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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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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昔日魏晉, 士族如林,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人道王謝風流滿晉書。及至南北朝, 群雄割據, 朝野混沌,謝氏先輩謝玄暉冤死獄中, 謝公義以叛逆罪被處死,無數謝家子弟被牽連進明爭暗鬥中, 謝家日漸衰敗。而後五胡亂華,蠻夷當道,禮崩樂壞,當年江左高門有幾姓仍存?李唐年間,開科舉, 分相權,五姓七望猶在,又哪還有當年‘王與馬,共天下’之盛況?更不消說李唐覆滅之後,天下大亂,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謝氏存活至今,實屬祖宗保佑。”

“而今趙家天下又如何?削藩鎮,收兵權,官家是天子, 臣子是奴仆,縱使權傾朝野, 拗相公是何下場?秦太師是何下場?當朝韓相又是何下場?臨安焉有繁榮百年高門世家乎?”

“世事變遷,今非昔比,遠遁朝堂,歸隱江湖,才是良策。”

說到底,六朝以後,皇權勢大,門閥漸衰,國朝大事越發不是一兩個士族門第能左右得了的。謝氏為明哲保身,歸隱太湖,寧願子孫閑雲野鶴,也不願因一人之過,毀掉謝氏百年基業。

直到現今,世間再無烏衣子弟,卻有了姑蘇儒仙。

因噎廢食,裴昀雖不敢茍同,倒也多少理解。

沈默片刻,她緩緩開口問道:“老太君當真要抱殘守缺,固步自封,哪怕謝家如今已經捉襟見肘,不覆昔日輝煌?”

今日姑蘇謝家,已非當年陳郡謝氏,不經商,不出仕,府中卻仍處處維持著昔日豪門望族的體面,且還要豢養幕僚門客,太湖一系依附謝家而生的世家門派,縱是祖產豐厚,又能揮霍到幾時?裴昀在謝宅住了數日,哪怕不懂掌家理事如她,也隱隱從謝家奢靡的衣食住行中,嗅出了淡淡大廈傾頹的氣息。

果然此刻她稍加點明,謝若絮即刻微微色變,冷聲道:

“謝家內事,不勞外人費心,你既不願嫁給我孫,便不該多嘴過問。今日老身言盡於此,休得再提,你速速離去罷!”

逐客令既下,裴昀縱有滿腔疑惑也無法再多問,謝若絮想取她性命易如反掌,此時她若是再自討沒趣提及那極樂天笑面生雲雲,恐怕只能橫著出這烏衣莊了。

當下她只得抱拳行禮道:

“多謝前輩賜教,晚輩告辭。”

......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姑蘇城富庶繁華,人傑地靈,實乃人間仙境。江南才子佳人盡聚於此,花街柳陌,眾多嬌艷名姬,楚館秦樓,無限風流歌妓。俗語有言,“一枝獨秀琴孤賞,不眠樓上艷群芳”,說的便是姑蘇城裏最出名的兩家妓館,城東因琴如霜而揚名天下的獨秀樓,與城西“春宵苦短日高起”的不眠樓。

與珍娘作別,離開謝家後,裴昀便直奔城西,據聞謝岑近日裏便是留宿此地。

進了不眠樓,裴昀開門見山道:“謝家大公子謝岑可在?”

“這不眠樓成日裏迎來送往,我又怎知這家公子那家公子的在不在?”鴇母以扇掩面而笑,“不如姑娘親自去問一問樓裏的小娘子們,興許是她們誰人相好。”

“好,那我就一間房一間房親自問過去,”裴昀笑了笑,“但若驚擾了你不眠樓的客人,在下概不負責。”

說罷裴昀越過鴇母,徑自上了樓梯,縱身一躍來到二層,當真一間房一間房的逐一踹門找了過去。因是光天白日,樓中留宿客人不多,都是娘子閨閣,裴昀每尋過一間,便會驚起聲聲尖叫,樓中奴仆護院亦盡數出動對裴昀圍追堵截。

便在這般雞飛狗跳,一片混亂之中,裴昀來到後院,進了一處幽靜院落,又踹開了一扇房門,終是見到了那要尋之人。

這是一間寬敞明亮的浴房,房中偌大地池,熏得水汽氤氳,謝岑僅著素白寢衣,斜倚在池邊矮榻上,半敞的衣襟露出一片赤/裸胸膛,和上面的胭脂靡印,矮榻左右環繞著四個各有風韻的俏麗美人,一片歡聲笑語,春色旖旎。

“謝大公子好艷福!”

裴昀冷著臉一步步走近,“將我扔到謝府為你擋刀擋劍,你自己倒是在此左擁右抱,風流快活,你究竟還記不記得你我此行目的?!”

謝岑半掀眼瞼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如今離中秋時日尚早,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一紫衣女子臥於矮榻,頭枕在謝岑的腿上,脆聲問道:“這人是誰,怎敢來此尋你?好大的膽子!”

謝岑手撫在女子嬌媚的臉蛋上,手指在她腮上輕扣,隨口道:“便是我那雲姓朋友。”

“哦——”

女子意味深長的應了一聲,扭頭將裴昀上下打量一番,戲謔道:

“江湖人道謝家大公子好事將近,原來這位便是未來的謝家大少奶,她不在你謝家繡鴛鴦縫嫁衣,怎地來我不眠樓找男人來了?”

謝岑輕笑了一聲,戲謔道:“興許是醋了。”

他身側正為他捏肩松骨的一紅衣女子笑道:

“還不是不滿容容姐獨占她未來夫君,來找你上門說理來了!這女人啊,自己沒本事拴住男人,還要來為難我們姐妹,真是可悲啊!”

“就是啊,有本事沖男人使去呀。”

“自然是沒本事,才會逼得未來夫君還未成親,就來不眠樓找樂子了。”

四女語氣暧昧,意有所指,笑得花枝亂顫。

但聽一聲脆響,軟榻前小幾杯盤憑空從中一碎兩半,轟然倒地,而地面亦有一道被刀劈斧鑿般筆直的淺坑,一路延展到裴昀腳下。

裴昀挽花收劍,劍尖指地,冷聲道:

“滾遠一點,我不想傷及無辜。”

方才那一劍,只要再向前三寸便要劈在了榻上人身上了,幾女不禁花容失色,顫抖著起身,悉悉索索退下了。獨那紫衣女子蘇容容還有恃無恐的臥在謝岑懷中,甚至是面露挑釁的望向裴昀。

謝岑輕譏一笑:“何必這麽大火氣?莫非你以為我當真要娶你嗎?不過是一招緩兵之計罷了。”

裴昀聞言怒火更盛,厲聲質問道:

“謝疏朗,你荒唐也要有個限度!誆我成親搪塞你祖母,將我和你家人耍得團團轉,你究竟意欲何為?縱你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你心中可曾對我有過一絲半點的尊重?你我相識多年,即便少不更事時心有齟齬,好歹一直算是志同道合。如今經歷這許多生死磨難,並肩而戰,我以為我們已是心無芥蒂,坦蕩而交,誰料你心底裏仍是全然瞧我不起,算我有眼無珠看錯人了!”

謝岑神色微滯,正了正身子,語氣隱有無奈:

“你知我事出有因,又何必不依不饒?你不是說過不在乎嫁人成親一事嗎?恰好我家中相逼得緊,你替我敷衍一時半刻容我脫身,如此不是兩全其美?況且,我何時瞧你不起了?”

“你瞧不起女人,你從心眼裏輕視女人,厭惡女人!你祖母說的不錯,你是看似多情實則無情,連那些個紅顏知己,又有幾個你待之真心真意?”

從福儀公主,到琴如霜姑娘,還有之前裴昀親眼見過的許多,哪個不是有用之時,他便柔情蜜語,無用之時,他便棄之如履?

謝岑聞言臉色驟變,眸中陰沈冷凝,死死盯著她。

裴昀毫不在乎,只一字一頓道:“你與承毅兄是君臣知己,與三哥是肝膽相照,與我又是什麽?你捫心自問,今日若是三哥與你同行,老太君的條件是招三哥為孫婿,你會不與他商量,便擅自決定蒙騙他成親?謝疏朗,我不在乎你將不將我當知交兄弟,但你眼中看他們是個人,看我可是?!”

“自今日起,你我各自行事,井水不犯河水,瞧瞧最終誰能不辱使命!”

.

待裴昀長揚而去,消失在不眠樓後,蘇容容輕聲一嘆,從臉色陰沈的謝岑懷中坐起了身子。

“這位姑娘,所言甚是......”

她幽幽道,“謝郎,你這人,委實是無情之人,溫柔時極盡纏綿,離去時毫不留情。我只惶恐,這世間究竟有沒有女子能走進你的心,亦或者,你當真有心嗎......”

謝岑沈默片刻,開口道:“容容,我——”

“不必說。”

蘇容容伸手按住他的雙唇,順勢又靠在他的懷中,將側耳貼在他的胸膛,哀聲祈求道,“你答應我的事做到了,我答應你的事自然也不會食言,明天,我便將琴姐姐的下落告知你。今夜,再陪我一晚,好不好?”

若是往常,何等甜言蜜語,謝岑必是信口而來,他自幼長在謝宅脂粉堆中,男女情事看遍,最懂女人想聽什麽,想要什麽。縱使不願承認,但他骨子裏流著多情相公的血,風流一道,渾然天成。

可此時,他卻莫名再說不出一句自己也不屑相信的假話,心中一嘆,伸臂攔住懷中人的纖腰,只道了一個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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