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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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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狐

聞遙跟著縉雲走了。

趙玄序站在原地看著前方那群飛馳入密林消失不見的駿馬, 眉梢眼角掛著的淺談和煦消失,眉眼陡然冷下,鋒銳危險, 宛如色彩斑斕的婀娜蛇類高張獠牙。

他覺得縉雲膽子太大。

她母妃是後宮裏難得的老實人,不該教出這樣一個女兒。

一旁眾人戰戰兢兢, 偷偷看著趙玄序。趙玄序面色不定,轉身邁步向兗王府帳篷。

還差兩步走到營帳, 旁邊木欄圍住的小道忽然湧上一群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各個身姿挺拔,手拿長弓, 一副偷溜出去後從外面歸來小有所獲的樣子,熱熱鬧鬧哄笑往裏走。

趙玄序面對他們,帶著身後的高少山和隨行太監站在一頂帳篷後, 和前面的小道隔著幾排一人高的木欄彩綢。那幫公子哥經過, 沒看見帳篷後面有人,嬉嬉笑笑就要離開。

小太監心中一緊,看著兗王神色,想快步走出去叫停他們行禮,卻冷不丁被趙玄序打斷。

趙玄序略帶疑惑:“他們手上為何都有狐貍?”

狐貍?

太監和高少山看過去。

這群公子哥前呼後擁, 身邊多少都有幾個勁裝打扮的隨從。隨從身上的背簍已經滿了,裝著山雞野兔之類的獵物, 不盡相同。唯一一樣相同的就是這些公子哥手裏大多拎著狐貍,灰狐、棕狐、火狐...什麽顏色都有。

漫山遍野的狐貍在今天算是倒了黴。

太監轉念一想,頓時了然:“回稟殿下,估摸著是因為快春林宴了。今年春闈一放榜, 諸位大人榜下捉婿, 這些公子也要會見各位才子。春林宴挨著春闈後,各位小姐也能隨同長輩參加, 許多都想著能結識青年才俊——”

“我說。”趙玄序面無表情:“為什麽他們都拿著狐貍?”

“這,這,...”太監頭上冒出一點汗,省去贅話:“自是因為姑娘家大多喜歡狐貍。春林宴上諸位公子與各家小姐互贈字帖禮物,最近年好似流行送姑娘家皮毛錦緞。若是姑娘和姑娘家中有意,回頭就可差人說親,在乞巧節那日回贈皮毛錦緞織成的飾品。”

趙玄序眉頭迅速皺起來:“麻煩。”

“是是是,是有些繁瑣。”太監連連點頭。

王公貴族嘛,最喜歡的就是附庸古人風雅,禮節越繁瑣約好。古時男子打獵女子紡織,勤順柔和、琴瑟和鳴方能結為夫妻。汴梁這些權貴人家閑的沒事幹,琢磨半天才琢磨出這麽一套,很是沾沾自喜。

趙玄序拋下“麻煩”二字後再沒說話,註目看著那群毫不知情的公子哥走遠,他站在帳篷後,蒼白修長的手攏在衣袖之下,歪著點頭忽而道:“去把我的弓拿來。”

狂風卷過街面,翎羽衛揮鞭快馬從兗王府匆匆取來半人高的強弓。兗王要進密林狩獵,翎羽衛山水雲紋黑旗一字排開,威風赫赫。

趙玄序單手拿弓,另一只手握住韁繩往手腕上繞過幾圈。他小臂結實有力,線條流暢,手指修長,韁繩握得穩穩當當往自己身側一扯,調轉馬頭選定處人罕少進入的小道,一踢馬腹驅馬入林。

這樣的陣仗,高少山開始還以為主子是要打幾頭熊瞎子回去挖熊掌熊膽,沒想到主子一路垂頭,就光盯著草叢裏的狐貍看。

趙玄序騎在馬上,手指虛虛搭著弓箭。茂盛草叢中偶爾閃過一點動靜都全部落入他眼中。

他面無表情地挑剔,這只皮毛太雜,不好看;那只太消瘦,不好看....趙玄序的眉頭慢慢皺起來,很不滿。

這麽大一個林子,難道沒有一只好看些、配得上聞遙的狐貍?

旁邊突然躥出一道火紅的影子。

趙玄序眉眼一動,眼神倏然落向草叢。那裏搖擺著一條順滑蓬松的長尾,一只肥碩的、毛色比朱砂還要濃烈的狐貍舉著爪子拼命在一處隱秘巨石底下挖洞。

趙玄序擡箭,扣住弓弦的手臂慢慢拉緊,緊繃的弓被強悍的臂力扯開,圓滿如月。泛著寒芒的箭頭對準紅狐貍的尾巴尖,正要射出,一旁忽然傳來一道緊張到結巴的聲音:“兗、兗王殿下!”

狐貍陡然被驚動,飛快收回爪子靈活飛速躍上幾塊石頭往遠處奔逃。趙玄序不為所動,繼續舉著弓,箭尖微微一動後猛然松開手指。

利箭穿空,狐貍發出哀鳴,被極悍戾的一箭射穿腦子,整只狐貍都被力道帶的翻起來串在箭桿子上,四爪抽搐。

一翎羽衛迅速上前,拔起半支沒入地面的箭桿子,提著血淋淋的狐貍回到趙玄序身邊。兗王居高臨下垂眼挑剔打量這紅毛畜生,半晌後覺得尚可入眼,於是翻身下馬親自接過狐貍來到一旁的溪水邊,朝高少山伸手。

高少山登時心領神會,拔出把匕首遞過去。趙玄序接過匕首,動作嫻熟流產從狐貍頭顱劃開一刀,開始剝皮。

血腥味和狐貍特有的騷味不斷蔓延,一旁身著粉色衣裙,帶著兩個女護衛出現在這密林當中的姑娘慘遭無視,呆呆站在旁邊好半天。最初的勇氣突然褪去,她不敢開口,面色漸漸漲紅。

倒是高少山轉頭看她一眼,覺得這姑娘有些眼熟。他皺著眉使勁想想,恍然,說道:“哦,姑娘可是尹將軍的女兒?”

尹怡蒓被叫這一下,忽然反應過來。她的視線劃過蹲在潺潺溪流邊的趙玄序,落在他的側臉上,然後捏緊袖中的軟物,再一次鼓起勇氣:“是我,我來找兗王殿下。”

“尹小姐有什麽事,但說無妨。”高少山笑得憨厚,擋在尹怡蒓面前寸步不讓:“主子在忙呢。”

尹怡蒓頓時咬牙,略微氣惱起來,暗罵這高少山不懂事情。少女懷春的心思,敢於跟上來已經是她最大的勇氣,怎麽能夠當著這麽多人的直接說出口呢。

她是十二軍中虎賁軍將軍的獨女。將門獨女,總有些其它閨中女子沒有的膽量與氣魄。尤其是尹怡蒓的老爹老來得女,把尹怡蒓如珠似寶地養大。從川西將這姑娘一路帶來汴梁,要星星不會給月亮,疼愛非常。自然而然,面對兇神惡煞的翎羽衛以及旁邊與她爹同級的高少山,尹怡蒓並沒有其它女子那般懼怕。

她甚至不像旁人對兇名在外、梟心鶴貌的兗王避之不及,……無人知曉,尹怡蒓愛慕兗王,她對趙玄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戀慕。

當年她不過十一二歲,隨著阿爹住在川西軍營。乳母抱著她在外頭玩耍,時常能夠見到趙玄序被一群人簇擁著從外面進來。趙玄序生的好,身份高貴,更關鍵的是,軍中人人都誇讚不過十七八歲的兗王用兵如神,她爹爹回來也對兗王讚不絕口。

少年慕艾,尹怡蒓性子驕傲,眼光極高,卻漸漸對那位從未搭過話的兗王充滿好感,並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執著濃烈。

尹怡蒓自是知道趙玄序從沒對什麽女子上過心,她對趙玄序有些懼怕,更多的是興奮和一點幽微的自喜。她爹爹是殿下的得力手下,她天生就和他是一邊的。她在軍營長大,相較於其它女人,她離殿下最近,自然也是最為親密。殿下有朝一日若是要擇妃,這世上還有誰比她尹怡蒓更加適合?

她一直這麽認為,心中歡喜似花苞一樣幾欲待放。

直到這段時日,她聽聞兗王身邊莫名其妙來了個江湖女劍客,不知用什麽樣的手段得到殿下的青眼,居然貼身護衛在側,鮮少分離。

那女劍客據說是什麽天下第一,還親口承認是仰慕兗王殿下才來汴梁城追隨——當陛下的面說出這樣不知道廉恥的話,果真是粗鄙不要臉!

天下第一又如何?天下第一依舊是江湖草莽,哪能嫁入皇家做兗王妃?論身份,怕是做滕妾都不夠。她不一樣,她爹爹是朝堂四品大將軍,前途無量。她也不是什麽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人能夠比的上的。

這些話翻來覆去被尹怡蒓在心裏面念叨了好幾個月,起初還能勉強叫她的心安定下來。可是時間越久,兗王與那女劍客的傳言越盛,她的心就越是嫉妒焦灼。

她如今不能隨意進出軍營,也許久不曾遇到兗王殿下,這次的春蒐是她等待許久的機會。往年殿下並不參加,她心裏暗自祈禱許久,終於從爹爹口中試探到今年殿下會來圍場狩獵。

尹怡蒓一到圍場就派人在外盯著,等兗王從陛下營帳出來,她便立即帶兩個女侍偷偷跑出皇後營帳過來見殿下。尹怡蒓見到了趙玄序,也在趙玄序身邊瞧見了那個風頭鼎盛的女劍客。

樣貌…倒是不錯,無怪能籠絡殿下。但尹怡蒓自認自己的樣貌也不差。無論如何,她今日都要爭上一爭,絕不會將殿下拱手讓人。

尹怡蒓沒搭理高少山,取出藏在袖子裏面的一對護腕,壓著砰砰直跳的心臟步步走向遠處的趙玄序。她嘴唇都有些發抖,舌根發甜,堅定地朝趙玄序伸手遞出自己縫制許久的護腕。

周圍很安靜,只能聽到趙玄序撥動水花的動靜。高少山包括翎羽衛全都眼神幽幽,跟隨尹怡蒓過來的兩個女侍早就汗濕衣服,緊張戒備地瞧著趙玄序手上翻轉的匕首,生怕兗王突然發瘋給自家小姐脖子上面來一刀。

“殿下。”尹怡蒓壓著激動的嗓音,說:“用弓要戴護腕,還請殿下收下。”

趙玄序置若未聞。

他細致清理狐貍的皮毛,掬起清水將每一點血沫肉碎都沖幹凈。狐貍皮腥臭,他眉頭蹙起,想到聞遙好似喜歡那日池子裏的白蝶香,準備將狐貍皮收好帶回去腌一腌,然後做對護腕送給阿遙。

護腕?

趙玄序站起來,手上濕漉漉,拎著一張狐貍皮。他腳底下臥著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塊,血沫在溪水裏泛濫。趙玄序眉目深刻,周圍又是這番情景,看起來難免嚇人。

尹怡蒓心裏鼓起的勇氣退散,手腕舉久了開始細細發抖。

“你做的?”趙玄序盯著她手上潔白的護腕。繡工精致,邊角上落有花草圖案,瞧起來活潑可愛。

繡的不錯。外面人送給心上人的飾品都是這樣嗎?

趙玄序沒裁剪過衣物,更沒碰過繡花針。簡而言之,兗王殿下會殺人會剝皮會按摩會做飯,唯獨不會縫制護腕。

既是要送給阿遙自然要送最好的。若是他繡的不如這些女人做的好看,阿遙戴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趙玄序的目光停留在護腕上的時間太久。

尹怡蒓開始還以為是兗王喜歡自己的護腕,心裏頓時湧起一片欣喜。可兗王只是盯著看,沒半點伸手接過去的意思,她被興奮激動沖昏的頭腦就漸漸冷靜下來,覺出一點不對勁,擡眼去看趙玄序的表情。

這是她第一回離兗王殿下這般近。

即便周身狼狽,兗王殿下的氣勢也絲毫不減。尹怡蒓臉紅心跳,不由得再次低下頭。

然後趙玄序就拎著狐貍皮徑直掠過尹怡蒓走了。

他將狐貍皮放入竹筐,翻身上馬毫不猶豫揮鞭離開。

尹怡蒓不可置信,猛然擡頭。

高少山在走前看一眼滿臉呆楞怔怔站著的尹怡蒓,心知肚明主子已經是看在她老爹的面子上放過了她。

否則,主子看誰都覺得是要挑撥他與聞統領關系,對這方面可以說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早就連同旁邊兩個女侍一起打殺扔一邊去了。總歸荒郊野外沒有別人,做幹凈點,尹怡蒓的老爹也想不到是兗王殺的人。

“走!”高少山振臂一揮,跟著翻身上馬。翎羽衛馬蹄錚錚,隨著主子狂風般匆匆卷襲離開。

“哇。”遠處,高高樹梢上,聞遙一把捂住縉雲的嘴,逼她咽下感慨。

縉雲不滿,揪她的衣服。聞遙也不管,硬是等到趙玄序走遠了才松開手。

縉雲捂住自己的嘴巴,怒視聞遙:“你幹嘛!好大的膽子!”

“殿下恕罪。”聞遙:“你那聲喊出來,可要叫他們聽到了。”

“聽到就聽到,我還要下去看呢。”縉雲抓著聞遙袖子:“你看到了吧?三皇兄沒搭理那個女人,他是真喜歡你。這麽好的機會,你為什麽不下去叫那女人知道三皇兄究竟是誰的人?”

明晃晃唯恐天下不亂。

聞遙無奈。

她下去做什麽?

“噓,噓,殿下。”聞遙擡手攬住縉雲的腰,轉移她註意:“剛才過來的時候草民看見野蜂巢了,殿下吃過野蜂蜜嗎?草民帶你去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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