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周正沇急，毛知佳比他更急更氣人的是，她等不到範逸回府已經夠心煩了，偏偏府裏這當頭牡丹宴還繼續辦，她真不知道大嫂的腦袋在想什麽</p>

陸管事的事才過多久，她竟然毫無顧忌地辦宴，而且還邀她一同招待女眷，天曉得她有多不擅長應付陌生人，況且心裏還擔憂著表哥，搞得她這幾天沒一天睡得好的</p>

“夫人，二爺差人送了幾身新衣裳和頭面過來”采薇從外頭走來時，努力地抿住嘴角的笑意，就怕夫人又誤解她想爬上二爺的床</p>

毛知佳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排解她的防備，也只能隨她了“你可有問來的人，二爺今兒個可會回來？”</p>

“問了，送來的人是紀護衛，他說二爺今日必會趕回來”</p>

“那就好”得要先見上一面，她才能問清始末原由，厘清誤會是如何產生的</p>

采薇將銀紅色的寬領襦衫往桌上一擺，這才瞧見同色的八幅裙繡著流光繡，驚艷不已“這衣料以往只聽人說過，沒想到有一日竟能親眼目睹”</p>

“很好嗎？”</p>

“真正的上品，這可得要從三品以上的官員家眷才能穿的，一般手無實權的勳貴家眷是沒法子穿的”</p>

“……這樣不會太顯眼嗎？”</p>

他到底是要幫她還是害她？這不就是意味著她能穿，大嫂卻不能穿？一會她可是要陪大嫂一起招待女眷，那些京裏的貴女貴婦一個個練就火眼金睛，如果連采薇都看得出來的衣料，那些人會看不出來嗎？到時候就不知道又要在後頭編排什麽無聊的八卦了</p>

“可這是二爺替夫人準備的，搭這套頭面真是精致極了”</p>

采薇打開一只木匣，裏頭果真是整套的頭面，挑心、掩鬢、小插、分心，上頭鑲嵌的紅寶石反射出艷麗的流光，教她暗暗驚呼</p>

毛知佳看了眼，雖說對首飾沒太大興趣，可也被這鬼斧神工的工藝制品給嚇住了這一套頭面竟是用金子打造成薄如蟬翼的牡丹花，中間再綴以紅寶石……哇，這根本是藝術品等級了</p>

“夫人趕緊坐下，奴婢替夫人好好簪上”</p>

“你可千萬別給我全都簪上”以防采薇自作主張，她趕忙挑了一支挑心和兩支掩鬢“這樣就夠了”她今年才十五歲，不需要把自己搞得那般珠光寶氣，挑個一兩樣簪上才不會顯得俗氣</p>

采薇有些失望，畢竟她從沒機會可以用上整套頭面，偏夫人不讓她試手</p>

她邊整理掩鬢邊說著第一手消息“奴婢聽府裏的嬤嬤說了，每年府裏四月都會辦牡丹宴，雖名為賞花，但男賓女眷都會到，說白一點就等同是替尚未婚嫁的男女湊對，有意思的人就會上門”</p>

“原來如此”難怪就算府裏鬧出人命還是照樣舉行</p>

待采薇將她打理好，她才從鏡子裏看了自己一眼，有點被嚇到，忍不住想果真是人要衣裝，作了打扮再上了點妝，這張本就出色的臉蛋就更顯豐采了</p>

“二夫人，海棠姊姊來了”外頭灑掃的小丫鬟喊著</p>

“知道了”她緩緩起身，和采薇走到外頭</p>

海棠一見到她，不禁雙眼發直，原以為二夫人年紀還輕，顯得天真爛漫了些，可稍作打扮，通身氣質倒有了幾分當家主母的味道</p>

“勞煩你走這一趟”毛知佳由衷道，實在是這府邸很大，她每次從擎天院走到主屋，就覺得自己逛了一座大公園，走得她腿酸</p>

可話才說完，發現後腰又被掐了下，她嚇得回頭望去，剛好對上采薇錯愕的神情，她不禁低笑出聲，道：“這樣很好，往後我就會記得”很好，就是這樣，不需要跟她保持莫名其妙的距離</p>

采薇訕訕地低下頭，暗罵自己又失了分寸，可夫人也不對，就跟她說了，沒有主子跟奴婢說勞煩還是多謝什麽的，夫人真是不長記性，壓根不知道太過縱容，下人就會爬到她頭上</p>

毛知佳心情好得很，跟著海棠朝主屋方向而去</p>

來到大門後頭的影壁，姜氏一瞧見她，頗為驚艷，拉著她的手直誇著</p>

“二爺真是有心了”姜氏說話的同時，眸底閃過一絲悵然曾經她與夫君也有過這麽一段相知相惜的日子，可自從孟氏進門，他們夫妻就漸行漸遠了</p>

毛知佳幹笑以對，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應付，她最不知道怎麽安慰人而且她也不知道範逸是怎麽打算的，反正他都送了，她穿戴就是，橫豎今天這種日子確實需要一點飾品充門面</p>

前頭有客人上門，姜氏帶著她上前迎接，一一介紹著</p>

毛知佳只能跟著陪笑，盡其可能地把人和名字對上記住，但到底能記得幾個，她一點把握都沒有</p>

她一邊陪笑，一邊註意著大門那頭</p>

上門的客人基於男女不同席的禮儀，男客是朝另一頭走，但不管怎樣一定會經過大門，所以待在這裏，只要範逸進門，她頭一個就能瞧見，可是隨著上門的賓客來得差不多了，卻還是不見範逸的身影，她不自覺地焦急著</p>

要是等一下碰不到他，他會不會露個臉後又跑了？</p>

唉，到底該怎麽辦？周正沇已經被關在北鎮撫司的大牢裏七天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刑求，她實在是擔心極了，很怕自己為了私心創造出的角色，卻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被弄死，她這不是成了間接的兇手？</p>

忖著，餘光瞥見身穿玄袍的範逸，她立即喜笑顏開，不假思索地喊，“二爺！”</p>

範逸頓了下，朝她這頭望來，就見她不住地朝自己揮手，教他不由被勾出了幾許真心的笑意，也掃除了些許心底的陰霾</p>

“二弟多日未歸，你就過去與他說幾句吧”</p>

耳邊傳來姜氏隱忍笑意的聲嗓，毛知佳不解望去，就見幾個還在交談中的女眷，一個個抿著嘴不敢笑，她才驚覺自己有多丟臉</p>

姜氏是好心替她解釋，掩飾她的出格，但如此一來，她們不就以為她想丈夫想瘋了，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喊人……真的滿丟臉的</p>

“大嫂，我跟二爺說幾句，去去就來”她低著頭，朝眾人福了福身，本想用跑的，但趕緊穩住步子，慢慢地走向他</p>

“範二夫人真是真性情”有人如是道</p>

話是這麽說，但那表情卻像是十足在嘲笑她不懂禮教，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庶女</p>

姜氏看了那人一眼，笑道：“確實是真性情，到了咱們這個年紀，還有幾個能如她這般恣意且討夫君歡心？”臉上平和，話裏藏刺，暗諷開口之人就是沒有這分直率才會與夫君離心</p>

那人不敢再開口，只得悻悻然地退到一旁</p>

範逸直睇著她緩緩走來的身影，在熾熱的陽光底下，他有一瞬間的恍惚，總覺得看見她了</p>

毛毛，可愛的鄰家妹妹，有點直率又有些別扭的小女孩，在他看顧下成了個少女，再變成了成熟的女子……他好想她，想得都快要瘋了</p>

“二爺累了？”走近後她才發現他的氣色不太好，猜測他八成又熬夜少眠</p>

“不礙事，你找我有什麽事？”他回過神，唇角抹著和煦卻疏離的笑意</p>

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地用指頭推開眉心，才又說：“我知道我不該打擾你，可是有一件事想問問你”怪了，這人剛剛還很開心的，怎麽突然對她疏離了？</p>

“什麽事？”</p>

“那個……我聽說周氏牙行的老板被錦衣衛帶回北鎮撫司了”</p>

“你識得他？”</p>

毛知佳點了點頭“他是我表哥”</p>

範逸有些意外她和周正沇竟是表兄妹關系，近來忙著查案，又沒將她擱在心上，以至於沒差人去查查她的底細和往來之人</p>

“所以你想替他求情？”她的膽子真是忒大，竟敢為了一個表哥求到他面前，看來是他太縱容她，讓她以為可以在他面前放肆</p>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他為何被帶進北鎮撫司”</p>

“錦衣衛查案中，不方便透露”他淡道</p>

“可是我表哥不是個會作奸犯科的人，我想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還是說你能不能讓我去外視他，讓我把事問清楚，這樣一來，也許對案情有幫助”</p>

“你何以認為他未交代清楚？”</p>

“他要是交代清楚了，還會被押在牢裏嗎？有罪就判刑了，無罪就釋放了，還押著就是因為他可能不吐實還是怎地，說不準我去見見他，他會把他不肯說的就跟我說了”她設定的周正沇是個愛惜羽毛的人，哪可能與人同謀，這會害得自己身敗名裂還賠上家產</p>

範逸微瞇起眼，總覺她和一般姑娘比較起來顯得不尋常她的分析很精準，想法也客觀，只可惜她並不清楚他是為了什麽才扣住周正沇</p>

“你與他極為熟識？”</p>

“表哥嘛，小時候常有往來，後來我姨娘去世了，兩家才斷了往來”</p>

“所以，只要你去問他，他肯定什麽都會對你說？”</p>

“我想應該可以”</p>

範逸沈吟了下“那好，待今日筵席散了，我帶你去北鎮撫司”</p>

毛知佳喜出望外，一把抱住他“二爺，謝謝你，真的是太謝謝你了”</p>

範逸心頭一震，垂眼看著身量不過及胸的她，這一瞬間，他想起的是那年毛知佳生日時，他送了一套她尋找已久的全套文房四寶，她就是像這樣開心地抱著他，不斷地道謝</p>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相似的人？</p>

容顏無一處相似，但她的習性和一舉一動，甚至是口吻都讓他覺得好熟悉，是他太思念了以至於無法判斷，還是她很可能就是她？</p>

“毛……”</p>

“哇！”</p>

不遠處的聲響讓範逸滑到舌尖上的話咽了下去，擡眼就見羅與半遮著臉，已經回身轉過去</p>

毛知佳這瞬間也察覺自己太荒唐，趕忙放開他，掩飾羞赧地道：“二爺，咱們說好了，一會筵席散了，你要帶我去北鎮撫司喔”</p>

範逸垂著長睫，輕應了聲</p>

她勾唇笑著，杏眼像是水洗過的黑曜石，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咱們晚點見”</p>

他直睇著她轉過身，緩緩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p>

“二爺這是對夫人上心了？”羅與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問著</p>

範逸回過神，斂笑的神情，冷鷙得教羅與不敢打趣，模模鼻子，乖乖地跟在他身後，大氣都不敢吭一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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