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關燈
小
中
大
069
十二月十五。
南國的雪色終於消散了些許, 冬日回暖，終再見了幾日明媚的太陽。
寢殿內，炭火溫溫。
軟塌設在靠南邊的窗下, 幾縷陽光透過窗棱灑在被褥上。明舒靠著軟枕，繼續讀著那本孫子兵法, 這大半月來, 她來來回回將這本書翻了不下十遍。一來二去, 已都能倒背如流。只是皇城之事, 愈發詭譎。皇帝中毒, 無藥可醫。這消息怕是不止她一人知道。
有人要謀求儲君之位, 有人要穩固自己的根基。榮勳公主府上，這幾日來了不少的門客。明舒借口養病, 叫徐南珠全部推辭了。集結派系本是當下該做的事, 可在東西廠的眼皮子底下, 便就大可不必。幹脆省了事兒, 養好身體再說。
房門吱呀一聲，婢子纖雲推門進來，“主上, 端王殿下求見。”
“你來與我梳妝罷。”明舒撂下手中書冊。纖雲忙上來攙扶人。
一刻鐘後，明舒走來偏殿。便看徐南珠候在門前, 與她先知會了一聲，“端王妃出了事，王爺尋你尋的急。”
明舒聽著不對，步子加緊了些。徐南珠忙一把扶著人, 一並入了偏殿。
“三皇兄？”
端王二十有三, 挺拔雋秀，見明舒被二人扶著進來, 生生先忍住要問的話，“明舒，孤聽聞你病了，現下身體如何了？”
“已見大好了。”明舒卻看他面色急切，也不多繞彎子，“南珠說，三皇嫂出事了？”
“她昨日被皇後召入宮中，便未見回來。”端王道，“是宮裏來了人，說是傳些命婦們一道兒與太後與皇後請安，讓她帶著世子。孤那時在金鑾殿上朝，她便應下去了。可一夜未歸，該是被留在宮中了。孤只是擔心，近日今上脾性乖戾，她也是有八九月身孕的人，不知道宮中是何作想，也不知現如今如何了。”
“若是帶著小世子去的，我倒是能猜到幾分，”明舒只是想起那日在慈安宮中見到秦寶瑛的事。
“你知道？”端王一把持住明舒右臂，生生捏得明舒有些疼。
“陛下龍體欠安，皇後又一直無子嗣，許是有些心急了。”明舒話到這裏，欲言又止。那日秦氏叫秦寶瑛為自己打算，她便猜到，秦氏許是想讓她從皇族中過繼子嗣過來。卻不曾知道，秦寶瑛是打起了端王府小世子的主意。可三皇兄也是母後嫡出，若知道母後有心偏袒，不知會作何想。“怪我未曾提醒三皇嫂，她如今又是有身子的。還是我先進宮一趟，打探打探她如今如何了，回來我們再做周詳的考量？”
“有勞明舒。”端王此刻已是無計可施。皇帝已然登基許久，藩王不得宣召不得入宮。他本也是早就被賜封了封地的，只是因大婚不久，王妃便就有了身孕，長途跋涉不便，才被秦氏特許留在京城，待王妃生養了再走。這一留，往封地之事便就暫且擱下，拖延至今。他自己不好往宮中去，聽明舒願意走一趟，自然安心些。可突然念及妹妹的身子，“你身體可好些了，可能撐去宮中麽？”
卻是徐南珠接了話去，“將才養好些，便又要動蕩。不怕別的，就怕入宮後掌印大人與人為難，不好出來。屬下又跟不進去後宮。”後面這句話是對著明舒說的。
明舒道，“我記得，你選玄冥衛的時候，選過幾個女郎。”
“你若非去不可，這也是辦法。”徐南珠知攔不住人，“讓纖雲和飛星作你侍婢。”
安定門前，緩緩停下一輛馬車。徐南珠將明舒扶下車來。又囑咐纖雲飛星，“照顧好主上，若有何異動，可持這個尋西廠徐愚幫忙送信。”
纖雲接下徐南珠遞來的牌子，看上面是“徐庶”二字，該是人名牌。只將東西收好，方護送明舒往安定門中去。
禦花園的積雪早化了不少，冬日的枯枝老藤，還未來得及修剪。梅花開了又謝，落了一地疏影。
坤儀宮在禦花園往東，養心殿之南。明舒趕來之時，卻見殿內外忙做一團，進進出出婢子嬤嬤，還有幾個禦藥房的小藥倌。一個身影閃來明舒眼前，匆忙之際，沒認得出來人，被纖雲伸手一擋，“看看路，莫沖撞了榮勳公主殿下。”
那小婢子聽到纖雲的話，方忙擡眸看路看人，見是明舒，忙跪倒在地，“是公主。奴婢沒見著殿下，沖撞殿下有罪。”
“無妨，你起來說話。”
“坤儀宮出什麽事了？為何如此匆忙？”
“是端王妃要生了，生了一整夜，沒見安好。奴婢正往小廚房去端熱水。”
明舒心中一緊，先放了人。“你先去。”說罷，緊著腳下往垂花門裏去。入了二進院子，果見皇後秦寶瑛帶著嬤嬤候在產房門外。端王妃的喊聲從窗裏傳出，正是緊張時分。
明舒走去，與秦寶瑛一福，“明舒給娘娘請安。”
秦寶瑛見著明舒，臉色也急切起來，“你說怎麽辦的好，我這回怕是要對不住端王了。”
明舒只問，“太醫如何說？”
“說是動了胎氣，早產，又胎位不正。總得受些苦楚。”秦寶瑛將才說完，太醫鄭室原從產房垂首出來，“娘娘，臣已與王妃施針，催產藥也餵下了。此下，只好等接生的嬤嬤幫王妃接生。”
“她如何了？”秦寶瑛問。
“氣血虧虛太久，有些難。”
聽鄭太醫如此一說，明舒直往房中去，“我去看看她。”
秦寶瑛沒將人攔住，只目送明舒入了產房。纖雲跟了進去，留著飛星守在外頭。明舒只見產房忙碌，帳內被褥淩亂，宋氏被幾個婢子扶著，正生產。
“嫂嫂。”明舒坐去人身旁，持起她的手來。卻被宋氏狠狠捏緊了，“明舒…”
“你…你來了就好。你要替我說句話。”
“怎麽了，嫂嫂？”
“她、她想要我的瑞兒。要將瑞兒過繼來皇家做太子。昨個兒傳我進宮，便是問我要瑞兒。我不肯，便不叫我走。秦寶瑛身旁那幾個嬤嬤就動了手…”
明舒一聽也有些不平，卻看她生產艱難，不好說些重話，“我知道了嫂嫂，這事情，我定與你個說法。你現下只管將肚子裏的生下來，不管別的。”
宋氏望著明舒，大口喘息了幾聲，點點頭應聲道，“好。”
明舒問起那邊嬤嬤，“王妃如何了？”
嬤嬤道，“胎位將才調轉回來，可王妃折騰整夜，沒了氣力。此下正是得用力的時候啊。”
明舒吩咐道，“去讓人煮碗熱面來。”
那嬤嬤喊婢子去辦了，又聽明舒問，“太醫可備著參片了？”
“備著了，一旁候著呢。”
明舒道，“待王妃吃幾口面條，便將參片送來用了。”
囑咐完這些，明舒方看了看面色慘白的宋氏，“三皇兄等著你呢，嫂嫂，你得挺過去，出宮去見他。至於瑞兒，我會與你一個交代的。”
宋氏點點頭，方合眼休息了半會兒。
不多時候，婢子送回來雞湯面，明舒看著宋氏吃下幾口，又含服了參片。便讓她依著接生嬤嬤的指引使力產子。
明舒自幼生長在宮中，經歷過幾回後眷難產之事。尤為觸目驚心的，是父皇晚年寵幸的虞貴妃。不過十八九的年歲，因胎兒橫在腹中，難產而亡。
想到這裏，明舒只覺脊背發寒。那年她方十歲，秦寶瑛已是十二三，常伴母後身旁，聽母後的話辦事。那會兒，秦寶瑛喊虞貴妃一聲姐姐，每日下午來陪她吃糕點，戲錦鯉。因父皇老年得子，秦氏特地讓一位有經驗的嬤嬤來照料虞貴妃的身子。虞貴妃胎，那位嬤嬤是怎麽照料的，秦寶瑛怕是比她再清楚不過了。
如今秦氏年邁，而秦寶瑛又急於求子。至於坤儀宮的嬤嬤為何動手，推攘了端王妃，不得而知。可若端王妃就此亡故在產床上，膝下小世子，便成了喪母的孤兒。秦寶瑛此時再將小世子接去膝下養著，於外人看來，便是悲天憫人，菩薩心腸了。
只是這菩薩心腸，未免有些歹毒。明舒不覺擰緊了手中替宋氏擦汗的帕子。
看宋氏苦苦掙紮，那接生嬤嬤神態卻是松松散散。明舒頓時明白過來，與房中婢子嬤嬤道，“你們都散了去。”
“……”幾個伺候在旁的嬤嬤頓時一怔。
明舒厲聲道，“聽不懂麽？本宮叫你們都退下。”
“這，殿下。王妃正在關卡上。我們怎麽好走。”
“你們出去，將本宮的婢子飛星叫進來。這裏，不必你們再伺候了。”
“殿下？”
“本宮此下手中沒有刀劍，可我是陛下親封的一品公主，身負一品誥命。你們可是想違抗？”
“……”眾人看明舒面色嚴厲，不敢得罪了。只好聽話往門外去。唯那個接生嬤嬤還杵在宋氏腿側。明舒只是淡淡，“還不走麽？”
那接生嬤嬤只好默默應了，隨眾人一道兒出了門去。
飛星進來，隨手關上房門。“主上？”
纖雲也一並問，“主上讓她們都出去了，王妃正在生產，如何是好？”
明舒只道，“人心難辨。我們自己與嫂嫂接生。”
秦寶瑛看眾人被遣散出來，面色一沈，“怎麽都出來了？”
接生嬤嬤滿手沾著血漬，上前與秦寶瑛一福，“是榮勳公主將奴婢們都遣出來了。”
“她……”秦寶瑛眉間緊鎖，一時啞口，又不好再叫人進去，只等片刻之後，一聲響亮的啼哭聲傳出，秦寶瑛面上毫無喜色。擰緊拳頭的指甲，險些摳進掌心的肉裏。
--
安定門前，徐南珠帶著馬車候著。看日漸西斜，若再不見人出來，宮門便該要宵禁了。手中折扇一展，心情有些煩躁。卻見兩道身影從宮門中行出，是纖雲飛星，飛星背上背著一女子，捂得嚴嚴實實，看似十分虛弱，纖雲懷中，還抱著個小嬰兒。
卻不見明舒。
徐南珠心中一緊忙上前迎人。便聽纖雲懷中嬰孩兒咿咿吖吖的聲音，在繈褓裏舞著稚嫩的小手。“這是，怎麽回事？主上呢？”
纖雲道，“端王妃在坤儀宮難產整夜，主上去了才將人救了下來。主上擔心坤儀宮中人心否側，讓我們先將端王妃和小主子送出來。”
徐南珠一擰纖雲手臂，“她人呢？”
“她自己往慈安宮去了。”
“什麽？”徐南珠擡眸望見，宮門已要宵禁，此刻再不出來，便是要留宿在宮中。而她身旁也沒個可靠的人了。忙從纖雲手中接過嬰兒。“你快回去，去慈安宮中陪著她。”
纖雲應聲，只轉身往宮門中去，卻被兩個錦衣衛攔了下來，“不得擅闖宮門。”
“我將才出來，我家公主還在裏頭，她身旁得有個人伺候。”
那錦衣衛卻道，“已快要宵禁了。且，你們沒有宮牌，如何進宮？若是榮勳公主來，還能叫你們跟著進去，可此下，憑你們一面之詞，叫我等如何做主。”
聽是無法。徐南珠將纖雲拉了回來，“罷了，你們先將端王妃護送回去端王府。與端王好有個交代。馬車，你們用著。我在這裏等著她便是。”
--
慈安宮，已上了華燈。
秦氏年歲大了，最怕獨自漫漫長夜。是以慈安宮的燈盞比別處安排得多些。
明舒來時，秦氏正在用晚膳。
“你來了啊？”秦氏吃一口蜜漬玉延，而後落了筷子。
明舒乖巧與人一福，“明舒給母後請安。”
秦氏笑笑，不緩不慢道，“這是什麽時辰了？”
“已是快要過了酉時，宮門都要宵禁了。”明舒說著，已走去秦氏身旁，從嬤嬤手中接過布菜的筷子，“明舒今個兒怕是出不去了，只好來母後這裏，求母後收留一夜。”
“你還有你的澤惠宮，非得來我這兒，到底是有話要說的？”
“瞞不過母後。”
“是為了那宋閣老的孫女兒？”
明舒道，“宋閣老就那麽一個獨生的孫女兒，在皇後那裏吃了苦。明舒來問問，可是母後的意思？”
“我的明舒長大了，封了一品官銜，立了大功，得百官人心，如今，卻是拷問起我來了…”秦氏這話是笑著說的，不似是責怪，更多了幾分慶幸與驕傲。
“那些虛名，皇帝哥哥拿來搪塞我的罷了。”明舒與秦氏夾了一塊排骨，“母後別生我的氣，我便是替宋家那孤生的小孫女兒鳴不平來的，自然要說些不好聽的。若是您應允過的，我自也閉了口舌，回去閉門思過，不該攔著了皇後的求子大道。若不是您的意思，那這仇怨便是結下了，到時候問人討債，母後也別舍不得。”
“寶瑛吶？”秦氏笑著吃了口排骨，慢吞吞才道，“寶瑛是我一手帶大的。她自也是為了自己考慮。可是明舒，你許是一直誤會著我這個為人母親的。”
明舒怔了怔，“我，誤會了母後什麽？”
秦氏笑著繼續道，“在你和她之間，我從未偏袒過誰。”
明舒持著筷子布菜的手，忽的一頓。她兒時看寶瑛嘗伴秦氏和父皇身邊，並不覺得什麽。只一次次安慰自己，秦寶瑛更討父皇和母後的喜歡。而她，還有皇爺爺的寵愛。今日被秦氏如此一說，她方明白，她原來是介意這個的。她不屑和秦寶瑛爭母後的寵愛罷了，但並不代表她不需要母後的愛。可秦氏如今卻說，她從未偏袒？
“我也想母後多偏愛我一點。可是也知道，自己不及姐姐聰慧體貼，倒是也認了。母後也不必遮掩什麽的。”
“你不信？”秦氏問，說著笑了笑，“不是我偏袒於她，而是她沒有退路。她不似你，有太*祖皇帝撐腰，還有兩個皇子哥哥。她只是被留在帝王家的一枚棋子，除了討好於皇帝和我，別無生存之法。於是別人看起來，便是我偏愛於她。而你，信手捏來的，已是她苦苦經營的。不是我們偏袒，而是你有太多選擇，她沒有。”
明舒笑笑，“是啊。身份有別。她只能討好求生。既然母後沒有偏袒，那我便當今日宋家女兒之事，與母後沒有關聯。”
秦氏一笑，“她跟著我，學了不少本事。如今她有她的求生之法，你也有你的。這世間本就是一盤散沙，將它交到誰人手上，都不會依照你的意願而行。唯有將它牢牢握在手中，才會是你想要的模樣。寶瑛，薛珩，他們都懂了。我一直在等你，明舒。”
“等我什麽？”
“等你願意站出來，和他們爭一爭。”
明舒只覺眼中閃過一片溫熱，秦氏臉上卻仍是那樣一副淡然笑意。卻看秦氏指指桌上一盤豆芽兒，“我今個兒想吃豆芽兒。特地喊他們炒了一碟兒，你與我布些來罷。”
“好。”明舒應聲，起身夾了些豆芽兒放置在秦氏碗中。
秦氏重新持起筷子，夾著豆芽兒放到口中。“嗯。味道不錯。”說著，看看明舒，“你在宮中折騰整日了，該也累了。跟我一道兒用些飯食吧。”
明舒此刻確是困累得很，她如今身子不比從前，總是容易累些。晌午入宮，便沒碰過吃食。聽秦氏如此說，明舒只是一福，“多謝母後。”
秦氏喚人搬了椅子來，又讓賜了碗筷。明舒只待嬤嬤與秦氏布菜，本也預備用些飯菜，可一提起筷子，心中城府驟升。即便秦氏方才說了那一番話，如今大變當前，她也難以全部相信於人。只要佯作吃了幾口，方起身與秦氏道辭。“還請母後賜我一枚令牌，我還得出宮，去探望探望三皇嫂。”
“應該的。”秦氏也不多留人，喚嬤嬤去取令牌來。許了人出宮了。
徐南珠守著安定門前，不敢走開，卻擔心裏頭的事情，萬一秦太後站在皇後一邊，又與當年一般，聽信讒言。會不會對明舒不利。可一想，她如今歸來，秦太後身旁有吳希伺候，多少有些耳目之便。不應如此。心緒甚密之時，卻聽安定門一聲悶響，宮門緩緩被兩個錦衣衛推開了一道兒小縫。
那身白色大氅從那道門縫中行出，不忘回身，從袖口裏尋銀兩打賞了那兩個錦衣衛。
徐南珠緊著步子上前去扶人，“主上？”
“嗯。”
“你出來了便好。可是太後娘娘賜的令牌？”徐南珠已將人上下打量一番，看是否有異樣。
“是。”
徐南珠聽她話少：“身子可還撐得住麽？”
“有些…有些乏了。快些回去吧。”明舒扶起徐南珠的手臂，腳下已有些虛浮。纖雲已將馬車遣送回來。徐南珠將人扶上馬車，才一並與車夫坐在車門外，“回公主府。”
一行護送隊伍將才到了公主府門前，便看飛星與纖雲在公主府門前等著。二人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十分著急模樣。看明舒被徐南珠扶下了馬車，二人忙上前來與明舒一拜，“主上…”
看纖雲欲言又止，明舒直覺出了什麽事。“怎麽了？”
徐南珠將她二人的話止住，“主上臉色不好，有什麽進去再說。讓她先吃口熱飯。”
纖雲與飛星相視一眼，也只好應下徐南珠的意思。
入來自己寢殿，明舒已有些等不及。廚房送來的面湯吃了兩口，心裏想著愈發不對。是她讓纖雲與飛星將端王妃和小世子送回去端王府的，如今二人回來，又藏著話。徐南珠不讓說，是怕她受不住。愈是這樣，便愈發叫人多想。
“說吧，可是端王府上有什麽事？”
纖雲看看徐南珠，徐南珠見明舒面色回轉，方許了纖雲說話。
纖雲只道，“方我們將王妃送回王府，便看她血流不止，怕是…”
明舒緊張道，“可請太醫了？”
“請了。”飛星接了話去，“王爺讓人將太醫請來，王妃已是快不行了。許太醫說，王妃娘娘催產湯中動過手腳，落了紅花之物，方產後失血。”
“她如今怎樣了？”明舒已是坐不住，一把站起身來，卻是觸痛自己，忙撫了撫自己小腹。徐南珠忙一把扶住人，又止住纖雲飛星的話。“定是許太醫還在醫治，明日一早，你們再去端王府打探一聲。”說罷，看向明舒，“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切莫動氣。今日先好生休息再說。”
明舒已然猜到些什麽，聲音不覺顫抖著，“三皇嫂，可是已經走了？”
“……”纖雲眉間緊鎖。飛星面露難色。
“她走了？”明舒手中拳頭緊緊握著，眼中淚珠沿著臉頰滾落下來。
徐南珠忙是安慰人，“婦人產後失血，乃是常事。許太醫定有辦法，你不要亂猜。”
纖雲飛星齊齊低頭下去，不敢接話。明舒耳旁已聽不落徐南珠的話，轉身要往門外去，“我去看看她…”只將話落，眼前桌椅搖晃顛倒，只剩下徐南珠眸光顫動盯著自己。耳旁他的聲音也漸漸地遠了。
“主上…”
--
北疆茫茫草原之上，積雪落了厚厚一層，今日卻是天光日朗的好氣色。
秦止戰自關外退守回來，已損失兩萬兵士，自己身上也多了兩處箭傷。禾木堡的城墻往外望去，北狄大軍黑壓壓一片。積雪之上，不留一點餘地。
“大軍壓境，將軍是何打算？”淩煊負手走來秦止戰身旁，一雙丹鳳眸微微勾起，望向不遠處的黑色大軍。
“兵臨城下，唯有一守。可守城之法耗費大量物資機關。”秦止戰說著，側眸看向身旁淩煊，“不知慎王爺的九重天，可還能支撐得住。”
“十天半月，不是問題。”淩煊目光未曾從那邊挪開，“唯恐拖得久了，勞民傷財。孤倒是有一計策，不知將軍可願聽。”
秦止戰一並看向遠處，“只要有計，不妨一試。”
便聽淩煊道，“如今之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明在禾木堡守城，暗中舍棄西涼，引完顏慈大軍入西涼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我大魏全身而退。”
“好計。可棄西涼城而走，如何與京都交代？”
“交代？”淩煊冷笑一聲，“完顏慈如今只志在奪北狄大權，該暫且無心擴張領土。將軍只管守住大魏最後一道底線，棄了西涼，以鳴沙城為界。將來，孤自會問完顏慈將西涼要回來。質子完顏緒，孤今日便一並交到將軍手中，完顏維與完顏緒兄弟二人素來不和，能幫到將軍多少，全憑天命了。”
秦止戰忽聽出他話中意思：“慎王爺是打算撤兵？”
“孤有些私事要了結。”
秦止戰問：“為了明舒？”
淩煊眼底光彩驟然沈了下去：“為了祖上基業。”
--
明舒再醒來時，已是過了一整個日夜。周身虛弱無力，仿佛從水中撈起來似的。纖雲說她身子尚好，只是累壞了。可一被明舒問起三皇嫂的消息，纖雲的腦袋便不自覺地垂了下去。
“主上別傷心。纖雲也同是難過，本以為能救回來的人，可還是太遲了。”
“……”明舒沈默片刻。纖雲忙來勸。可不論纖雲說什麽，明舒只覺沒了氣力說話。“我還有些乏，再叫我睡一會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十二月十五。
南國的雪色終於消散了些許, 冬日回暖，終再見了幾日明媚的太陽。
寢殿內，炭火溫溫。
軟塌設在靠南邊的窗下, 幾縷陽光透過窗棱灑在被褥上。明舒靠著軟枕，繼續讀著那本孫子兵法, 這大半月來, 她來來回回將這本書翻了不下十遍。一來二去, 已都能倒背如流。只是皇城之事, 愈發詭譎。皇帝中毒, 無藥可醫。這消息怕是不止她一人知道。
有人要謀求儲君之位, 有人要穩固自己的根基。榮勳公主府上，這幾日來了不少的門客。明舒借口養病, 叫徐南珠全部推辭了。集結派系本是當下該做的事, 可在東西廠的眼皮子底下, 便就大可不必。幹脆省了事兒, 養好身體再說。
房門吱呀一聲，婢子纖雲推門進來，“主上, 端王殿下求見。”
“你來與我梳妝罷。”明舒撂下手中書冊。纖雲忙上來攙扶人。
一刻鐘後，明舒走來偏殿。便看徐南珠候在門前, 與她先知會了一聲，“端王妃出了事，王爺尋你尋的急。”
明舒聽著不對，步子加緊了些。徐南珠忙一把扶著人, 一並入了偏殿。
“三皇兄？”
端王二十有三, 挺拔雋秀，見明舒被二人扶著進來, 生生先忍住要問的話，“明舒，孤聽聞你病了，現下身體如何了？”
“已見大好了。”明舒卻看他面色急切，也不多繞彎子，“南珠說，三皇嫂出事了？”
“她昨日被皇後召入宮中，便未見回來。”端王道，“是宮裏來了人，說是傳些命婦們一道兒與太後與皇後請安，讓她帶著世子。孤那時在金鑾殿上朝，她便應下去了。可一夜未歸，該是被留在宮中了。孤只是擔心，近日今上脾性乖戾，她也是有八九月身孕的人，不知道宮中是何作想，也不知現如今如何了。”
“若是帶著小世子去的，我倒是能猜到幾分，”明舒只是想起那日在慈安宮中見到秦寶瑛的事。
“你知道？”端王一把持住明舒右臂，生生捏得明舒有些疼。
“陛下龍體欠安，皇後又一直無子嗣，許是有些心急了。”明舒話到這裏，欲言又止。那日秦氏叫秦寶瑛為自己打算，她便猜到，秦氏許是想讓她從皇族中過繼子嗣過來。卻不曾知道，秦寶瑛是打起了端王府小世子的主意。可三皇兄也是母後嫡出，若知道母後有心偏袒，不知會作何想。“怪我未曾提醒三皇嫂，她如今又是有身子的。還是我先進宮一趟，打探打探她如今如何了，回來我們再做周詳的考量？”
“有勞明舒。”端王此刻已是無計可施。皇帝已然登基許久，藩王不得宣召不得入宮。他本也是早就被賜封了封地的，只是因大婚不久，王妃便就有了身孕，長途跋涉不便，才被秦氏特許留在京城，待王妃生養了再走。這一留，往封地之事便就暫且擱下，拖延至今。他自己不好往宮中去，聽明舒願意走一趟，自然安心些。可突然念及妹妹的身子，“你身體可好些了，可能撐去宮中麽？”
卻是徐南珠接了話去，“將才養好些，便又要動蕩。不怕別的，就怕入宮後掌印大人與人為難，不好出來。屬下又跟不進去後宮。”後面這句話是對著明舒說的。
明舒道，“我記得，你選玄冥衛的時候，選過幾個女郎。”
“你若非去不可，這也是辦法。”徐南珠知攔不住人，“讓纖雲和飛星作你侍婢。”
安定門前，緩緩停下一輛馬車。徐南珠將明舒扶下車來。又囑咐纖雲飛星，“照顧好主上，若有何異動，可持這個尋西廠徐愚幫忙送信。”
纖雲接下徐南珠遞來的牌子，看上面是“徐庶”二字，該是人名牌。只將東西收好，方護送明舒往安定門中去。
禦花園的積雪早化了不少，冬日的枯枝老藤，還未來得及修剪。梅花開了又謝，落了一地疏影。
坤儀宮在禦花園往東，養心殿之南。明舒趕來之時，卻見殿內外忙做一團，進進出出婢子嬤嬤，還有幾個禦藥房的小藥倌。一個身影閃來明舒眼前，匆忙之際，沒認得出來人，被纖雲伸手一擋，“看看路，莫沖撞了榮勳公主殿下。”
那小婢子聽到纖雲的話，方忙擡眸看路看人，見是明舒，忙跪倒在地，“是公主。奴婢沒見著殿下，沖撞殿下有罪。”
“無妨，你起來說話。”
“坤儀宮出什麽事了？為何如此匆忙？”
“是端王妃要生了，生了一整夜，沒見安好。奴婢正往小廚房去端熱水。”
明舒心中一緊，先放了人。“你先去。”說罷，緊著腳下往垂花門裏去。入了二進院子，果見皇後秦寶瑛帶著嬤嬤候在產房門外。端王妃的喊聲從窗裏傳出，正是緊張時分。
明舒走去，與秦寶瑛一福，“明舒給娘娘請安。”
秦寶瑛見著明舒，臉色也急切起來，“你說怎麽辦的好，我這回怕是要對不住端王了。”
明舒只問，“太醫如何說？”
“說是動了胎氣，早產，又胎位不正。總得受些苦楚。”秦寶瑛將才說完，太醫鄭室原從產房垂首出來，“娘娘，臣已與王妃施針，催產藥也餵下了。此下，只好等接生的嬤嬤幫王妃接生。”
“她如何了？”秦寶瑛問。
“氣血虧虛太久，有些難。”
聽鄭太醫如此一說，明舒直往房中去，“我去看看她。”
秦寶瑛沒將人攔住，只目送明舒入了產房。纖雲跟了進去，留著飛星守在外頭。明舒只見產房忙碌，帳內被褥淩亂，宋氏被幾個婢子扶著，正生產。
“嫂嫂。”明舒坐去人身旁，持起她的手來。卻被宋氏狠狠捏緊了，“明舒…”
“你…你來了就好。你要替我說句話。”
“怎麽了，嫂嫂？”
“她、她想要我的瑞兒。要將瑞兒過繼來皇家做太子。昨個兒傳我進宮，便是問我要瑞兒。我不肯，便不叫我走。秦寶瑛身旁那幾個嬤嬤就動了手…”
明舒一聽也有些不平，卻看她生產艱難，不好說些重話，“我知道了嫂嫂，這事情，我定與你個說法。你現下只管將肚子裏的生下來，不管別的。”
宋氏望著明舒，大口喘息了幾聲，點點頭應聲道，“好。”
明舒問起那邊嬤嬤，“王妃如何了？”
嬤嬤道，“胎位將才調轉回來，可王妃折騰整夜，沒了氣力。此下正是得用力的時候啊。”
明舒吩咐道，“去讓人煮碗熱面來。”
那嬤嬤喊婢子去辦了，又聽明舒問，“太醫可備著參片了？”
“備著了，一旁候著呢。”
明舒道，“待王妃吃幾口面條，便將參片送來用了。”
囑咐完這些，明舒方看了看面色慘白的宋氏，“三皇兄等著你呢，嫂嫂，你得挺過去，出宮去見他。至於瑞兒，我會與你一個交代的。”
宋氏點點頭，方合眼休息了半會兒。
不多時候，婢子送回來雞湯面，明舒看著宋氏吃下幾口，又含服了參片。便讓她依著接生嬤嬤的指引使力產子。
明舒自幼生長在宮中，經歷過幾回後眷難產之事。尤為觸目驚心的，是父皇晚年寵幸的虞貴妃。不過十八九的年歲，因胎兒橫在腹中，難產而亡。
想到這裏，明舒只覺脊背發寒。那年她方十歲，秦寶瑛已是十二三，常伴母後身旁，聽母後的話辦事。那會兒，秦寶瑛喊虞貴妃一聲姐姐，每日下午來陪她吃糕點，戲錦鯉。因父皇老年得子，秦氏特地讓一位有經驗的嬤嬤來照料虞貴妃的身子。虞貴妃胎，那位嬤嬤是怎麽照料的，秦寶瑛怕是比她再清楚不過了。
如今秦氏年邁，而秦寶瑛又急於求子。至於坤儀宮的嬤嬤為何動手，推攘了端王妃，不得而知。可若端王妃就此亡故在產床上，膝下小世子，便成了喪母的孤兒。秦寶瑛此時再將小世子接去膝下養著，於外人看來，便是悲天憫人，菩薩心腸了。
只是這菩薩心腸，未免有些歹毒。明舒不覺擰緊了手中替宋氏擦汗的帕子。
看宋氏苦苦掙紮，那接生嬤嬤神態卻是松松散散。明舒頓時明白過來，與房中婢子嬤嬤道，“你們都散了去。”
“……”幾個伺候在旁的嬤嬤頓時一怔。
明舒厲聲道，“聽不懂麽？本宮叫你們都退下。”
“這，殿下。王妃正在關卡上。我們怎麽好走。”
“你們出去，將本宮的婢子飛星叫進來。這裏，不必你們再伺候了。”
“殿下？”
“本宮此下手中沒有刀劍，可我是陛下親封的一品公主，身負一品誥命。你們可是想違抗？”
“……”眾人看明舒面色嚴厲，不敢得罪了。只好聽話往門外去。唯那個接生嬤嬤還杵在宋氏腿側。明舒只是淡淡，“還不走麽？”
那接生嬤嬤只好默默應了，隨眾人一道兒出了門去。
飛星進來，隨手關上房門。“主上？”
纖雲也一並問，“主上讓她們都出去了，王妃正在生產，如何是好？”
明舒只道，“人心難辨。我們自己與嫂嫂接生。”
秦寶瑛看眾人被遣散出來，面色一沈，“怎麽都出來了？”
接生嬤嬤滿手沾著血漬，上前與秦寶瑛一福，“是榮勳公主將奴婢們都遣出來了。”
“她……”秦寶瑛眉間緊鎖，一時啞口，又不好再叫人進去，只等片刻之後，一聲響亮的啼哭聲傳出，秦寶瑛面上毫無喜色。擰緊拳頭的指甲，險些摳進掌心的肉裏。
--
安定門前，徐南珠帶著馬車候著。看日漸西斜，若再不見人出來，宮門便該要宵禁了。手中折扇一展，心情有些煩躁。卻見兩道身影從宮門中行出，是纖雲飛星，飛星背上背著一女子，捂得嚴嚴實實，看似十分虛弱，纖雲懷中，還抱著個小嬰兒。
卻不見明舒。
徐南珠心中一緊忙上前迎人。便聽纖雲懷中嬰孩兒咿咿吖吖的聲音，在繈褓裏舞著稚嫩的小手。“這是，怎麽回事？主上呢？”
纖雲道，“端王妃在坤儀宮難產整夜，主上去了才將人救了下來。主上擔心坤儀宮中人心否側，讓我們先將端王妃和小主子送出來。”
徐南珠一擰纖雲手臂，“她人呢？”
“她自己往慈安宮去了。”
“什麽？”徐南珠擡眸望見，宮門已要宵禁，此刻再不出來，便是要留宿在宮中。而她身旁也沒個可靠的人了。忙從纖雲手中接過嬰兒。“你快回去，去慈安宮中陪著她。”
纖雲應聲，只轉身往宮門中去，卻被兩個錦衣衛攔了下來，“不得擅闖宮門。”
“我將才出來，我家公主還在裏頭，她身旁得有個人伺候。”
那錦衣衛卻道，“已快要宵禁了。且，你們沒有宮牌，如何進宮？若是榮勳公主來，還能叫你們跟著進去，可此下，憑你們一面之詞，叫我等如何做主。”
聽是無法。徐南珠將纖雲拉了回來，“罷了，你們先將端王妃護送回去端王府。與端王好有個交代。馬車，你們用著。我在這裏等著她便是。”
--
慈安宮，已上了華燈。
秦氏年歲大了，最怕獨自漫漫長夜。是以慈安宮的燈盞比別處安排得多些。
明舒來時，秦氏正在用晚膳。
“你來了啊？”秦氏吃一口蜜漬玉延，而後落了筷子。
明舒乖巧與人一福，“明舒給母後請安。”
秦氏笑笑，不緩不慢道，“這是什麽時辰了？”
“已是快要過了酉時，宮門都要宵禁了。”明舒說著，已走去秦氏身旁，從嬤嬤手中接過布菜的筷子，“明舒今個兒怕是出不去了，只好來母後這裏，求母後收留一夜。”
“你還有你的澤惠宮，非得來我這兒，到底是有話要說的？”
“瞞不過母後。”
“是為了那宋閣老的孫女兒？”
明舒道，“宋閣老就那麽一個獨生的孫女兒，在皇後那裏吃了苦。明舒來問問，可是母後的意思？”
“我的明舒長大了，封了一品官銜，立了大功，得百官人心，如今，卻是拷問起我來了…”秦氏這話是笑著說的，不似是責怪，更多了幾分慶幸與驕傲。
“那些虛名，皇帝哥哥拿來搪塞我的罷了。”明舒與秦氏夾了一塊排骨，“母後別生我的氣，我便是替宋家那孤生的小孫女兒鳴不平來的，自然要說些不好聽的。若是您應允過的，我自也閉了口舌，回去閉門思過，不該攔著了皇後的求子大道。若不是您的意思，那這仇怨便是結下了，到時候問人討債，母後也別舍不得。”
“寶瑛吶？”秦氏笑著吃了口排骨，慢吞吞才道，“寶瑛是我一手帶大的。她自也是為了自己考慮。可是明舒，你許是一直誤會著我這個為人母親的。”
明舒怔了怔，“我，誤會了母後什麽？”
秦氏笑著繼續道，“在你和她之間，我從未偏袒過誰。”
明舒持著筷子布菜的手，忽的一頓。她兒時看寶瑛嘗伴秦氏和父皇身邊，並不覺得什麽。只一次次安慰自己，秦寶瑛更討父皇和母後的喜歡。而她，還有皇爺爺的寵愛。今日被秦氏如此一說，她方明白，她原來是介意這個的。她不屑和秦寶瑛爭母後的寵愛罷了，但並不代表她不需要母後的愛。可秦氏如今卻說，她從未偏袒？
“我也想母後多偏愛我一點。可是也知道，自己不及姐姐聰慧體貼，倒是也認了。母後也不必遮掩什麽的。”
“你不信？”秦氏問，說著笑了笑，“不是我偏袒於她，而是她沒有退路。她不似你，有太*祖皇帝撐腰，還有兩個皇子哥哥。她只是被留在帝王家的一枚棋子，除了討好於皇帝和我，別無生存之法。於是別人看起來，便是我偏愛於她。而你，信手捏來的，已是她苦苦經營的。不是我們偏袒，而是你有太多選擇，她沒有。”
明舒笑笑，“是啊。身份有別。她只能討好求生。既然母後沒有偏袒，那我便當今日宋家女兒之事，與母後沒有關聯。”
秦氏一笑，“她跟著我，學了不少本事。如今她有她的求生之法，你也有你的。這世間本就是一盤散沙，將它交到誰人手上，都不會依照你的意願而行。唯有將它牢牢握在手中，才會是你想要的模樣。寶瑛，薛珩，他們都懂了。我一直在等你，明舒。”
“等我什麽？”
“等你願意站出來，和他們爭一爭。”
明舒只覺眼中閃過一片溫熱，秦氏臉上卻仍是那樣一副淡然笑意。卻看秦氏指指桌上一盤豆芽兒，“我今個兒想吃豆芽兒。特地喊他們炒了一碟兒，你與我布些來罷。”
“好。”明舒應聲，起身夾了些豆芽兒放置在秦氏碗中。
秦氏重新持起筷子，夾著豆芽兒放到口中。“嗯。味道不錯。”說著，看看明舒，“你在宮中折騰整日了，該也累了。跟我一道兒用些飯食吧。”
明舒此刻確是困累得很，她如今身子不比從前，總是容易累些。晌午入宮，便沒碰過吃食。聽秦氏如此說，明舒只是一福，“多謝母後。”
秦氏喚人搬了椅子來，又讓賜了碗筷。明舒只待嬤嬤與秦氏布菜，本也預備用些飯菜，可一提起筷子，心中城府驟升。即便秦氏方才說了那一番話，如今大變當前，她也難以全部相信於人。只要佯作吃了幾口，方起身與秦氏道辭。“還請母後賜我一枚令牌，我還得出宮，去探望探望三皇嫂。”
“應該的。”秦氏也不多留人，喚嬤嬤去取令牌來。許了人出宮了。
徐南珠守著安定門前，不敢走開，卻擔心裏頭的事情，萬一秦太後站在皇後一邊，又與當年一般，聽信讒言。會不會對明舒不利。可一想，她如今歸來，秦太後身旁有吳希伺候，多少有些耳目之便。不應如此。心緒甚密之時，卻聽安定門一聲悶響，宮門緩緩被兩個錦衣衛推開了一道兒小縫。
那身白色大氅從那道門縫中行出，不忘回身，從袖口裏尋銀兩打賞了那兩個錦衣衛。
徐南珠緊著步子上前去扶人，“主上？”
“嗯。”
“你出來了便好。可是太後娘娘賜的令牌？”徐南珠已將人上下打量一番，看是否有異樣。
“是。”
徐南珠聽她話少：“身子可還撐得住麽？”
“有些…有些乏了。快些回去吧。”明舒扶起徐南珠的手臂，腳下已有些虛浮。纖雲已將馬車遣送回來。徐南珠將人扶上馬車，才一並與車夫坐在車門外，“回公主府。”
一行護送隊伍將才到了公主府門前，便看飛星與纖雲在公主府門前等著。二人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十分著急模樣。看明舒被徐南珠扶下了馬車，二人忙上前來與明舒一拜，“主上…”
看纖雲欲言又止，明舒直覺出了什麽事。“怎麽了？”
徐南珠將她二人的話止住，“主上臉色不好，有什麽進去再說。讓她先吃口熱飯。”
纖雲與飛星相視一眼，也只好應下徐南珠的意思。
入來自己寢殿，明舒已有些等不及。廚房送來的面湯吃了兩口，心裏想著愈發不對。是她讓纖雲與飛星將端王妃和小世子送回去端王府的，如今二人回來，又藏著話。徐南珠不讓說，是怕她受不住。愈是這樣，便愈發叫人多想。
“說吧，可是端王府上有什麽事？”
纖雲看看徐南珠，徐南珠見明舒面色回轉，方許了纖雲說話。
纖雲只道，“方我們將王妃送回王府，便看她血流不止，怕是…”
明舒緊張道，“可請太醫了？”
“請了。”飛星接了話去，“王爺讓人將太醫請來，王妃已是快不行了。許太醫說，王妃娘娘催產湯中動過手腳，落了紅花之物，方產後失血。”
“她如今怎樣了？”明舒已是坐不住，一把站起身來，卻是觸痛自己，忙撫了撫自己小腹。徐南珠忙一把扶住人，又止住纖雲飛星的話。“定是許太醫還在醫治，明日一早，你們再去端王府打探一聲。”說罷，看向明舒，“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切莫動氣。今日先好生休息再說。”
明舒已然猜到些什麽，聲音不覺顫抖著，“三皇嫂，可是已經走了？”
“……”纖雲眉間緊鎖。飛星面露難色。
“她走了？”明舒手中拳頭緊緊握著，眼中淚珠沿著臉頰滾落下來。
徐南珠忙是安慰人，“婦人產後失血，乃是常事。許太醫定有辦法，你不要亂猜。”
纖雲飛星齊齊低頭下去，不敢接話。明舒耳旁已聽不落徐南珠的話，轉身要往門外去，“我去看看她…”只將話落，眼前桌椅搖晃顛倒，只剩下徐南珠眸光顫動盯著自己。耳旁他的聲音也漸漸地遠了。
“主上…”
--
北疆茫茫草原之上，積雪落了厚厚一層，今日卻是天光日朗的好氣色。
秦止戰自關外退守回來，已損失兩萬兵士，自己身上也多了兩處箭傷。禾木堡的城墻往外望去，北狄大軍黑壓壓一片。積雪之上，不留一點餘地。
“大軍壓境，將軍是何打算？”淩煊負手走來秦止戰身旁，一雙丹鳳眸微微勾起，望向不遠處的黑色大軍。
“兵臨城下，唯有一守。可守城之法耗費大量物資機關。”秦止戰說著，側眸看向身旁淩煊，“不知慎王爺的九重天，可還能支撐得住。”
“十天半月，不是問題。”淩煊目光未曾從那邊挪開，“唯恐拖得久了，勞民傷財。孤倒是有一計策，不知將軍可願聽。”
秦止戰一並看向遠處，“只要有計，不妨一試。”
便聽淩煊道，“如今之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明在禾木堡守城，暗中舍棄西涼，引完顏慈大軍入西涼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我大魏全身而退。”
“好計。可棄西涼城而走，如何與京都交代？”
“交代？”淩煊冷笑一聲，“完顏慈如今只志在奪北狄大權，該暫且無心擴張領土。將軍只管守住大魏最後一道底線，棄了西涼，以鳴沙城為界。將來，孤自會問完顏慈將西涼要回來。質子完顏緒，孤今日便一並交到將軍手中，完顏維與完顏緒兄弟二人素來不和，能幫到將軍多少，全憑天命了。”
秦止戰忽聽出他話中意思：“慎王爺是打算撤兵？”
“孤有些私事要了結。”
秦止戰問：“為了明舒？”
淩煊眼底光彩驟然沈了下去：“為了祖上基業。”
--
明舒再醒來時，已是過了一整個日夜。周身虛弱無力，仿佛從水中撈起來似的。纖雲說她身子尚好，只是累壞了。可一被明舒問起三皇嫂的消息，纖雲的腦袋便不自覺地垂了下去。
“主上別傷心。纖雲也同是難過，本以為能救回來的人，可還是太遲了。”
“……”明舒沈默片刻。纖雲忙來勸。可不論纖雲說什麽，明舒只覺沒了氣力說話。“我還有些乏，再叫我睡一會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