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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遙驚訝, 略略轉頭瞧一眼一邊蹲著的暗衛。暗衛心領神會,起身飛掠而起往白讓院子裏去。

姜喬生松開手,白胡子小老頭立刻離她遠遠的, 冷哼伸手整理衣領子,後怒視姜喬生, 指著她:“這丫頭是誰!簡直是毫無禮教可言!”

姜喬生半點不生氣,沖王浮一笑:“說的對, 我的確從來不管禮教。”

聞遙一捂她嘴巴將她摁到自己身後:“她不懂事...老爺子回春聖手,神醫之名冠天下, 別和她計較,快過來坐。”

“老夫不坐,老夫不是要來汴梁城!老夫就是路過!路過!是她半道上見著老夫把老夫拽過來的!”王浮的脾氣那可不是一般的大。他與燕蒼很有交情, 即便如此, 燕蒼要他辦事也是直接把人壓過來:“老夫要走了!”

王浮一甩袖子,轉身就要走。下一刻,踏著輕功飛速離去的暗衛去而覆返,手裏揪著一人。

白讓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子骨脆的不行, 被一路提過來就跟他師父一樣吱呀亂叫。一落地暈頭轉向,猛然看到王浮, 呆楞過後一下子熱淚盈眶。

“師父哇!”他沖出去抱著王浮大腿跪下:“你回來看我了?多年不見,徒兒好生想念師父!”

王浮腿被死死抱住,好似綁上一個大秤砣沈得動彈不得。他暗自使勁,幾次沒拔出來。低頭對上徒弟淚汪汪的眼睛後, 王浮不自在握拳輕咳, 說:“是,是, 順道過來看看你...現在看到你很不錯,為師也就放心了。現在時候還早,為師就先走了。你記得勤練醫術,救死扶傷啊。”

白讓聲音霎時哽在喉嚨裏,面上流露出一點迷茫。

聞遙站在一邊朝他使眼色,白讓福至心靈,牙關咬緊死死抱著王浮不讓走:“師父!徒兒遇到一人,身中前朝迷藥鬼燈一線。徒兒才疏學淺,束手無策,還請師父點撥!”

王浮這下子不動了,眼睛泛起光,手捋上胡子:“哦,鬼燈一線?此乃姜朝秘藥,只在古籍上聽聞,應當早已絕跡才是...那人在哪兒?”

姜喬生雙手環胸,站在一邊似笑非笑,說道:“就是我啊,老頭。”

王浮盯著她看半晌,猛然揮手:“不治不治!不會治!走了!”

掛在他腿上的白讓發出慘叫:“醫者仁心啊師父!鬼燈一線從古至今都沒人能解開,徒兒思來想去,這世間也就只有您能夠一試了啊師父!”

“王老爺子,先前失禮之處,,我待喬生向您致歉。”聞遙恭恭敬敬對王浮拜下:“喬生似我妹妹,您救她一命,往後聞遙任您驅馳。”

“哼,聞丫頭,這句話我十年前救你的時候,你已經說過了,這種誓言難道還能說兩次不成?”王浮毫不留情戳破聞遙。

但他也沒要走了,指指羅九手上捧著的藥箱和肩上扛著的包袱,說道:“去給我收拾一個避陽的院子,搭一個藥棚,我要種藥草。”

一旁下人瞧著趙玄序。

趙玄序輕輕頷首,立即有人上來接過王浮的行禮去收拾院子。

王浮順勢看一眼他:“你小子看上去倒是比幾年前倒是好上許多,過來。”

從前趙玄序的身體便是一手由他調理。

趙玄序慢吞吞走過去,在涼亭石桌前坐下,王浮老神在在擡手搭上他手腕。

聞遙剛想問問趙玄序如今怎麽樣,話還沒說出口,旦見王浮眉頭挑起,眼珠子一瞪,驚訝至極道:“嗯?居然破了元陽?!”

王浮老爺子年紀雖大,但健步如飛、精神矍鑠,聲如洪鐘,一句話嚷嚷的結結實實,當頭砸在在場所有人頭上。

微風拂過枝頭,死寂一般的靜謐無言。

聞遙一下子閉嘴閉眼,站在原地不動了。

趙玄序泰若自然,應一聲,還拿起茶盞給王浮倒了杯茶:“破了元陽又如何?”

“哦,沒事,沒影響。陰陽調和是好事。”王浮之所以驚訝,是因為他滿心以為趙玄序會和他那叫人討厭的師父一樣孤寡一輩子。

他捋捋胡子,繼續把脈。查探過趙玄序的身體狀況後,他連慣常勸年輕人節制的話也說不出來。

精血旺盛,陽氣內蘊,好的很。

王浮道:“癥由心結,你如今已經好上許多,若能解決焚心決的錯處便無大礙。”

說罷,他瞧一眼姜喬生:“至於你這丫頭,先跟老夫去放一碗血。老夫倒是要會一會這傳聞中解無可解的鬼燈一線。”

王浮一來,原本就日漸熱鬧的兗王府更加熱鬧。白讓一改原先不出院子的毛病,天天往他師父這邊跑。姜喬生被聞遙看著,也不得不每天也去王浮院子裏報道,放完血還得和湯藥,等藥的間隙沒事可幹就跟白讓聊天。

“我出去這些時日,不僅砍下風紀瑉得力幹將的一條手臂,還往他肩膀上射了一箭!”她洋洋得意,故作矜持道:“姑且算是給雪客報仇吧。”

“哇。”白讓也很給面子地鼓掌:“厲害厲害!”

雪客站在一旁,不管姜喬生說什麽都是那副沈默寡言的樣子。聞遙躺在一邊看話本,嘴裏咬著酥餅,目光一點一點移向他。雪客反應敏銳的很,聞遙視線剛挪過去,他便轉頭看過來,正好與聞遙四目相對。

聞遙掂掂手上的書,點頭對他一笑。

兗王府內歲月靜好,外界卻很不太平。

這兩日,朝堂上爭論不休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皇帝一錘定音,在群臣喧嘩中接受北遼開出的條件。選好侍者,準備派遣使團帶上韓兆和銀錢再次出發去往北遼。

消息一出,沸反盈天,士農工商五行八作大多是叫罵天水當官的沒骨氣,對遼鬼下跪。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那便是步觀瀾同楚玉堂的生意談完了,準備返回琉璃島。楚玉堂做東,特意選在城門口的一家小酒樓裏給步觀瀾踐行。

聞遙坐在窗戶邊,聽到外面的動靜,伸手把窗戶推得更開一些。窗戶外面就是街道,小孩滿大街亂跑,哼唱童謠玩鬧。童謠唱的稚氣,話裏話外卻是在嘲諷雍王黨軟弱無能、狗宦官迷惑皇帝。

“聽聽。”楚玉堂搖頭:“這幾日汴梁城都是這般光景。”

“雍王與王太師不想武官做大,主張議和。這是事實,被罵可以理解。”聞遙一手肘杵在窗戶邊上:“但這與宋明德有什麽什麽幹系?”

楚玉堂說:“說是陛下定奪此事時,宋督主也應下了主和的主張。”

“是嗎。”

這種事,原本不是天子近臣都不一定知道,現在卻傳的滿城風雨人盡皆知。說裏面沒有人刻意推波助瀾,聞遙半點都不信。

她挑眉:“罷了,今日不提糟心事。”

“不錯。”楚玉堂笑起來,一身銀白罩紗長衫風流倜儻:“難得今日沒有兗王殿下,只有我們三人。來,我先敬步兄一杯。這批貨走完,下次再見也不知什麽時候。”

步觀瀾沈默著喝完一杯酒,而後看向聞遙,說道:“你留在汴梁城?”

聞遙夾肉:“嗯。”

步觀瀾:“兗王有軍職,若有一日天水北遼交戰,他上戰場,你可要隨他一同前去?”

“去唄,還能不管?”

“步老兄啊步兄,看看,星夷劍可是變了不少。”楚玉堂長籲短嘆搖頭晃腦:“從前是不見蹤影的關外神仙,現在——”

聞遙扒飯:“我算是成家的人,和以前能一樣嗎?”

楚玉堂唇邊笑意倏忽落下,但也只有一瞬。馬上,他再次笑意盈盈,拖著聲應道:“是是是。”

步觀瀾垂眸,忽而開口道:“兗王不錯,配得上你。”

鬼市主拿著的酒杯登時轉個方向,被他牢牢握在手裏。楚玉堂擡眼,意味不明看向步觀瀾。

聞遙坦然點頭:“他自是極好。”

步觀瀾:“若是世上若是有誰能夠拋下一切同你離開,便只有他了。”

所以說瘋子有瘋子的好處。旁人身在紅塵俗世,為名為利為親緣人情,總是牽扯糾纏不清。只有趙玄序那般為世人驚愕的狂悖之徒可以全然不顧,說斷就斷。

步觀瀾語氣靜靜:“私心裏,我望你安樂。若是有機會,與他盡早抽身。”

“好!”聞遙自然聽得出這話裏的真心實意,舉起酒杯朝著步觀瀾敬了一下:“我心裏有分寸。”

“嗯。”步觀瀾略略點頭,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楚玉堂手掌仍舊抵著酒杯,一動未動。

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直到底下人匆匆來報,說阿音午睡醒了。偌大一個商隊,那麽多人馬,卻都在等一個娃娃睡醒後再啟程,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

聞遙看在心裏,明白步觀瀾真是將小刀與阿音照顧的極好。

步觀瀾起身:“走了。”

聞遙與楚玉堂一同站起來,送步觀瀾下樓。小刀抱著阿音,阿音一看到聞遙就張手要她。聞遙笑著抱抱她,叮囑到:“回去聽哥哥的話,沒事兒少勒你哥脖子。”

都快給勒細了。

阿音羞怯地紅了臉蛋。

步觀瀾側過身,目光落在聞遙身上。

“走吧。”聞遙笑起來,瀟灑揮手:“改天去琉璃島看你們啊。”

琉璃島與汴梁相距甚遠,聞遙說出來卻仿若近在咫尺。

步觀瀾點頭,走到一匹黑亮駿馬前翻身而上。小刀與抱著貓貓頭竹編的阿音也上了馬車,車隊隨即浩浩蕩蕩離開。

聞遙與楚玉堂站在城門邊,身影越來越小,直到快要看不見。

步觀瀾從始至終腰身挺直,雙目定定看著前方。倒是羅九,在快要徹底看不到聞遙時忍不住回了一下頭,感嘆著對步觀瀾道:“你二人不愧是江湖絕頂高手。離別不言傷,跟話本子裏一樣瀟灑。”

步觀瀾微微垂眼:“人生在世,只要活著終可相見,為何傷感?”

“不打算說明白?”

“沒有什麽可說。”

“你分明喜歡她。”

“喜歡就一定要說?我知她有心悅之人,且她也心悅對方,這就很好。”步觀瀾在羅九古怪的目光下繼續說道:“琉璃島於她太小,我也不會放棄步家。我與她之間沒有可能,很早就知道,心思說出來不會有半點好處。”

從聞遙隨商隊來到琉璃島,步觀瀾便覺得此人古怪。他總覺得一個人要是太自由豁達,到了極致也是一種涼薄。

怎麽會有一個人同你說說笑笑、近在咫尺,可又像海上潮汐時的明月,捉不到手心呢?

俗人留不住聞遙,現在便來了個同樣在世俗之外的趙玄序。

步觀瀾無話可說,明白有些人是上天註定、恰到好處的緣分。

得了吧,這話可太磨人了。

羅九搖頭,不得明白,一抽馬鞭走遠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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