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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爭(修改、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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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爭(修改、作話)

宋明德這一番話, 聞遙在旁聽得默不作聲。

自聖學興起,中原地界向來是奴畏主、子畏父、臣畏君,尊卑有別罔敢逾越。私底下如何暫且不提, 雍和宮大殿上,當著群臣甚至秦王外祖馮相的面, 宋明德居然也這麽不給秦王面子,著實讓她對宋明德奸佞名聲的認識再上一層樓。

秦王被這話一激, 抵著牙齒磨了磨,冷笑兩下, 顯有怒火。但畢竟在群臣面前,他最終按捺下脾性,沒再多言其它。他身邊立著個高大健碩的男人, 正是武將出身, 傳聞中性子剛直驕悍的馮丞相馮驥。

馮丞相只是看過一眼宋明德,顯然也對他說出這番話毫不意外。

“好了。”

話說到這份上,屏風後端坐的皇後才叫停。她頭上珠翠微動,發出一點細微聲響。

聞遙在賀神節上見過皇後。不似馮貴妃那樣千嬌百媚,皇後面龐白皙柔和, 叫人心中舒緩。她吐字穩重,溫和大氣、如沐春風。只能說與雍王不愧是母子, 連說話調調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皇後是皇帝發妻,父親就是站在一邊的王太師,一代大儒德高望重。北地王家是簪纓大族世家之首,北地文風鼎盛, 這些年, 凡科舉中者十有六七為北人,或師從北地大儒。

因此種種, 即便皇帝多年寵愛馮貴妃,皇後的中宮寶座依舊穩如泰山。

皇後坐在屏風之後,聞遙只能看到屏風上的一點影子。她就這樣隔著屏風不疾不徐地關懷趙玄序,說:“老三傷勢如何?可有找太醫瞧過?”

趙玄序垂袖站在一邊,眼睛半睜不睜,聊賴萬分。他本不想開口應答,餘光一瞥,見聞遙意欲上前替自己回話,趙玄序眉頭一皺,突然開口說:“處理過了。”

殿中發出些微動靜。除卻張鋆外,站在一旁的諸位大臣面上神情紛紛顯出訝然,擡眼看向趙玄序,

“哦?”

皇後的語氣聽起來也驚訝的。

趙玄序多年行事狂悖瘋癲,不遵循任何禮數。她完全是為表一國之母對皇帝子嗣的關心,才開口問問走走場面,壓根沒指望趙玄序回答她。

雍王在底下也準備好開口給皇後遞臺階,趙玄序一接話,他眉頭一挑,立即面帶春風,笑語晏晏,說:“皇弟與宋公公為父皇排憂解難,盡力而為便是盡忠盡孝。刺客兇殘,二位行事還需小心為上。”

“不錯。”皇後聲音更為緩和了,說:“既然老三受了傷,不若就好好在府中休息......聞統領武功高強,膽識過人,便由聞統領協助宋公公追查刺客吧。”

她說這話,本意是體恤兗王,向趙玄序示好。沒成想馬屁拍在馬腿上,趙玄序面色非但不見好,眉頭還皺得更緊,面上明晃晃帶出種不滿。

聞遙在旁邊看著,眼皮子一跳,立即上前一步拱手,說:“是草民竭盡所能,協助殿下與宋公公追查刺客。”

趙玄序頓時閉嘴,欲言又止。宋明德驀然一聲冷笑,面露嘲諷。

“宋公公。”

站在一邊的王太師開口了。他年紀比馮丞相長上許多,歲末一過便是古稀,聲音老邁,胡子幹枯花白,但精神頭卻很好。

王太師緩緩說:“今日,你與兗王追捕的刺客,可是與城中瓊玉樓有幹系?”

今日變故,他們這幫臣子為穩定時局沒有出宮。但瓊玉樓今夜煌煌烈焰滔天,映亮小半個汴梁,剛才火光才徹底下去,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聞遙垂眸,眼神落在雍和宮平整光滑的金磚。周圍燭光明亮,滿殿人影倒映在地板上拉長扭曲成一團。

“自是有幹系。”宋明德下頷微擡,開口,說:“今日逃脫刺客為首者便是瓊玉樓的東家,名叫樓乘衣。”

“此人與賀神節行刺逆賊可是同黨?”有人道:“也是紅閣中人?”

“今日確有紅閣刺客。”宋明德唇角緩緩勾起,偏細的聲音邪氣萬分:“樓乘衣與紅閣也確有聯系,但其並非紅閣之人。諸位可知,當初耶律匯時初到汴梁便曾去過瓊玉樓。”

馮丞相背著手,聲音洪亮如鐘:“宋公公有話不妨直言,無需拐彎抹角!”

宋明德欣然:“此人樣貌特異,生一只綠眸,非我天水族人。咱家先前對這廝便諸多懷疑,可惜其長在天水,手段了得,一直沒能將其捉拿審問。今日咱家與其對峙,卻見樓乘衣身邊之人也皆是蠻夷樣貌,口中所言皆是遼語!”

此番話說完,滿殿皆驚。

眾人嘩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議論紛紛。

“這...”就連皇後都站起來,由宮女扶著走到屏風前,猶疑道:“宋公公此話當真?可他們若是遼人,今日行刺陛下後又為何殺害耶律皇子?”

“北遼朝內之事,咱家又怎知曉。”宋明德嗓音陰柔,冷嗖嗖地說:“瓊玉樓被一把火燒掉也好。北遼如若在汴梁設置暗探,其中之一定是這瓊玉樓。”

還真是如此。

聞遙垂眼。

而且樓乘衣雖帶人返回北遼,但汴梁城的暗探卻是萬萬不會就此撤出也不會拱手讓人,汴梁城乃至官宦府衙裏一定還有他的人。

比起王太師與馮丞相,現任同知樞密院事的張鋆低調許多,一直不曾開口。等宋明德此話說完,他在邊上悠然拱手,面上一副憂憤模樣,說:“諸公,現耶律皇子身故,汴梁城中諸國使團皆驚擾不已,紛紛辭行。待此消息北上,北遼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如若借此開戰,我天水該如何應對?”

回歸正題,雍和宮內氣氛一下子沈重起來。

“還能如何應對?”馮丞相揮袖子:“要打就打!我天水將士豈會畏懼蠻夷之族!”

“馮大人此話偏頗。”王太師語氣淡淡,說:“兩國開戰,百姓塗炭。何況馬上就要開春,北遼屆時兵強馬壯,我朝邊境駐軍疲弱,又如何能夠抵擋北遼南下鐵蹄?莫不是還要重蹈昔日燕雲十六州之覆轍?”

一旁武將聞言,頓時像被人戳住心窩,瞧著王太師身邊的文官黨羽,面色不太好看。鐘離老將軍頭發花白,脊背挺直,聽到這話後不知想到什麽,神情竟露出些許哀沈。

當年燕雲十六州平州一戰,天水險些大敗。全靠鐘離老將軍率領眾將士拼死抵抗守城三月,等到北遼皇帝崩殂,北遼內亂四起撤兵才守住關口。否則燕山山脈拱手讓人,北遼鐵騎大可越過關口長驅直入,直搗天水腹地。

那一戰,天水死傷慘重。鐘離老將軍唯一的兒子、鐘離鶴的父親被俘,寧死不屈。遼人綁他上陣向天水示威,他當著三軍的面自刎以殉國。

“豈有不戰而屈人之兵!”馮丞相沈聲說:“北遼對我天水虎視眈眈已久,燕雲十六州遲早會再打一仗。不若盡早準備,一旦北境生變,我天水兵貴神速,定能打北遼一個措手不及。”

王太師寸步不讓:“派遣使臣隨同遼使返回北遼,攜絹布銀器作為吊唁之禮,維護兩國邦交、廣開貿易之司才是正理。”

“如若北遼當真開戰,王太師這是想與北遼議和?”秦王扯唇:“遼人貪婪,怕是不知要索取多少財昂。這些錢財取之於民,難道就不浪費子民血汗、消弭我天水尊嚴!”

雍王面上笑意收斂,說:“些許錢財不會叫百姓傷筋動骨。一旦開戰,街頭巷末人去樓空,這才是亂世之兆。”

......

廟堂上的唇槍舌戰刀光劍影,聞遙至此算是知曉。短短時間內殿中吵成一團。平日文雅端方的文臣恨不得撲上去與對方撕打。武將嘴皮子不如文人利索,更是漲得臉紅脖子粗。

或許是今日變故太多,現在聽他們吵吵嚷嚷的聲音,聞遙覺得有些頭疼。

趙玄序走過來,輕輕拍拍聞遙的手臂,隨後擡頭看向屏風,對皇後說道:“十二衛隨同禁軍護衛皇城,汴梁城這幾日當戒嚴宵禁,夜市罷免。”

他聲音不大,一開口,殿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安靜下來。

馮丞相沒說話。王太師一頷首,語氣緩和下來:“兗王說的是,自當如此。”

趙玄序眼珠一睨,視線輕輕劃過他,轉身衣袍搖曳離開。聞遙再次對著屏風後的皇後一拱手,快步跟著趙玄序離開。

待出雍和宮們,冰冷但清爽的空氣湧入,聞遙才覺得精神一震,長長舒出一口氣:“他們真能吵架。倘若日日如此,怪不得你不去上朝。”

習武之人本就五感敏銳,方才殿內好比有一百只鴨子在耳邊叫,時常如此如何受得了?

趙玄序側臉望著聞遙。這是她自凝兒出事後,面上神色頭回顯露些輕松。

他輕輕笑出聲來:“是如此。阿遙自此當知曉我有多不情願待在汴梁。從前更是,恨不得馬上去邊疆尋你,與你共同逍遙。”

趙玄序如今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在聞遙面前賣慘示好的機會。

聞遙還沒來得及說話,後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就是相王略帶些氣喘的聲音:“三皇弟、聞統領,稍等稍等!”

聞遙驚訝,轉身見宮廊之下,圓潤的相王帶著侍從匆匆追上來。還差聞遙一段距離的時候,相王擡手叫侍從止步,喘勻氣後獨自走上前。

在朝臣面前如同透明人一般的相王率先看向趙玄序,客客氣氣笑了笑:“三皇弟的傷可有大礙?我這裏有上好的傷藥,乃昔日醫聖王浮所留,可肉活人白骨,十分難得,已經叫人送到皇弟府上。皇弟要多加歇息,好好修養才是。”

......不知道你口中十分難得的醫療聖品,是不是白讓今日撒面粉一樣撒的那瓶?

相王身上沒什麽鳳子龍孫的架子,說完這一句話後看向聞遙,說:“今日進宮前,有人特意拜托本王向聞統領傳句話。”

能要相王向聞遙傳話的,除卻楚玉堂也不會有別人了。

相王沒把話說全,估計是顧慮這一旁的趙玄序。

聞遙說:“他說了什麽,殿下但說無妨。”

這便是能在趙玄序面前直說的意思。

相王視線劃過趙玄序,半晌落回聞遙臉上,開口說:“楚公子說,如果有什麽是他能幫上忙的,聞統領盡管開口。”

特意拜托相王,只為他進宮後能第一之間告知聞遙這話。不管如何,楚玉堂此番都是心意十足。

聞遙短暫沈默一會,隨後開口道:“多謝相王告知。”

不提還好,一提,她還真有要楚玉堂幫忙的。

瓊玉樓被焚,汴河邊的兩塊地就空出來了,不知會做何用處。現下凝兒葬在那,瓊玉樓滿樓的姑娘也需要安置。為避免不必要的猜忌,趙玄序不好直接幹涉瓊玉樓地塊買賣。而除卻鬼市主,聞遙一時間也不知該找誰幫忙。

“誒,都是小事。不足掛齒。”相王爽朗揮手,與趙玄序聞遙告別後轉身帶人離去。

他接下來也要忙碌一段時日。

北邊快要大亂,他和楚玉堂有商隊往來北遼天水,需要加急出售手上貨物然後撤出,避免折損。

趙玄序站在一邊,舉著被包成粽子的手聽兩人打啞謎。也不知想到了什麽,面色又漸漸陰沈下去。

幾乎是等相王一走,他便柔下聲音,輕聲開口,說:“阿遙,這位楚公子又是誰?”

這些年聞遙起先行蹤不定,後來又偏居漠北柳葉城,與關內只有些書信往來。

趙玄序早就仔仔細細查過一遍,大抵知道聞遙有哪些玩得好的江湖朋友。唯獨汴梁城內的幾個難纏些,他一直沒摸到最後身份。

如今已經知道一個是樓乘衣,一個是傳說中的紅閣閣主。沒想到竟然還有一人,還與相王相識。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楚公子是老是少,與阿瑤又有怎樣的交情關系?

警惕與酸水在趙玄序心中咕嚕咕嚕冒泡,他面上仍舊體貼不已,說:“阿遙這位朋友我可認識?當然,若是阿遙不方便告訴,那便算了。”

便算了便算了,聽你這語氣一點都不像能輕松算了的樣子。

“他是個好人,有機會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聞遙輕輕舒出一口氣,伸手小心翼翼托起趙玄序纏著紗布的手背,說:“回去吧,明天開壺好酒帶些紙錢,去看看凝兒。”

趙玄序神情倏忽一變。

他像是見到什麽難以理解的事物,垂下頭直楞楞瞧著兩人相接的手。半晌後,趙玄序喉結滾動,有些僵直地應好。

聞遙的手溫熱,十指修長,穩穩當當托在他手背下。昏暗宮闕中,他那被削掉血肉、塗抹膏藥後依舊劇痛的傷口突然就變得一片酥麻。

宮人在前面帶路,手裏拿著燈籠不敢回頭看。聞遙與趙玄序如來時一樣,坐上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回到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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