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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橋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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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橋渡口

外面還下著雨, 聞遙關門揣上銀兩,牽起趙玄序的手,拉著他提氣而起幾下翩飛點在屋檐角落。飛檐銅鈴掛滿雨滴, 兩人掀起的風帶得它一晃,隨即砸落幾滴透明雨水。

躍出一段距離, 聞遙發覺趙玄序輕功居然很好。她在雨霧中回頭,笑著看向趙玄序:“你的功夫比燕蒼要好。”

“嗯。”趙玄序毫不猶疑地應下, 坦然自若,說:“你走以後, 他很快就打不過我。”

一番話絲毫不為師父遮掩,很不尊師重道。

聞遙一樂,蹲在知府高墻上笑。

她底下是撐著油紙傘來來往往旋開的行人, 淺白米黃的傘面將她和趙玄序與其它人隔開兩個世界。只要姑蘇城的雨不停, 底下人不收傘擡頭,誰都不會發覺自己腦袋上正蹲有兩個人。

聞遙鼻子一動,忽而嗅嗅空氣裏的味道,感慨說:“什麽味道,好香。”

“瓊花香。”趙玄序在她身邊, 輕輕道:“花朝節在這幾日,姑蘇城會很熱鬧。”

聞言, 聞遙視線穿過往來不絕的行人朝街邊店家看去。見每家每戶門前的木柱上都用細細的草木線掛著幾束花,白色的花瓣點綴嬌黃花蕊,大團大團,隨風輕晃。慈懷寺挖出眾多屍首骸骨也沒能擋住漫天春華。

不在汴梁, 不在江湖, 只在混雜花香的姑蘇青街,星夷劍主與兗王殿下宛若兩個不懂事的少年人, 瞞著姜喬生偷偷翻出高墻,跑到對面街角攤販買了“春三樣”。

酒釀餅、春卷和青團,用油紙荷葉包著,結結實實一大捆。

聞遙提著荷葉包,轉身湊到趙玄序面前叫他聞一下:“香不香?”

荷葉包晃兩下,趙玄序鳳眼碎滿笑,拉過聞遙的手,難得朗聲帶笑,道:“很香。”

兩人溜溜達達一路走到楓橋渡口,天色早就昏暗。深深淺淺的藍與昏黑鋪在天上,底下水波糅雜畫舫與搖櫓船的艷紅如雲的燈火安安靜靜飄在霧水江面。千年渡口,璀璨綺麗,打眼望過去叫人心尖發顫。

“漂亮。”聞遙知道趙玄序三番兩次提及此處不是沒有道理,讚賞地拍拍他的肩膀:“攻略沒白做。”

趙玄序捉住她的手牽在手中,喚來一旁船家,精挑細選一艘搖櫓船包下。

姑蘇煙雨裏劃船,好有意境。

聞遙眼睛亮亮,束在身後的長發一甩,提著荷葉包動作麻利鉆進溫暖的船艙。

船艙裏有成套的桌案坐墊與茶爐,上面熱著酒,一邊還有幹凈的被褥。文人風雅,許多人會來楓橋渡口吟詩作畫、秉燭夜談。若是趕上天氣好心情好,直接歇在船艙裏的也大有人在,所以這些船只上的物什一向齊全。

今夜江面下雨還有風,泊船上留宿的人很少,大多只剩守船船家。倒是便宜了聞遙與趙玄序。

坐船不稀罕,聞遙從前常坐船。跟商走隊的時候她幾乎走遍天水,陸路去不了的地方就走水路。趕路行色匆匆,要麽運貨要麽殺人要麽被追殺,還沒有這麽閑情逸致的時候,這就是一番聞遙從未體會過的新奇感。

她掀起竹簾子往外看,專註看著蒙蒙夜雨沒入江面,莫名想到上輩子老舊電影裏雨天一起牽手躲雨的小情侶。

這樣純情的人設和聲名在外的兗王很不搭。

聞遙突然笑起來,趙玄序不知她在笑什麽,但卻知曉她此番心情很好。蓬松柔軟的雲朵降臨在他身邊,趙玄序難得徹底放松,顯出一種無害的悠然自得。

他動作慢慢,一塊一塊把酒釀餅取到茶爐頂上烘,溫熱後切成小塊餵到聞遙嘴邊。酒釀餅是松仁餡,香甜軟糯,聞遙一口氣吃下三四枚,而後揮手取過一旁熱著的酒抵到趙玄序嘴邊。

由著那麽點戲弄的心態,她眉梢帶上點肆意的痞氣,言簡意賅說:“喝。”

趙玄序喉結滾動,溫柔順從,聞遙說什麽就是什麽,當下就著聞遙的手將酒一飲而盡。

一杯又一杯,小小的酒壺很快見底。春卷和酒釀餅也都沒了,剩下幾個甜糯的青團滾落一邊。

趙玄序鳳眼氤氳水霧,向後仰躺著,雙臂支起。墨發從他耳畔垂下,袖子上砸著一枚被聞遙隨手拽下來的的墨玉簪。他眼尾紅紅,嘴唇也紅的不正常,透著沈淪的妖邪氣,瞧著格外煽情。

聞遙的頭發也散了,發帶隨手綁在手腕上,靠在船艙邊沿看著趙玄序笑。

趙玄序望著她,忽而擡手灌下最後一口酒。酒壺被他扔在一邊,他覆過來牢牢扣住聞遙的腰,去咬住她唇。力道起初很重,但馬上輕柔下來,如同外面的雨水。

雨打波瀾生,江面春水起伏搖晃,聞遙與趙玄序置身的搖櫓船也在跟著天地晃動。酒香隨著皮肉的溫熱散開,層層渡過來。聞遙分明沒醉,身上卻很熱很熱。有團火自她心裏面燒起來,燒得她頭腦暈暈乎乎,眼中鋪天蓋地是趙玄序眼中的神色。

細碎、頑固,蔓草般鋪天蓋地。

聞遙伸手把趙玄序的眼睛捂住,喃喃道:“趙玄序,你生的真好看。”

“阿遙喜歡嗎?”趙玄序任由她捂,聲音透出股執著:“那阿遙會一直喜歡嗎?”

一直這個時間跨度太遠,誰都無法保證裏面會不會橫生波瀾。趙玄序是很聰明的人,可在聞遙身上,他仿佛沒有經歷過諸多陰謀詭計腥風血雨,只渴求愛人肯定的答覆。

“人會老,再好的皮囊也抵不過時間侵蝕。。“聞遙鬢發微微汗濕,她指尖摸過趙玄序同樣帶著水意的額角,只說道:“人的心思也會變。”

“那你看著我吧。”趙玄序鼻尖蹭著聞遙的鼻尖,聽到這話後沒有一點不悅,反而微微笑起來:“阿遙一直看著我,看著我的心意,它永遠也不會變。”

他說著,從聞遙腰間抽出一只手臂墊在聞遙腦後,讓人離自己近了些。兩人的發逶迤糾纏不分彼此,衣袍墜在船艙,和外面春水一樣皺出波紋。

直到後半夜,淅淅瀝瀝的雨才停下來。

聞遙拉起竹簾往外看,外面的天還沒亮,依舊昏黑。雨後空氣浮動著湧進來圍在她光裸在外的肌膚上,帶來點涼意。趙玄序靠過來,手裏拿著衣裳,仔仔細細幫聞遙穿上。他把聞遙束在衣領裏的長發撥出,然後翻過一邊他的衣袍,從裏面取出一把淡紅色的梳篦。

聞遙笑起來:“怎麽會把這個帶過來。”

“阿遙買給我的。”趙玄序跪坐在聞遙身後,五指沒入聞遙發間,另一只手握著梳篦輕柔的往下拉。

他想著那簪花婆婆說的話,緩緩一梳子將聞遙的頭發梳到發尾,指腹在發尾尖尖揉揉。聞遙向來只是簡單束發,很快就打理好了。她要起身,趙玄序卻低下頭把腦袋往聞遙手下一遞。

“阿遙幫姜喬生挽發。”趙玄序認認真真道:“我也要。”

對姜喬生,兗王著實小心眼。

聞遙只得接過梳篦,把兗王殿下這一頭黑柔順滑的長發梳一邊,不甚熟練地挽在腦後。

“好了。”聞遙拍拍趙玄序的臉:“我們去找間客棧。”出不少汗,沒有換衣洗漱,她有些不舒服。

街頭沒什麽人,兩人隨便找間客棧,聞遙叫來熱水到屏風後面洗漱。趙玄序要湊上來,聞遙劈頭蓋臉扔去來一條面巾,輕叱道:“你先去買早飯去。”

趙玄序攥住從臉上滑落的溫熱的面巾,點頭:“阿遙想吃什麽?”

聞遙沈到浴桶裏,咕嚕咕嚕冒出兩個泡泡。她剛才不覺,這時候天亮了反而有些臉熱。暗道果然是美色夜色迷人心神,叫人盡做些糊塗事。還好被熱氣熏著,她面上的紅看不大出來。

聞遙探出水面,悶悶說:“桂花圓子,還要鏊餅。”

趙玄序應了一聲,門被打開,他出去了。

聞遙在浴桶裏呆坐一會,盯著水波。昨夜清雨混雜江面,天地都仿佛倒轉的情形再度浮現。她暗道兩聲不能想不能想,往臉上拍滿水,胡亂揉著面頰。

而趙玄序這廂方打門出去,外頭立馬就有店小二迎上來。

做生意的眼光都不差,店小二一眼就看出這位爺身上光是衣服就價值千金。

店小二殷勤地問道:“公子,可是房裏缺了什麽?”

趙玄序說:“何處有桂花圓子和鏊餅作賣?”

“有有有。”店小二連忙道:“就是有些遠,公子等著,我叫人去買。”

趙玄序看向他:“有馬?”

這是一家不小的客棧,時常有客人有需要跑腿的活計,故而掌櫃是養了一匹馬的。

見店小二點頭,趙玄序隨手扔給他一顆分量十足的金珠子:“牽過來。”

一匹俊俏的好馬立刻就被牽到殿門口來。

店小二握著金子,按捺激動心情,仔細指認鋪子方向。趙玄序雙腿一夾馬腹,衣袂擺動絕塵而去,不多時便到了幾條街外。

賣膳食的店家聽到馬蹄聲,擡頭見著一位尊貴迫人的公子停在攤子前,不由得楞神。

趙玄序瞥眼,看到一旁紅泥爐子裏的雪梨蘇芡湯。

阿遙吃了這麽多酒釀餅,怕是喉嚨幹渴。桂花圓子稠膩,應當再喝些清爽的梨湯。

趙玄序握在手中的馬鞭一動,正要指向紅爐,一旁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店家,這些梨湯我都要了。”女聲溫溫柔柔,明亮動人卻很有禮教:“麻煩幫它裝起來。”

趙玄序慢慢直起身,黑漆眼瞳漠然往下睨。

袁媚帶著侍女移步而來,身後跟著許多背劍的年輕男女。除卻她穿一身白裙,環佩叮當作響,其餘人都是一身勁裝,打扮與梅山派的人很相似。

仿若才註意到趙玄序,袁媚擡眼看過來,又好似瞬間明白什麽,頷首笑道:“這位公子可也是要買梨湯?我可以勻你一份。”

溫柔大方,善解人意。

袁媚本在對面客棧大廳用早膳,突然起身往外走到這攤子前。其餘人習慣簇擁她,雖不明白她要做什麽,卻也都跟了出來。

他們起先被眼前騎在高頭大馬上,氣勢卓絕、絕非尋常人物的男人吸住目光。聽到袁媚這番話,倒皆是面帶笑容,眼帶喜愛之意看向她。

袁姑娘出身武林世家,天賦極高成名極早不說,還貌若神仙妃子,不驕不躁平易近人,實在是叫人欽佩。

可惜他們憐香惜玉心慕美人,有人卻接收不到半點這樣的心思。

趙玄序手上的馬鞭在他掌心轉一圈。若是熟悉他性情的人見到此番場景,估計已經覺得面皮幻痛,毫不懷疑下一刻兗王的鞭子會往他們臉上抽過來。

馬匹不安地噴出一個響鼻,趙玄序側過鞭子,從袖中取出袋金珠子扔在案面上,略帶不耐道:“梨湯,裝起來。”

“誒呦,好好。”再美的美人,在討生活的人眼中都比不過一袋實實在在的金珠子。店家眼睛都被金光晃直了,反應過來後動作迅速一把拿過袋子死死捂在懷裏,轉頭對袁媚說:“這位姑娘,我這梨湯是這位公子早早定下的,您上別處看看吧。”

“你說什麽呢!”袁媚身後的丫鬟連忙出頭,道:“剛才他分明還沒付銀子。”

是沒付銀子,人家給的是金子。

店家估計覺得這丫鬟腦子不好,並不理會,打著哈哈迅速取過幾根竹筒巴把梨湯裝起來,連著桂花圓子和熱乎的鏊餅裝在一起,小跑著送到趙玄序面前:“公子,東西拿好了。”

趙玄序不置一語,將竹筒和油紙包拎在手上,手腕扯動胯|下駿馬高高揚起馬頭,轉過方向疾馳而去,徒留一地灰塵。

丫鬟瞧著比袁媚還氣,連連跺腳:“小姐,您看這人多沒有教養!”

“不可胡說。”袁媚理理袖子,依舊平和,只說道:“人家說的不錯,我還沒付錢,店家也沒說賣於我。價高者的,本就如此。”

她這麽得體懂事的話一說出來,身後那群人頓時更加不滿:“可方才那人是什麽態度,他難道不是以錢財壓人嗎?”

“不錯,剛才那位是何人?可是城內哪位官員豪紳的兒子?”

袁媚一言不發,細細回想方才趙玄序垂在她眼前的長袖。上面的金線混雜暗紋,隱成四爪游龍的模樣。

若是她沒有看錯,那針法奢麗,當是汴繡。

等身後諸人七嘴八舌停下,她轉身去問店家:“勞煩問問,剛才那位是哪家的公子?”

店家平白得一筆橫財,無心應話,只想盡早收攤,搖頭道:“從沒見過,不清楚,姑娘去別處打聽去吧。”

袁媚身後的人又開始指責起店家,說些市井小民唯利是圖之類的話。店家的媳婦兒子上前理論,隱隱要吵起來。袁媚這個中心人物反而置身一邊,白衣白劍不染塵埃,瞧著趙玄序絕塵而去消失在街頭,神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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