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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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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記日記的習慣,將每日所經大概記錄成簿,不知不覺,二十載有餘,日記簿已積累了好幾箱。

無論升遷還是貶謫,我都隨身將這些日記帶著,重過金銀珠寶。

日記的內容,從未給人看過。

偶爾窺見過的,亦都已被我處理成了死人,無論善惡。

二十又八,我榮升京畿三品大員,掌兵馬,位高權重。

朝廷將我派出去督察地方。

我到了一地,山險水惡,名陳州。

這裏原本山清水秀的。

地方由盛轉衰者,或者因天災,或者因惡吏,陳州近些年天災惡吏兩俱全,潦倒至此,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他們壓下了所有發往京畿的信件。

陳州有個名袁正的通判,正氣凜然,看不慣當地的蛇鼠團窩,向京畿舉報,險些沒被團窩的蛇鼠們整死。

嘖,黨同伐異。

袁正是善的,他欲救陳州百姓於煉獄。

但幫人的前提該是先護好自己,他因幫人而險些害掉自己的性命,這便不是善,而是蠢了。

他們將要處理掉袁正的時候,我來了。

他們不敢處理了。

“您、您是?……”袁正氣若游絲,幾近廢人。

“我叫白賢。”我溫和道。

“……白大人、朝廷清似水明如鏡的白大人……您終於來了!陳州有救啦!……”

袁正因情緒激動而連連咳嗽不已。

“袁通判,稍安勿躁,先把氣喘勻了,再慢慢說。”我捋著他的背脊給他順氣,結果順下來滿掌腥臭的血跡。

我盯著掌中的黑紅呆了下,然後沈下臉,轉過身去,向那些地方的官吏低喝道:“這是怎麽回事?”

官吏們噤若寒蟬,唯唯諾諾。

前頭一個滿臉橫肉的獄卒偷摸地要把手中的玩意兒往身後藏。

我看著他,不吭聲。

那大漢一抖,瑟縮著又不敢藏了。

手下一個惡虎撲羊,將那大漢羈押倒地,大漢欲藏的玩意兒哢擦摔落到了地面上。

蒼青色的大理石地面,與鋒利的金屬光澤相輝映。

“大人,是刑具,拔舌用的。”

手下恭敬呈上。

我沒接,低低嗯了聲,背轉過身去,慢慢踱步。火光忽明忽暗裏,藏青色的官袍晦暗不明,隱約可見威嚴的錦禽紋理。

牢獄裏氣壓很低。

所有人大氣不敢喘一聲。甚至於連我的人,也不敢。

不知幾時,那漢子已癱軟在地,屎尿橫流。

我緩慢踱步到他跟前,停下。

低低地,冷笑問。

“拔舌的刑具。拔舌。你們這究竟是想嚴刑逼供啊,還是想……”

“——堵口啊?”

幾個獄卒扔開刑具,砰砰地磕頭,額頭很快慘不忍睹地血淋淋。

“大人饒命!白大人饒命!……”

他們求饒的空檔裏,袁通判已暈了。

這不好。

於我的利益,袁正可不宜死。

我沒理那些跪了一地的烏壓壓,上前給袁正掐人中,又令手下打了幹凈的熱水來,用毛巾泡熱水,擰成半幹,親自將袁正血汙的肢體擦拭幹凈。

給袁正餵了些水,又給他含了續命的千年人參片。

“武,你過來,”我向手下一個心腹武官招手道,“給袁大人的脈門輸些真氣——我不會武功。”

武恭敬上前,遵從命令保這重傷號的性命。

“夠了,”我掐著時間點截停道,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肩膀,“輸出太多真氣對你自身有害,你乃武者,真氣乃你自保的根基。”

武微微一頓,但仍未收回手:“大人,只輸這些,恐不足。”

我:“你更重要。”

武眸色微動,避開我的視線,臉龐低垂,神色已看不清。

“謝大人體恤。”

便退下了。

我又過去掐了掐袁正的人中,握了握袁正的手腕脈門,袁正此時終於緩慢地蘇醒了。

進氣多出氣少。

垂垂危矣。

“袁大人,你願意跟我走麽?我帶你離開此處牢獄。”我柔聲道。

他因為嘴裏含了人參片而發聲含混不清,只是劇烈而瘋狂地點頭,如同深井中的垂危者,在將溺死之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蜘蛛絲,渾濁的眼中迅速燃起求生之火苗,拼命掙脫此處地獄。

我半蹲下膝,欲將他打橫抱起。

試了試,沒成功。

“百無一用最書生,還是你們武功高強的好啊。”我搖搖頭,含笑向身邊的手下自嘲道。

手下趕緊道:“大人,還是卑職等來吧。”

“不,還是本官親自來得好。”我擺手摒退他們,將笑容斂去,定定心神,努力凝聚氣力,呦呵,終於一次性將重傷號抱起。

大步離開牢獄。

步伐穩穩當當。

手下緊隨其後嚴密護衛著。

“大人,這些個欲對袁通判施加拔舌之刑的汙吏怎麽辦?”武詢問的聲音從後方傳出。

“——就地處死。”

“大人饒命!……大人、白大人饒命啊!……這拔舌不是小的們自作主張的啊!……是上面讓堵口的啊,是上面,是侯……”

求饒聲一片,然後在武的刀鋒裏歸於寂靜。

他們終於再沒法說出,所謂上面,究竟乃哪個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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