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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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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烏雲越積越厚,在陣陣轟隆聲中撕裂開一條口子,豆大的雨點瞬時砸落下來。

廖嬤嬤伸手擋開車簾,大聲喊道:“姑娘,快上車,這種天氣騎得什麽馬,快上來!”

蕭含玉頭也沒回,雙腿猛地一夾馬肚,直直往前疾奔而去。

廖嬤嬤和眉珍面面相覷,欲再喊時,雷聲驟然響徹頭頂,她們打了個哆嗦躲回車內。

雨水傾灌,車篷被打的唰唰作響,風挾著車簾劇烈狂舞,沾上雨水後濕噠噠地拍擊車壁。

眉珍呆住,少頃訕訕道:“這可怎麽是好,回去定要挨罵的。”

廖嬤嬤捏著帕子,老臉青筋抽動,她不若眉珍那般沈不住氣,思忖片刻擡起眼,矍鑠的瞳仁閃著精光:“同夫人稟報時,便說姑娘不聽勸,執意騎馬。”

眉珍:“咱們是不是上車上的太早?”

廖嬤嬤瞪她:“你不怕責罵,回去只管這麽說。”

眉珍忙低頭認錯,小聲道:“我聽嬤嬤的。”

自從沈敬之登門退信物後,蕭含玉便再沒見過魏含璋。雖說朝務繁忙,可先前他再忙都會著松磐或者廖藉送些小物件去梧桐院,這次他動了大怒,約莫是不會輕易原諒她了。

且不說是蕭含玉犯的錯,即便她沒錯,也需盡快想法子同魏含璋和解。

她需要相對安穩的環境,她終是要另尋出路的。

魏含璋性情冷漠,心志堅硬,尋常手段他必不會理睬。蕭含玉現下唯一能仰仗的,是魏含璋妹妹這層身份,兄妹間,即便鬧多大別扭,都還是有回旋餘地。

他是兄長,從來見不得她受委屈,也只有用苦肉計了。

松磐抱著一幾件衣裳從門房出來,正好碰上回府的蕭含玉,驚了瞬,忙低頭,少頃待人過去後才跟在廖嬤嬤身後,小聲詢問。

廖嬤嬤面色不虞:“我和眉珍到底是奴才,奴才怎能勸得住主子。”

松磐頓住腳步,隨後折返松槐院。

他將此事轉告魏含璋,還有些憤憤不平:“廖嬤嬤是府裏老人,可也太..太...”

他想不出詞,轉頭看見廖藉站在門口,咬了咬舌頭,咽下去後半截。

廖藉道:“倚老賣老。”

松磐面上一喜,剛要附和,又想起廖藉是廖嬤嬤獨子,訕訕道:“我也是實話實說。”

廖藉:“知道。”

松磐摸著腦袋跟在自顧自忙碌的廖藉旁,歪過頭說道:“你別跟我生氣。”

廖藉扭頭,見他滴溜溜的眼睛滿是擔憂,嘆了口氣:“不會。”

松磐笑,三步並作兩步回到魏含璋書案前,新寫的奏疏被丟到一側,擱在筆架山的筆滴了墨,暈開濃黑,將白瓷茶盞浸染成水墨一般。

松磐神色緊張,默不作聲去收拾,又悄悄打量魏含璋。

方才的話他皆以聽見,然什麽都沒回應,雖不回應,可桌案上的淩亂卻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煩躁,不悅。

松磐清了清嗓音,給廖藉使眼色,廖藉扭頭抱著臟衣服出門,只留下他在案前大眼瞪小眼。

“大人,姑娘渾身上下都淋透了,你不去看看?”

松磐覺得自己的差事無人能抵,畢竟又當丫鬟又當小廝還當說客的活計不好幹,稍有不慎便會成為出氣筒,他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然又滿懷期待,希望能盡“綿薄之力”促成兄妹和好。

大人對姑娘多在意,他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這回也不知怎麽了,大人竟動怒至此,數日不理不見,偏還窩著口氣,同自己過不去。

“大人,今兒的雨可太大了,窗外那株牡丹都被淋斷枝子,碩大的花苞掉了滿地。”

“大人,梧桐院沒叫大夫去看。”

“大人,你說姑娘會不會風寒?應當會吧,你沒看見她回來時的模樣,從頭到腳沒一處不濕的...”

魏含璋擡眸,冷冽的眼神令松磐噤聲。

“你再多嘴,便去外頭站著。”

松磐咽了咽唾沫,不情不願哦了聲,研墨。

午後周仲從衙門回來,牛皮紙包裹的文書蓋了各處章印,他們說話,松磐便去外間候著,隱約聽到懷王二字,他便豎起耳朵多聽了會兒,不是他對朝事感興趣,實在是這位懷王殿下近日來風頭太盛,成了坊間茶餘飯後的談資。

回顧當年,先帝子嗣不多,除當今陛下之外,只有良妃撫育的懷王殿下。彼時太後雖身為中宮之主,然不及良妃受寵,且懷王身強體健,陛下自幼多病,宮中難免傳出易儲的流言。

流言甚囂之際,良妃因挾邪媚道被賜自盡,便有人開始嚼舌,道良妃無辜,一切都是太後蓄意陷害。

太後手段強硬,又有外戚幫扶,故而流言很快消弭。先帝並未追究,崩逝前將皇位傳給當今陛下。

陛下試行仁政,又有太後保駕護航,這麽多年勤勉寬容,為太子也就是東宮儲君積攢下極好口碑。

但轉機出現在太後病篤前,召懷王回京,依著坊間說法,太後是想臨死前把懷王一並帶走的。然而陛下心慈手軟,不忍對庶弟動手,太後拗不過陛下,抱憾而終。

她死後,懷王勢力逐漸崛起,最叫人津津樂道的便是懷王三子。

在封地時,長子眼瞎,次子腿瘸,三子是個肺癆。太後沒了,懷王長子忽然重見天日,次子的腿也有轉好跡象,聽聞三子最近咳得輕,也時常出來曬太陽了。

松磐拄著腦袋想:到底是太後幹的,還是他們故意裝病。

他琢磨該輾轉問問大人,念頭剛起,魏含璋喚他進門。

“把這封信送去給沈敬之。”

松磐哦了聲,接過來將信用牛皮紙封好,塞進胸前。走出門外又折返回來,扒著門框朝書案處苦口婆心:“大人,你要是擔心姑娘,就去梧桐院看看,她...”

一記黑影飛來,松磐歪頭。

上好的汝窯茶盞摔得粉碎,還有瓜片茶的香氣。

周仲瞟了眼,不動聲色收拾了殘局。往外看,天色烏青,雨勢不減,院裏積聚起片片水灘。

他來時便聽到松磐嘀咕,知曉梧桐院那位姑娘淋了雨,恐要生病。那是個很有分寸又很聰慧的小娘子,俊俏不嬌氣,他們時常在書房遇見,她喚他“周先生”。

周仲是讀書人,家境貧寒,得魏含璋賞識才能有現下的功名。他在侯府住了三年,會在魏含璋不得空時教蕭含玉讀書寫字,也是那時起,他才發現魏含璋對妹妹的誇讚不是誇大其詞,這位小娘子著實有悟性,很多東西稍微點撥便能理解。

周仲清理了碎瓷,魏含璋已然看完呈遞來的密疏。

“呵,替罪羊。”

魏含璋捏了捏眉心,冷笑道:“兩敗俱傷,所以讓趙家做替罪羊,他的算盤打得甚好,甚好。”

周仲看著沈敬之的字,想起短短月內貪墨案的風波雲湧,對此人亦是捉摸不透。

“東宮謀定,何況此案拖延時日太久,大人已經竭盡全力然牽涉官員眾多,若要拔除懷王勢力必然殃及儲君派系。正如沈敬之所言,的確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趙家其實算不得替罪羊,趙大人荒誕,初入京城便仗著趙妃得寵搜刮錢財,怨不得沈敬之推他出來。”

遂州趙家為明哲保身,態度始終含糊不清,不擁躉懷王,亦不輔佐儲君。

故而若想兩全,推其承擔所有罪名乃是最明智之舉,如此懷王和東宮皆會偃旗息鼓,此事更會順理成章翻篇。

周仲沈聲道:“大人,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適可而止方為上策。”

他所說,魏含璋未嘗不知,但周仲疑惑的是,魏含璋明知而不為之。

這不是他的一貫作風。

魏含璋起身走到窗前,面無表情盯著那棵古槐樹,看了半晌仿若自言自語般:“就這麽算了?”

周仲:“什麽?”

魏含璋轉過頭來,神色恢覆如常:“照奏疏裏說的去辦吧。”

“是,大人。”

周仲退出房門,輕輕合攏時想起松磐憂心忡忡的臉,忍不住多嘴:“大人,姑娘縱然犯錯,數日來教訓也夠了。”

魏含璋笑,教訓?誰教訓過她?

周仲又道:“從我認識大人以來,不管姑娘作何錯事,最終主動說話的,不都是大人您嗎?”

魏含璋乜了眼,負在身後的手攥緊。

周仲看見他的細微動作,此番他實在不知兩人矛盾為何,但魏含璋晝夜勞頓,飲食不佳,處處都是心煩意亂的表現。偏嘴上不說,半句話都不提蕭含玉,可見動真格的氣了。

但不管怎樣,周仲覺得魏含璋都會原諒蕭含玉,那是他庇護著長大的妹妹,不原諒還能怎樣。

因為下雨,天黑的比往常都早。

松磐看了眼膳桌上的剩食,又看著魏含璋陰惻惻的臭臉,哎了聲,將碗筷收拾下去。

他腿腳連利,借口去小庫房,轉折又去了趟梧桐院。

眉蕪近身伺候,眉珍在小廚房燒熱水。

松磐蹲在旁邊,眉珍把手往膝上一抱,埋怨道:“姑娘脾氣也太拗了,不讓她騎馬偏要騎,淋了雨還不肯請大夫,如今可好,渾身滾燙發起高熱,還是倔,不叫我們告訴夫人。”

松磐驚呆:“起高熱了?”

眉珍嗯了聲,往竈膛添火:“要不是方才我和眉蕪瞧見,恐就撅倒在地了。”

松磐小跑回去,添油加醋同魏含璋說了一遍。

魏含璋頭也沒擡,仿若聽不見。

松磐著急,“大人,高熱是要燒壞腦子的。”

魏含璋掃了眼他的手,冷聲道:“別壓著我折子。”

松磐低頭挪開,魏含璋抽出折子照舊做批註,對他的話無動於衷。

“大人!”

“出去。”

廖嬤嬤每日都要去正院回稟梧桐院的瑣碎,待同顧氏一一說完,廖嬤嬤卻猶豫了。

蕭含玉攔著不讓說生病,她們也不想告訴夫人,畢竟今日之事追究起來,廖嬤嬤和眉珍是要挨訓斥的。

可萬一出事,她們豈能擔待的起?

廖嬤嬤一咬牙,開口:“夫人,姑娘今日率性縱馬,被雨淋了,眼下起高熱,她不想叫夫人掛心,便叫我們都瞞著。老奴覺得此事不妥,故不敢欺瞞夫人,還請夫人拿主意,到底要不要請大夫去看。”

顧氏當即厲色:“她年紀小,你們便也不懂事嗎?!去請胡大夫,趕緊!”

廖嬤嬤忙退出去,心裏惱怒的不成,腳上片刻不敢耽誤。

夜雨微涼,屋子裏只開了一扇窗。

胡大夫看診時,蕭含玉渾身虛脫,但意識尚且清醒,垂落的眼睫逡巡四下,沒看到魏含璋的身影。

一陣失望,鼻子微酸,淚珠啪的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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