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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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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

這幾日來揚州城依舊未降雨, 天氣越發悶熱。頭頂上烈日高懸,堅硬□□的城墻又沒絲毫遮擋物,即便反叛軍中多是慣常頂著日頭耕作的農民也堅持不下去, 許多人腦袋一片暈眩,唇瓣幹裂, 喉管都仿佛在燃燒

但他們不敢動彈。

當初加入反叛軍,只不過為有口飯吃。到現在, 上頭的法令越發嚴苛,只要他們不聽從命令, 旁邊看守的頭目就會毫不留情朝他們抽下一鞭。那可是牛皮擰成的鞭子,一鞭落下皮開肉綻的疼。

他們是人,不是老黃牛, 經不住這般打。一回兩回, 記住教訓後已經無人再敢鬧事。

一上年紀的守城兵一天一夜沒有閉眼,早上吃的也不過稀粥,身子晃晃蕩蕩搖搖欲墜。他身後巡視的人眼睛尖刻的像老鷹,手上鞭子毒蛇般躥出,下一刻破空抽在這人後背, 抽破衣裳,血花四濺。

“老東西, 叫你站著,你給我晃當什麽!”頭目口中罵罵咧咧,手裏不停,鞭子又高高揚起對準面前人的皺巴脫皮的側面抽去。

被抽打的人頭上裹著頭巾, 大汗淋漓不敢防抗, 閉眼準備等疼痛落在面上。沒想到眼睛是閉上了,等來的不是疼, 而是一陣黏糊溫熱的液體。周圍響起慌張的叫喊,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恍恍惚惚睜眼,看到先前舉著鞭子要打他的人眉心被一根箭穿過,力道之大,洞穿頭顱後讓整個腦袋都有了裂痕,帶出一串紅白粘稠的液體。

他回過神,反應過來濺在他面上的是人血。眼珠顫抖往地下看,又見遠處天地交接處的官道攏上細細黑線,地面顫動,石子飛濺,草木驚慌。

不過呼吸間,黑壓壓的鐵騎從兩側密林中鋪天蓋地沖出來,瞬至城下。後面來的鐵騎裏有兩人格外引人註目,一男一女,分騎兩匹高大駿馬。女人紅繩束發,一身墨色勁裝,後背壓著一指長劍。男人金邊黑袍,單手舉弓,樣貌好看似神仙。

他不知為什麽怔住,直到旁邊的同伴推他,沖到一邊擊鼓大喊:“朝廷兵馬過來了!朝廷兵馬過來了!”

聞遙騎馬奔至城下,擡頭看著面前高若懸崖的森嚴壁壘。在箭雨來臨之前,她伸手在馬匹上輕輕巧巧一撐,整個人原地拔高淩空落在城墻,一下踹翻兩個守城兵。星夷劍沒出鞘,聞遙用劍鞘結結實實敲在這些人後脖頸,敲一下就昏倒一人,眨眼功夫已然倒下一片。

而在鼓聲炸響的那一刻,揚州城裏掀起軒然大波。甕城以內大片平地頃刻冒出將近萬人,都穿著短褂手拿大刀,朝城門口不住圍攏。城門口的千斤閘緊閉,即便如此也有人舉著粗壯無比的守城木死死壓在城墻上。

攻城戰從來都是艱辛的。肉泥橫飛,城外的人不擇手段要破城而入,城墻上的人或用巨石或用熱油往下倒,鮮血和人肉焦香交纏。這次不一樣,聞遙不費吹灰之力登上城墻,身影閃過放到一片人,一條狹長無邊的城墻讓她清理出來。身後甲胄兵看準這片空地,飛爪斜出掛在城墻垛口迅速往上攀爬,翻身站在城墻上與後面登上來的人糾纏在一起。

短短時間,廝殺震天響。

動靜遠遠傳到城中坊市,百姓驚恐不已躲在屋內,死死抵著門窗。知府府邸書房外,有人焦急地朝裏面喊兩聲,見遲遲無人回應後推門而入。

迎面瞧見搖搖晃晃掛在空中的兩雙人腳,一下子冷汗練練,膝蓋發軟。趕忙把人放下來,一摸鼻息確定人真的死了才徹底慌神,不知如何是好。

血腥味彌漫,聞遙站在城墻上望向城內,見密密麻麻的反叛軍在城內湧動,朝著這邊沖過來。

擒賊先擒王。

知府府邸的兩人已經死了,姜喬生對上風紀瑉卻還沒有消息。

聞遙環顧四周仍舊不見姜喬生蹤跡,低頭回看趙玄序,沖他一點頭,翻身躍下城墻。

趙玄序隔著一片混亂,仰頭註視待聞遙身影從城墻上消失不見。

她一走,城墻上便有幾十道身影飛掠而下,手起刀落摘下就近幾個翎羽衛頭顱。這些人脖子右側的猩紅鬼首猙獰萬分,張牙舞爪昭示身份。千影拔劍上前擋住兩人,其餘暗衛立即也跟著迎上。有部分翎羽衛沒有出去沖殺,拱衛在趙玄序身側,警惕萬分把趙玄序簇擁在中間。

趙玄序隨手把弓箭扔給一人,抹開長劍緩緩指向前面緊閉的城門,劍尖鋒芒在烈日之下閃爍灼灼的寒光,刺目萬分。

他冷冷道:“破城。”

城門內,聞遙趕著去找姜喬生,自城墻上踏空而起,衣裳獵獵,立刻就成了反叛軍的活靶子。大刀好似兩面荊棘,四面八方鋪天蓋地朝她過來。聞遙側身避開一擊,拇指一劃星夷劍出鞘,寒芒泛開,周圍一圈刀刃當即從中斷開,碎落一地。

聞遙目不斜視,一路急奔,在人浪湧動裏生生殺出一條道。她沒有回頭,卻能夠清晰辨別出身後動靜。

有翎羽衛帶著人從高聳城墻上翻下,開始解決城門內的守軍。金屬刀面碰撞聲不斷,戰場搏擊蠻橫兇殘,與不羈孤寡的江湖比試全然不同。殺紅眼的時候,腳下全是殘肢斷臂,呼進肺裏的都是血沫。

斜上方猛然砍下一把大刀,聞遙眼睛不眨擡手擋住直接震碎,隨後不再與周圍人糾纏,翻身踩著周圍頭頂躍起到屋檐上,拔出腰間的鳴鏑放出。長長一聲呼嘯過後,城區東南側,也同樣傳來一聲響。

在那兒。

聞遙收起鳴鏑,迅速往動靜傳來的方向趕去。她依著那聲動靜落在一片空曠的街道,還沒看清眼前耳朵場景,鼻尖率先彌漫上一股血腥氣。

聞遙提高聲音:“在哪兒呢?!”

她聲音落下,暗裏幽芒一轉。聞遙轉身架劍擋住一擊,一根拇指長短的鋼針摔落地上,尖端閃爍黑色,一看就知道毒性不輕。射出這最後一針,那只沾滿血的手終於支撐不住砸在地上,倒在地上面帶白面具的人斷了氣。

聞遙上前查看死在街角尚且溫熱的屍體,從他胸口混雜的大片血跡和內臟碎塊中看出他是被人一掌拍碎心臟而亡。

這種手法,應該是姜喬生。

周邊血跡淅淅瀝瀝散落一地,聞遙摸著墻邊血跡走,過一個轉角,剛好看到雪客渾身血與兩個白面具纏鬥在一起。姜喬生背對聞遙,面對風紀瑉,手裏短匕首割破風紀瑉的肩胛,削下一大塊血肉,深可見白骨。

看上去姜喬生沒吃虧,但這不是最關鍵的。

聞遙目光釘在風紀瑉站起的雙腿上,驚訝不已。

風紀瑉一開始就坐在木椅上,她一直以為這人腿是壞的,無法行走。

原來能站起來啊。

那就好,不算她欺負人。

聞遙握著星夷劍朝著風紀瑉走。她出劍罕有失手,這次也不例外。

風紀瑉本拿劍擋著姜喬生,背後是他的空門。聞遙當空一劍刺穿他右心口,毫不猶豫掐著他的脖子腰身猛然翻轉,生生將其砸在地上。

風紀瑉後背與地面狠狠相撞,發出巨大沈悶的響動。他不由得嗆咳幾聲,唇邊溢出鮮血,擡頭欲起身,鮮紅的眼瞳直直對上星夷劍尖。

“別動。”聞遙居高臨下看著他,劍氣微動,風紀抿右手拿劍的手腕立即炸開血花。

風紀瑉吃痛松手,劍摔在地上,人也頗為狼狽地倒下。身上雪白衣襟沾染在臟汙泥地面,泛開一圈泥水漬。

姜喬生也不是全占好處,她腹部豁開一個大口,脖頸處一片溫熱,呼吸炙熱略帶急促。可姜喬生並不在意這點痛楚,她看著風紀瑉冷笑,袖子的匕首滑到掌心毫不猶豫朝著風紀瑉心口刺去,殺意昭昭。

風紀瑉擡頭,純白眼睫似一片微涼的雪,不避不閃。面上也實在平靜,帶著一點輕松的笑,最起碼看起來心情不差。若是換個場景換一批人,風紀瑉現在不像在戰場,像臥在花叢間聽雨賞花的病弱文人。

這就叫聞遙徹底看不懂了。

她擡手擋住姜喬生,從袖子裏摸出一個藥瓶扔給她:“擦藥,幫雪客去。”

雪客攔著的兩個白面具對風紀瑉可謂忠心耿耿。見他遭殃,心裏焦急,手上攻勢愈發淩冽,拼命要往風紀瑉這邊靠,卻楞是被雪客困住抽不開身。

支走姜喬生,聞遙蹲下來看著對風紀瑉開口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你的腿原來能走路?”

第二句是:“這次帶著人,是來找死的?”

“托星夷劍的福氣,風某離開汴梁後不久,腿上舊傷便大好,能走動了。”手腕經脈被殘忍挑斷,當痛苦萬分。風紀瑉卻好似沒事人,除卻額角沁出一層薄汗,雪白發絲汙濁月光般黏連一片。

“至於來送死,自然不是。”他笑一下,溫溫和和看著姜喬生去殺自己兩個下屬,表情絲毫未變:“她沒什麽腦子,脾氣大,也是真想殺我。若只有她,我絕不會只帶這幾個人過來。可現在還有聞姑娘在,聽聞王浮歸京,再怎麽樣你也應帶我回汴梁,豈會在此殺我。”

“其實。”聞遙道:“若是你肯配合王浮解毒,從此不再糾纏姜喬生,我可以放你一條命。”

“我糾纏她?”聽到這裏,風紀瑉笑起來:“如何是我糾纏他?”

“給她下鬼燈一線,說明你不想要她的命,只是想把控她。我不清楚你和姜喬生之間有什麽樣的故事,但解開鬼燈一線是我最後的底線。以及,我問你——你為何會與反叛軍在一起?”

“紅閣立身便是便是顛覆天水,有人造反,我若不從中幫一幫,實在太過可惜。”風紀瑉聲音淡淡,態度相當坦然,理由和當初姜喬生幫著樓乘衣做事差不多。

聞遙聽到這就聽出來了。

風紀瑉或許不知流民暴動和秦王有關,只是差人混在反叛軍中,幫著武力參差不齊的反叛軍殺殺人。

她盯著風紀瑉看一會,蹲下來,嘆息:“說來不怕你笑話,我這人對男女之事也才方開竅,並不十分清楚。總覺你對姜喬生有些別樣心思,可看看你一路做的事情,又覺得不像。若是我察覺錯了也就罷,若是我察覺的沒錯,奉勸你,追人就要有追人的姿態,要當狗就好好當,別隨便發瘋,叫人留在你身邊記著你,太蠢太幼稚。”

此番話突如其然。風紀瑉面上一成不變的笑容終於消失,嘴角弧度收斂,目光冷冷望著聞遙:“你說什麽?”

“我說。”聞遙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腕,風紀瑉另一只完好手腕也炸開血花。他疼的眉心一跳,呼吸急促,又聽到聞遙不輕不重的聲音:“你的腿好不容易才好,我便不動你的腿了,廢你兩只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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