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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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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宮殿繡闥雕甍, 巍峨端肅,漢白玉鋪就的地磚琳瑯柔潤,推開楹窗, 便能看見滿院的銀杏樹葉,堆疊成大片奪目璀璨。

這是先太後住過的大殿, 仍有宮女每日灑掃清理,幹凈到一塵不染。有時陛下過來小坐片刻,每每望著院中銀杏,總覺得太後仍在。

今日陛下前來, 卻是帶著太子和魏含璋。

宮女跪在兩側, 他擺擺手,示意她們各自去忙,便擡腳進了殿內, 環顧四周,與太子說道:“朕最敬佩的人,當屬你祖母。若沒有她一路扶持, 為朕披荊斬棘,掃清障礙,朕不可能順利登基稱帝。”

他撫著兒時讀書用的桌案, 眼前仿佛浮現出當年坐在桌前, 太後為他更正握筆的場景。時隔數十年, 依舊歷歷在目。

他轉身,看到與自己模樣相似的兒子, 才恍然發現自己老了, 淡然一笑說道:“朕這一生有過諸多師父, 教朕讀書習字,騎馬射箭。但於朕而言, 你祖母才是影響最深的一個。她教朕的東西,這輩子朕都牢牢記在心裏。

仁義治國,嚴以律己。心慈但要手狠,可縱可收,有的放矢,帝王之道,終其一生不可窺其全貌。為君要清明要仁德更要勤勉寬厚,先有德行後有手段,這是你祖母從伊始便反覆教朕研習的道理。”

魏含璋自後站立,聽陛下如此講述不由一楞,旋即擡首而望。

太子若有所思,聞言拱手回道:“父皇對兒臣的苦心,兒臣必將銘記在心。”

魏含璋聽出陛下話外音,但凡帝王開始回顧往昔,便是離托孤不遠。而今日陛下允自己同行,陪殿下左右,想必是要自己同聽聆訊。

官員之間官眷之間關於當年太後謀害貴妃的說法傳言甚囂,愈演愈烈,而陛下始終縱容不理,不是不管,而是沒必要去管。

外仁內韌的帝王,在冷眼旁觀著一場鬧劇,那位懷王殿下唯恐天下不亂的胡作非為,陛下全都看在眼裏。

若不能一擊即中,不如時時隱忍,關鍵時刻擺出致命一擊,才是最理智的行為。

陛下對懷王仁至義盡,擎等著他狗急跳墻,原還是能多等等的,但近來陛下身子骨不好,也無心料理政事,他能忍懷王,他卻忍不了讓兒子去忍懷王。

換言之,陛下要對懷王出手了。

“魏卿,前些日子兵部有官員暗中與懷王府來往,想來是為著遏制京畿一帶駐防。他的手伸不到京外,那麽便是要將京內與京外駐軍切割開,斷了聯絡,方便行事。

懷王勢力終究有限,若要等他徹底布防好恐還有些時日,朕不願再等。

明兒你召集內閣大臣,朕有事情要與你們商量。”

太子深知聖上體虛,一路跟隨,待走到宣政殿,聽見一聲吩咐:“魏卿,朕要設家宴,你和你那新妹夫都來,今夜朕有些體己話要跟你們兩個單獨說。”

.....

裴府正院,屋檐下的燈籠欲滅不滅。

屋內,蕭含玉倚著軟枕看書,燈燭一晃,她擡頭,以為是裴朔歸來,卻是眉蕪端著小盞燕窩打著哈欠。

“姑娘,姑爺怎麽這麽晚還沒回?”

蕭含玉揉了揉手腕,道:“進宮前說要見聖上,但按著往常規矩該回了。”

她探身往外瞟,問:“將軍沒讓人送信回來?”

眉蕪搖頭:“小環剛去前頭打聽,道門房那邊沒動靜。”

夜半子時,蕭含玉迷迷糊糊間覺得額頭一熱,接著被人摟進懷裏,她睜不開眼,循著熟悉的溫度蜷了蜷身子,整個兒貼過去。

細細軟軟的手臂搭在裴朔腰間,他摟著她,俯身親吻她額頭,眉眼,一點點往下,啄了啄秀氣的鼻尖,她微微不耐,避開後想躲進他胸膛。

裴朔卻是不肯依了,跟著彎腰去尋她,捉住那唇瓣含住。

輾轉幾番,蕭含玉便是想睡也不得安寧,甫一睜開眼便看見裴朔明朗的笑,他伸手刮了下她鼻梁,聲音低啞。

“嘉嘉裝睡。”

“分明是你惹我,吵我。”蕭含玉氣惱,捶他胸口便欲闔眸。

他一把握住她雙手手腕,摁在腦邊後徑直往下啄了啄,身下人的小臉通紅,眼眸水光漣漣,與他互相對視了會兒,便覺渾身滾燙,睫毛輕顫著垂下。

他那般直直盯著自己,恨不能將人裹入腹中。

簾幔輕晃,月色破碎如散亂的薄紗。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多久之後又有多久。

蕭含玉的發絲黏在身上,唇輕啟,求饒:“將軍不累嗎,歇了吧。”

她哪裏知道這種話對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麽,只是循著本能去商量,卻不料激的裴朔愈發驍勇,直到最後她懨懨伏在枕上,再也說不出話,他才滿意地起身,取來幹凈大巾為她擦拭身體。

他是武將,動作卻格外輕柔,沿著腮頰擦拭,將汗珠全都洇幹。又換了條大巾,將人抱起來放在膝上,認真地清理一番後,為她穿上軟軟的大袖衫。

“嘉嘉,你好香。”他趴在她頸間,像小貓小狗,說著還撩起一綹青絲用力嗅了嗅。

蕭含玉動了動唇,聲音溢出來,帶著難以言說的風韻:“我腿酸。”

裴朔笑,伸手去幫她摁揉,揉了會兒,問:“還有哪兒酸,這兒酸不酸?”

他稍微往上,惹得蕭含玉小臉燒起來似的。裴朔喜歡逗她,看她笑,她長得好看,笑起來叫人覺得整個心都是暖的。

從成婚到現在,是裴朔這輩子最快活的日子,他不知當年的爹娘如何恩愛,但他和嘉嘉在一塊兒,總也不夠,總也不膩,總想著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還想同她在一起。

正暗自歡喜著,聽到她慵懶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將軍今日進宮,可是陛下有要事安排?”

裴朔沒有飲酒,又待了那麽長時間,想來聖上與他談的事格外重要。

裴朔嗯了聲,撫她發絲,她窩在自己胸前,仰起頭來眨了眨眼。

“那你忙完這件事,能不能跟陛下請旨離京?”

她看出裴朔為難,便沒問他到底是何事情,“我們去京外,好不好?”

裴朔看著她,為她擦掉眼尾的細汗,“好。”

蕭含玉如釋重負,仰頭親他唇角,他回吻過來,給與更強烈的索取。

“嘉嘉想去哪裏?”

“哪兒都行,只要是京外,只要跟將軍在一起,我都好。”

“那咱們去寧州好不好?”

蕭含玉怔住,呆呆看著他,裴朔滿眼都是笑意,寵溺,見她柔潤的眸子逐漸濕潤,手忙腳亂地去擦她眼淚,邊擦邊失措著道歉:“我若說錯話,嘉嘉罵我便是,怎還哭了?嘉嘉別哭,我是個粗人,不會揣摩你心思,也不知你喜歡什麽,我以為你會高興,哎!”

他急的直冒汗。

蕭含玉鉆進他懷中,哭的更狠,還揪他散開的衣領,嗚咽著道:“你這般哄我,叫人覺得我還是個小孩子。”

裴朔低頭親她發絲,“你是珍寶,是我心頭肉。”

“還說不會哄人,花言巧語。”

裴朔又急,恨不能掏出心來同她證明:“我發誓,我說的都是我心裏想的,我真把你放在這兒,你高興我比你還高興,你難受我也難受,想快點叫你高興起來。

嘉嘉,我不是花言巧語,我...”

眼看他要語無倫次,蕭含玉捧起他的臉,主動吻住他的唇,帳內靜謐,兩人相對而視。

“我知道,我信你。”

六個字,裴朔所有的解釋都不必再說了。

“將軍,你對我的好,我永遠記得,我也會做你的好妻子,把你放我心頭。”

裴朔雖瞞著她沒說,但同她保證,此事最多兩個月,兩月後他會在陛下跟前主動請旨,外放出京。

寶相寺的事,蕭含玉到底沒瞞裴朔,在一天夜裏告訴他,他沈默許久,後將自己的副將鄭崢調到裴家暫時負責蕭含玉出行護衛。

蕭含玉覺得他大題小做,但拗不過裴朔堅持,只好留鄭崢在家裏。

鄭崢話少,幾乎不開口,隔著一張銀質面具,那雙眼睛總是沈黑靜默,像是藏著很多心事。先前裴朔與蕭含玉說起過鄭崢,道此人少言寡語,但極其仗義重情,他救過裴朔的命。

晨起出門,蕭含玉去後院登車,看見早已站在旁側的鄭崢,楞了瞬。

鄭崢直起身沖她做禮,之後牽馬,示意她上車。

“車夫呢?“

鄭崢:“我會趕車。”

聲音低沈,沒有溫度。

蕭含玉猶豫了會兒,想找腳凳,但他顯然沒有侍奉過閨秀,站在原地身量筆直,半晌後見還沒有動靜,才回頭。

蕭含玉穿著對襟長裙,外面還有一件海棠色鬥篷,看看他,又看看車轅。

鄭崢了然,走過去伸出手臂。

蕭含玉知他沒有冒犯的意思,但他畢竟是個男子,她看著那條修長有力的臂膀,終究沒說什麽,把手搭在上面借力登上馬車。

鄭崢駕馬很快但也很穩,路上沒怎麽顛簸,待到西市車速慢下來。

蕭含玉去布莊買了幾塊皮子,軟緞還有斑斕針線,眉蕪抱著東西跟在身後,不時往門外看一眼,小聲嘀咕:“鄭將軍看著怪嚇人的,戴著個冰涼涼的面具,也不笑,比門神還威武。”

蕭含玉:“他傷在臉,戴面具也是為了不叫人議論。”

眉蕪:“奴婢也聽人說過,道那傷疤很長,猙獰可怖,不過我沒見過。鄭將軍到咱們院裏幾日,我一句話都沒同他說過,看著那眼睛就覺得冷漠。

以前在侯府,郎君性子也冷,可也只是脾氣冷,不像這位將軍,從裏到外像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一樣,沒一點生氣。”

聞言,蕭含玉扭頭朝外看。

鄭崢抱著胳膊站在車旁,背朝自己,日光灑在他身上,又硬生生挪開,當真如眉蕪所說,他周身上下都是冷的。

可蕭含玉看著他背影,有一瞬覺得熟悉,她不確定,那人回過頭,對上她的目光。

蕭含玉有些尷尬,忙挪開臉來。

這一路,鄭崢都沒說什麽話,只在蕭含玉上下車時伸手攙扶,再就是從眉蕪那兒接下采買的東西,之後便像個啞巴一樣。

馬車驟然一晃,蕭含玉往前栽了下,忙扒著小案穩住身形。

她撩開簾子,眉蕪跟著看過去。

“夫人,是姓沈的!”

自從得知沈敬之辜負了蕭含玉後,眉蕪便對此人厭惡至極,稱呼也從沈郎君變成姓沈的。

她憤憤一聲,“如今是攀上高枝成了鳳凰,竟跟懷王在一處聽戲,當真諂媚逢迎。”

眉蕪義憤填膺,雙手叉腰瞪著從人群中走出的男人,眼珠越瞪越圓。

懷王攜長子走在當中,沈敬之跟在左側,被人簇擁著往戲樓走。京城最有名的西園,請來南邊的戲曲班子開嗓,看情形是懷王包場,連班主都同掌櫃的出門相迎。

似乎是覺察到有人在看自己,沈敬之踏上臺階後回眸,蕭含玉來不及落簾,便與他隔著人群對上。

他挑眉,卻也沒意外,然後唇輕輕勾起,憑空與她作揖。

眉蕪咬牙啐了聲:“裝腔作勢的狗腿子。”

仿佛比蕭含玉還惱,還氣。

“姑娘理他作甚,沒心沒肺的人咱們往後稀得看。”眉蕪心性單純,她只知道這個男人答應了姑娘,又舍棄了姑娘。但不管因為什麽,沈敬之這樣做,就是對不起姑娘,既對不起姑娘,那便是她眉蕪最討厭的人了。

蕭含玉笑著揉她腦袋,“我都不氣了。”

然後她看到那些護衛裏,有道明厲的視線倏然看來,分明是陌生的,但那眼眸裏充斥著野性不安分,還有一絲輕浮的躁動,他沒有進去,而是守在門口。

極高大的身形,粗獷孔武,極硬朗的長相,放肆大膽。他身著靛藍色護衛服,腰間別著兩把短刀,雖隔著很遠,但他投來的凝視,像是熾熱的火,令蕭含玉倏地想起自己雙眼被蒙時,拿刀尖抵在自己下頜的男人。

他忽然一笑,促狹中帶著挑釁。

蕭含玉打了個冷顫,鄭崢走到車簾下,順著她目光往前看,而後轉過身來將人擋住。

“夫人,你認得他?”

蕭含玉立時搖頭否認。

鄭崢又道:“此人佩刀與尋常護衛不同,從形狀大小來看,更像是獵戶捕獵時用來分切動物屍體的。”

蕭含玉詫異:“鄭將軍是如何看出來的?”

“之前巡山遇到獵戶,曾近觀他的刀具,知道大體樣式。他左腰上的刀狹長尖銳,是封喉的好刃。右腰的刀薄且寬,分切肢解最是淩厲。獵戶在外有時遇到龐然大物不好拖回,便在原地將其分割成多塊,他那兩把刀,不管材質還是做工,都比獵戶所用更好。

也就是說,此人很可能出身獵戶人家,但現下營生不是打獵。”

兩人正說著,被議論的那人忽然大步流星走過來,在距離車簾幾步遠時,被鄭崢擡手攔下。

他低頭瞟了眼,輕笑出聲:“小娘子,你不認得我了?”

語氣輕浮,舉止放蕩,長眸沁著笑,目不轉睛看著蕭含玉。

話音剛落,鄭崢的劍出鞘,那人歪頭退後,堪堪避開致命一擊。

他抹了把脖頸,嘶了聲:“這是想殺人滅口?”

鄭崢冷眼盯著他,聲音幽冷:“再敢說一句,便拔下你的舌頭餵狗。”

“能耐不小。”

“你試試看。”

蕭含玉攥緊車簾,忍下心中惱怒,低聲與鄭崢道:“我們走,不必理會他瘋言瘋語。”

車要走,那人卻不讓開,“小娘子這是把我給忘了。”

他故意這麽說,盡管聲音只有鄭崢和蕭含玉能聽到,但他覺得很是過癮,瘋子一樣等待他們兩人的反應。

仿佛蕭含玉越生氣,他便越興奮。

“是我,我是沈耀,我親過小娘子你啊!”

話音剛落,長劍出鞘,擦著他的耳朵發出“嗡”的一聲鳴響,不偏不倚,抵在他凸起的喉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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