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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燈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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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燈一線

姜喬生毫不留情面, 從她骨子裏淌出的輕蔑猶如往男人脊背上澆下一瓢熱油。男人大怒,卻又怒的毫無依憑,只徒張牙舞爪的虛張聲勢:“你放肆!我是你父親!”

“哈哈哈!”姜喬生撫掌大笑, 眼角彎起一道弧線,眼珠定定瞧著男人:“父親?這輩子我殺的血親還少嗎?多你一個, 倒是也不會嫌多。”

男人胸腔起伏不定,墊在扶手上的軟綢在他凹陷如爪的手掌下擰揪出深深褶痕。漸漸的, 他在姜喬生冰冷戲謔的目光下打起哆嗦,眉宇間虛妄的威嚴打破, 居然顯出一點怯弱。

“你敢來見我,當是風紀瑉回來了。”姜喬生手上的銀筷一下下點著桌面。

“不錯!”

聞遙不知這風紀瑉是何人。一聽到這三個字,男人的脊骨又覆挺直, 頭顱稍擡, 敢與一直隱秘畏懼著的女兒對視:“風長老已經回來。你兩次行刺此次失敗,壞了我姜朝大計。”

濃厚的惡毒和掩飾不住的敵意從男人眉宇稍帶出:“與其在我這裏呈口舌之快,不如先行想想怎樣在長老面前跪地求饒討得解藥!”

聞遙坐在旁邊一直很安靜,直到聽到這句話才驟然變化面色。

姜喬生撇嘴,又作勢要將筷子扔出去。男人嚇出鵪鶉樣, 連連擺手催促底下充做滾輪的侍從擡著他退出山谷。

人一走,聞遙擡手按在姜喬生脖頸上, 沈沈壓下把她的臉壓在桌面:“他說什麽,什麽解藥?姜喬生我告訴你,你若要以後我再管你,這回就把所有事都交代完!”

姜喬生臉壓在桌面上, 頗為費力地在聞遙手底下轉了一個面, 擡眼看著她,忽然閉上眼悶悶哼一聲。

“我爹有十八個兒子, 十三個女兒。從小到大耳提面命,誰當上閣主誰就是最厲害的。”姜喬生眼睫輕輕顫動:“我贏了,我還把其它兄弟姐妹全殺了,穩坐紅閣閣主之位,還以為無人管我可以逍遙快活了,誰知道風紀瑉那個賤|人居然給我下了毒。每三個月發作一次,可疼死我了。”

應當是真的很疼很疼,曾經滿身傷痕泡在水裏仍舊可以面帶微笑的姜喬生,這會兒眼尾熱熱的,極盡委屈去貼聞遙的手。

“這毒的解藥在這個風紀瑉手裏,是嗎。”聞遙眼神冷下來,當機立斷:“我去殺了他,把解藥帶出來。然後帶你去找王浮,他可以重新配出藥。”

“遙遙。”

姜喬生看著她,忽而笑起來,擡手覆在聞遙手上慢慢與她掌心摩挲:“我中的毒名喚‘鬼燈一線’,是姜朝宮廷秘藥,本作豢養死士之用。當初天水太祖蕩平各路反賊殺進汴梁,姜朝皇室見無力回天以身殉國,這當是現為人所眾知的說法。實則不然,姜朝皇室是被太宗屠戮殆盡,只餘下旁支宗室封為侯爵堵住世人悠悠眾口。”

可惜千算萬算,太宗還是叫當時姜朝死士閣閣主貍貓換太子,攜一年幼皇子出逃,為姜朝皇室留下了血脈。

這本是忠君之舉,若是傳出當為千古絕唱。死士閣閣主出逃汴梁創立紅閣,收養孤兒日益壯大。至此紅閣中二脈共存,姜朝皇室一脈名義上為主,死士閣閣主代代為長老。

“老祖宗的規矩遠了,早就不管用了。”姜喬生聊賴道:“閣主與長老早就開始爭權奪勢。側臥之榻豈容他人安睡,我坐上這個位置,本打算立即殺掉風紀瑉。可不知他打哪來的‘鬼燈一線‘’。這毒忒狠,藥引裏面最為關鍵的是控毒者的血。我若是想活,就不能殺他。”

姜喬生憋屈萬分。

風紀瑉年紀輕輕八百個心眼。殺人簡單,不把人弄死加以控制卻難上加難。

聞遙聽到‘以血作引’後一驚,立即想到西南那群老毒蟲。她眉頭蹙起,思索一會兒後:“先把人打暈帶走關起來,等王浮回來再說,總得試一試。你,你刺殺皇帝,是真的想要覆國?”

“哦,當然不是。”姜喬生搖首:“紅閣立身就打著覆國的由頭,每任紅閣閣主都刺殺過皇帝。除卻小部分我爹那樣的瘋子,大部分人都知道覆國是癡心妄想,只是意思意思表個態度,沒用紅閣旗號罷了。”

這次姜喬生直接用紅閣名義刺殺天水皇帝,一下子將紅閣推上風口浪尖,著實是讓紅閣中的某些實權人物大為震怒。

“我又不在乎紅閣死活。”姜喬生眉眼暢快,肆意笑起來:“躲躲藏藏多沒意思。再說,我幫了樓乘衣,他若真君臨北遼,遲早會發兵攻打天水。到時看在我與他一點情分上讓我手刃天水皇帝,也算是為列祖列宗報仇,我也好當一當世間一等孝子賢孫!”

還孝子賢孫,瘋瘋癲癲。

聞遙習慣姜喬生這種偶爾癡嗔的樣子,揮手又是一巴掌蓋在她後腦:“你就不行安生過日子!”

“想過啊。”姜喬生收斂笑,捂著腦袋嘟嘟囔囔:“紅閣閣主十分無趣,若是沒有‘鬼燈一線’,我老早來漠北尋你。”

聞遙聽著這話,忽而皺眉,卻是又想起來一件事:“風紀瑉可知你無意把持紅閣與他爭權?如若這樣,他可願交出解藥?”

“他知道。”提起風紀瑉,姜喬生眉間眼梢明晃晃掛上厭惡煩躁:“瘸腿的死瘋子,誰知道他如何做想。”

姜喬生性格綿裏藏針,往常就愛在聞遙面前賣乖,即便是樓乘衣在她手上也很多次沒討到好處。能叫她這般無力擺脫的人物真是少之又少。

“遙遙這次是來抓人的。”姜喬生提起精神,雙目炯炯望過來:“紅閣遍布各地,有些據點在我手上,有些在風紀瑉手上。我手上的我都給你,汴梁是總舵,這次你就先把我爹抓走交差吧。”

姜喬生語氣興奮,聞遙眼瞼擡起冷冷睨著姜喬生,厲聲道:“我該先把你抓回去!”

“我都將功折罪了,遙遙網開一面。”姜喬生渾然不懼,雙臂張開撲上來環抱在聞遙腰際。

聞遙深深幾個呼吸,壓下心頭的火氣:“你既然有這個打算就該早知會我一聲,為什麽瞞著不說?我大可一個人過來擒住風紀瑉。現在弄出這麽大動靜,風紀瑉若是真如你說的那般狡詐,萬一跑了——”

方才一路走過來看到聞遙的人很多,紅閣刺客走南闖北,認得聞遙這張臉的人不少。

姜喬生卻說:“我原先也不知你幫著兗王了,以為你無事一身輕,怎麽舍得給你惹麻煩。”

這倒是和樓乘衣先前那套說辭一般無二。如果聞遙沒有千裏迢迢下汴梁,不管是天水北遼還是紅閣,都與她沒有關系。她大可繼續逍遙自在,做關外神仙。

“可是你都為兗王來了。”姜喬生半擡起眼睛看著聞遙,雪白手臂將她的腰勒得緊緊的,宛如一條美人毒蛇:“這汴梁城是世間權勢紛爭之地,一腳踏進來沾染了幹系,想要再走可就不容易。”

“我從前是不惹事。”聞遙輕聲道:“不是怕事。趙玄序師父的人情我一定要換,況且現在...”

她輕輕遲疑,面上顯出一種古怪的猶豫。

姜喬生蹭在她肩窩裏,敏銳察覺到這特殊的情緒,揚眉追問:“況且現在什麽?”

她這話沒有得到回答。

聞遙張口欲言時,眼神忽而一厲,擡眼朝洞口去,同時一手將姜喬生拉起來:“有人來了。”

一個呼吸後,兩位面覆蓋純白面具的男人沿石梯走上來,恭恭敬敬向姜喬生揖了一揖:“閣主,風長老在千燭廳等您。”

姜喬生坐直了,瞇起眼忽而高聲道:“雪客!”

雪客便是方才黑巾蒙面的男人。

“右統領先走一步,去千燭廳了。”一人恭敬地語氣毫無起伏,繼續說:“還請閣主——”

“噗呲—”

姜喬生沒對老閣主用出去的筷子洞穿此人的心臟。那人膝蓋軟倒跪在地上,血濺三尺。

眼瞧著同伴死在自己一步開外,另一人依舊弓腰維持先前的姿勢,語氣平靜無波道:“還請閣主移步。”

姜喬生大怒,三兩下摘掉小臂上的束縛,拉著聞遙步履匆匆往洞口走。走到白面男人身側後又是一掌打碎他的心脈,地上多出一俱尚且溫熱的屍體。

姜喬生面上哪還有方才天真嬌憨的神情,倒是與傳言中嗜血好殺的紅閣閣主對上了。她不在乎在聞遙面前殺人,拉著聞遙快步往外走,繞過一重一重的石門暗道,一副煞氣騰騰找人麻煩的樣子。

兩人衣角牽扯在一起,一黑一藍,晃動生波。姜喬生一口氣拉著聞遙走到一個巨大的石窟,還沒進門便怒喊道:“風紀瑉,你好大的狗膽!敢動雪客!”

聞遙跟著姜喬生踏入石窟,迎面撲來滿室清輝。她定睛一看,瞬間明白為何這裏叫做千燭廳。

石窟很大,一座又一座木臺並列排兩側,高高矗立。木臺分成許多層,每一層上都擺放無數白色燭臺,燭火幽隱,硬是叫石窟亮堂無比。坐在石窟中央的是個坐在古怪木椅上、被數十個白面具人簇擁的男人。

這便是風紀瑉。

聞遙看見他,不覺微楞。

風紀瑉有著一頭純白的頭發,垂掛到手肘側,像月光雪緞。於此格格不入的是,他面容極其年輕,眼睫俱白,瞳孔接近於淺紅。

就...很不像人。

聞遙第一個反應是風紀瑉有白化病,但她前世也見過許多白化病人,模樣於風紀瑉格外不同。

雪客的面具被打落在一邊,單膝跪地,一只手被一把匕首釘死在地上。姜喬生大步走過去,彎腰直接從雪客血肉之中拔出匕首,毫不猶疑扔向風紀瑉,然後被一個白面具拔劍擋下。

“他陪你胡鬧,把星夷劍和廠監督主引入湯山。”風紀瑉聲音也特殊,很清冽,冷冷淡淡:“本該處死。因是循這你的命令,我只廢他一只手。”

姜喬生舔舐唇瓣,殺意畢露:“我要砍掉你的頭。”

風紀瑉好像沒聽到這話,他轉頭看向聞遙,竟然是很有禮貌的頷首:“百聞不如一見,星夷劍聞遙,不知今日紅閣傾巢而出圍而攻之,能不能要你折損於此。”

“應當是不行。”聞遙微擡下頷,抱著星夷劍靠在一邊,明明是一身黑衣,此偏偏灼人眼目:“我把你舌頭拔掉,砍去四肢帶回去做藥人,倒是可以。”

她說的冷靜,此話說完,滿室皆是一寂。周圍的白面具顯然是警惕萬分,紛紛握緊了腰側的刀劍。

風紀瑉面上忽而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打破沈重氛圍:“你為兗王做事,我不與他為敵。這兩次刺殺我不在汴梁,並不知情。若你帶著宋督主離開此處,不再追究,我可以賣給兗王人情。他若是想要登上皇位,我幫他除去政敵。”

得了吧,趙玄序的精神狀態沒比你們好到哪裏去,自己先前就琢磨著怎麽弄垮天水趙家。

這倒是和姜喬生意外相像。可見一個正常的生長環境對於一個孩子而言有多麽的重要。

聞遙聳肩搖頭:“宋督主是何許人也,來都來了,豈能空手而歸。而且我聞遙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要是第三次還抓不住紅閣刺客,你要我的臉面往哪裏擱?”

風紀瑉倒也不氣惱,他的神色從一開始就很平靜,與姜喬生截然不同。聽到聞遙這話後也只是微微嘆息,說道:“看來今日無法善了,只能請你和宋督主留在此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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