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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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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付恬君沒坐多久就以太冷為理由離開了。

回到小木屋,隔著玻璃窗,他仍然在外面坐著,傅輝去不知道去和他說了些什麽,他點了點頭後,傅輝就走了。

傅清渠一根根點燃仙女棒,無聊地在空氣中晃動,有風馳過耳邊,像沙漠發出沈沈的嘆息。

“你看這星河,像不像煙花定格?”

這是某年月日他對她說過的話,已經記不起是什麽時候什麽情景了。

他們相處太久,久到相伴過三分之二的人生,一回頭,記憶裏都是對方的樣子,人如果不能拋棄過去,她就不可能忘掉他。

也忘不了隨市小遠山上那晚上的星河。

·

當年車禍發生在她名聲最噪的時候,她剛拿了梅花獎,正春風得意,陪著朋友雲靜去醫院割闌尾。

朋友去辦理住院手續,她出去買住院用品,回來的途中發生了車禍。

再醒來,已經是在醫院病床上了。

她昏迷了兩天,醫院消毒水的味道直往鼻腔裏鉆,各種監控生命體征的儀器在旁邊發光、跳閃,一下一下,發出滴滴的聲音。

媽媽哭哭啼啼守在她病床前,爸爸坐在一旁沈默不語。

她手指蜷動,緩緩睜開眼,眼珠僵硬的轉動了半圈,媽媽蘇慧姝抹了把眼淚,講話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恬恬,你醒了嗎?老付!老付!恬恬醒了!快叫醫生!”

爸爸付劍春滿臉胡茬,疲憊得不像樣子,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在病床尾粗粗看了一眼她睜開眼的樣子,慌張地跑出去找醫生。

醫生來後,又是一陣混亂,她頭腦昏沈,醒來並沒有支撐多久又昏昏閉上眼睛,但耳朵裏還能聽得見旁邊的嘈雜。

媽媽焦急的喊:“醫生,醫生,我女兒這是怎麽了,她又昏迷了……”

醫生安撫的回答:“病人家屬不要慌張,病人目前生命體征平穩,已經脫離生命危險,現在只是剛醒來精神不濟還需要休息,家屬盡量保持安靜,給病人一個清凈的休息環境。”

她再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守在她床邊的是傅清渠。

這時候他們還沒在一起,但男女間的暧昧早已萌動多年,誰都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傅清渠看起來也不怎麽好,他在忙他的畢業答辯,接到消息匆匆趕來醫院,守了兩天。

他毛發旺盛,兩天下來胡茬青了一圈,眼神疲憊得倒像是和付劍春一樣蒼老。

“醒了?想不想喝水?”他頂著黑眼圈,連嗓子也是啞的。

她被禁錮在病床上動彈不得,脖子上戴著護頸,只能用用力眨眼來表示點頭。

傅清渠用小勺子泡上水,用光面小心翼翼的潤濕她的嘴唇,動作十分輕柔,生怕碰疼了她,然後才給她倒了點溫水,插上吸管送到她嘴邊。

“醒來了就好,都會好起來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他自己,他聲音裏的哽咽,倒是比她這個躺在床上的病人還難受。

“叔叔阿姨守了你很久,去隔壁房間休息了,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去給你做?”

“想吃你就用力眨一下眼。”

她還沒有想吃東西,但是膀胱傳來尿意,她急切的想要上廁所。

她遲滯的轉動著眼球,咽了咽喉嚨,嘗試張口說話,“我想去洗手間。”

說話的聲音低若蚊蠅,傅清渠附耳上來,才勉強聽清楚。

她羞於啟齒的話,傅清渠卻接受得很坦然,十分溫和的告訴她,“插有導尿管和引流裝置,都可以直接解。”

在病床上小解,她從未有過這種經歷,還是當著傅清渠的面,羞恥感和屈辱感一陣陣湧上來,她想奮力起來自己去上廁所也辦不到。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只能咬住牙齒,無能的閉上眼睛。

傅清渠給她擦了眼淚,拉住她的手,俯身在她頭頂上,啞著嗓子低聲細語的安慰她。

“沒有關系的恬恬,做手術的人都要這樣用,隔壁房間剛生下小寶寶的姐姐也這樣,你不想我在的話我出去,一會兒再回來好不好?”

他極盡溫柔的問好不好,她說不出什麽話,只能閉著眼睛流淚,甚至連眼淚也不能自己擦。

在她說了‘出去’之後,傅清渠又給她擦了眼淚,悄無聲息的離開房間,直到出門後才弄出點關門的聲音,提示她他已經出去了。

慶幸爸媽的生意做出了點成果,能支撐得起她住單人病房,傅清渠離開之後,房間裏安靜下來,她仰頭望著裝修簡潔的天花板,無聲無息的流著淚解決個人問題,又在傅清渠進來後,絕望的閉上眼。

她閉著眼不說話,傅清渠悄然給她換了尿袋,坐到她床前,手指伸進她半握拳的掌心,環扣住她的大拇指,細細摩挲著,嗲著聲音撒嬌似的哄她。

“恬恬你聽我說,如果想要小解的話不要憋著,要說出來好打開開關,盡量均勻的吸氣和吐氣,像平時一樣,有意識的主動控制排尿,不然儀器使用不當的話,等你身體好起來,會不自主的尿褲子,知道了嗎?”

“你不說話,但是你睜著眼睛,哥哥知道恬恬一定是聽到了,沒有關系的,都會好起來的,以後我們七老八十了,你還得攙著我走路呢,這點小問題,根本攔不住我們天下第一付恬恬,嗯?”

他把付恬君當三歲孩子哄,溫醇的聲音像煮了一壺蜂蜜水,咕咚咕咚有氣泡音綿長的響,冒出甜而潤澤的蒸汽。

她不說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他就陪她待著。

她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有光線,關了燈,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房間裏的呼吸聲和儀器滴滴聲被放大了百倍不止,霸占著她的神經。

傅清渠手上的溫度通過肌膚接觸源源不斷的,順著毛細血管傳送給她,像以前她安慰他時候一樣,拉著手,不說話。

窗外月光漸漸隱入雲層後,房間裏的光線也暗淡下來,接著就是黎明即將到來。

他們都是睜眼到天亮,等到付爸爸和付媽媽來換,他才到旁邊沙發上瞇一眼。

她醒來後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看望她,她的爺爺奶奶、傅清渠的家人都從隨市趕來。

醫生說她還需要休息,所以病房裏大多數時候是安靜的,他們來看了又被送回隨市。

他們誰也沒有跟她說她的病情,每個人在她面前都刻意微笑,都說,“醒來了就好,好好養身體,很快就能出院了。”

就連一向嚴肅、不茍言笑的傅爺爺也從隨市趕來看她,態度溫和的勸她:“人的信念很重要,要保持一個好的心態,精氣神不要垮,一切困難都是紙老虎。”

但她心裏隱隱有預感,她這場車禍並不輕松。

爸媽沒有聲張她出車禍的消息,知道的人很少。

她陪著去做闌尾手術的朋友,雲靜,在她醒來後想來看望她,也被付爸爸和付媽媽婉拒了。

雲靜不死心,天天在醫院外面蹲守,就想親眼看她醒來,後來實在拗不過,爸媽才讓雲靜來看望她。

雲靜不知道是哭了幾天,臉都哭到水腫,眼睛紅得跟桃子似的,被叮囑了不要在她面前說她的病情,一向大大咧咧的姑娘,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說一些讓她好好養身體的話。

雲靜走後,傅清渠又過來。

把蘋果打成汁餵給她喝。

“哥,你跟我說,我的腿到底怎麽了?”

她能感覺到,下半身使不上勁,也沒有知覺。

傅清渠有意瞞著她,也是顧左右而言他,“小問題,剛做完手術都是這樣,你保持一個好心情,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哥,我不傻。”

“你不傻嗎?”傅清渠笑她,“我一直覺著你挺傻的,這麽多年沒被賣了,也就是我人好。”

“哥……”付恬君沈沈的叫了他一聲,“什麽都瞞著我,我心裏沒底。”

傅清渠垂著眼眸,壓根開不了口。他知道她有多愛舞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刮風下雨天晴,腳上起凍瘡都雷打不動的練功。

他背過身去,從保溫飯盒裏倒出付媽媽燉的排骨湯。他從未真正信奉過什麽,跟很多人一樣,對神佛鬼事持半信半疑的態度,所謂祈福也是許一個美好的願望,但她車禍以來,他不知道在心裏祈求過多少次,一切有靈的神佛,懇求保佑她醒來……懇求保佑她平安無事……

如果出門先邁左腳能加強這種祈禱,他絕不會先邁右腳。

如果右手吃飯會犯忌諱,他可以從此換成左手。

“哥……”付恬君懇求的叫他。

傅清渠深吸了氣,平覆了心情,雲淡風輕的回頭看她,認真回答她:“車禍呢,是有點嚴重,可能你得在病床上多待一陣子,然後要坐幾天輪椅,慢慢覆健,就是時間可能比較長,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才瞞著你。”

“要多長時間?”

“人家傷筋動骨都得一百天,你這傷情不小,要想恢覆如初,可能……嗯……得一兩年。”

也許是早有心理準備,傅清渠說完她只是難過了一會兒,倒是慢慢接受了。

一兩年,也還好,很快就過去了,只要還能好起來,一兩年也能接受。

或者是她壓根沒把自己的傷勢往重了想,還希冀這自己能重新穿上戲服站上舞臺,所以信了他的話。

“人家說,病床上的人心窄,容易胡思亂想,你呢,不要想七想八,老實聽醫生的話,心情好才有利於恢覆,我跟你講呀付恬恬,你這傷一定會好的,不好我把我賠給你。”

二十出頭的傅清渠中二病還沒痊愈,拍著胸口打包票,激揚文字、指點江山,一副厲害得閻王爺見他都得請安問好的自信樣。

付恬君繃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無語的翻他白眼。

“你這樣子好欠揍,一點都不端方雅正,欠缺爺爺的教訓和社會的毒打。”

傅爺爺身上有老派知識分子的克己覆禮,一直教育他們,做事要三思而行,言行舉止要穩重端方,不要輕浮放浪,但放在新社會奉行‘人不輕狂枉少年’的年輕人身上,根本不可能。

傅清渠也沒和她爭辯,在病床上躺了幾天,她終於肯笑出來,他動了動嘴角,垂眸淺笑。

傅清渠的安慰起到了作用,她認真的聽他的話,遵照醫生的囑咐,輸各種液、吃各種藥,上各種儀器覆健。

但結果都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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