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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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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

一直等到月上梢頭,沈郗才忙完公務回到房中。

暈黃的燭光微微晃動著,許知窈坐在燭火旁安靜地看著書。她看得很認真,連沈郗走到她身邊也沒有發覺。

沈郗的目光落在了書頁上。“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怎麽讀起李商隱的詩來了?”看著神情專註的許知窈,沈郗疑惑不解地問道。

聽到沈郗的聲音,許知窈嚇了一跳,陡然將書冊合上,羞窘不安地看著他,訥訥說道:“沒什麽,只是隨便看看。”

沈郗質疑地挑了挑眉,滿眼都是不信,看著她羞窘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隨便看看都這麽認真?”許知窈羞澀地垂下眼眸,喃喃說道:“我雖然不太懂他的意思,卻也覺得寫得很美,一時間有些入迷了。”

沈郗被她眉眼間的迷惘所感,伸手將她手裏的書冊翻回了那一頁,輕聲說道:“哪裏不懂?”

他修長的手指從眼前劃過,神色柔和且專註,面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嫌惡。許知窈心頭一動,指向了書頁中間的那一段。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兩行詩句映入眼簾。“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少年初讀時並不覺得有多特別,可此刻看著燭光下許知窈盈盈閃動的眸光,心裏忽然柔軟了起來。

他眸光一沈,嗓音低沈地說道:“這兩句是他借著春蠶和蠟燭傾訴自己對夢想的執著。”

許知窈震驚地看著他,不解地問道:“夢想?可是這詩難道不是他寫給所愛之人的嗎?”

對上她驚訝的眼神,沈郗淡淡笑道:“這首詩看似是借女子口吻訴說著纏綿的情意和入骨的相思,在悲傷和痛苦中仍盼著與愛人團聚,實則是李商隱寫給昔年舊友,想要對方助他重回長安一展宏圖。所以這一首並不能算作是世俗眼中的情詩。”

聽完他細致的解說,許知窈心中感慨,一面感慨於他的博學多才,一面又深覺自己淺薄無知。

思及此,她不由自主地紅了臉。他們果然是雲泥之別。若叫旁人知道探花出身的他娶了自己這樣才疏學淺的妻子,不知要如何嘲笑譏諷。

見她半晌不說話,沈郗疑惑地擡眸看去,只見她面色坨紅,一副若有所思焦躁不安的模樣。

知道她在許家處境艱難,想來並未讀過太多書。沈郗心念一動,溫聲說道:“李商隱擅用典故,無人引導解釋,確實難以理解。你若想學詩,不如先從早唐詩入手。”

許知窈面上滾燙,見沈郗眸光平和,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嫌棄之色,心底的羞赧漸漸散去,神色認真地問道:“夫君覺得我該從哪位詩人學起?”

“那要看你喜歡什麽樣的詩句了。”沈郗眸光平和地看著她,淡淡說道:“李太白自由浪漫、杜子美沈郁頓挫、王摩詰詩中有畫意境深遠,王少伯則風格多變,端看你自己的喜好了。”

許知窈凝重地點了點頭,暗暗下了決心。只要她肯用心,早晚有一日會將那些詩句讀透,會讓沈郗對她刮目相看。

“時候不早了,早點安歇吧。”沈郗從她手中將書冊抽走,隨手放在了櫃子上。

看清了他目光中的幽深,許知窈心頭一震,局促不安地起身跟著他朝內室走去。

沈郗去浴間洗漱的時候,許知窈則忐忑不安地躺在了床榻上。繃了許久的心弦在此刻突然松了下來,躺在柔軟溫暖的被褥中,思緒漸漸迷亂,眼皮越來越沈。

沈郗從浴間出來時,看到的便是許知窈閉上眼沈沈入睡的模樣。看著她眼底的烏青,他悵然嘆了口氣,默默吹滅了燭火。

連日的疲累讓許知窈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天明。躺在榻上,望著身邊空蕩蕩的位置,許知窈有些懊惱。她怎麽就睡著了呢?

望著窗外泛白的天色,即便身子憊懶,她也仍是一鼓作氣地起了床。簡單梳洗後,收拾好心情,做了一番心裏建設後,她帶著采薇朝朝暉院走去。

如同預料中的那般,許知窈吃了閉門羹。

“老夫人身子不適,大夫人正在裏頭陪著呢,二夫人這幾日就不必過來了。”松露說的隱晦,可許知窈還是聽出了她話裏的奚落。

“母親既然不舒服,我就不去打擾她了。若是她有什麽吩咐,還請松露姐姐與我說一聲。”

許知窈面不改色地微微頷首,語氣格外鎮定從容,沒有絲毫的不悅。

松露習慣了她的溫順,也不多話,倨傲地轉身走進了屋裏。

回薔薇院的路上,許知窈忽然對采薇說道:“你去外頭的書肆給我買幾本詩集回來。”

采薇聞言一楞,疑惑地問道:“屋裏的那本詩集夫人已經看完了嗎?”

許知窈搖了搖頭輕嘆道:“那本詩集對我而言有些深奧難懂,你去買幾本早唐詩人的詩集來,最好是能有註解的那一種。”

“哦,奴婢知道了。夫人還想要些什麽,奴婢剛好可以一道買了帶回來。”出門一趟不容易,采薇總想著盡量周全些。

“再買些厚實的布帛來,等到開春,夫君該換一雙新鞋了。”許知窈一番思索後鄭重說道。

“夫人自己沒有東西要買嗎?上次你不是說城南餘記的油酥燒餅好吃嗎?要不我順道去買幾塊回來吧?”見她事事都以沈郗為先,采薇心中生出不忍。

“好。”許知窈心頭微動,朝采薇投去讚賞的眼神。

回到薔薇院後,許知窈坐在軟榻上翻著昨夜那本詩集,目光再次落到昨夜那首《無題》之上。

這本詩集是成親之後沈郗轉贈給她的已故表哥的遺物。在沈郗的口中,她的表哥是個雖落魄卻才華橫溢的男子,若非上京路上的那一場意外,也許他早已科考入仕,實現了他遠大的抱負。

可為了救至交好友,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永寧九年那個蕭瑟的秋天。

她無緣得見至死都牽掛著自己的表哥,卻可以憑借這一本晚唐詩集追念一二。這也是當初沈郗把詩集贈送給她的原因。

她雖才疏學淺,卻也並非一竅不通。這一本詩集裏有太多筆觸溫柔的句子。

幾首《無題》,每一首都是刻骨的相思,讀來繾綣纏綿,令人心生向往。

從前沈迷於刺繡帶來的安寧和滿足,竟然不知道讀書會是這般的樂趣無窮。

想到自己的淺陋和沈郗的淵博,她才恍然明白當初吳氏為何要盡心盡力地教養嫡出的四姐姐了。

她雖識得幾個字,讀過幾本書,卻遠遠達不到能與沈郗匹配交心的程度。難怪夫妻獨處時,他們常常相顧無言。

若是她能像四姐姐或者大嫂那樣通文識墨才情斐然,或許沈郗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待她平淡了。

這樁姻緣是表哥用性命換來的,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辜負。她相信金誠所至金石為開,也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

子嗣之事雖不能強求,可讀書之事總是勤能補拙,只要她肯努力,必定會有收獲。

取出了紙筆,坐在炭盆前,她神情專註地抄寫著詩集中的句子。一筆一劃寫得格外認真。

門外忽然傳來了清脆的叩門聲,緊接著是一道嬌滴滴的女聲。“二夫人,奴婢們來給您請安了。”

許知窈寫字的手一頓,大滴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將她好不容易抄好的詩句暈染了一大塊。

她既惋惜又懊惱,嗓音瞬間冷了幾分,將筆擱在筆架上,冷冷說道:“進來吧。”

隨著咯吱聲響,緊閉的房門被推了開來,娉娉裊裊的兩位女子從門外走了進來,正是秋詞和迎霜二人。

許知窈心底默默嘆了口氣,將桌上的宣紙收了起來,擡眸看向她們,淡淡問道:“有什麽事?”

二人屈膝一拜,身穿粉色夾襖的秋詞低聲下氣地說道:“奴婢整日無事可做,實在是心中惶恐,還望二夫人能讓我們在您跟前伺候。”

秋詞和迎霜眉眼低垂,瞧著分外恭敬,可許知窈卻從她們的身上看到了不甘和野心。

她們住進薔薇院不過才三日,這就已經等不及了。許知窈在心底冷笑一聲,眼中露出了濃濃的嘲諷。

“我這裏不缺人伺候,再者母親送你們過來也不是為了伺候我的。昨日我都已經說過了,你們安心在擷萃閣住著就是。二爺公務繁忙,等忙過這一陣子,自然會有其他安排。”

許知窈的話音剛落,秋詞和迎霜瞬間臉色發白,尷尬地垂下了頭。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縱然她們心中不忿,卻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了,只得訕訕躬身離去。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許知窈心中郁悶,再也提不起興致來,只能草草將筆墨收起來,坐在窗前望著院子裏的松柏發呆。

這時出門采買的采薇腳步匆忙神色慌亂地跑了進來,嘴裏直嚷嚷道:“夫人,不好了……許家老爺出事了……”

采薇的話一說出口,許知窈的心裏咯噔一下,面上瞬間出現了焦急之色,騰得站起身來追問道:“父親出什麽事了?”

采薇面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急促地喘了一口氣,焦躁不安地說道:“許老爺被咱們二爺當朝彈劾了……”

聞言,許知窈瞳孔一震、面色刷白,搖搖晃晃地跌坐在了軟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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