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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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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雖說虎父無犬子, 但王雱到底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如今說起這話時面上滿是擔憂:“父親總說人這一輩子短暫的很,總要為天下蒼生留下些什麽。”

“可對我來說, 對我母親來說, 對我年邁的娘娘來說,父親遠比這天下要重要得多,更何況, 天下蒼生並不領情, 他又何苦如此?”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已有幾分哽咽,更是道:“說起來我今日登門實在冒昧, 從前我並未見過蘇大人,之所以今日來找您,是因這幾日父親對您讚不絕口。”

“您也是知道的,我父親這人一向與旁人不大一樣, 尋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如今他對您刮目相看,我想……您能不能幫著勸勸他?”

蘇轍看著眼前眼眶通紅的少年郎, 只是微微嘆了口氣:“王大人是不是對我刮目相看,我並不知道。”

“但我卻知道在他心裏, 我遠遠及不上你們重要,你們的話他都不聽,我的話他哪裏會聽?”

王雱眼中的光亮頓時就熄了。

但蘇轍卻是話鋒一轉, 繼續道:“不過,我倒是能給你出出法子。”

王雱忙道:“還請蘇大人賜教。”

***

一刻鐘後, 王雱就含笑離開了蘇家。

他回家去時, 見著父親王安石正在書房門口等著他,一看到他就道:“……大郎, 你又去找誰幫忙了?我都不知與你說了多少次,如今我遇刺是個難得的機會,官家看在我遇刺的份上,定會對變法一事多加斟酌的。”

“這件事,我是勢在必行。”

王雱看著眼前臉上帶傷的父親,心裏說是沒氣那是假的。

他想著方才蘇轍給他出的主意,故意賭氣道:“不瞞您說,方才我去見了蘇轍蘇大人。”

說起來蘇轍到底於王安石有恩,王安石如今對他印象很是不錯:“哦?他說什麽?”

“蘇轍是個很聰明的人,最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應該是不會幫你的。”

王雱點了點頭:“蘇大人與我說,如今別說九頭牛拉不回您來,只怕九十頭牛都拉不回您來,要我別管您,隨您折騰。”

“蘇大人還說,如今我最好離您有多遠就離多遠,以防到時候您被人殺了,父子情深,我傷心過度!”

王安石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他覺得蘇轍還是怪懂他的。

倒是王雱看見這一幕卻是愈發生氣,轉身就走了。

他很快就去找母親與娘娘,她們兩人一聽說這主意也頗為讚同,三人很快就達成了一致。

沒過幾日。

王老太君就病了。

病的十分厲害。

王安石見母親這病來的蹊蹺,一開始只覺得有些懷疑,懷疑母親是不是裝病騙他的。

誰知宮中太醫看了,京中名醫瞧了,一個個都是直擺頭。

他這才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殊不知宮中太醫也好,還是京中名醫也好,王雱早就打點過了,一個個見他說的聲淚俱下,也不好拒絕。

不過這些人也並未說假話,人年紀大了,誰身上沒點毛病?更別說王老太君這些年跟著王安石四處上任,跟著王安石擔驚受怕,這病癥嚴重些許也是人之常情。

很快,王安石就四處求醫問藥起來。

他還找了蘇轍一趟,問問那位孫神醫離開汴京沒有。

只是說來也巧,孫神醫在前兩日已離開汴京回去了眉州。

王安石沒辦法,只能四處尋找別的大夫。

隨著王老太君的病癥越來越嚴重,一個個大夫都說她老人家得的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尋常湯藥是治不好的。

更別說王老太君見王安石直至如今還折騰著變法一事,死活不肯吃藥。

王安石跪在床前苦苦求她老人家,她老人家只冷冷道:“……反正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我還不如早點死算了,就算真熬過這一遭,來日也要被你氣死,更免得日後白發人送黑發人。”

王安石:……

很快王安石就發現自己的糟心事不止這一件。

官家剛剛對他的變法有幾分猶豫,還未來得及施行,歐陽修就聯合不少官員直言納諫,請求官家三思。

就連與他關系不錯的曾鞏也站在了歐陽修那一邊。

更別說範鎮更口口聲聲要撞死在金鑾殿上。

官家到底還是松口了,這一日專程將他留了下來,直道:“……朕知王大人是愛國愛民的好官,變法之計更是慎之又慎,只是歐陽大人等人說的沒錯,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得慢慢來。”

王安石又勸了官家幾句。

只是官家心意已決。

王安石心碎了。

這一日天降大雪,王安石連自己怎麽走出皇宮都忘了,隨從遠遠跟在他身後,他一個人走在冰天雪地裏,生出一種被天下人拋棄的感覺。

王安石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自己走到何處,卻看見眼前有個熟悉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這人不是蘇轍還能是誰?

蘇轍看著他,微微一笑:“不知王大人可有時間陪下官喝杯茶?”

不說不打緊,王安石聽到這話這才發現自己渾身已凍的沒了知覺,下意識點了點頭。

兩人很快就在一間茶社包廂坐了下來。

一杯熱茶下肚,王安石這才覺得五臟六腑好像暖和了些許。

蘇轍又為他倒了一杯茶,開口道:“……朝中一事下官已聽說,歐陽大人聯合朝中文武百官反對您變法,只怕您的計劃這次是失敗了。”

王安石沒有接話。

畢竟蘇轍字字句句說的都是實話。

蘇轍又道:“我若是您,如今該擔心的不是變法一事,而是您的安危,您家人的安危。”

“如今人人皆知這次變法雖失敗,但您卻沒有放棄的意思,官家也好,還是那些您的擁護者也好,過些日子,很快會將這件事拋到腦後的。”

“我若是那些世家貴族,朱門世家,等著過些日子就會找人要了您的性命,以後就可以高枕無憂。”

“再不濟,也會沖著您母親下手的。”

王安石臉色一沈。

若那些人沖他母親下手,他就要回鄉丁憂三年,誰知道三年之後又是什麽光景?

他沈吟道:“蘇大人,你有什麽話直說就是。”

蘇轍含笑開口:“若換成我,我會在此時選擇辭官。”

對上滿臉不解的王安石,他又道:“我知道,如今您心裏肯定在想我為了終止您變法一事可謂想盡一切辦法,但您是個聰明人,該知道如今這是最好的辦法。”

“就好比男人和女人之間,情到濃時突然有一人去世,另一方定會多年念念不忘。”

“換成您也是一樣的,您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若突然辭官回鄉,官家定覺得對不住您。”

“如今歐陽大人等人年事已高,只怕也不能再為朝廷效力幾年,到時候您再入朝為官,這朝廷豈不就是您的天下?”

王安石微微一楞,遲疑著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就像你說的,如今朝中很多人反對變法是與你一樣,並不是他們覺得我說的不對,而是覺得此事操之過急。”

“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之後再好好想想變法有無改進之處。”

蘇轍見他言語間有些松動,知道他是個絕頂聰明之人,會在逆境之中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況且下官聽說令尊已去世,令堂是真病也好,還是裝病也罷,若一直憂心傷身,只怕時日無多。”

王雱可是偷偷來找過他,說王老太君最近消瘦不少。

兩人又對坐喝了兩杯茶,王安石這才離去。

不出三日,蘇轍又聽說王安石遇刺一事。

前一樁遇刺案尚未查出真相,卻又有賊人卷土重來,官家是怒不可遏,再次下令嚴查。

與此同時,王安石向官家提出辭官一事。

此消息一出,朝中嘩然。

畢竟前幾日王安石還一副死性不改的樣子,如今卻鬧著要回老家,誰都覺得有幾分不敢相信。

但深思之下,好些人也想明白過來。

就算對一件事再癡迷,卻也及不上小命重要。

就連飯桌上蘇洵說起這件事來都頗為唏噓:“……天子腳下,那些人未免也太大膽了些,也不知道會不會抓到那些賊人。”

蘇轍心知這件事到了最後大概是不了了之的。

他猜,第二次遇刺案定是王安石自己策劃的,為的就是叫官家對王安石戀戀不忘,心存愧疚。

不得不說,這人啊,真是個聰明人!

很快官家就準許了王安石的辭官,畢竟三辭三留之下,官家也不好再多挽留。

等到了王安石離開汴京回去老家那一天,王雱親自來了蘇家一趟。

這位酷似王安石的少年郎面上帶著幾分欣喜,連連與蘇轍道謝:“……今日是家父要我前來的,他說蘇大人的恩情他永世銘記於心。”

這一刻,他是真心高興的。

隨著王安石的官越當越大,他們一家老小的心整日都懸在了嗓子眼,整日都擔心王安石會出事,如今他們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能夠放下來,只覺得平平淡淡倒也挺好的。

蘇轍只道:“你父親客氣了,永世銘記於心倒不必了,只要他記得欠我一個人情就夠了。”

他相信這個人情以後是大有用途的時候。

“這是自然。”王雱含笑道。

因他們一行著急回鄉,所以他略說了幾句話後就匆匆走了。

倒是元寶有幾分不解道:“少爺,方才您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跟在自家少爺身邊多年,也知道自家少爺的性子,尋常能幫忙的地方隨手就幫了。

蘇轍微微嘆了口氣:“以後你就知道了。”

因為在不久的將來,王安石會卷土重來。

那一日,王安石的變法會更周密,更是來勢洶洶。

朝中不少官員都因勸阻變法貶官的貶官,流放的流放,他的六哥蘇軾就是其中一個。

其實最近一兩個月來,蘇轍與蘇軾的來信中大部分內容都和王安石,變法有關。

用蘇軾的話來說,王安石鬧著變法簡直是胡鬧,不管任何朝代,總有受苦受難的老百姓,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別到時候折騰一通,老百姓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又何必多此一舉?

所以這次歐陽修率文武百官上書官家阻止變法,其中就有蘇軾。

一想到這裏,蘇轍就覺得頭疼。

畢竟王安石也好,還是蘇轍也好,那都是不折不扣的犟牛,他誰都說服不了。

等著冬雪洋洋灑灑落了幾場,又至臘月。

今年因有史宛陪著,程氏臘月裏並不十分繁忙,閑來無事就念叨起遠在他鄉的蘇八娘與蘇軾起來:“太初又升官了,八娘一家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也不知道她那一雙兒女還記不記得我,不過記不記得也無妨,只要他們過的好就行。”

“倒是六郎,我實在放心不下,他從小到大就是小孩子心性,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哪裏能照顧好邁哥兒?”

“鳳翔府那地方比不上汴京,缺醫少藥的,若是病了,連個好大夫都尋不到。”

“關鍵他們身邊也沒個老人照顧,關鍵時候也不能替他們出出主意……”

她可真是將兒行千裏母擔憂演繹到了極致。

蘇轍見狀,便與史宛商量給程氏買個寵物回來,有貓兒狗兒的陪著,程氏也能分分神。

這一日他又是休沐時,正欲出門去看看王鞏家剛出生的小奶狗兒,誰知他還未走出院門,元寶就興高采烈跑了進來。

因跑的太快太著急,到了廊下,他更是摔了個狗吃屎。

即便如此,他笑的嘴角還是咧到了耳後根:“少爺,少爺,好消息……”

蘇轍連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什麽好消息值得你這樣高興?”

“少爺,六少爺回來了!”元寶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您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蘇轍微微一楞。

他下意識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自蘇軾離開鳳翔府後,他好幾次都夢到自己去了鳳翔府探望蘇軾或蘇軾回來汴京,每每做到這個夢時,夢裏的他有多高興,醒來之後就有難受。

如今他更是顧不上元寶,匆匆朝外走去。

惹得元寶跟在他身後道:“少爺,您慢點,您慢點,當心也摔跤了!”

蘇轍哪裏慢的下來?

他匆匆朝門口走去,剛走到一半,就碰到迎面走來的蘇軾。

將近兩年的時間未見,蘇軾長高了,長黑了,也長瘦了,唯一一樣的是他看到蘇轍那一刻,眼中的笑與從前是差不多的。

漫天大雪。

蘇軾的笑容是格外耀眼。

蘇轍揚聲道:“六哥!”

蘇軾亦道:“八郎!”

闊別將近兩年的兄弟終於再次見面,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這一刻,向來沈穩的蘇轍滿臉笑容,很是少見。

蘇轍直道:“六哥,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他覺得奇怪。

一來蘇軾並未提前與他說自己要回汴京之事。

二來從鳳翔府至汴京路途遙遠,蘇軾哪裏有這樣多的假期?

三來今日王弗等人也跟著一並來汴京,蘇邁年紀尚小,哪裏經得住這般舟車勞頓?

等著兄弟兩人走進屋,蘇軾這才解釋起來:“……如今我與陳、希亮陳大人雖關系仍不算和睦,卻也不像從前一樣針尖對麥芒似的,因先前鳳翔府的知府宋選被罷免官職,鳳翔府不少官員都跟著罷了官,一時間府衙人手不太充裕,每至沐休時總要呆在府衙。”

“如此一來,我差不多近一年未曾休息過,所以就想著將這些假期攢起來,好能回來汴京一趟。”

“至於為何先前沒與你們說起這事兒,不過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

蘇轍在他肩上狠拍了兩下:“你啊你,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

“先前給我送了鸚鵡不夠,年禮到了除夕這日送過來也就算了,怎麽這樣大的事都不提前說一聲?也難怪娘常說你都是當爹的人,卻是一點都沒變……”

另一邊的王弗與史宛並非第一次見面,再加上兩人都不是那等內向的性子,略說了幾句話後就熟絡起來。

王弗更是道:“……自郎君去了鳳翔府之後就一直惦念著八郎他們,夜裏做夢都喊著八郎的名字,這次他有足夠多的假期,我與邁哥兒提前一個月出發,乘坐的馬車上面的東西不僅一應俱全,更是又大又舒服。”

“我與邁哥兒乘坐的馬車走的很慢,後來郎君又乘坐了一輛馬車追了上來,所以我們這才能一起來汴京的。”

史宛笑道:“六哥果然聰明。”

王弗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是思鄉心切罷了。”

很快一家人就圍在一起用起午飯來。

桌上擺的全是蘇軾愛吃的菜,像什麽炙羊肉,糖醋裏脊……還有杏花樓最近新推出頗受好評的三絲拌面,銅鍋串串,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子,真真是比過年還要豐盛。

蘇軾等人面上的笑容更是擋都擋不住。

蘇轍更是道:“六哥,六嫂,你們還有什麽想吃的嗎?若是有,先說一聲。”

“晚上要廚房做,若是廚房做不出來,要杏花樓那邊做了送過來也行。”

蘇軾離開汴京這麽久,除去想念家人,也想念汴京美食,連連說夠了。

接下來,他更是吃的是狼吞虎咽,連連道:“說來也是奇怪,家中的炙羊肉的做法與我在鳳翔府吃的炙羊肉做法是一模一樣,可我卻覺得家中的炙羊肉更好吃些。”

“不對,是好吃很多。”

“難不成是汴京的羊與鳳翔府的羊不一樣嗎?”

蘇洵又為他夾了一筷子炙羊肉,道:“好吃你就多吃些。”

程氏抱著幾個月的蘇邁舍不得撒手,越看越覺得胖孫兒可愛,抽空掃了蘇軾一眼:“不是家中的炙羊肉好吃,是因你回來後心情好了許多,所以吃什麽都覺得好吃。”

說著,她更是皺眉道:“你說你,真是胡鬧得很!”

“邁哥兒這樣小,這麽冷的天,怎麽能帶著他回來?若是路上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們怎麽辦!”

蘇軾嘿嘿一笑,程氏這般態度,在他的意料之中。

程氏自說自話道:“幸好咱們邁哥兒聽話,若不然,娘娘可是要狠狠訓斥你爹爹的!”

眾人是笑聲連連。

蘇軾更是偷偷與蘇轍道:“……我看娘也太偏心了些,有了邁哥兒,連我這個親兒子都顧不上。”

“不過娘這反應,比我想象中要好上許多,我還以為她會狠狠訓我一頓了!”

蘇轍笑道:“若娘知道你說這話,定又要說你是個沒良心的。”

“你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娘日日牽掛著你,娘之所以這樣疼惜邁哥兒,不過是因邁哥兒有你小時候的影子罷了。”

蘇軾看了看蘇邁,又認真想了想:“應該不是吧。”

“我覺得我小時候應該比邁哥兒長得好看許多!”

程氏知道他們兄弟兩個感情極好,便道:“……你們兩個在那兒說什麽悄悄話呢?可是將我們當成外人?若有話要說去書房說去吧!”

蘇軾便與蘇轍一同去了書房。

蘇軾一進蘇轍書房,就看到了那幾塊耀眼的硯屏石,直道:“果然八郎你升官之後就不一樣了,書房的好東西都多了不少。”

蘇轍:……

他無奈道:“旁人不知道這幾塊硯屏石的來歷,難道你還不知道?”

說起這幾塊硯屏石他就覺得頭疼。

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一開始,他只是將歐陽修送他的這塊硯屏石擺在書房。

可有一次,王鞏過來,盯著這塊硯屏石看了許久。

第二日,王鞏又派人送來了一塊成色更好的硯屏石。

蘇轍是哭笑不得。

他大概能猜到王鞏在想些什麽,無非是想著他送自己的那塊硯屏石之所以沒被擺出來,是自己嫌東西不好。

索性他一股腦將幾塊硯屏石都擺了出來。

所以即便如今天色陰沈沈的,但他的書房中卻仍是五光十色,大放異彩。

蘇軾瞧見這幾塊硯屏石卻像想起什麽似的,道:“八郎,你猜我這次回來給你帶了什麽禮物?保準你喜歡!”

蘇轍好奇道:“哦?六哥,你給我帶的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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