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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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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

成親的第一年,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天,兵部鬧出了冒領軍餉的醜聞。都察院的左都禦史洪裕章帶著底下的幾個禦史一同調查此案。

一連幾日沈郗都沒有回府。婆婆劉氏心疼兒子,就吩咐她帶著衣物吃食前去探望。

當時新婚不久,得到婆婆允許的許知窈在房裏精心妝扮了一番,滿心歡喜地坐上了馬車。

到了都察院的門口,卻被守門的小吏無情地攔在了門外。

“我是左僉督禦史沈大人的夫人,勞煩小哥替我通傳一聲,就說母親讓我來給他送些東西。”

許知窈眉眼含笑,一張臉上滿是親和。可那小吏卻傲慢無禮地盯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後冷笑道:“都察院乃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別耽誤我做事,趕緊走吧。”

被粗魯拒絕的許知窈面露尷尬,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一再懇求。

“我不會耽誤太久的,只是送些禦寒的衣服和吃食,請你為我通傳一聲吧。”說著就解腰間的荷包要塞給他。

小吏面色一沈,皺著眉頭喝斥道:“你竟敢公然行賄?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哪家的夫人會如此行事?”

說罷,一臉嫌惡地揮了揮手,毫不留情地將她打發走了。

許知窈一張臉漲得通紅,羞惱地轉身走下了臺階,站在路邊上,尷尬又無措。

她就那麽站著,直到一身大紅色官袍的左都禦史洪大人出現,她才鼓起勇氣走上前去。

“洪大人,您還記得我嗎?我是沈郗的夫人。”

洪裕章回過頭,疑惑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婦人,許久才想起來,溫聲說道:“哦,沈夫人有什麽事嗎?”

頭一次和夫君的上峰說話,許知窈又緊張又羞澀。

“是這樣的,夫君好些日子沒回去了,母親讓我送些衣物和吃食給他。”

聽了她的解釋,洪裕章面上露出了幾分了然的笑意,和藹地說道:“帶著東西跟我一道進去吧。”

聞言許知窈眼神一亮,歡歡喜喜地回到馬車上,從采薇手上接過一個厚重的包裹,另一只手還拎了一個樣式精美的食盒。

有了洪裕章的帶路,這一次守門的小吏沒有再阻攔她,而是神色恭敬地躬身退到了一旁。

走進都察院後,一路上都是陌生男子神色各異的打量。

好不容易見到了沈郗,將包裹交給吉祥收好後,她小心翼翼地從食盒裏拿出一碟梅花糕,溫柔地看向沈郗。

“夫君,這盤梅花糕是我……”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郗冷冷地打斷了。

“你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說這話時,沈郗正低頭專心看著手裏的公文。他模樣清俊,生得一雙極美的桃花眼,可那眼裏卻全是冷漠。

梅花糕是她親手做的,可直到她離開時,沈郗也不曾擡頭看一眼。

滿心歡喜而來,卻落得心灰意冷而去。走到垂花拱門時,門外傳來了沈郗同僚的譏笑。

“沈郗怎麽娶了這麽一個小家碧玉啊?看他平日那副矜貴自傲的樣子,這眼光也不怎麽樣嘛!”

“哎,娶妻娶賢嘛,這沈夫人想必也是有什麽過人之處的。”

“說起來啊,方才我可看見了,就沈夫人那身段啊,沈郗可是撿到寶嘍!”

許知窈一張粉面漲得通紅,緊緊地捏著拳,纖長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可除了忍氣吞聲,她什麽都做不了。

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許知窈倉惶地轉過頭,待看清了來人的相貌,泛紅的眼裏滿是失落。

吉祥低聲喚了一句“夫人”,恭敬地將食盒轉交給了她。

許知窈一楞,喉頭泛起陣陣酸澀,她落寞地垂下眼眸,沈默地接過了食盒。

拱門外的談笑聲戛然而止,她面色蒼白地穿門而過,在那群人驚愕尷尬的目光中倉惶離去。

久遠的記憶再度湧上腦海,無論過了多久,她都忘不掉那日的沮喪和落魄。

那件事過去後沒多久,沈郗就回到了府上。可他面色冷峻,一如既往的冷淡疏離。

望著那雙淡漠的眼眸,滿腹的委屈最後也還是沒能說出口。

指尖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許知窈心中一顫,忙低頭看向冒著血珠的指腹。

她已經許多年沒有被針戳破手指了。

和大多數的閨中女子一樣,她很小的時候就學起了刺繡。她的父親是吏部一個極沒有存在感的郎中。

家中本就不富裕,全靠著嫡母陪嫁的鋪子貼補家用。因此在許家的那些年裏,她這個庶女能得到的東西實在是少之又少。

一根繡花針,幾摞絲線,一些布塊,不值什麽錢,卻足以讓年幼的她覺得歡喜。

再長大一些後,嫡姐有了專門教導她琴棋書畫的女夫子,而她們這些庶女卻只能躲在房裏繡花。

父親不是沒提過想讓庶女跟著嫡女一道學習才藝的事,卻被嫡母三言兩語給駁回了。

可許家好歹是官宦人家,總不至於養出不識字的女兒,平白叫人笑話。在父親幾次三番的游說下,吳氏最後還是給她們單獨請了個教書先生。

比起那位才藝雙絕的女夫子,那個年老刻板的教書先生實在遜色了太多。

嫡姐學《論語》的時候,她們在背《三字經》;嫡姐背《詩經》的時候,她們在默《女誡》。

差距一點點被拉開,嫡姐在吳氏的精心教養下成了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而她們卻是默默無聞的野花野草。

可識了字又如何呢?她們這些庶女的命運從來就不在自己的手上。吳氏養著她們,也不過是為了置換更大的利益。

幾人之中相貌最出眾的二姐姐被許給了京兆尹做妾,最溫順聽話的三姐姐做了工部郎中的續弦,而她原本的命運也是如此。

父親在吏部經營多年,卻始終沒能更進一步。官場上到處都要花錢打點,可他的俸祿實在太過微薄,吳氏的嫁妝雖豐厚,卻也不能一味填補這個無底的窟窿。

這時,吳氏相中了城中的富商。那富商經營了諸多產業,恰逢原配過世,經人引薦後,年逾四十的他求到了吳氏跟前。

不拘哪一個女兒,富商只求能和官吏結親,以圖助力。吳氏一心求財,自然答應了個痛快。

當時未出嫁的庶女只有她和六妹妹。六妹妹比她小一歲,又有姨娘護著,不像她孤苦無依。

就在她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心灰意冷的時候,沈郗出現了。

彼時他已經入了都察院,正是前程似錦的好時機,卻像救世主一樣,從天而降、闖入了她的生命裏。

芝蘭玉樹、龍章鳳姿,所有的溢美之詞都不足以形容她初見沈郗之時的震撼。

那日他帶著信物上門求娶,一向懦弱的父親卻頭一次違背了吳氏的反對,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在嫡姐的嫉妒和六妹的憎恨下,她懵懂且惶惑地嫁進了沈府。

成親的那一晚,她從沈郗的口中得知了他求娶自己的緣由。

她的親生母親蘇氏本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幼時出門賞花,不幸被拐子擄走,輾轉多處,最後賣到了吳家。

吳氏出嫁後,蘇氏做了她的陪嫁丫鬟,後來成了許父的妾室。

蘇家人苦苦尋找多年,才打聽到蘇氏的下落。那時蘇氏早已去世,蘇家也已經敗落,只剩下一個剛考中舉人的表哥。

表哥秉承父親遺志,一心要與她相認,卻在進京的途中為了保護昔日好友沈郗而死。臨死之前,他將遺物交給了沈郗,請求沈郗代替他照顧好自己。

她初聞此事,既感慨又激動。感慨的是素未謀面的表哥一心記掛著自己,連臨死前都在為自己籌謀。

激動的是如此風華的沈郗信守承諾,竟真的娶了自己。

從前她覺得孤苦伶仃,可嫁給沈郗後她只覺得無比幸運。

雖然成婚的第二日,她就從小姑子沈嫣口裏得知了令她黯然的隱情。

“要不是二哥被瑩姐姐傷了心,他才不會娶你。”

這個沈嫣口裏的瑩姐姐,便是沈郗青梅竹馬的戀人,前詹事府詹事謝鼎的嫡女謝夢瑩。

謝夢瑩的名字如雷貫耳,便是蟄居內宅多年的她也是聽過的。京城裏首屈一指的大才女,無數男兒傾心愛慕的大家閨秀。

永寧九年,也就是她與沈郗成親的前一年,謝夢瑩出人意料地嫁給了教她琴藝的陳敘白。

陳敘白出身於錢塘陳氏,家中資財豐厚,是當地有名的望族。陳家世代制琴撫琴,技藝高超出神入化,縱是千金也難求一曲。

陳敘白是家中幼子,從小就癡迷於操琴彈曲,成年後孤身北上,一路探訪曲藝高人,成名後就進了京城,在一次宴席上艷驚四座,博得滿堂喝彩。

孤傲的他不知怎麽就去了謝府,還親自指點謝夢瑩彈琴。後來更是不知如何就互生了情意,謝夢瑩背棄了自己的竹馬,投入了陳敘白的懷裏。

成親之後,謝夢瑩就跟著陳敘白回了錢塘老家,一別數年,再也沒回過京城。

相比於謝夢瑩的才名,身居內宅的許知窈的確卑微得不值一提。不怪沈嫣不喜歡她,若她是沈郗的家人,有謝夢瑩那樣才貌雙全的珠玉在前,大概也不會喜歡平凡怯懦的自己。

可自卑之餘,她其實也曾暗暗慶幸。謝夢瑩再優秀又如何?終究是她嫁給了沈郗啊!

許知窈的心思飄了很遠,直到房門再次被人推開,她才恍然驚醒。

穩健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順著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身披狐裘、滿身風雪的沈郗,正一臉淡漠地朝屋內走來。

徹骨的寒意隨著房門的開啟再次襲來,許知窈不禁打了個哆嗦,放下了手中未竟的繡帕,起身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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