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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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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玖章

出了禁宮之後, 裴昀心中三分茫然,七分蕭索。

趙韌最後那一番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只是她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了如今這樣, 不過才兩年時間, 臨安朝堂竟已經又變幻了一幅天地。

曾幾何時, 朝中主和主戰兩派爭論不休之際,趙韌與她同為主戰一派, 二人並肩而戰、韜光養晦、謀而後動,使勁渾身解數, 費盡千辛萬苦,終是聯蒙滅燕,報了百年世仇。然而如今主和派既滅,朝廷非但沒有團結一致上下一心,反而又劃分為了左右相兩黨, 為爭權攬政而明爭暗鬥,一片血雨腥風。

而趙韌跳脫其中,高坐龍椅,一派坐山觀虎鬥之姿,卻還要警告她不要站隊。

更進一步猜測,如此兩派相鬥的景象本就是趙韌樂見其成,畢竟大宋素有祖宗之法“異論相攬”,那甄允秋乃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宋蒙交戰以來,主和派覆滅之後,鄧明德作為原先主站一派的首腦,如今搖身一變獨攬朝野軍政大權, 當下川蜀、京湖、兩淮的將領都與他關系密切,淩氏父子自不必說, 連白行山當年入川也是他所一力保舉,不怪乎為君王所忌憚。

裴昀本還想趁此機會,再次向趙韌請戰,東中西路皆可,然而眼下這個局面,她卻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了。

她想不通,如今蒙軍虎視眈眈,邊疆危在旦夕,朝中為何還在上演一出出自相魚肉、煮豆燃萁的戲碼。她突然有些許想念此時此刻遠在東南的謝岑,至少他對這朝堂波詭雲譎、明槍暗箭比她在行得多,若他還在,倒也輪不到那甄允秋雕蟲小技搬弄是非。

而眼下,她卻是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待回到裴府之後,卓菁自是對她的歸來喜不自勝,自裘南雁與卓舷成親離開,裴霖去了軍中,而裴昀又與卓航去了西南,偌大個武威侯府便只剩下她一人了。如今裴昀好不容易回家,又正值年關歲末,她不必孤零零獨自過年,別提多開心了。

“你是不知道,去年元日,府裏竟然只有我一個人和一群婢女小廝過的除夕,我又記掛著你在戰場上的安危,做什麽都不起勁,就這樣潦草的過了個新年。”卓菁抱怨道,“從小到大,我還沒過過這般冷清的年夜呢,現今你回來了,今年咱們府中非要熱熱鬧鬧,大操大辦不可!你別擔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面對卓菁的興致勃勃,裴昀接下來要出口的話頓時變得十分艱難了。

她張了張口,沒能出聲,只將裘南雁托她帶回的幾罐蜜餞果子拿了出來。

“菁妹,我回臨安的途中,順道去了一趟碧波寨。”

“啊!是蜜餞金桔和梅花脯,我最愛吃的兩種蜜餞了,還是二嫂最疼我!嘶——好甜!二嫂和堂兄如今可好?上次二嫂來信說她又有喜了,樂兒終於有弟弟妹妹了!我爹呢?我爹還好嗎?他還是不肯看病吃藥嗎?誒,他就是這麽個牛脾氣......”

卓菁自顧自的說了半天,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擡頭看向裴昀,遲疑道:

“你不會......又想趕我走吧?”

“不是,並非如此!是卓叔父近來身體不適,很是想念你,讓你回家看看。”裴昀急忙解釋道,“你若願意,回去小住一段時日,屆時我再接你回來。”

“你當真會接我回來嗎?”

“自然會的。”

卓菁只覺口中本來甘甜如蜜的蜜餞,變得酸澀了起來,可她仍是固執的用力咀嚼著,直到將其統統艱難的咽下腹中,也不願吐出去。

而後她粲然一笑:

“好啊,反正好多年沒回家,我也想爹爹了!年後我再走吧,年貨我都置辦完了,讓我陪你過一個熱鬧的元日!”

裴昀聽罷不禁松了一口氣,點點頭道:“好。”

......

臘月二十四祭竈日,裴昀來到了豐樂樓。

當年謝岑外放之時,曾托她照顧解雙雙,然而她一去西南數年,卻是沒能完成這一囑托。如今重回臨安,剛處理好手頭上的諸般事宜,她便急忙前來拜訪了。

“什麽?解娘子?小人從未聽說過什麽解娘子?”

新來的店伴不認識裴昀,小心翼翼回答道:“這位相公是想點花牌嗎?小人這就去取群芳譜。另外,紫薇苑去年重新修葺,現今喚作清涼齋了,相公還是要這間院子嗎?”

裴昀不想離京這段時日裏,豐樂樓已是大變模樣,不僅連一個眼熟的夥計都沒瞧到,竟是連紫薇苑都不在了。

她解釋道:“解雙雙娘子,便是你們豐樂樓的東家,她如今不在樓中嗎?”

店伴還是似懂非懂,只道:“小人當真不認識什麽解娘子,不過相公若是想尋我們東家,小人倒可以給你引路,如今他正泛舟西湖,不在樓裏。”

於是裴昀聽從這店伴的指引,在岸邊上船亭雇了個船家,向湖心駛去。沒過多久,果然找到一艘華麗樓船,遠遠便見那船上人影綽綽,鶯歌燕舞,歡笑不斷,船頭水紅錦幡繡著三個大字:快活舟。

這竟是一艘花船,裴昀不禁眉頭微皺。

小舟甫一靠近樓船,樓船船頭守候的小廝便即刻上前打暗語,模仿鳥鳴:

“布谷布谷——”

裴昀掙紮許久,還是拉不下這個臉,最終使了銀錢給船家,船家痛快的替她回道:

“呱呱——呱呱——”

對方一聽蛙鳴,頓時知道是自己人,遂將裴昀請上船。

上了樓船,入了船樓,裴昀被小廝一路帶到了內裏一間寬敞雅間,但見一屋子樂伎伶人吹拉彈唱,桌前坐了十幾個老少男子宴飲正酣,打眼一瞧,也不算陌生,都是臨安城裏出了名的紈絝子弟,為首一人唇紅齒白模樣俊秀,正是那成國公府小公爺潘懷禮。

“誒呦餵,這不是小裴侯爺嘛?真是稀客啊,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快請上座!”

潘懷禮一見裴昀,頓時眼前一亮,起身招呼著。

“潘小公爺?”裴昀一頭霧水,“怎麽是你?”

潘懷禮也萬分不解:“這我的游船我的酒宴,當然是我了,小裴侯爺不是來赴宴的嗎?”

說罷他回頭問旁人:“咱誰請的小裴侯爺?”

裴昀忽然明白過來了什麽:“莫非,如今你是豐樂樓的新東家?”

來的路上,她便已隱約猜到豐樂樓換了主人,卻沒想到是這小霸王。

“咳咳,這個咱就不拿到明面上說了,懂得都懂。”潘懷禮擠眉弄眼道。

“那前任東家解娘子現今何在?”

此話一出,宴席靜默了一瞬,滿座紈絝子弟神色各異。

“來!咱接著喝,接著行酒令,那邊那幾個娘子手裏家什別停啊,再來一曲《如夢令》,都倒酒倒酒!”

潘懷禮把宴席繼續張羅了起來,然後拉起裴昀向門外走去:

“小裴侯爺,借一步說話。”

二人出了船樓,來到船尾,擇一僻靜之處,遣退了小廝,潘懷禮對裴昀道:

“小裴侯爺,您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跑到這裏來消遣我了?雖說你初回臨安,但是不應該啊!”

“你到底打什麽啞謎?”裴昀皺眉問道。

潘懷禮嘖嘖了兩聲,抑揚頓挫道:

“歸去鳳城時,說與青樓道,遍看潁川花,不似師師好。”

這詞寫的是昔日汴京名妓李師師,相傳她才貌斐然,連徽宗都為她著迷,召入宮中納為妃嬪。

裴昀心中一震,不可置信道:“你是說.....解娘子被官家接入宮了?”

“嘿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胡說八道!”裴昀怒不可遏。

“欸,信不信隨你,這事年初時可是鬧得沸沸揚揚,滿朝官員劄子跟雪花片一樣飛,有官員還稱‘此舉壞了陛下三十年自修之操’,你就算去問旁人,回答也是一樣的。”頓了頓,潘懷禮又搖頭晃腦道,“過去我還以為官家一本正經,沒想到也是我輩中人啊,那解娘子春風解語,才貌雙全,委實是個妙人......”

裴昀低喝了一聲:“夠了!”

此事大大超乎所料,一時間叫她心亂如麻,不知該何去何從,趙韌為何要如此做?解雙雙為何要答應?而她又該如何和謝岑交代......

“我說小裴侯爺,莫非你單單是來打聽那解娘子下落的?相請不如偶遇,不如入席喝上一杯?”

裴昀瞥了他一眼:“如今潘小公爺你既然已是豐樂樓的幕後東家,為何不直接在樓中設宴,反而跑到這西湖游船上?隆冬時節,湖上也沒什麽好風光。”

潘懷禮悻悻道:“我這不是怕我家那母老虎找上門來嘛,自成親之後,她便管我管得緊,不消說納妾通房了,連喝個花酒都不準。得虧方才你上船時對上了暗號,否則我非得直接跳船求生不可。”

裴昀頓時無語。

然而此人明明已經怕妻怕成了這個樣子,卻還偏要招蜂引蝶。

此時不遠處有另一艘游船駛來,船頭立了七八個身姿曼妙的小娘子,約莫是歌姬舞姬之流,潘懷禮一見之下頓時心馳神搖,主動招手道:

“湖上風大,小娘子們小心莫掉下船。”

娘子們並不惱怒,反而嬉笑作一團,其中一女更是大著膽子,沖二人調笑道:

“美哉,二少年!”

潘懷禮聽罷立即眉開眼笑,裴昀無奈搖頭,轉身走進了船艙。

如此插曲,她並未放在心上,豈料正是今日這陰差陽錯無心之舉,得罪了小人,為日後埋下了禍患。所謂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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