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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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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的兒子

轉自某位高中生的著作:

“古人的書,總愛編排六月飛雪,天為隕霜的故事,我惴惴不安地想:‘你懂什麽...‘雨下給義人,也下給不義的人。其實雨並不公道,因為落在一個沒有公道的世界……’寫這句話的作家,是跳湖自盡的。”

說話聲若細蚊的男人看上去不過五十歲上下,神情卻似滄桑老翁,瑟縮地佝著雙肩,頭微微垂著,棕櫚色的皮膚,不加打理的微長雜亂的灰發和酷似魯 迅的一字胡,著藍色磨到透光的下擺很長的薄外套,那仿佛削尖的棍子般的腿襯得他深褐色的褲子更加寬松,看上去有些贏弱。

男人潦倒困苦的身姿把周圍光鮮亮麗的人們完全分隔外,我開始懊悔將約面的地點挑在圖書館自習室的小包間,他仿佛是富麗堂皇帷幕下的泥灰塵垢,看起來無所適從,與外界格格不入。

房間四周被城市那種持續不斷的噪音包圍著,城市如同一列火車,這個房間就像是在火車上。他叫方施德,就是這次采訪的主人公,是那十年動蕩的幸存者。他與我素不相識,聽說我要做文、革相關的記錄,便急切地想方設法找到我。

“幸存者”,多麽恐怖的稱謂!一個人被監、禁、虐、待了幾年,即便出來過活,從此身份也不會是熱衷藏書的好學生,好大哥,好兒子,而永遠是幸存者

“六五年的時候,報紙上有人批判《海。瑞、罷、官》,學校裏冒出了各種口號,大字報鋪天蓋地,紅、衛、兵。

2.擁地覆天,平日裏總是矜持地微笑著的老師,整個人的氣勢好像矮了一截。同學們開大大小小的批、鬥、會,揪老師的毛病和錯誤。出去破四舊,佛像神龕與字畫古董作為戰利品堆在破教室裏。

那時候我的頭腦也亂糟糟的,可是直覺裏隱隱覺得,要信黨和組織,註意著主席最新指示,不能跟著瞎起哄。只要我對黨忠實,再狂的暴雨也能捱過,再大風浪也決不翻船。我沒有預料到,之後會發生那樣的事

六六年八月二十六號。不不,事情是出在八月二十八號早晨,二十八號是我家被抄那天。也正是大抄家高潮時候。

一撥中學紅、衛、兵砸開門進來,說我們是四類分子。

3.是地主。因為我家祖上留下的有所房子,樓下有間屋子用不了就租出去,那時候出租就是剝削,就是不勞而獲。

我從學校聽到消息急匆匆地趕回家的時候,看到胡同裏人頭擠得密密麻麻,一片黑壓壓的人仿佛開了匝口似的湧進去,他們闖進來稀裏嘩啦地全砸,砸的砸,燒的燒,冒著煙。淩晨的時候火光沖天,熊熊烈焰撕扯著夜幕,將我從小生長的地方撕扯得粉碎。

一個人被弄在門口批、鬥,那是永遠刻在我的腦海中,至今無法忘卻的場景。她的雙手被麻繩束縛在背後,嘴裏堵著稻草,眼淚在嵌灰的皺紋裏縱橫,那淚水後恐慌無措的眼神,令我感到陌生,那就是我媽,我的母親。

隔了那天後,她因為受到嚴重刺激導致中風癱瘓,神經衰弱又患上言語的障礙,吃喝拉撒在不超過身邊五米的距離解決,捱到六九年方才解脫。文文一家裏的小妹殷文一那年剛滿十二;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遭罪,家被燒毀。她枯立在屋檐下扯著嗓子嚎哭,嘔出一大攤穢物,隔天發起高燒,昏睡了幾天幾夜,我不敢想那場大火對她的心理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沮喪的男人將頭佝得更低更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那天是籠罩在方施德心頭揮之不去的陰翳,他的靈魂因其密不透風而無處遁逃。對於他來說,回憶是一項極其殘忍的酷刑。

“我記得——抱歉!我總是記住一些沒有用的片段。”他突然用力地搖頭,像是要把什麽東西從腦袋裏甩掉,接著開始顛三倒四地描述著所謂的細節,“那場火焰的頂端,跳躍不定的火舌仿佛融入了一個扭曲卻又看不見的空間,透過這塊空間看過去,背後的景象顯得飄忽閃爍,宛如海市蜃樓....那在物理學上被稱做‘秩序與混沌的交界’。在那裏,規則並不存在,又或者,物理學家尚未把規則給找出來。

隨後他又沈默了許久,我用手指不斷敲打桌面,有意地用不耐煩的語氣問話他:“接下來呢

“什麽”他擡了頭,臉上展露出一幅困惑又膽怯的神情,藏在桌面下的手死死地攥住薄薄的上褲腿。

“你家被人打za(砸)搶之後,你怎麽會被判刑的”我加重了聲調,提醒他接下來的內容。

“.....燒家前,紅、衛,兵在房間裏翻箱倒櫃,翻到樓上的書房,我記得很清楚,那房間有三面書墻,一面放置著技術類書籍以及教科用書,一面全是早已翻爛掉的小說名著,一面擺著精心收藏的原典,還有父親遺留下來的寶貝,珍本善本名家碑帖能稱得上不勝枚舉。

然而紅,衛,兵看到哪本書封上印著長長一串的洋名字,就冷哼一聲把書向我身上砸,往地下摔,末了直接把屋子整個地毀掉,火舌輕輕一舔,從九州華夏到歐羅巴大地,再有近現代的戲劇小說。這些寶貴的書本通通被糟蹋掉,怎麽敢...他們怎麽能……!

那時候我也才十七歲的年紀,紅溫從耳根連脖子經背脊一齊地漲上來,血氣從腳尖全都湧到天靈蓋,嗓子眼卻像是被人用手卡住一樣,我竟然連一句話也擠出不來,整個人鎮在原地。

接著他們在枕頭下摸出的幾本書成了反,革,命的鐵證,我們一家人命運的催產針。我讀書老是順手在旁邊記一些私人的感想,尤其愛註文學性強的詩詞,有的註“好”,有的註“平平”,有的註“不佳”,都是我作為讀者的真實觀感,寫時沒多想,千不該萬不該那本偏偏是(紅)hong寶,書,是毛選。

看到上面的字樣,眼前一陣風似的暈眩,宛如五雷轟頂的晴天霹靂,一瞬間我真的想宰了自己。現在回想,也許那時候就該沖我腦袋斃一槍,或是自己去吊頸,跳湖,也勝過遭受未來的折磨。

‘你怎麽幹出這種事!不等反應這聲熟悉的暴喝,一個帶著勁風的拳頭直直地朝我砸來,腦內傳來嗡的一聲,膝蓋支瞬間撐不住身體,‘碰地一聲跪在地上才感到頭部的暈眩感。

動手的紅,衛,兵是我在學校裏打過幾次照面的學弟,“紅、旗”派學生紅,衛,兵成立的組織“毛主、席主義紅,衛,兵”成員之一,原來是他們來抄我家!

抄家的翌日下午,紅,衛,兵把我拉到一個密不透風的倉庫裏開批,鬥,會,由方木桌拼成的批,鬥,臺,後方的墻壁上粉刷著主席語錄,臺下是烏壓壓的一撮人。我的脖子上掛個大牌子,上半段寫著“反,革,命分子”,下半段記著我的名字——被劃了叉的名字。他們用細鐵絲把牌子系在我的脖子上,最難受的是拴住手銬的鏈條,勒破皮膚,鮮血流個不停。同臺批,鬥的還有三個“老派右,派”,他們皆是被左右兩人押著,彎腰低頭,一言不發。

那些帶著紅袖章的紅,衛,兵,皆是肅殺的面孔,擺出一幅階級鬥爭臉,一個好像是紅旗派頭頭的人用洪亮的聲音講話,很久之後我才反應過來,那講話原來是在介紹我的罪行。

那時候我還不懂批,鬥的規矩,昂著頭腰板挺得筆直,以此顯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他們覺我這樣做是認錯態度消極,於是立在我身側的兩人一邊使勁地按著我的頭一邊喊‘彎腰,彎腰!’。甚至抽出腰間的皮帶,緊接著“呼咻”一聲甩到我背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我多麽年輕,多麽幼稚呵!高聲地質問他們為什麽打人,學弟搶答說就是要打房產主,資本家的兒子。全場響起一聲聲喊打,愈來愈大,愈來愈齊,愈鼓動人心。拳頭一齊向前揮,身子一齊向前傾,上千人都一個姿勢。不知不覺也跟著揮拳喊打,打!打!打!一時熱血沸騰,義憤填膺的氛圍燃燒起來。我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聽不見。

我並不是想說他們怎麽折磨我,而是想弄明白,他們把眉毛直豎起來,眼珠瞪如乒乓大小,扯條皮腰帶就往我身上抽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誰也不願對那段歷史負責,仿佛集體喪失了記憶,能說清楚的也不會再提起。

房間外來往人雜沓的嘈鬧持續不休,這間房間的窗戶都沒有嵌玻璃,只有布藝式窗簾和棕櫚色百葉窗。窗簾上透映出外面太陽下人行道上走過的錯綜人影,陰影規則地被百葉窗橫條木劃成一條條的模樣。

“你現在仍然看書麽”

“看不了,那事兒之後油印字在我眼前老是顛來倒去,飄忽不定。我的耳邊總是環繞著母親的嗚咽,妹妹的痛哭,還有股揮之不去的灰燼味。”

“你大概被折磨了多久”

“我記不大清時間,我覺得自己在裏面好像被他們當做玩具一樣,感興趣就使勁作弄我,認做無趣就放了我回去。回家以後,文文一把扭過臉,躲得我遠遠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她眼裏是什麽樣子,是好大哥還是一個四類分子。從前她是最親我的。我更不知道她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因為家裏的成分問題遭到了同學多少白眼和輕蔑!只要一想,我就忍不住流淚。

去附中宿舍樓的路明明是熟悉的,卻感覺有什麽已經天翻地覆。往常親親熱熱鬧鬧哄哄愛開玩笑的同學,現在剛打照面,臉上的表情就沈下來,不約而同地繞開我走,做出對我避之不及的樣子。原來是平常貼口號的土墻上掛上了一張大字報,看清上面印的大字,我不禁羞愧地低下頭。臉龐仿佛又憶起被火舌舔抵的感覺,每個人望過來的眼神底藏著厭惡,所有人的目光都變成為紮背的芒針。

‘誰反對毛首相就打倒誰,打倒反,革,命分子方施德!

我才感受到精神折磨遠比肉,體折磨難受得多,精神上的傷痕流膿發臭較起肉,體上的傷害作痛起來有過而不及。這短短的一句話橫在腦袋裏,教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踏實。這一連串的折磨搞得我的思想稀裏糊塗的,一連串的疑惑自然也冒了出來。

一直以來敬愛著毛首相的人是我,反對毛首相的反革,命分子又是我,難道我真的是資產階級野心家,是香花毒草,是牛鬼蛇神。攻擊偉大的黨,攻擊偉大的領袖毛主席,攻擊偉大的毛首相思想,打著紅旗反紅旗我把這幾年的記憶翻騰一遍,細細回憶琢磨其中是否有潛移默化散播資產階級或修正主義思想的內容,但怎麽也想不出來答案。

到底什麽才是正確的。我從來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覺著所謂的神啊仙啊實在可怕,一言不發就能教你任索任求地供奉他,勤勤懇懇地按他的規訓做事。可是到現在我好想要有人告訴我以後該想什麽,該說什麽,該寫什麽,我想要有人告訴我以後該相信什麽,該去愛誰,去崇拜誰,又該怎麽表達,我只想有個人能告訴我。

也正是如此人們才會希望有神的存在,才能相信有神的世界,告訴他們要怎麽生活,告訴他們要做什麽,告訴他們生命終點有什麽東西在等待他們一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如果人只需要聽別人說什麽就做什麽,就能一直保持著正確,這是多麽安心和幸福的事!可是若真有仁民愛物的神,怎麽能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呢,我現在還是很害怕,還是很不安.....

十天後,那張大字報又被新的口號覆蓋上,內容是:“向反黨反社會主義黑線開火!”

十天後我被逮捕,拷上拷子。那是六六年九月七號。到了六八年軍管,定我為政治罪,判我是“無期徒刑”。法院宣判我的罪行,攏共有三條,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一、思想極端反動。

二、散播資產階級思想和修正主義思想。

三、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和文化,大,革,命各項政策。

“喏……這就是我的《判決書》”

方施德將疊成塊的判決書遞過來,紙張已經因為年代問題發黃起毛,我伸手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展開,便清晰地看到上面排得整整齊齊的油印字,其內容大概是:

查被告方施德出身於資產階級家庭,解放後未得到改造。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競膽敢散播資產階級思想和修正主義思想,性質嚴重,情節惡劣,證據確鑿。本院為鞏固無產階級專政,保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順利進行,特判決如下判處無期徒刑。如不服本判決,於接到判決的第二天起十天內向本院提出上訴狀及副本,上訴於xx市中級人民法院。

末處有院長,審判員,陪審員的名字,上面蓋著刻有xX市中級人民法庭字樣的紅印章。

“我進了監獄接受改造,臨走前我給病榻上的母親磕了三個響頭。她拉著我和妹妹的手,望著我們下陷的兩腮,她也是這般消瘦。那是我們三人的最後一次相聚,母親嘴裏止不住地叫著兒女的乳名,喚著喚著眼角便緩緩地淌出淚水。父親過世的時候她沒有在我們面前流過一次淚,到現在已經破了兩次例。

在裏面的時候,我從不和人說話,也沒有力氣說話,書看不了,和家人的信也許久不通,一陣陣死的念頭愈來愈強烈地襲來。我在生存抑或死亡這個問題上掙紮,我為自己對死的膽怯而羞恥!

有個人問我,你有什麽委屈我把自己的經歷如實照搬出來,他淡淡地告訴我,你這個仇小的很。我當場就發作,憑什麽!對方叨叨著說,我遇到的人裏,有誰的老母遭不住欺辱往村口的老樹上吊頸,有誰的妹妹不知在哪兒流離輾轉,有誰的親生兒女舉目無親。委屈和仇恨,不只你一個人有的。我無言以對。

監獄的大門兩側掛著‘文明治監做監中園丁,惡癖痛改成社會良才’的牌子,也許四月四日是個倒黴的日子,同音有兩個死,拿破侖倒黴是四月四日,阿裏.布托被絞死是四月四日,張志新遭槍斃是四月四日。我被關進監獄是四月四日,後來我才知道,母親去世也是四月四日這一天,她在咽氣前不停地問身邊的人,問她兒子什麽時候回來。我的妹妹,在母親離開的後一天,在學校的籃球框架上吊死。

從前的時候,我都是從書本上窺探世界的慘痛、懺傷,而當真正的悲慟在現實生活中襲擊我的時候,我才知道黑字白底的文學原來一直在欺騙我,堅強而美麗的大理石英雄在遭到群體性暴力後,也是會患上精神癌癥的。

我的案子在撥亂反正的時候稀裏糊塗得了平反,同我糊裏糊塗被打為□□分子一樣。可是我的青春是永久地逝去了,精神裏有些重要的東西也不覆存在。

放出來後,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更糟糕的是發現自己與社會完全地脫軌,什麽都不認識,什麽也不熟悉,也許我從六六年起就開始世界拋下了。

我又開始成夜成夜地睡不著覺。回憶起肖申克的救贖裏寫的,監獄裏的高墻實在是很有趣。

剛入獄的時候,你痛恨周圍的高墻;慢慢地,你習慣了生活在其中;最終你會發現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就像有些人多年後出獄,發現自己已經不再適合這個社會反而想再次回到監獄。

淩晨時分,一如曾經無數次輾轉難眠後的起夜,無意義的反覆洗漱,仰頭,漱口,吐出,我擡頭與鏡子裏那頭瘦骨伶仃的男人對視,一如曾經無數次悄無聲息的自我批,鬥,那一個人隱匿在陰影裏,被牢牢地綁住了手腳,囚在那一片漆黑的囹圖中,沈默地凝望著我,在深深的黑暗中,他的面容似乎浸透了憂傷。

之後的某一天,有相關工作人員送來我被收走的物什,在南大附中舊校區檔案室找到的。其中就有一冊巴掌大小的軟黑皮記事本,尾扉頁附有我的姓名和籍貫地址,甚至夾帶著一張4寸大小的集體照。我一動不動地盯著照片裏與夥伴勾肩搭背的青年,隱約的眉眼,像是月球表面的黑影,恣謔暢然的笑容極富感染力。能夠在數十年後巧遇自己青年時代的影像,本是一件值得感慨的幸事,可我卻感到違和與陌生。更令我驚訝的是,裏面的內容仿佛是我寫的,又像是另一個人寫的。

他將那破爛的黑本子反向攤開在桌面上,輕輕地推給我看。裏面的部分文字已經因為汙漬而斑駁不清,我努力去辨析。內容如下:.

有片海蔚藍明亮,十分美麗...在那裏,有連接世界和世界和世界和世界的……電纜……窗子的對面晴朗明亮……蔚藍……蔚藍……比哪裏都要更藍……耀眼的美麗……墓志銘……只存在於幻夢中的空間,模糊的天空,掠過的風掀起一陣草色的波濤……潔凈的畫面……蝴蝶扇動著……哪世界純凈無一絲雜色,一如我所希望的,明亮又閃爍.

“我感到悲傷,那是一種對我自己的鄉愁。意識得愈發清晰,我完全變了,變了一個人。十年就像一把快刀,把我切成兩半。一半過去,一半將來,我們隔岸相望,再也無法連成一個整體。

方施德用一種低沈而緩慢的聲音平靜地陳述著,他坐在那看上去就像一件沒寫地址的郵封。我感覺自己正在穿過黑暗的森林,身上淋滿了牙膏樣的鳥糞。

“你找我記錄下這些,是有什麽目的”

“....我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除了法西斯屠殺以外世上曾經發生過這樣聳人聽聞的恐怖災難。我知道在漫漫歷史緯度裏,十年不過是眨眼的一瞬,但對我們這一代親歷者卻這樣難熬,思想的陰翳轉為內心的迷霧,守住痛苦,遏制吶喊,詳裝不知或者忘卻。

我們不是單單用淚水來埋葬災難,更不是忘卻或詳裝不知,如果以此方式永示後世,使後世之人因此警醒,永不再重蹈我們這一代的覆轍,那麽也能證明我們所遭受的苦難,並非毫無意義。歷史的教訓難道不是一宗難得的財富也許只有災難的句號化為一片苦澀的良藥,我們才有權利說文,革已然終結吧。”

“徘徊在那個年代的軌道上,神州大地上重演著蒙昧時代的獸性與原始,千萬個無辜的靈魂碾壓成時代的炮灰。仿佛呼嘯疾馳的火車哐當地碾壓過他們的肉,體,撕心裂肺的汽笛用長鳴劃破天空。

直至今日,我的腦海中總是浮現著一種印象:龐大的熾熱火焰,緩緩地吞沒一切,家,書本以及我的親人們。令恐懼占據我頭腦的,則是那火舌的頂端,那秩序與混亂的交界....

談話結束的時候,他以一種緩慢的動作起身,正欲要轉身作別。房間裏昏黃的燈光愈加晦暗,夕陽西下,黑夜已經開始了。我們都沒有說話,潮水般的喧器隔著透光的百葉窗,通過棕櫚橫木間的罅隙流淌進來,我看著他與周遭世界完全割裂的身姿,一個在腦海中盤旋已久的問題脫口而出。

“你覺得,到現在。你是活人還是死人”

他沒有做出答覆,我也沒有想要回應的心思。

“雄厚的古老文明奇跡般地消失,人間演出原始蒙昧時代的互相殘殺;善與美轉入地下,醜與惡肆意宣洩;千千萬萬家庭被轟毀,千千萬萬生命被吞噬。無論壓在這狂浪下邊的還是掀動這狂浪的,都是它的犧牲品。哪怕最成熟的性格也要接受它強制性的重新塑造。堅強的化為怯弱,誠實的化為詭詐,恬靜的化為瘋狂,豁朗的化為陰沈。人性、人道、人權、人的尊嚴、人的價值,所有含有人的最高貴的成分,都是它公開踐踏的內容。雖然這不是大動幹戈的戰爭,再慘烈的戰爭也難以達到如此殘酷——靈魂的虐殺。”

——尾記於2005年9月8日

……

4.hong寶,書:文化大,革,命期間對毛首相著作的稱呼,可特指《毛首相語錄》。

5.紅旗派:紅旗派是廣東的造反派之一,此處為捏他。

6.階級鬥爭臉:指板著嚴肅的臉,沒有一點笑容。

7.修正主義:指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以馬克思主義為旗號,歪曲、篡改、否定馬克思主義基本原則的資產階級思潮,是機會主義的一種表現形式。

8.反黨反社會主義黑線:指一九六六年《解放軍報》發表的題為《高舉毛首相思想偉大紅旗積極參加社會主義文化,大,革,命》的社論指出:“建國後的十幾年來,文藝界存在著一條與毛首相思想相對立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這條黑線就是資產階級的文藝思想現代修正主義的文藝思想和所謂三十年代文藝的結合。”堅決搞掉這條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徹底清除這條黑線的影響,是我國文藝工作者當前的首要任務。

9.張。志、新:女,漢族,中,共,黨員,1930年12月生,天津、市人,生前系遼寧省、委宣傳部幹事。她懷著對黨、對人民的赤膽忠心,在“文,革”期間,反對林將軍、“四,人幫”的倒行逆施,遭受了殘酷迫害。她堅持真理,公開揭露林將軍、江qin一夥篡黨奪權的陰謀活動,被“四,人幫”一夥定為“現行反,革,命”,於1969年9月被捕入獄。1975年4月4日慘遭“四,人幫”反,革,命集團殺害,年僅45歲。1979年3月21日,遼寧省、委為她平反昭雪,追認她為革、命烈士。

10.尾記內容出自《文,革進入了我們的血液》:馮。驥才為《一百個人的十年》新版做的序言。

說點題外話,本來我想在作者有話要說下面回的,不想發在正文上的。可曾想我的話還被刪掉部分內容了。

原本內容:“系統檢測到您試圖發布的內容中含有重要領導人名字等信息,請修改後再提交。

我改了好多次,瞪大眼睛仔細看了幾十遍,不過粘貼覆制總是有有符號、漏字、字體差別而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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