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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都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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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都罕

“走。”

聞遙伸手把胳膊架在樓乘衣的脖頸上, 稍稍用了一點力,逼迫後者彎下腰來。

樓乘衣看一眼蹭在自己袖子邊上油滋滋的紙包,肩背放松下來, 沒反抗,語氣也柔和了一些:“......走去哪兒?”

“隨便。”聞遙冷笑:“不是說我不關心你?那就坐下來仔細講講是怎麽一回事, 讓我好好關心關心你。”

也不知道樓乘衣這大爺是怎麽帶著凝兒出現在這兒的,身邊既沒有馬車, 也沒有仆從。聞遙帶著他繞過巷子口,往一條街外的茶樓走。既然是樓乘衣掏錢, 她自然要選這片最貴的茶樓,要最好的雅間。

樓乘衣在茶樓門口停下,擡眼挑剔地看著茶樓門口燈籠上的雲紋標識, 語氣莫名:“鬼市主的產業。”

“怕被監聽啊?”聞遙聳肩:“喏, 附近茶樓只此一家,你愛進不進。不進跟我去旁邊的豆腐攤坐下來說。”

樓乘衣看一眼豆腐攤上沾滿潮濕水痕的桌椅,眼皮子一挑,又覆閉嘴了。

三人要了二樓角落靠窗的雅間,聞遙和樓乘衣坐在窗邊的案桌上, 凝兒在一旁泡茶。

聞遙撐著下巴,單刀直入:“來吧, 已知被你殺了的三人是北遼使團的人,先來說說看,你跟北遼有什麽關系。”

樓乘衣看著聞遙的眼神頗有深意,嗤笑道:“兗王的耳目倒是靈活。耶律匯時那個蠢貨, 想來也料不到自己的人剛到汴梁行蹤就被摸的一清二楚。”

“所以你果然是遼人。”聞遙接過凝兒遞過來的茶, 學著樓乘衣的語氣陰陽怪氣:“咱倆認識的時你就說自己叫‘樓乘衣’,現在方便知道一下你的真名嗎?”

“......沒騙你, 樓乘衣便是我的真名,這是我自己取的天水名字。”樓乘衣聲音莫名軟下來一些。他看看聞遙,說的:“耶律都罕,我北遼的名字,我母親是北遼四十八部完顏部之女。原想你不應牽扯進這些事,放你一人在外自在逍遙便沒告訴你,如今倒是沒必要了。”

哇塞,姓耶律耶。

很好,不僅是遼人,還是皇族。

在這種理應震驚的時刻,聞遙瞬間想到了樓乘衣經營多年的消息網以及他手裏捏著的不計其數的天水官員情報,心道這個世界可真幽默。

“怎麽?”樓乘衣細細看著聞遙的神色,臉一下子就黑沈下來:“你不喜歡遼人?”

“沒有沒有。”聞遙扶額頭:“只是這個大消息太震撼了,我需要時間緩緩。”

天水與北遼之間的戰火陸陸續續燒了十幾年,大多數天水百姓都對北遼痛恨不已。聞遙一個價值觀固定後穿過來的現代人,很難豎立對一個封建王朝的歸屬感,置身事外,對北遼自然談不上討厭不討厭。

“你那時候怎麽會一個人在關內?”聞遙忍不住問道:“北遼培養暗探頭子,用的著把你一個皇子丟過來?”

“自然不是。”樓乘衣回想從前的狼狽,語氣森然,聽起來欲將人磨骨吮血:“北遼皇後蕭氏殺害我母親。當時皇帝領兵南下劍指幽雲十六州,顧不上處置後宮事宜,完顏部實力衰落無法抵抗後族蕭氏,我想要活著便只能來天水尋我舅父。”

完顏夫人的兄弟才是北遼在汴梁的暗探頭子,樓乘衣南下還沒到關口,蕭後的人馬就追過來了。護衛樓乘衣出行的完顏族人被殺的一幹二凈,他命大運氣好混進販奴商隊中才撿回一條命。

聞遙了解:“然後商隊被就人搶了,你遇到了我。”

“是。”樓乘衣:“我來汴梁後才知道舅父身體已經快撐不下去。我接過他手上的人,後來便有了瓊玉樓。”

“那這次北遼派人過來,你是準備收拾收拾殺回去報仇雪恨?”聞遙拍拍樓乘衣的肩膀,勸慰道:“都過去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走的是反殺線路,按照劇本發展以後會大有前途。”

“你希望我回去?”樓乘衣似笑非笑:“我手裏捏著天水這麽多消息,不考慮考慮告訴趙玄序,叫他的翎羽衛圍困瓊玉樓,為天水立一樁大功勞?”

說實話,聞遙有一種莫名的直覺,那就是就算她告訴趙玄序樓乘衣的身份,趙玄序也不會出手阻攔樓乘衣回北遼。

“不考慮。”她呵呵一笑:“怎麽著,你把那些人殺了是不打算跟他們回去?我還以為是那些遼人惹你不高興了才被殺。”

雖然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但這種君子協定放在樓乘衣身上肯定是不奏效的。

樓乘衣沈沈道:“不,你猜的很對。”

“耶律匯時是蕭後的兒子,他該自己來見我。”他漠然道:“我拔了那些人的舌頭,他會在抵達汴梁之日看到它們。”

一句話,狠辣與戾氣顯露無疑。

氣氛陡然安靜下來,凝兒從旁邊站起悄無聲息帶上門出去了。

樓乘衣直直望著聞遙,面容俊美深邃,一只眼睛碧綠,另外一只眼睛也不是純粹的黑,而是透亮的琥珀色:“不過你需想清楚,若我去北遼,你還留在兗王身邊,說不定哪天我們會在戰場上見。”

“瞎說,我是護衛,不是將軍,不打仗。”

“你從前也說不沾染這些事,怎麽現在還會同趙玄序站在一塊呢。”樓乘衣笑一下,聽不出多少笑意。他目光灼灼,眼裏好似點了一把通天的火,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澤,緩緩道:“聞遙,倘若我要你選,你是希望我走,還是希望我留下?”

“為什麽要問我。”聞遙手裏穩穩拿著杯子,反問道:“蕭後做了這些事,你憋著氣嘔心瀝血多年,可能不回去報仇嗎?”

樓乘衣是什麽樣的人?睚眥必報,人家犯他一寸,他連本帶利要把別人切成八段。殺母之仇加上千裏追殺流離之恨,汴梁城多年的苦心經營說什麽都不可能付諸東流。

天水接壤北遼,兩邊百姓積怨太久,打一仗是遲早的事,早晚而已,樓乘衣回不回去都一樣。

既然如此,她是多缺心眼才要攔著人家報仇雪恨?

雅間裏的氣氛驀然沈默。

聞遙不是什麽正經人,樓乘衣與她在一起時常嘴欠,兩人常常話到一半互相嘲諷。無論如何,像今日這樣的冷場還是絕無僅有的。

樓乘衣忽然道:“你先前為什麽一直在漠北邊城?”

聞遙低頭喝茶:“嗯?就喜歡唄,地方大規矩少,自在。”

樓乘衣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他心跳微微急促,面色卻如常,濃眉壓下,翠色眼瞳好似玉丸“那正好。”

他口中快速道:“北遼盤踞草原,往西去便是樓蘭商道,水草豐美,有大片的牛羊城池,五月山上會下雪,山腳下會有大片的花。有駝鈴商隊,很熱鬧,離漠北也近。我回王庭要處理的人很多,但我與你保證,至多三年,三年後整個北遼無人敢拘束你,你在北遼上京會過得比在汴梁自在。”

“與我走吧。”樓乘衣握著桌沿的手指變青泛白,手背上青筋浮起。他僵著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自然柔和些:“何必站在我對面,不是說要騎駱駝去大羅?我——”

聞遙毫不猶豫:“我不會走。”

樓乘衣的話斷在喉嚨裏,他望著聞遙平靜的神色,渾身的血液一點一點冷卻了下來。剛才被他咽下的話像通紅的烙鐵,燙得他五臟六腑都在著火。

為什麽?

他幾乎立刻就要開口吐出一句沾滿酸澀毒汁的質問。

是不是因為趙玄序?

他緊握桌角的手顫抖一下,突然便松開了。

樓乘衣深深呼出一口氣,掀唇笑笑,再開口時嗓子已然有些啞,陰鷙而低沈,帶著股狠勁:“……你告訴我,你待在兗王身邊只是為了報還恩情?”

“只是”二字在他唇齒間碾過,壓出嘲諷意味,分外刺耳。

“可那日在瓊玉樓,我見兗王對聞統領含情脈脈,聞統領對兗王也甚是回護。”樓乘衣無端笑了兩下,手中茶盞碎裂,幾縷鮮血從指縫中溢出:“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位情投意合,你聞遙準備徹底投效兗王府了!”

外面晴天白日,聞遙坐在靠窗椅子上看著樓乘衣拂袖而去。

凝兒眼中擔憂,對聞遙拜過一拜後方才離去。

許久,聞遙才拎著灸骨頭晃回兗王府。

兗王府內有些喧鬧,仆從婢女擡著一口又一口大箱子,來去匆匆。

聞遙在院子外那顆大樹上停下,有些心累,半闔著眼靠在樹幹上慢慢想著她才出門不過一個時辰,這又是出了什麽事。

這時從樹底下走過來一個人。

聞遙一低頭便撞見趙玄序鴉羽一樣細長濃密的眼。他長發垂落腰側,攏著衣袖擡頭看著聞遙,眼神極為專註。

“阿遙。”趙玄序仰頭問道:“怎的了?”

聞遙從樹上跳下來:“我沒事,去買灸骨頭,半道上遇見樓乘衣了。”

遼人與樓乘衣的事還沒有翻篇,聞遙想著趙玄序或許會問問,但趙玄序沒有。

他靜靜看著她,身量高挑,肩膀線條挺拔流暢,露在外面的手腕骨結實漂亮,頭發散在胸膛隨性而雍容。功懾川蜀的兗王,名聲森然的權臣,底下人敬畏他,貴為龍子的兄弟對他或是拉攏或是忌憚。無論如何,趙玄序都不再是當年困在南詔病懨懨的孩子。

但他望過來的眼神脈脈如溫水,安靜溫絮,與當年跟在聞遙身邊的孩子分毫不差。

“這是怎麽了?”聞遙看著進進出出的人,清清嗓子道:“你要搬院子?”

“是在收拾行李,明日我們要出發去延陵。”趙玄序一頓:“阿遙想去嗎,若是不想便算了。”

聞遙:“延陵,突然去那做什麽?”

“方才監察撫司來信,延陵徐家出事了,一旬內接連死了許多人。”趙玄序靠過來,自然地接過聞遙提著的灸骨頭,召來一人送去郝春和屋內:“徐家是延陵豪強,雍王妃便是徐家人,州府解決不了往上便是報到監察撫司。”

監察撫司單列於天水府衙之外,專職是司察官員行事,但也審查一些牽扯到重臣的案件。雍王妃姓徐,徐家是雍王妻族,門客弟子眾多,徐家出了什麽難以解決的事呈遞到監察撫司確在規矩之中。

“延陵風光好,趁著年前還不太冷,我想同你出去轉轉。”趙玄序說完,誠懇道:”主要是想同你一起出去轉轉。”

倒是誠實。

正巧,聞遙確實不想待在汴梁。

她有了興趣,提起一點精神,問道:“什麽案子延陵的府衙解決不了,要報到檢察撫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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