我什麽時候說怕你了,反倒是你,又覺我脾氣不好又覺我膽小的——”

卡殼一秒,眼圈紅紅的,憤憤瞪他一眼,一字一頓罵了句:“王八蛋。”

靳淮錚被她說得一楞一楞的,頗為意外地盯著她,哭笑不得。

先前還覺得小姑娘乖模乖樣,溫婉安靜。現在看來,是他錯了。兔子急了,是真的會咬人一口。

“叔叔錯了,對不起。”可他憋不住笑,顯得這道歉一點也不走心。

“有什麽好笑的。”郁書憫別過頭,“誰能拴住你的腿一樣。反正十天半個月沒個影,這會兒又回來做什麽。”

她現在委屈郁結在胸腔,仿若要靳淮錚磕一個,她才會大發慈悲說原諒。

真就恃寵生嬌。

靳淮錚有些束手無策。

怎麽一向乖的小姑娘生氣起來,比靳安好那小丫頭還難哄點。

“憫憫,你現在多少有點不講道理了。”靳淮錚笑意未斂地道一句,唬得郁書憫還以為他較真了,哪知他下一秒質問她,“想讓我回來的是你,現在又問我為什麽回來。”

昨夜,他從爵音回公寓。

無聊翻看朋友圈,剛一刷新,就見郁書憫發了張照片。照片中是她這些天刷的試卷,可靳淮錚看到邊角露出的畫。

郁書憫心頭一顫,緊張到血液順脊骨逆流。

垂下的眼眸,視線飄忽不定,生怕靳淮錚探清她心底事般,繞開了這話題,“爺爺養的鳥,前些天死了,那只有很漂亮的黑羽毛。”

靳淮錚也沒緊抓剛剛的話不放,順她的話,說了句:“可能覺得逃不出籠子,自願死的。”

鳥,是自願死在籠中。

他,是自願回來靳園。

那些惡貫滿盈、狼子野心的事,是他自願做的。壞人、騙子,也都是他自願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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