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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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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20]

48.

-

晚間八點。

姜吟送完小助理才遲遲歸家。

她停好車, 看著家裏燈火通明的模樣,站在門口忽然恍惚了好一陣子。

決定從家裏“獨立”出來以後。

姜吟第一次感受到了作為人類的歸途大概都是孤獨,忙完工作後, 一個人回到空蕩的家。

她喜歡住別墅,一個人就更顯空曠。

回家沒有等著她的人,也沒有等著她的寵物, 偶爾會覺得孤獨滿溢的時候,她都會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

想家了, 要回去。

基本隔三差五的就受不了要回去一次。

但跟顧時缊結婚以後,她好像就沒有主動回去過了。

…這麽想來, 還覺得有點對不起爸媽。

自己最近每天這麽閑散,也應該找更多的時間去陪他們才是。

很長一段時間,姜吟覺得學會享受孤獨是人一生的課題,她暫時沒有學會,也不想要孤獨。

想過很多解決辦法。

家門口的毛絨玩偶都要放上一堆,也買過一些會說歡迎回家的智能家居。

但她唯獨沒想過的就是——

她回家,有一個人是專門等她的, 而且那個人還是, 她十七歲喜歡的人。

姜吟換好鞋後,故意放輕了腳步悄悄進去。

餐桌上的花是今天新換的紫色鐵線蓮。

再過一些時間, 家裏小院子的無盡夏也快開了。

她到時候就可以在院子裏寫生畫畫了。

她悄悄走到廚房那邊,隔著很遠就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的甜味, 烤箱中一定有很香軟的小蛋糕。

身形頎長挺拔的男人, 系著一條圍裙,正在那邊忙活。

姜吟靠在門邊, 從側後方看他。

他熟練地拿了切水果的菜板,將檸檬切成薄片, 而後從碗裏拿出新鮮的薄荷葉,輕輕拍了拍,丟進剛做好的果汁中。

旁邊的鍋還在咕嚕咕嚕冒泡泡。

顧時缊做飯,總是把廚房收拾得很幹凈,他會一邊做飯一邊收拾。

姜吟不是沒有動過手,但每次做飯都像是剛進行過第三次世界大戰,鍋碗瓢盆散落散落各個角落,更別說是那些要用上的小配料。

做飯是一件很繁瑣的事情。

就連看似最簡單的炒青菜,準備配料都要剝開蒜皮,切成片狀。

姜吟可以做到把蒜皮弄得滿屋子都是。

所以她就沒有耐心了。

但顧時缊很有耐心,每次她說要吃什麽,顧時缊都可以耐心做好一桌菜。

還會精心擺盤。

姜吟就想起小時候,媽媽常跟自己說,能做大事的人,一定能把很小的事情都做好。

他一定會在意很多細節。

比如…

此時此刻,顧時缊把檸檬裏的每一顆籽都挑出來,才會放進杯中。

她嬌氣,不愛自己動手,什麽事情都需要別人照顧。

而顧時缊,正是那個最會照顧人的。

喜歡上顧時缊就是這麽輕而易舉。

姜吟靠在這裏看了很久都沒有叫他,甚至看得有幾分走神。

顧時缊要回頭關火,將鍋端出去,才回頭看到她。

他的手停頓片刻:“回來了?”

“嗯。”姜吟懶洋洋地應著。

顧時缊提醒她:“洗個手,正好可以開飯了。”

姜吟乖乖應了一聲好,洗完手回來坐下,看顧時缊今天準備了什麽菜。

今天是韓國料理。

海鮮部隊鍋,辣炒年糕,還有冷面。

他順便還做了土豆泥沙拉,淋了一層薄薄的沙拉醬提味。

飲料是葡萄果汁,薄荷葉檸檬片點綴。

姜吟下意識地捏了捏自己的腰,雖然不明顯,但還是覺得自己好像胖了點。

“以後要少吃一點了。”她看著面前的一大堆,先嘆了口氣,“在正式覆工之前,得瘦下來。”

女明星上鏡是很苛刻的。

顧時缊把飲料給她放在面前,見到她的動作,彎下腰,貼著她的肩膀,也順著她的動作輕輕捏了一下。

姜吟:……???

“你幹嘛?”她一驚,看著顧時缊,“你捏我幹嘛?”

顧時缊眸子斂著,表情自然得很,還反問她:“不可以嗎?”

這樣的動作,在他們之間,應該算不上越界。

姜吟沒話反駁。

又聽到顧時缊說。

“還很瘦。”顧時缊說完,還笑了一聲,“我記得你以前…還想長胖點兒。”

姜吟:……

她都不好意思說自己那會兒為什麽想長胖。

青春期少女的敏感情緒真的很奇怪,比如她那時候甚至會想。

怎麽哪兒都長肉,就是胸上不能長點?

多吃肉長胖可以嗎?

她甚至會偷偷問沈淮。

男生是不是喜歡更“成熟”、“性感”的類型。

沈淮這人吊兒郎當的,會打量打量她,說:“當然啊,但你跟性感也沒半毛錢關系啊,你還能走上成熟路線?”

當時姜吟差點把沈淮打一頓。

但忍住了。

後來她長大了,才覺得以前的想法有些過於幼稚。

其實怎麽樣都行,這並不是值得焦慮和憂心的事情,又沒有什麽實際功能。

姜吟猛喝了一口果汁。

“現在不想了。”她說。

好在顧時缊也不會對這種無聊的問題繼續追問,他自然也知道姜吟作為藝人,是對自己的身材管理是有要求的。

所有菜都上了桌。

只有甜品要在飯後吃熱的,暫時還沒拿出來。

顧時缊垂著眼,倏然問:“所以怎麽又不開心了?”

姜吟稍微有點小脾氣都很明顯。

她先吃了點東西,沒有馬上回答他,緩了緩,才擡頭認真解釋起來。

這件事,她無論說多少次都會覺得生氣。

姜吟皺著眉跟他說。

“我實在無法理解,人竟然真的會這麽無腦地用有色眼鏡看人。”

“很愚蠢,也很笨。”

“就連表面的和諧和禮貌,都不能擁有嗎?”

顧時缊嗯了一聲,繼續聽她說,姜吟對這件事憤憤然,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終於說完前因後果,又擡頭問顧時缊。

“你呢?你怎麽覺得?”

顧時缊的手頓了頓,他掀起眼簾,表情看起來淡淡的,姜吟覺得他這個寡淡的表情,大概也是沒能理解。

但不是。

顧時缊擡眸後,對她說:“很多事情,很多人,的確是這樣。”

姜吟稍微楞了楞。

“你從小就活在被愛的環境裏,含著金湯匙出生,身邊所有t人都會保護你,自然沒有機會見到某些社會的黑暗面。”

顧時缊的語氣算不上說教。

因為姜吟知道,他說的不過是不爭的事實。

“這個世界上的聰明人很少。”顧時缊說,“大部分人都又蠢又壞,甚至喜歡用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

姜吟還是皺眉看著他。

顧時缊會接觸到的人,也是各式各樣。

他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對她說謊,也沒有意義,顧時缊會這麽說,是因為這就是現實。

是姜吟以前不理解的現實。

“想阻止一場會談,就發動惡意襲擊,不想讓你去往某個地方,就安排人來撞車。”

“你以為他們會有更高級的手段?”

顧時缊說著,倏然摘下眼鏡,又拆了一張旁邊的酒精片,擦了擦鏡片和鏡框。

姜吟看到他瞇了瞇眼。

“其實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太多高級的手段。”

“就像你的所屬公司,他們的手段也很下三濫,並且現在他們也不會再給出更好的解決策略。”

“不出多日,他們就會放你走。”

事情鬧得這麽大,他們不會再糾纏,現在放姜吟走,就是最好的選擇。

姜吟稍微消化了一下顧時缊說的這些話的信息量。

其實他說得非常含蓄,也給她留夠了想象美好的空間,只是在提醒她——

有些事情,本就如此。

不必感到詫異。

顧時缊再一次將眼鏡戴上,修長的手指微微交錯,他的頭微偏,嘴角彎著。

他說得輕松,甚至還在笑。

“不用跟這種低級的手段置氣,不值得生這麽久氣。”顧時缊給她夾了一塊糯嘰嘰的年糕,“畢竟,要解決他們,也同樣簡單。”

他分明是在安慰她今天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麽好放在心上的,她的確很輕松地就打了對方的臉,讓對方更加不好過。

但是姜吟卻在這段話中,感覺到了別的信息。

顧時缊聽聞這件事時,與她的反應完全相反。

她不了解這些“黑暗面”所以情緒激動,那顧時缊的冷靜…是不是來自…更多的見識和經歷。

姜吟倏然想起顧時缊之前偶然說起的,在國外的生活。

她用叉子戳了戳盤子裏的年糕。

“所以,你也遇到過這樣的人嗎?”姜吟突然開口,“以前,你在美國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人這樣欺負你?”

她這個問題拋出去。

顧時缊的身影卻突然一僵,他沒有回答,她卻意會到了什麽。

在姜吟的認知裏。

她其實一直都覺得,顧時缊出國以後肯定是過得很好的,沒有自己這個煩人精的打擾。

他終於遠離她了。

顧時缊肯定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一定覺得一身輕松。

但姜吟現在突然有點懷疑了。

她心跳突然加速,手竟然在輕顫,心間泛起隱約的酸。

姜吟甚至不敢看他。

她低著頭。

“顧時缊。”

“你在國外的七年,是不是,過得不好?”

49.

-

本來挺輕松的一頓晚飯,被姜吟這個問題打碎,氣氛突然就變得有些僵硬和詭異。

顧時缊沈默半晌後。

突然把椅子往後退了一點,勾勾手叫她:“過來。”

姜吟沒懂他什麽意思,但還是起身繞過餐桌側邊,走到坐在對面的顧時缊身邊。

他突然伸手,摁住她的腰,把她往下按。

姜吟跌坐在他的腿上,兩個人的呼吸交疊,他的吐息從頭頂上方傳來。

顧時缊在笑,他捏著她的下巴,語氣還有點刻意的壞勁兒。

“怎麽回事啊大小姐,我過得不好,不是正合你意?”

姜吟:“……”

“我走的時候,你開那個Party好玩嗎?”顧時缊挑眉問。

姜吟瞬間失語,說:“嗯,挺好玩的。”

白心疼了。

果然心疼男人倒黴一輩子,她自己在那邊腦補個什麽勁兒呢?

她回應完,感覺自己腰上一道力,他又捏了捏她腰上的肉,像是在報覆。

姜吟這下更無語了。

她伸手推開他,要從他身上下去:“你當初真的應該死外邊兒!”

令人生氣!

顧時缊悶聲笑,整個人跟著顫,他還抱著她不撒手,在她身上使壞。

逗弄夠了,才松手放她走。

姜吟從他腿上下去以後,整理了一下衣物,又回到位置上,覺得自己這擔心比如直接餵狗。

狗男人永遠如此!

不想理他!

吃完飯後,姜吟本來想直接離席,但被顧時缊伸手摁住肩膀,恨不得把她綁在位置上。

“這位客人,你點的舒芙蕾不吃了?”

姜吟輕哼:“現在不想吃了!”

“生氣了?”他撓了撓她的下巴,逗她,“就這點小事。”

姜吟不想理他。

簡直把“我現在有脾氣”寫在臉上。

顧時缊說:“吃甜食,心情就好了。”

姜吟想起回家時聞到的香氣,覺得自己勉為其難可以給一點點面子,於是一邊擺著臉色,一邊又坐在位置上等他端上來。

奶油是新鮮擠的。

蛋糕坯還冒著熱氣,看起來就香甜軟乎。

她伸手,接過顧時缊遞來的小叉子,一副很勉強的樣子,輕輕皺眉小口吃著面前的甜品。

——好吃。

——香香軟軟,又不膩。

顧時缊站在旁邊看,不自覺笑出聲,姜吟下意識回眸看了他一眼。

就突然想起。

他們初次重逢那日,顧時缊拎著一個小蛋糕,說她是,嬌氣包。

好好好,嬌氣包。

他就是這麽想的,自己也知道她“討厭”他得很。

姜吟這脾氣想一出是一出。

她把叉子狠狠往舒芙蕾上一戳,一副要宰人的樣子,手滑戳到了盤子。

叉子碰撞陶瓷餐盤,咣當響。

顧時缊看她在“發脾氣”,整個人不慌不忙,只是忽然伸手在解襯衫的扣子。

他穿著一件黑色襯衫,衣服末端有白色不規則花紋,像潑上去的白墨,正式中帶著幾分慵懶倦意。

姜吟餘光掃到他的動作。

很困惑。

她發脾氣,他解扣子幹什麽?有病啊?

隨後姜吟看到他的手覆上餐桌,虎口卡在餐桌邊緣,就像每一次,卡著她脖頸的動作一樣。

姜吟的心跳漏了一拍。

總覺得大事不妙。

她看到顧時缊的袖口也挽了起來,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充斥著荷爾蒙的力量感。

姜吟對小甜點發洩著,聽到顧時缊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又要發脾氣了?”他頓了頓,往她這邊湊了點,“說吧,你這次想咬哪兒?”

姜吟:……………………

“你這樣送上門的樣子很像個鴨!!”她有點沒眼看。

顧時缊順著她的話說:“那你嫖嗎?”

姜吟:……人活一張臉啊顧時缊。

“不也是你說的?有脾氣需要發洩又不好哄的時候。”顧時缊還挺有理,“就找個別的發洩方式。”

姜吟感覺他身上冒著一股賤氣。

忽然炸毛。

她戳起一塊,上面黏帶著濃密的奶油,不由分說地直接往顧時缊嘴裏塞。

他沒來得及張開嘴。

奶油全部糊在了嘴角和臉側,甚至還有一些弄在了下巴上。

姜吟轉身就要走,卻被顧時缊一把拽住手腕拉了回來,他用指尖撚起一小塊黏在自己唇上的奶油,黏在她的唇上。

顧時缊的手指從她嘴唇的縫隙中擠進去。

他用手指碰到她的牙齒,又撬開,深入,直到抵住她的舌尖。

“顧…!顧…時缊!”姜吟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伸手去推開他。

顧時缊見她耳根子紅紅的,又笑出聲,將手指抽出來,忽然換成一副溫柔姿態。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嘴角。

“挺甜的。”

“吃完這甜食,心情好點了?”

姜吟不想回答他,輕哼了一聲,說:“懶得理你,我要上樓休息了!”

“嗯。”顧時缊應著,“一會兒有個跨國視頻會議,不用等我。”

“誰要等你…”姜吟說著,自己轉身先走了。

雖然不願意回答顧時缊的問題,但好像…她的心情真的好多了。

下午一直在想小助理遇到的那個人,想那些莫名其妙的臉色和浮於表面的惡意。

但跟顧時缊鬧鬧小脾氣,倒是有種什麽事都過去了的感覺。

她上樓之前,回頭看了顧時缊一眼。

他總是又壞又溫柔的。

讓她無法判斷出任何。

但神奇的是,她在這種莫名其妙的交互中,竟然能得到片刻的安寧感。



顧時缊這個會開得很久。

姜吟回房間跟爸媽打了會兒視頻電話,又處理很多亂七八糟的信息,準備出門的行程。

外面突然下起小雨,窗簾被夏夜晚風吹起,這個季節的一場雨,可以將溫度一下子帶回有些冷意的天。

姜吟起來關窗,卻又站t在窗口吹了會兒風。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太適合思考。

她今晚問顧時缊那個問題,其實沒有得到答案,姜吟也沒有那麽笨。

她覺得,顧時缊大概是不想告訴她。

成年人的世界應當有這種默契,問了一次,對方沒有回答,就不要再追問了。

姜吟低低地嘆了口氣。

其實,她還是很在意這個問題的。

雖然每天嘴上都說著,他不如死在外面,他走了,過得不好,她會很開心。

其實…

哪兒能是這樣呢?

她一直都希望他能過得好,願望樸素又簡單。

顧時缊遲遲沒有回來,室內也因為一場突然而至的雨溫度低了幾度。

姜吟去洗了個熱水澡,早早地鉆進被窩裏準備先休息,她側身睡著。

已是夢境迷糊時,才感覺到顧時缊鉆進了被窩,他伸手將她抱過去,一如既往地摟著她睡。

兩個人的心跳,又在安靜的世界裏重疊。

第二天,姜吟起床的時候沒有看到顧時缊,全當他已經去公司了。

但下樓後,又看到了一大簇花放著。

包好的花,是要帶出去的。

玄關處的鞋也沒有換,顧時缊顯然還是在家的。

但姜吟這會兒沒看到顧時缊人,她回頭看了那束花很久,記憶漂浮到七年前,他們倆在她生日前的那次爭吵。

好像,也是跟今天差不多的日子。

姜吟拿過手機,給顧時缊發信息:【你要出門嗎?】

她消息剛發出去不久,通往花園那邊的門哢噠一聲響,顧時缊邁步進來。

他看到她在這裏站著。

“嗯,我要出去一趟。”顧時缊回答。

姜吟也看向他,畫面更加與曾經重疊,他平時在家的時候真的很少打扮得這麽認真。

今天很明顯,又是非常認真地搭配了衣服。

並且沒有讓她幫忙。

是自己選的。

七年前,她覺得他要出去跟別人約會,大發脾氣,使著小性子,攔著他不讓他去。

可顧時缊還是去了。

他掰開她手那不耐煩的表情,就讓她不想聽任何的解釋,轉身跑開。

七年後的現在。

或許她還是會有一點點的胡思亂想。

但也更加坦誠,也能夠控制自己的不安勁,沒有任何脾氣,她只是平靜地問他。

“要去哪兒?”姜吟舔了舔唇,眼神飄向那認真紮好的花,“你還帶了花。”

是姜吟遲到了七年的問題。

顧時缊彎下腰,拍了拍褲腿嗎,隨後擡頭。

她聽到了,那遲來七年的回答。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

“我去看看她。”

姜吟感覺到自己忽然被一道莫名的力量沖撞到,難道…難道…以前也是。

這相似的季節,相似的日子。

她當然記得。

顧時缊也還看著她,似乎也不是那麽確定,他往她這邊走,最後停在她面前。

看著沈默不語的姜吟。

他頓了頓,而後朝她伸出手,詢問道。

“你這次,要跟我一起去嗎?”

50.

-

顧時缊的媽媽。

這個人只存在於姜吟聽說的故事裏,有關於她的信息,全部都是碎片化的。

就更不會知道她的忌日是哪天。

姜吟看著顧時缊伸來的手,她斂眸回答:“要。”

她餘光看到顧時缊的肩膀往下松了松,如釋重負的模樣。

“那我,也上去換個衣服。”姜吟說。

姜吟在搭配衣服這件事上,從來沒有這麽頭疼過,她第一次看著自己那麽多衣服,不知道要穿哪套去。

顧時缊在樓下等得有些久。

他上去看的時候,姜吟還站在自己的衣帽間裏發呆,她聽到身後有人靠近的動靜,轉頭過來,慌忙解釋。

“馬上就好…”

顧時缊睨了她一眼:“我看你這一時半會兒應該好不了,現在連一件衣服都沒挑出來。”

她不僅要挑衣服,一會兒還要挑帽子、絲巾、寶寶和首飾。

姜吟被他戳破,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為難。

“沒辦法啊,我又沒有經驗。”她皺眉,“第一次去見阿姨,要穿什麽…”

顧時缊笑出聲,拍了拍她的腦袋:“都行,我媽又不會說話,不存在婆媳關系,她不會為難你。”

姜吟:…………

“這是什麽地獄笑話?”

“她如果還在。”顧時缊又說,“應該也會跟你關系很好。”

“是嗎?”姜吟有點半信半疑,註意力在衣服上,順口就說:“顧叔叔看起來可不怎麽好相處的樣子…”

提到顧時缊的父親,他就沈默了幾秒。

姜吟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剛想解釋和補救,就聽到顧時缊開了口。

“沒關系,你不會跟我父親見面。”

姜吟:“我…我剛才,沒別的意思。”

“嗯。”顧時缊應著,“我知道,先選衣服吧,選的出來麽?要不要我幫你。”

姜吟往旁邊挪了半步,微微點頭。

她一邊挪位置,一邊小心翼翼地提醒顧時缊:“你別給我搭配那些亂七八糟的啊…就你選車那個水平…不要發生這樣的事情。”

姜吟對這個梗是過不去了。

她都怕顧時缊給她選個熱辣小短裙,搭配什麽亞比風格,或者炫彩多巴胺。

但去看他媽媽這件事,她實在選不出來,又不能耽誤太久時間,也只能暫時相信他一下了。

顧時缊跟她的糾結完全不同。

“外面有些冷。”他說著,從衣櫃裏給她選了長裙和薄開衫,“這就很好。”

姜吟接過來認真看。

他給她挑了一條很漂亮的碎花長裙和鵝黃色的薄開衫。

其實倒是可以,但姜吟還是不太確定,皺了皺眉。

“這個黃色會不會有點明亮啊?太跳脫了不好吧…”姜吟說,“我覺得,還是得文雅淑女一點的好。”

顧時缊推了推她的肩膀。

“就這個。”他說,“擔心那麽多做什麽?”

姜吟也不好說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麽,但去見他的媽媽,比跟顧叔叔見面緊張多了,明明顧叔叔才是最嚇人的…

可能。

她心中有愧。

姜吟不太確定這時間是巧合還是什麽,也沒開口問,最後還是決定換顧時缊選的這套,跟著他出門了。

花是她搶著抱的。



顧時缊的母親一開始葬在蓉安。

蓉安是一個很悠閑、宜居的內陸城市,那是顧時缊母親的故鄉,也是她與顧父相遇的地方。

她與顧父離婚後,就獨自一人帶著顧時缊生活在那裏。

後來她因病去世,也葬在了那裏,再往後,顧時缊將她也帶來了京北。

在路上時,姜吟就聽他說著這些,他聊起母親的時候好像話比較多。

“京北到蓉安的飛機要三個小時,動車要十二個小時。”顧時缊說起時有些無奈。

“以前要回去看她,好像也不太容易。”

姜吟側目,問:“那你把阿姨帶來京北,她不會不開心嗎?”

既然她當初選擇要在蓉安生活,那應該就是很喜歡蓉安才對。

但顧時缊卻將她帶了回來。

“沒有。”顧時缊回答時有些嘲諷,“當初他們約好要一起來京北,但最後只有他一個人來了,把我們倆留在蓉安,其實,我母親一直都想來京北,她只是需要一個人帶她來。”

簡單的話語,卻包含著上一輩的殘酷的故事。

夫妻倆本身一起攜手,一起構建著美好的未來,但沒多久,男人發達了。

他拋妻棄子,說著所謂的情義和仁義,給他們留下一筆錢,就獨自一人來到了京北。

她不是不想來。

她對未來的規劃,一直都有這個期待。

那個男人不會再帶她來了,後來,她兒子帶她來到京北,只可惜。

那麽大一個人,只剩下了一個小盒子。

“我把她抱在手上的時候,也在想,她怎麽變得這麽小、這麽輕了。”

姜吟看到他說這話的時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方向盤。

這是姜吟從未踏入過的,屬於顧時缊的秘密領域。

身體上的靠近掀不起太多的情緒,但秘密和過往的交換,會感覺到。

他們此時此刻,無比接近彼此。

只是此時此刻,姜吟感覺自己的無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話才能對他有安慰。

她抓緊了裙擺,在思考自己要說些什麽,或許,要問以前…嗎?

姜吟斂著眸,眉頭也不自覺皺起來。

顧時缊不再說母親的事情,只是看著前路時,突然問她:“你還記得嗎?”

姜吟楞神:“什麽?”

“有一次我們吵架。”顧時缊還是看著前方,在認真開車。

她當然記得。

其實要說起來,她跟顧時缊吵架的次數,並沒有那麽多,只是有兩次特別難看。

她那時候情竇初開,又是青春期,正是最敏感的時候,對兩個人之間的爭吵,記得格外清t楚。

顧時缊見她沒有回答,以為她忘了。

他頓了頓,有些無奈。

“就是那次,我兇了你。”

姜吟“嗯”了聲,表示自己其實也記得。

“抱歉啊。”顧時缊忽然如釋重負地笑,“那天急著去趕車來看她,沒來得及跟你解釋。”

姜吟聽到他這麽說,抓住裙擺的手指更加用力,倏然哽咽。

“不要。”她艱難地想穩住情緒,“不要道歉。”

那天,她不知道他要偷偷去見他的母親,只因為嫉妒心,就輕信了他父親的話。

他是要去見媽媽啊…

那時候的顧時缊,應該剛跟他父親吵完架。

被父親阻攔不能去看母親的他,又被她突然沖出來攔下,急著去趕車的他,當時又是何種覆雜的心情呢?

而自己,卻任性、淺薄地以為,他打扮那麽認真、帶著花,是要去跟別的女孩子約會。

她攔下他,跟他發莫名其妙的脾氣。

還因為他一句別鬧了,就記恨了那麽多年。

她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情,到頭來,竟然是顧時缊在跟她道歉。

時隔七年。

他在給她道這種歉。

應該道歉的人,是她才對。

姜吟的情緒不穩,聲音中帶著很輕的哭腔:“對不起。”

本來還在直線行駛著的車,忽然打了右轉燈,顧時缊急踩剎車減速,最後將車靠在路邊停下。

車剛剛停穩,姜吟來不及反應,她就聽到顧時缊松開安全帶扣子的聲音,隨後感覺到他手指的溫度覆蓋了上來。

顧時缊捧著她的臉,先用手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淚痕,動作溫柔細致。

好像怕自己的動作劃傷她。

顧時缊湊得很近,又用鼻尖抵住她的,哄小貓似的,鼻尖蹭了蹭。

兩個人的呼吸在近距離中交替,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落在自己臉上。

“哭什麽啊。”顧時缊的手繞過來,輕撫著她的後腦勺,那次是意外,以後不會有了。”

他還在以為,是因為他那天太兇惹哭了她。

當時沒來得及道歉,小姑娘記仇了七年,現在道歉有點晚了。

“為什麽要現在才解釋…”姜吟的哭腔更甚。

為什麽是在她怪了他這麽多年以後,才知道真相。

顧時缊斂眸,說:“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麽跟你提起我的母親。”

十八九歲的顧時缊,一定也尚未學會如何去告訴別人他母親的死亡。

親人的死亡,是一個人的傷口。

姜吟一下子更難受了。

眼淚跟著往下掉,根本止不住。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自己當初那麽任性又愚蠢,為什麽——

顧時缊到現在還要哄她。

她不想哭得太大聲,花了臉上的妝,憋著想要哭出聲的氣,整個人都在顫抖。

心臟供氧不足,開始絞痛。

她的眼睛已經徹底紅透,突然一道力把她的腦袋扣住,顧時缊微微側頭吻過來。

他嘗到了她眼淚的味道,鹹鹹澀澀的。

顧時缊輕輕咬著她的唇,輕柔的力道像是在哄她,不要再哭了。

姜吟也是初次,在接吻的時候,如此主動地伸出舌尖,抵了抵他的齒。

顧時缊微微張開唇,等待她的探入。

而他的手,還在輕輕撫摸她的腦袋,輕拍她的後背。

纏綿悱惻的氣息糾纏。

爭吵也好,委屈也罷,亦或者是其他不安的情緒。

也只剩下了一個吻。

不再問對與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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