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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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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敗露

風貼著脖頸和耳垂刮擦而過,風在這一刻有了形狀和溫度,風聲蕭瑟皆迎面拍來,阻止著她們前行。

耳邊的聲音冗餘喧囂,嘈嘈切切的馬蹄聲,鞭子抽打著馬匹時劃破半空的淒厲聲,春吹過樹林的叢叢細細簌簌聲,全都混在了一起,爭先恐後要往人的耳朵裏塞去。

可李蘭舟望著前方顛簸搖晃的道路,腦子卻格外清醒,揚起馬鞭的動作也越發不留餘力。

還是晚了。

春夏交接的好時節,草木葳蕤,一派盛景,風呼呼吹過,悠然自得吹起在場所有人的衣袍一角,化了蝶翩翩起舞。

坐落在樹林中的小宅子安靜又安詳,穿過半人高毫無遮蔽作用的鏤空籬笆,那露天的院子裏種著幾小塊菜園子,青菜還未成熟但長勢極好,叢叢青黃隨風滾動,勃發的生機令人心曠神怡,屋檐下做工還算工整的木籠子裏關著兩只雞,不知是不是鬧了矛盾正在窄小的籠子裏互相咬戳攀打,鬧出了好大動靜,體格小的那只被撕咬得嘰嘰喳喳慘叫個不停。

可無論雞籠子內的動靜再大,無論整個籠子是不是快要被拆卸了,都無人理會。

不算寬大的院子栽種了花木和青菜,叢叢站了一堆人之後更顯狹小,那些人他們各個身材高大,身姿挺拔,周身氣息肅殺,各個高高在上,卻全都在低頭凝望地上虛弱僅僅殘留著一口氣的瘦弱人兒,他們身邊的另一具屍體已經徹底沒了聲息發僵了。

風止了。

“皇,皇姐。”李錦書手上還提著染血的劍,偏頭看小院門口馬上的李蘭舟。

他的嘴唇抖個不停,目光全是驚恐,手上的劍乒乓掉落在地,激起一層塵土。

還是晚了。

李蘭舟的面容沈靜極了,似江潮退卻留下一地的寧靜,似四月清風過桃林,漫天飛舞的桃花迷了人眼,最終沈寂下來化作了一地狼藉。冷艷的五官疏遠至極,神情冷淡到了一種地步,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如何面對。

四肢五駭全失去氣力,五臟六腑互相攪動,人,在這一刻與自己的身體深深切切融合為一體,所有的感官好像都被放到了最大,又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知覺。混亂,冷刀割肉的鐵腥,耳鳴目眩.....

“皇姐你,你聽我解釋.....”李錦書傾著身子,神不附體挪著步子上前。

李蘭舟沒有看李錦書一眼,獨自翻身下馬,擦著他的胸膛而過,來到鳴億身前。

其實在幾天前,雨紛紛的清明時節,他們曾見過。

李蘭舟從前就認識鳴億,但僅僅止步於白術的好友,不曾深入其他。

幾天前的清明時節,她去祭拜白術,曾在皇家陵園前見過這個小太監,一別多時,再見已是滄海桑田,曾經的小太監脫下了統一的宮裝,對著她行叩拜大禮,對著她一下又一下磕頭,懇請她準許他進去祭拜白術。

眼前的回憶消散,回憶中的面容也消散,現在在她眼前的是僅僅只剩了一口氣的鳴億。

李蘭舟蹲下身想為他續住心氣,想帶他回去找宮中最好的禦醫,想救他想讓他的血不再流,可.....李蘭舟垂眸看他胸腹處還在泂泂流著血的窟窿,連伸手碰他的勇氣都沒有。

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如同一捧流沙消逝在手心,沙礫滲透指縫留下輕微的摩挲觸感,越想要得到越想要挽留越想要掌握,就越得不到、越失去、越留不住。

躺在地上身材嬌小又瘦弱的男人已沒有力氣再動彈半分,哪怕是動動小手指、轉一轉眼珠子。他的眼睜著,目光虛浮,聚不了睛,如琥珀一般的眼珠映照著悠然樹影和斑駁光影,如果不是胸腔還在微弱地起伏,旁人毫不懷疑,他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他木然睜著的眼好像看到了李蘭舟的身影,唇瓣動了動,氣若游絲:“殿,殿下.....是殿下來了嗎?”

李蘭舟連連點頭,低下身子湊近他:“是,本宮來了。”頓了頓,她輕聲說,“本宮來晚了。”

鳴億的鼻息急切地喘息了剎那。

李蘭舟柔下聲:“你還要什麽話要對本宮說嗎?”

“白...白術,他一生....忠誠於殿下.....”

李蘭舟狠狠點頭,安撫他:“本宮知道。”

鳴億又說:“是,是陛下...陛下殺了驃,驃騎將軍。”

李蘭舟吸了一口氣,紅了眼眶,壓下胸腔中的那堵氣,緩言說:“本宮也知道了。”

鳴億心滿意足地扯了扯唇角,卻是做不到,眸光虛虛看著蒼天與樹影,語氣輕松了許多:“請殿下,將白郎君的墳遷出....皇陵吧....他一個人在那....會孤單的。”

“請殿下將....我們一齊...一齊葬在....在這院中,也好.....做個伴......”本就虛弱的聲音低下去,尾音消弭融入了清風,徹底沒了聲。

“本宮答應你。”李蘭舟閉下眼,壓下眼中的淚意,再睜眼時,緩緩伸出手從上到下從鳴億的眼拂過,輕輕說,“本宮答應你,你且安心去吧。”

原本溫熱的皮肉失去了溫度,失去了柔軟的觸感,手心下,這具屍體的溫度在慢慢消退,從外到裏,上下到上,變冷變僵。

靈魂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遠去了,只留下這具冷硬的軀殼,用不了多久就會腐爛生蛆,就會流黃水,徹底成為朽木腐肉。

李錦術期期艾艾跟到了李蘭舟身後,適才那些話他都一字不落地聽進去了,他心底驚詫於李蘭舟為何會知曉,但更大、更多的是鋪天蓋地的恐慌席卷了他。

從前只因為他私自殺了世家的人,她冷淡他,他都受不了!他又氣又惱,恨不得一頭搶地,摔砸東西用剪刀剪龍袍,更惶論現在?!

蘭舟,蘭舟她已經知道了....她知道了他殺了魏瑾。

寸寸心肺如被密密麻麻的針戳著,數不清的螞蟻爬上了他的軀體,肝膽俱裂,嚇得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敢用力睜著眼看李蘭舟的每一個動作,小心翼翼望著她不敢移開分毫,目光淒惶恐懼膽怯。和從前不同,這次不是偽裝,是真真實實濕漉漉的眼,真的膽小怯弱了。

他見李蘭舟已經從鳴億的屍體前站起身,於是顫顫巍巍走上前:“皇,皇姐.....”他想要如同從前千百次一樣,犯了錯就下跪認錯,他想要取得她的原諒。

可還沒來得及跪下,背對著他的李蘭舟忽然回身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力道狠辣,一聲清脆的聲嚇得在場的侍衛各個瑟縮,忙不疊跪下伏身,膽戰心驚被迫圍觀。

真是毫不留情、不留餘力的一巴掌,連其他人紛紛都覺得自己的臉也跟著發疼的力度。肉眼可見的,切切實實挨了一巴掌的李錦書那張白凈的臉上,浮現出了殷紅的指印。

“冒身頂替、謀害原主、殺害嬪妃皇嗣、對魏瑾和魏懷光趕盡殺絕、囚禁魏謙,你還有什麽事是本宮不知道的?”

她的話字字珠璣,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如迎頭蓋臉的一棒,痛擊他,他的偽裝、他從前的溫潤、他的無辜全都被擊得粉身碎骨,他的臉一霎那失去了血色。

原形畢露,他在她的面前已如無所遁形。

雞籠裏的那兩只雞消停了一會,又開始互相撕咬攻擊,勢必要分出個勝負,打得難舍難分,要將雞籠給拆了一般不得消停,發出些尖銳的鳴叫聲響徹整個院子。

若是平常肯定會有人抱怨謾罵這兩只雞太吵,可這小宅的主人已經死了,現在在這院子裏的人,跪在地上的大氣都不敢喘,動都不敢動一下,更加無人去管。

李錦書的一側嘴角溢出些血腥,往日高大的身形在她的面前佝僂了,他紅了眼,俊秀的面容淒惶哀苦,倉皇又狼狽,驚懼交加到連話都說不連貫。

“皇,皇姐!我能解釋的,我能解釋的!”他手足無措地下跪,怕被拒絕一般飛快抓住她的袖子,力道巨大,抓著她的袖子好似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淒淒涼哭著,那張漂亮清俊的臉蛋就算如此,也不失如玉風貌。

這張臉看上去真是讓人什麽都能原諒的漂亮無辜,惹人垂愛。

他卑微跪在地上,常服裹入塵土,仰起頭飽含祈求驚懼地仰望她時,淚水打濕了他的睫毛,根根分明的睫毛掛著撲閃的淚珠,順著面頰兩側輪廓向下流的淚淌進了他青筋疊起、白皙染著緋紅的脖頸,融進了華服。

哭到鼻音厚重,語無倫次。

可惜,他面對的人是李蘭舟。

一身素白身形筆直的女子孤立,李蘭舟冷眼漠視地上卑微如此的他,淡淡問:“苦衷?殺魏瑾,堵魏懷光,囚魏謙,你有何苦衷?你怕他功高震主?怕民心所向他而疏遠你?怕醜事敗露,所以需要一個又一個謊言來掩蓋罪行、粉飾太平、掩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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