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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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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小子的力量大如天,

紙糊的燈籠打得穿,

開箱的豆腐打得爛,

打不爛的——是豆腐幹。”

門被敲響,譚果反射性警惕。

門外卻傳來媽媽的聲音:“果果,快起來,奶奶他們來了,過來看你的。”

她又沒病沒災的,考個中考,有什麽可看的。動物園的猴子也不興這樣時不時拉出來溜一圈的。

“哦。”她應了一聲,門關上的瞬間閃了自己兩耳光。

好疼——

驚魂未定間走出房間,小小的出租屋內擠了烏泱泱一大家子人。這年頭,小孩不喜歡穿鮮艷的顏色,大人又覺得鮮艷了顯老氣,於是統一著裝黑壓壓一片。

譚果穿著嫩粉色睡裙,上面印著面無表情的唐老鴨,揉著惺忪睡眼。

場面一度十分詭異,像是她的葬禮一般。

不過高考結束一個月,她硬是躺了一個月,慷慨地趕著第一個,把腦袋裏的東西還給老師。現在胸中這點墨水,怕是還不及眼前坐的端莊賢淑的小學生妹妹。

可不就是她中考的葬禮嘛。

怎麽學的死乞白賴地費勁,忘得倒是竹筒倒豆子,一氣呵成,堪稱行雲流水。

她在這群親戚面前不怎麽說話,一年就過年見一回,有時候兩年見一回,說實在的不怎麽熟。要她演出大人們之間久別重逢,如久旱逢甘露一般的親昵,勾肩搭背,打探一年來的資金收入,著實是太看得起她了。

“果果,快坐下吃飯,沒等你了哦,快要中考了,多吃點。”姑媽親切地向她打招呼,仿佛年前因為妹妹譚杏撕了自己的作業,撕破臉罵娘,差點和譚杏薅頭發的不是自己。

她也沒真的等譚果,轉頭又把話題扯到自家孩子身上,“杏兒啊,你要多向姐姐學習,這回摸底考試,姐姐又考了第一。”她頭又轉向爸爸,面容淒切,“哥,杏兒這回也考得不錯,今年聽說你幫果果簽約了重點高中,杏兒再努力努力,明年爭取再麻煩你一回。”

旁邊的譚杏端坐如鐘,文靜秀麗,放在古代,就是一大家閨秀的模樣。只是不要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就好了,譚果鄙夷地撇了一眼譚杏。

她也不解釋,自打出生以來,就從未見過第一是圓的方的,求人辦事之前總要過一個緩坡。她就是這個借口。

爸爸悻悻地笑笑,“哪兒考了第一,成績中偏上,看得過去而已。明年杏兒要是能簽,我豁出老臉也能去求求。”

無事不登三寶殿,誇人拜托提前打打草稿,做足功課OK?這群人總以為爸爸算半個領導,就能統領江湖,監管眾生了。

真有兩袖清風的人,咋就沒人信呢。世道艱難啊,艱難。

譚果倒也佩服自家姑媽的表演天賦,情商絕對是頂流,拉得下臉皮,才能將這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今天沒看見姑父,想必兩口子又鬧矛盾,譚家人的聚會,他就不來了。

一旁大伯倒沒有自己妹妹這樣表演天賦,是專程來蹭飯來了,和兩個兒子一個勁兒夾菜吃。他們家倒是正宗單親家庭,譚果只知道女方嫌大伯賺錢少,氣急敗壞就離了婚,可大哥二哥是譚家唯一的嫡親孫子,奶奶又和那人大戰三百回合,這才將兩個孫子都收歸譚家撫養。

兩位哥哥的成績和譚果不相上下,溫得不能再溫的水,煮出來的青蛙也是夾口的。去年讀的高一,兩兄弟又分在一個班,整日形影不離。譚果如果按照正常軌跡,就是步的他兩的後塵。

整個譚家,只有這兩兄弟還會調侃譚果,其餘人在人前,都將譚果當做神仙一樣捧著,不就是小學的時候成績好些,至於嘛。

飯桌上說了什麽,譚果沒聽,思緒一直不能接受這個身份轉變,直到媽媽叫她該洗碗了。

憑什麽女孩就要洗碗,眼前兩個活蹦亂跳精力旺盛的兄弟不能幹嗎?算了,畢竟是在她家。

“好。”譚果面無表情應了一聲。

“哎,怎麽能讓果果洗呢,讓這兩小子洗,在家裏可能幹了。妹妹要準備考試,你們兩洗。”奶奶不失時機地誇獎了自己的親孫子。

但這話,譚果怎麽聽著這麽別扭呢,不讓老子洗,老子偏要洗。

幾番爭執下,媽媽站出來平息了毫無意義的爭搶,讓譚果出去買些水果。

“譚果,給哥買瓶可樂,一包辣條。”譚子樹雙手在洗碗池中忙活,扭過頭來招呼。

二哥譚子林倒是從來沒這些個臭毛病,譚果應了一聲,換身衣裳便出門去。

超市裏水果顏色繽紛,譚果挑了些橘子和蘋果,一面念叨著:“太大,太醜,嘖嘖,太曲折,太小……”

她感覺旁邊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難道氣自己挑的太好,不給別人留機會?譚果低低頭,像逃離犯罪現場一般,火速付了錢。

兩旁灰色的建築壓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長多高,賣烤腸的小攤販盯著來往的路人發呆,譚果七拐八拐,在老舊的小區間穿梭。

右邊岔進去的巷子內,傳來悶哼聲,緊接著一個男孩惡狠狠地說:“往後別讓我再看見你,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這附近沒監控,欺男霸女的事情不少,譚果目不斜視走過他們,對這一切視若罔聞。明潔保身,遠離是非,小孩子打架沒什麽看的。

餘光卻瞥見一個男孩,穿著黑色短袖,棒球帽壓得很低,蔥削的指尖夾著未點燃的香煙。他嘴角噙著一絲笑,頗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這身影,卻有些熟悉。

兩個女孩在她後面走進巷子,其中一個諂媚地笑,“這有什麽好看的,走,去玩點刺激的。”

男孩深吸一口氣,聲音像是微風拂竹,來自深山密林,輕柔而神秘,“少打架,嘖嘖嘖,太慘了。吃糖嗎?”

太慘了——

譚果腦中一根線被繃直,身體僵硬了片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又顧自向前走。管他的呢,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男孩站在路中間,啃了一口手中的蘋果,虛著眼睛看譚果逐漸走遠。這是上坡,譚果整個人籠罩在充滿暖意的日光中,卻如飄萍,黑暗逐漸吞噬她的背影,剪影消失在地平線上。

譚果在為數不多的時日裏一面發奮苦讀,一面計劃怎麽樣避免這場災禍。歷史卻像個倔強的小丫頭,任憑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當她考完試,身心俱疲地回到家,說什麽也不想出門時,爸媽說帶她去西部自駕游的消息還是不偏不倚,削骨吸髓般地出現。

她發瘋了一般哭著喊著不去,爸媽拿她沒辦法,失望地收拾行李準備回家。

譚果在家死守著泥石流的日子,什麽也沒有發生,難道上天真的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嗎?看來這次考不上重點高中了。

不過沒關系,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就很好。

譚果看著父母精心準備的計劃被自己攪黃,主動提出去蒼貝溝避暑,終於可以放松下來了。

出發前她專門搜查了蒼貝溝的天氣,近幾日晴空萬裏,一朵烏雲都沒有,旱的旱死,吾心甚慰。

她卻不知道上游最近幾天接連大雨。

譚果手機上收到被重點高中錄取的消息時,正在路邊攤買烤串。卻還是同樣的班級,她空了好多題不會寫,不應該啊。

她像是預料到什麽,忽然驚恐地擡頭,慌張地在人群中尋找爸媽的身影,還好沒事。她舉著剛烤好的裏脊肉招呼爸媽過來時,橋榻了,瞬間世界被泥黃色的野獸覆蓋,耳邊的尖叫聲被很快吞噬。

“爸!媽!”

她拼命喊出了爸爸能聽見的最後一聲呼喚。

我好想你,舍不得你,別走了好嗎?

我命由天不由我,譚果再次搬進了奶奶家。

房子離出租屋不遠,躍層式,住了大伯和兩位哥哥,奶奶和爺爺。她感覺自己像個不速之客,闖入他們的生活。然後被狠狠腹誹,後悔之前對我們的態度了吧,現在只有靠我們了嘍。

譚子樹平時大大咧咧的,此時看見譚果卻扭捏地像個小姑娘,看見譚果騰地站起來,手腳絞成麻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譚子林蹲在高腳椅子邊,轉頭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譚果,“金魚死了,我們在解刨金魚,你要看嗎?”

“不看了。”

譚果瞥了一眼椅子上被大卸八塊的金魚,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在自然面前,她也像這只金魚一般,被裏裏外外翻了個遍,然後丟在垃圾桶裏,從此看見的天只是圓的。

她在垃圾桶中被熏成了魚幹,從此便無堅不摧,刀槍不入,臭氣熏天。誰敢惹她,就要倒黴了。

譚果和兩位哥哥住在樓上,自己分了譚子林的臥室,兩兄弟開啟了親密無間之旅。爺爺奶奶腿腳不好,住在樓下,樓下還有一間房住大伯,剛剛好。

半夜總是情緒最旺盛的時候,譚果情不能自己,掩聲抽泣。之前因為不敢一個人睡,不敢半夜上廁所,譚子林為了不讓自己害怕,陪著她睡在地板上,害的他感冒了好一陣子。

譚果這回聽見外頭沖廁所的動靜,自覺禁了聲。門被虛掩著打開,兩個哥哥躡手躡腳地走進來,譚果不明所以,只得裝睡。

卻感覺到臉上淚水被溫暖地指腹輕撫過,那人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另一個人幫自己掖好被子,又悄悄地關上門。

譚果眼睛倏地睜開,淚水噴薄而出。當一個人脆弱至極的時候,最害怕別人的關心,那關心像是一把魚鉤,沈入記憶的海,釣上無數條溫熱的、絕版的回憶。

那個假期,因為譚果的到來,平添了幾分悲慘氣息。

譚子樹和譚子林倒是一整天帶著她出去瞎混,手把手教她滑滑板,騎自行車,千般呵護,萬般疼愛。把她當做這個兄弟團的一員,出門買辣條必定帶上她,幾個人逃避爺爺奶奶的追殺,張大嘴在水泥建築間奔跑,散掉全身的辣條味才能回去。

誰要是暴露了,下回就要接受組織的討伐,拿出自己的零花錢買辣條。

原來,過去也不是這麽的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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