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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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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繞過曲折的游廊,又幾經月門,待看到“松槐院”三個字時,蕭含玉霎時止步。

她揪住披風邊緣,站在原地細細平覆呼吸,漫過頭頂的淩霄花打了花苞,一簇簇的橘黃,就像昨夜透過帷帳的那點光。

她解開披風,遞給眉蕪。

“你回去吧。”

松磐說,哥哥找她有很重要的事,下人不便在場,若不然也不會選在松槐院。

院裏的人皆被遣退出去,蕭含玉自偏廳進入,一眼便看到桌案上擱置著兩個茶盞,應是有客人前來。經過時,蕭含玉將手指抵在盞沿,茶水溫熱,說明人約莫還未離開。

她的腳步變得遲疑,不安,尤其看到屏風後若隱若現的身影時,她倏然止住腳步。分明和煦的天,她卻像熾火澆上冰雪時漫開的那層熱浪,又虛又軟。

無法挪動腳步,惶恐仿若編織成密匝的網子,將她覆在其中,越收越緊。

她盯著那人,一瞬不瞬。

直到他轉過頭,儒雅的面上微微一笑,沖她拱手作揖。

“蕭娘子。”

冷汗涔涔,恍若隔世。

蕭含玉捏緊了手指,在他這聲問候下漸漸神思歸位,她沒有還禮,下意識看向魏含璋。

他眼睛黑沈,面無表情,雖未疾言厲色,但蕭含玉卻覺得害怕。

魏含璋幾乎不會將情緒表露於神色,他越生氣,或許表現得越克制。

蕭含玉走過去,想再靠近,又不敢往前,隔著半丈遠的距離小聲喚道:“哥哥。”

魏含璋不應。

蕭含玉的心猛地往下一沈,她閉上眼,硬著頭皮又喚了一聲:“哥哥。”

沈敬之看著這雙兄妹,一個繃著怒火仿佛下一刻要殺人,一個戰戰兢兢卻又膽大包天。

蕭含玉的手快要觸到魏含璋衣袖,他忽然背過身去,以此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手指停在半空,蕭含玉的唇哆嗦了下,不敢再做嘗試。

沈敬之餘光瞥見魏含璋的表情,看的出他在竭力隱忍,就像暴風雨前蓄積的巨大能量,他以為自己把持的很好,其實他已經掩飾的很好了。

只不過沈敬之對他觀察入微,細枝末節都沒逃過罷了。

蕭含玉是魏含璋最疼愛的妹妹,他勾到手,再隨意丟棄,身為兄長的魏含璋會怎麽想,一定很難受吧。

魏含璋難受,沈敬之便覺得痛快。

這便是他圖謀蕭含玉的目的。

他就是要往魏含璋心口紮刀子。

蕭含玉小臉慘白,雙眸泛著水光,眼尾通紅。

沈敬之想,若不是自己在,恐怕小娘子會哭,她定是嚇壞了。

“哥哥,我...”

“院裏沒有別人,你和沈大人想說什麽,不必拘束。”

魏含璋聲音壓得很沈,聽不出語氣,但他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攥成拳頭,自進門後便沒正經搭理蕭含玉。

他是真的很生氣。

蕭含玉低頭,偷偷揩去淚珠。

她緩緩走到沈敬之面前,咬著舌尖努力控制情緒,擡起頭,眼裏的水汽快溢出來,然神情倔強。她知道今日橫豎要受欺辱,總要做出大義凜然的無畏感。

沈敬之想起功德簿上她心煩意亂寫下的幾行字來。

她嗔怒他的不守信約,怪他不仁不義無心無情。

他覺得對不住這個小娘子,但不後悔所作所為,他這一生,左右不過是為了報覆活著。

“你說吧。”

蕭含玉癟了癟嘴,認命似的開口,話一落地,便能聽出嗓音裏的酸澀。她稍微低頭,擡手去撫眼睛,再擡起頭,裝著根本沒哭的模樣瞪他。

逞強。

沈敬之暗道,垂下眼皮取出那方絹帕,遞到兩人中間。

“先前與娘子私定終生,實乃我頭腦發昏,唐突冒犯。我反覆思忖,終覺此事輕浮無狀,故今日尋到府上,與娘子坦白道歉。望娘子收回信物,亦將我送你的黃玉印鑒歸還,我將無比感激娘子恩情。”

蕭含玉想過無數種理由,卻唯獨沒想到今日這種,沈敬之當著魏含璋的面,同她索要定情信物。

當初交換,她已然豁出去自尊,也用盡平生最大勇氣。而今被人當著哥哥的面輕賤,如同狠狠甩了兩巴掌在臉,她再不敢看魏含璋,只是咬著唇,含著淚僵在原地。

她也想反擊,但思緒混亂,她不知該如何與沈敬之對峙。

舌尖咬出血來,她很想質問沈敬之,就算各為其主,朝堂上的事何必將她牽扯進來,何必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對她。

他一定知道,身為女子經歷此番捉弄,日後處境會是何等艱難。

他那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既知道還是要做,那便是從頭到尾都沒為她考慮過。

蕭含玉心如死灰,許久後她盯著沈敬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沈大人稍等,我回院裏去拿。”

她沒甚想問的,只想快點結束這個丟人的場面。

之後魏含璋奚落也好,嘲諷也罷,責罵更是無所謂,只要別當著沈敬之的面。

她的臉火辣辣的,羞臊失望。

她往側門走,以為轉過身便能藏好情緒,可還是撞到了雕花屏風,發出“咚”的一聲響動。

疼。

她的淚被撞下來,不敢回頭。

魏含璋不想管她,但還是用餘光瞥了眼,看見她捂著左臂落荒而逃,說不清是怎樣一種感受。

胸口悶得快要脹開。

他的妹妹,從來都是捧在手心的寶貝,何曾被人如此作踐。

偏他不能酣暢還擊,因為他的寶貝同那惡人一起,從開始便瞞著自己,裝傻做戲,扮的溫順乖巧。

然後暗度陳倉。

何時開始的?魏含璋不自覺地去猜,去想。

既交換了信物,可曾做過別的?他拉過妹妹的手,還是攬過妹妹的腰,兩人單獨相處時,他是否用男人卑鄙無恥的本能去親近她,冒犯她。

魏含璋知道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然思緒不受控制,目光對上沈敬之時,嘈雜紛亂的想法匯成一個簡單的念頭,該將此人碎屍萬段的。

他輕笑,跟自己釋懷。

“沈大人,不覺此舉有失風骨嗎?”

沈敬之跟著笑了笑:“魏大人想必不知令妹如何好,為了這點好,風骨算什麽。”

他似乎知道怎樣激怒魏含璋,踩著他最敏感的神經輕描淡寫,卻又一擊即中。

魏含璋眸色愈深,挑眉冷聲道:“因為她是我妹妹,所以故意接近她,挑釁我。”

“是,也不全是。”沈敬之對答如流,來之前便做了充分準備。“聽聞蕭娘子是京城難得的美人,家教又好,吾自然亦有傾慕之心。”

“傾慕?”魏含璋冷笑,“別毀了傾慕二字。”

“你願意做懷王門客,本無可厚非,但你不該招惹我妹妹。”

“既招惹,便該有招架的本事。你會為今日所為付出代價,往後每一日,每一時,每一刻....”

沈敬之挑起眼眸,他的眼睛形狀狹長,眼皮折進去後顯得眼窩深邃,故而淡笑著看人時有種情深的錯覺。

錯覺,也只是錯覺。

蕭含玉握著黃玉印鑒,站在屏風後怔楞了盞茶光景。

方才恍恍惚惚離開,也不知是怎麽回的梧桐院,雙腳踩了棉花似的沒有著落。現下不得不逼自己快些冷靜,快些想法子,不是如何爭取沈敬之,而是怎樣不叫魏含璋懷疑。

他沒有驚動姨母,單獨將自己和沈敬之請到松槐院,便是做了為自己隱瞞的打算。

他再生氣,也為自己留有餘地。

蕭含玉心裏很難受,若非知道魏家人的最終目的,她一定會認為魏含璋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可他們對她好,最後還是要取她性命去救魏韻。

她不能死。

沈敬之不瘦,但在魏含璋的襯托下便稍稍有種文人的清臒感,他們身量相仿,只是沈敬之腰背處不夠結實,不若魏含璋看起來那般有力量。

蕭含玉深深吸了口氣,明白自己該怎樣面對沈敬之。

得委屈,得有愛而不得的難過,得讓魏含璋相信她只是小女郎動了春心,沒有旁的算計。

她一步步朝著沈敬之走去,腦中不斷整理言辭,直到確認無虞。她仰起頭,淚光在眼中漾起漣漪,捏著印鑒的手指攥到發白。

沈敬之望著對面的她,依舊保持客氣的周到。

“還你。”

她快哭了,確切來說已經掉了淚,但不肯擦,皙白的臉上滿是淚痕。

魏含璋移開視線。

沈敬之伸手,蕭含玉把印鑒放過去,指尖點在他掌心,沈敬之擡起眼皮,對面人睫毛濡濕,黑漆漆的很是招人憐愛。

他收回印鑒放在胸口。

蕭含玉忽然握住他手指,緊緊的。

沈敬之沒有甩開,手指被她的手掌包圍,又熱又潮。

“你不喜歡我嗎?”打著顫兒的嗓音,小娘子固執地瞪著他。

沈敬之楞了瞬,他卻是沒想過她會有此一問。

“我不好嗎?為什麽不喜歡我。”

她吸了吸鼻子,淚珠沿著腮頰大顆滾落。

沈敬之很想給她擦掉,但知道不能,便站在原地冷淡地沒有任何動作。

即便在朝堂上被人攻訐,處於下風時,魏含璋都不覺得難受。此刻看著妹妹向沈敬之低聲下氣,淚眼汪汪,他忽然心口被紮了一下。

又一下。

他走過去,攥住蕭含玉拉扯沈敬之手指的那只手腕,低聲命令:“放開。”

蕭含玉咬著唇僵持。

魏含璋壓下怒氣,用力往下拽了把,沈敬之手上一涼,蕭含玉已經被魏含璋護到身後。

“沈大人,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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