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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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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雨夜

斯人已逝, 留活人在皇天後土煎熬未必是好事。郝春和當年早就心存死意,被紅禁衛追上後,飛葉客輕功卓絕卻沒一點想跑的意思。他已經把頭發和衣袍留在妻女身邊算作衣冠冢, 這讓他感到安心,能冷眼看著無情刀劍逼近命門, 心安理得準備隨妻女而去。

可聞遙不知道啊。

她從來都是艱難求生,還沒見過有人一心找死。秉持共同戰鬥過的革命友誼, 聞遙見郝春和突然發呆,楞是揮劍逼退左鳳江, 抓起他操著並不高明的輕功溜之大吉,一路逃出皇宮到城門外。

結果都快要逃出生天了,郝春和還在她手裏掙紮叫嚷讓她放手, 讓他陪老婆女兒去死。

何其混賬又窩囊的要求。聞遙聞言大怒, 當即一個巴掌拍過去,怒罵道:“廢物!仇人還活著,自己倒撐不住去找死,你老婆女兒死的夠憋屈!”

一個巴掌,兩句叱罵, 喚醒郝春和的求生意志。

一直到今天,聞遙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西朝天氣急轉而下、寒意陣陣。她衣物穿得不多, 為引開左鳳江打得渾身是汗。郝春和留在城中對付其餘紅禁衛,恰好遇到一戶人家殺狗驅邪,他拎起一桶狗血立在城門上,當空澆下, 一舉再次名躁江湖。

而聞遙直到將左鳳江打成重傷, 確定他一時間無力追上才轉頭去找郝春和。

她那時候功夫不到家,和老太監打一架自己也受傷不輕。左鳳江的內氣與她的內氣沖突, 搞得她一顆心臟在生理學層面上忽冷忽熱,看著城門口潑狗血的一幕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掉到地上摔死。好在郝春和發覺及時,在寒夜中轉頭看到聞遙,踏月而來拎著聞遙就跑。

多刺激啊。紅禁衛,西朝皇帝禁軍,各個都是殺人好手,頂著滿身狗血跟在一個刺客一個賊身後追,一路將兩人逼到懸崖之上。底下是大江洶湧,拇指粗細的寒鎖鏈在寒風中不住晃動,從懸崖這頭到另外一頭,長逾千米。追兵手上有弓箭,近在咫尺。

若是只有郝春和一個人還好,邊退邊防;可若還要帶一個聞遙,那就大受拖累。

“你看著!”郝春和雙目泛紅,一把抓著聞遙:“內勁如何運轉,你看清楚了!”

不到半柱香,飛葉客帶你速成絕世輕功。

聞遙做到了,郝春和帶她運功兩個小周天,她便松開手溜出去十幾米遠。心臟怦怦跳,腳下像是踩著風,回過神已經站在懸崖另一邊,後面的暗器弓箭紅禁衛沒一個追上來的。

那是聞遙頭回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真他.大爺的是個武學天才。

可惜那夜之後,郝春和雖活下來與聞遙結伴同行躲避追擊,卻還是大受打擊。飛葉客的名號再也沒有出現在江湖之中,瀟灑倜儻踏月而行的大盜陪著妻女葬在西朝野山上。一路流浪到汴梁,與乞丐睡橋洞、與流氓打架的只是衣衫襤褸的春燕子。

回想當年,郝春和內心淒楚更甚。他跪在煥然一新的墳前,血紅一片的手掌輕輕摸著石碑,在一片虛空中恍若看到妻子音容,啞聲道:“茍且偷生這麽多年,我何其羞愧!”

好在,到該算清這筆賬的時候了。

郝春和知道他年紀已經大了,恐怕以後再沒如今這樣的好機會。

他緩緩道:“只可惜,縉雲公主才嫁到西朝,我就要殺西朝的皇帝。”

“有何可惜。”趙玄序黑瞳幽深,垂眼看著跪在地上的郝春和,淡淡道:“她嫁得是西朝,不是西朝皇帝。”

又蠢又老又壞的皇帝若是死了,縉雲只怕再開心不過。且西朝的狀況比天水好上太多。西朝有儲君,皇帝一死,皇太子李扶白直接繼位就可以穩定時局。哪怕李侑齊有意見要造反也是以後的事,一時間折騰不出什麽大動靜。

“這次入宮你們不用與我去,也不用管我。”郝春和對趙玄序的話不置可否,堅持道:“這是我的事,你們幹完你們的活就盡早回天水,那裏離不開你們,切記別耽擱!”

當著郝春和的面,聞遙一口應下說好。轉頭回到屋裏對著趙玄序道:“先去把焚心殘卷拿來,你看看有沒有問題。要是沒問題,今天晚上我跟著春燕子進宮,你帶馬在城門外面等著。”

趙玄序看著聞遙:“我陪你去。”

聞遙迅速扒拉下兗王的腦袋,響亮地在他腦門上親一口:“不用,今天晚上動靜大得很。你把左鳳江和焚心決處理完等我,我們一起回家。”

郝春和沒具體是今天晚上動手,但聞遙預感就是今天。她抱著星夷劍坐窗戶上邊拋光邊等,等到月上柳梢,一道極其細微的動靜從郝春和屋子裏竄出來,黑影順著屋檐快速向遠方挪動。

聞遙扭頭看趙玄序一眼,對著他輕松笑笑,轉身跟上了。

郝春和這次是抱著破釜沈舟的決心。人將全服心神投入一件事時往往會爆發出巨大的潛力,他這次就是如此。

郝春和速度太快了,快到聞遙趕到西朝皇宮前時,裏面已經大亂。火光沖天,圍著皇宮向裏面燒。烈焰滔天宛如天雷滾落,粉碎世間一切吃人血肉的罪惡。

宮人侍女嚷嚷著走水救火,四處奔走。聞遙還聽到了火器爆炸聲,郝春和居然還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火藥。

她斂神屏息,摸摸臉上的人皮面具,迅速躲到陰影處一路往裏快速掠進。很快,聞遙發現了不對勁。

她過來的一路上太順暢了,宮裏頭除了尋常侍衛太監與宮女外什麽都沒有,沒有暗衛也沒有死士,半天不見人出來攔路。

她一腳踏在屋柱上,擡手攀上房梁。暗衛影衛,一般就是藏在這種地方。果然,她眼前狹小擁擠的房梁上掛著兩個人,一副暗衛打扮模樣,已然昏迷過去。

聞遙剛湊近,一只米粒大小的血紅蟲子迅速從那人的眼角爬出來直直撲向聞遙,被她一道內勁掙開,落到地上後蠕動兩下死掉了。

作為從西南毒窟單槍匹馬闖過一回的人,聞遙認得這蟲子。沒什麽大作用,殺不了人,只能叫人睡一會。

怪不得推進速度這麽快,原來是提前向辛蠻要了東西。看這蠱蟲,也不太像剛才布置下去的。郝春和這幾天日日不著家,該就是忙活這個。

只是西朝皇帝身邊的守軍可不止暗衛與死士。

據監察撫司探子回稟,西朝兩大精銳人馬擒生軍與弓弩軍都在興慶。一支在李侑齊手上,還有一支聽太子調令行事,算是相互照看制衡。宮裏還有紅禁衛,也不知道郝春和帶了多少蟲子,夠不夠用。

忽而,一陣涼風迎面吹來,兩滴微涼的液體隨風砸落在聞遙面上。她一楞,瞇眼轉頭朝天上看過去,差點罵出聲。夜幕黑沈,賊老天在這個節骨眼上竟是開始下雨,且短短瞬息雨勢越來越大。郝春和臨時放的那把火怕是不成阻攔作用了。

聞遙回憶一番皇帝寢宮的位置,拔劍翻身上重重屋脊迅速朝那邊靠過去。

對這次刺殺而言,左鳳江的失蹤有好有壞。

一方面,郝春和行刺最大阻力被拔除一個。另一方面,惜命的西朝皇帝感受到威脅,將散落興慶夜巡的紅禁衛盡數調集到自己身邊,圍得密不透風。

越來越多的紅禁衛從各處冒出,行動自如。郝春和帶的蟲子果然不夠,大部分紅禁衛沒受影響。

紅禁衛紅禁衛,人如其名,特別紅。一身軟甲澄紅,像澆透鮮血,且直接聽命於西朝皇帝,兩項要素疊加,威名赫赫。直到飛葉客一桶狗血當空淋下,這份威名才隱約變了味道。

血確實是血,只不過是狗血。

聞遙輕巧落地,悄無聲息靠近兩個紅禁衛。近在咫尺之時,紅禁衛感到不對迅速拔劍刺來,卻被一道更加冷厲果斷的寒光封了喉,鮮血噴湧而出倒在地上斷了氣。

聞遙扭頭,看到前面不遠處已經有幾具倒下的屍體,知曉從這開始郝春和恐怕就已經被發現了。

郝春和輕功好,隱匿功法一流,刺殺尚有勝算。可紅禁衛將皇帝寢宮團團圍住,一只蚊子也飛不進去。這個情況下再高超的隱匿功法都沒有作用,必須正面撕開一道口子才能靠近皇帝。

她抿唇,一邊暗罵死燕子這次手腳動作怎麽就這麽快,一邊一刻不敢停留再次沖進雨幕。也顧不上遮掩身份,遇上紅禁衛就殺,勢如破筍直接沖到西朝皇帝寢宮外。

在含混雨聲中,一個紅禁衛倒下,就有更多紅禁衛冒出來,潮水般朝聞遙圍攏。聞遙身上衣服濕透,於嘈雜中聽到薛慎的聲音。她扭頭看過去,視線與飛奔而來的白凈青年交錯而過,隨後又落到正前方大殿的門扉上。

聞遙不確定薛慎能不能認出她。

她此時也顧不上這個,因為就在她看向大殿時,一串液體飛濺而出落在潔白門扉上,猩紅的顏色映亮了她的眼瞳。宦官刺耳細長的驚叫猶如雨夜中的一道驚雷,一圈一圈透過宮門回蕩開來,強行壓在眾人心尖。

“陛下——!!”

雨越下越大,沖刷油跡,撲滅烈火。

快馬飛出,有人夜闖皇宮行刺的消息立即傳到外界。不過一炷香時間,宮門大開,兩隊人馬自不同方向而來,急速奔馳朝宮門而來。

狹路相逢,李侑齊勒馬止步,身上的衣物被雨水打濕,眸光越發冷冽。

“太子殿下。”李侑齊高聲喊道。他身後跟著擒生軍,且手上舉動遠遠不如他口頭上來的恭敬。他一邊說,一邊毫不猶豫拔劍,單手握著垂在身側,質問道:“父皇遇刺,情況危急——你這是要攔我?”

西朝的太子李扶白瞧著是個年長些的男子,遠不如李侑齊這般兇相畢露,卻也不和藹可親。他眼瞼很深,眼型又偏長,整個人顯得冷淡又無情。方才李扶白先一步搶占一步先機,此刻正好堵在進宮通道面前,將入宮救駕的路堵的結結實實。

照常理而言,皇帝一死,太子即刻繼位。今日膽大包天闖宮門的刺客是奔著皇帝去的,那太子想不想救自家老子,還真是難說。

任憑李侑齊挑釁,李扶白一言不發,揮手弓弩軍迅速聚攏上前湧入宮門。

怎麽回事?

瞧著太子這番舉動,李侑齊眉宇間跋扈之意不散,心卻冷沈下來。他熟悉自己的兄弟與對手,疑慮迅速冒出擴大,從李扶白反應裏頭瞧出一番不同尋常。

天水公主方才抵達興慶,各部糧草未動,擒生軍尚在。這種情況下,總不會如今宮裏頭的刺客是李扶白的人,在這兒演戲打算逼宮篡位。

這樣勝算不大且敗壞名聲,太蠢了。他們西朝太子英明神武,可幹不出這事來。

李侑齊視線一晃,突然註意到李扶白身後的弓弩軍中還跟著一隊人。一隊身著灰袍、體魄高大健碩之人,一看便知曉都是武者。

而且方才是他沒看仔細,這會兒看到了,李侑齊便緊跟著發現這夥他從沒見過人的為首者,居然騎著馬立在李扶白身邊。也就是說,這個不知身份的人居然與西朝太子並駕齊驅!

李侑齊濃眉挑起,結結實實吃了一驚,握著刀的手指倏然捏緊,警惕之意不斷上湧。

這些究竟是什麽人?!

下一刻,為首的灰袍人一動,忽而擡頭遙遙望向混亂宮門之內。

袍沿下露出的銅質面具口吐獠牙,猙獰萬狀。眼窟窿處一只碧綠的眼瞳蒼翠陰郁,手臂上金環熠熠生輝,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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