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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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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千面郎君聞言, 驟然臉色大變:

“你是何人?”

“放低聲音,若引來旁人,我不介意用匕首強削去你這張假臉皮。”

裴昀用匕首抵在千面郎君頸間威脅般劃了劃, 緩緩轉到他身前, 冷笑道:

“連我都認不出來, 你這西貝貨破綻還真是不少。”

二人兩年前有過照面,千面郎君恍然大悟, 當下冷汗順鬢邊淌了下來,顫聲道:

“你、你待如何?”

“殿下莫怕, 我不會傷你性命,只是殿下與琴姑娘相談甚歡,欲前往桐君小築,聽琴姑娘彈奏一曲罷了。”

卻說裴昀一行回到臨安,暗中探聽, 始知朝堂又有變化。

這千面郎君假扮太子,一朝得志,從江湖騙子成為王孫貴胄,頗有些入戲太深,漸漸不滿韓齋溪處處掣肘,二人近來矛盾頻生。

去年冬日起,太後楊氏病篤,太子乃太後親手撫養,按理應在慈明宮榻前侍疾,以盡孝道。可依那千面郎君的脾性,絕不可能順從韓齋溪之意, 寸步不出大內。

故而謝岑尋到昔日紅顏知己琴如霜,請她自蘇州來到臨安, 廣邀錢塘才子,大張旗鼓的演上這一出好戲。而貪戀美色的千面郎君果然聽到了傳言,心癢難耐,於今夜悄然微服出宮,相見伊人。

裴昀喬裝婢女同琴如霜上船,只要挾持千面郎君回到桐君小築,讓等在畫舫上的真正趙韌與此人換過衣飾,大搖大擺的回到樓船上,此事便成了。

千面郎君知曉今次自己栽了,性命攸關,不得乖乖就範,隨即聽從裴昀之言,摒退侍從,獨身同二人來到船頭。

方此時,湖面上忽現一只輕舟快船,向這廂迅速劃來。此舟尖頭窄身,船頭包鐵皮,船艏裝沖角,火氣沖天,來勢洶洶。樓船上舵手大聲示警,快船上操漿之人竟是充耳不聞,毫不猶豫向樓船撞來。

兩船相碰,樓船船身巨晃,船頭上眾人頓時東倒西歪。裴昀伸手一只手扣緊桅桿,試圖穩住身形,熟料那千面郎君趁機強行掙脫鉗制,扭身跳入水中。

裴昀一驚,隨之跳下船去。

突逢意外,三條船上頓時一起炸開了鍋。

樓船之上仆從侍衛臉色大變,一邊喊著“公子落水”,一邊下餃子般撲通撲通跳下船救人。那快船船頭則站著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公子,擼胳膊挽袖子,叉腰叫囂道:

“哪來的混賬鳥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和你潘爺爺搶人?那琴娘子的畫舫小公爺我還沒來得及登上,你居然敢染指?來人,給我狠狠的撞!”

說罷,手下幾個壯漢舵手領命劃槳,再次向樓船撞去。

而畫舫之上眾人驚呼一片,婢女小廝連滾帶爬搶上前去接應搖搖欲墜的琴如霜,誰也沒註意到,另有一道身影從船尾悄無聲音落入水中,掙紮著向三船交界處游去。

這一插曲,既是意外,又是轉機。

裴昀入水後全力追擊那千面郎君,此人鐵了心逃跑,一個猛子拼命往湖底紮去。裴昀緊隨其後,窮追不舍,夜色深深,湖中一片漆黑,湖底水草淤泥雜亂,兩人在水中過招,糾纏甚久,裴昀終是將人擒住,豁然冒頭,露出水面。

只見那三船上點點火光已離兩人甚遠,手中千面郎君不再掙紮,渾身癱軟,有進氣沒出氣,裴昀心道不好,當機立斷憋起一口長氣,奮力向最近的岸邊游去。

及至湖心亭,她破水而出,拖著那千面郎君上得陸地,不顧渾身濕漉,連忙查看此人情形。借著夜色,卻見他面色青白,呼吸全無,一動不動,竟是已被淹死了!

裴昀大驚,慌忙連番施救,卻是無果。

不知他究竟是不識水性,還是怕遭折磨毅然求死。然此人一死,線索即斷,他們再無認證指證韓齋溪與顏泰臨,亦再不可得知二人下一步計劃了。

朗朗月華,照在千面郎君屍首之上,那張與趙韌別無二致的面孔,叫裴昀越瞧越憤恨。而那易容之物,在水中浸泡許久,已然開始剝落。她終是忍不住以匕首削掉了千面郎君的假面皮,但見眼前出現了一張極其平凡,人群中看過即忘的臉。

而正是這樣一個人,取代了趙韌的一切,害得他險些終生被囚,客死他鄉。

裴昀不禁雙手成拳,狠狠捶幾下身側礁石,而後疲憊的癱坐在地。

遠處湖面上的喧嘩已漸漸平息,那快船仗著船堅體輕,撞完之後自己毫發無傷,反而趁著夜色溜之大吉,那樓船上的仆從似乎已救回了落水之人,正急不可耐的欲回岸上尋醫。

千面郎君身死突然,他們還沒來得及從他口中撬出更多消息。昔日此人假扮趙韌,是經大半年寸步不離的觀察才能那般惟妙惟肖,此時趙韌反客為主假扮此人,卻不知能有幾成肖似。

但願趙韌此番回東宮之後,能隨機應變,一時半刻萬萬不可叫那韓齋溪瞧出破綻來。

......

晌午時分,烏雲密布,陰雨連連,臨安城東西南北皆被籠罩在細雨之中,鳳凰山下大內禁宮也不例外。

太子寢宮,彜齋之內,更是一片陰森沈郁,婢女宦官進進出出,仆從侍衛跪滿一地,卻無一人敢發出丁點聲響,個個連呼吸之聲都竭力壓低。

一身量矮小的中年男子撐傘冒雨匆匆穿過庭院,來到廳堂,在門外收了紙傘,抖落衣衫雨漬,而後蹜蹜疾步入內,穿過跪倒在地的一眾奴仆,向上首之人見禮道:

“大人。”

廳中一人端坐,此人年約五旬,身著曲領寬袍,腰佩紫金魚袋,唇邊三縷墨髥,眸中深不可測,通身氣派儒雅中不失威儀,正是當朝尚書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首相韓齋溪。

他擡眸瞥向手下心腹王福,只冷冷吐出一個字:

“講。”

王福隨即從善如流稟報道:“桐君小築一幹人等已全部關押,經審問並無可疑之人,那琴如霜確實是如假包換的蘇州名妓。駕船沖撞太子樓船之人,也已查清,是...是成國公府的公子潘懷禮。”

潘懷禮乃是成國公與陶華長公主之子,其人飛揚跋扈,肆意妄為,不成體統,臨安城中戲稱其為“小霸王”。他於三日前,呼朋喚友,欲探桐君小築,卻被拒之門外,下了面子,他自詡憐香惜玉,不曾難為美人。然昨夜聽手下來報有人竟敢先他一步,登黨入室,不禁妒火中燒,遂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帶人撞船,全然不知船上所乘何人,這才上演了一出爭風吃醋的荒唐戲。

韓齋溪聽罷也不禁眼皮抽了一抽,咒罵道:“這個蠢貨!”

而後又傳過太子貼身婢女,詢問太子現狀。

婢女躬身回道:“琴姑娘伺候殿下服藥之後,殿下便睡下了。”

“將那琴如霜帶來見我。”

婢女遲疑,支支吾吾的回道:“殿下安睡之後,一直握著琴姑娘的手不放,奴婢等人也曾試著帶琴姑娘離開。誰知琴姑娘剛一松手,太子即刻驚醒,覆又哭鬧摔打,只有琴姑娘陪在身邊,殿下才能稍稍平靜些許。”

昨夜太子落水,雖僥幸救起,可大約是受了驚嚇,回到寢宮後便大哭大鬧,大吵大叫,將屋內所有能摔的東西摔了個遍,見人便發狂,除去琴姑娘,誰也不能近他身側。鬧了大半夜,今晨才稍稍消停下來。

“這個色/欲熏心的廢物!”

王福見韓齋溪發怒,連忙開口道:“據仆從稟報,昨夜太子落水,乃是這位琴姑娘奮不顧身跳入水中,將太子救起,許是因此太子便對此女生出依賴之心。這落水瘋癥,約莫只是一時驚嚇所致,大人不如傳禦醫前來診治?”

“不可!即刻下令東宮上下封口緘言,誰也不得將太子病癥洩露出去!”韓齋溪臉色陰沈道,“趙公直那幾個匹夫一直在旁虎視眈眈,之前已將趙弘送入臨安,過繼於祁王府中,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官家已經瘋病如此,這個節骨眼上,若叫他們知曉太子也患了瘋癥,必會趁機大做文章,請奏廢儲。你且去民間私下尋醫問藥,務必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小人領命。”

此時門外仆從通傳道,太子妃身邊掌事姑姑春桃前來向太子請安。

昨夜彜齋鬧出那麽大的動靜,程素宜想必已心中起疑,韓齋溪便命仆從回覆道,殿下昨夜偶感風寒,身體不適,但服過湯藥,稍加休養,不日便可康覆,望太子妃不必掛心。另道殿下已下令近日皆閉門不出,吃齋念佛為太後祈福,不見任何人。

“還有那個姓琴的女子,”韓齋溪又囑咐太子貼身婢女道,“殿下既然離不開她,便叫她留在彜齋,仔細盯緊了些,莫叫她出門一步,惹出事端。”

“是,大人。”

......

丹楓苑內,太子妃寢室

“殿下...偶感風寒?”

“彜齋總管便是這般回覆奴婢的。”

趙韌舊日恩師之女,結發之妻程素宜,聞言皺了皺眉:

“若是偶感風寒,便該傳召禦醫,為何韓相一大早匆匆進宮?春桃,你可還探聽到了其他異常?”

春桃微微湊近,壓低聲音向主人稟報道:“回娘子,奴婢從殿下隨侍的小廝身上打探到,殿下昨日出了宮去,夜半才回,還帶回來了一美貌女子,聽聞...聽聞是出身煙花之地......”

程素宜聞言一楞,卻並沒有太大悲喜,只微微頷首道:“我知曉了,你且再去暗中打聽,弄清楚昨夜彜齋喧嘩不止,今晨韓相又為何匆忙前來。萬事小心為上,不可引人生疑。”

春桃乃是程素宜陪嫁婢女,一路眼見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亦深知自己小姐對太子一片癡心,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最近一段時日,小姐對太子逾發疏離,且逾發防備,與過去截然不同。或許,是因為太子也變了吧,近些年來太子一反常態,花天酒地,幹出不少不成體統的事來,堂堂儲君公然將風塵女子帶入府中,如此將結發正妻的顏面放在哪裏?

春桃追隨程素宜多年,主仆情深,程素宜自然知曉婢女為自己打抱不平,可她心中藏著驚天隱秘,無人可說,只能將一切深埋心底。

一年前,她孤註一擲求助於人,乃是抱著粉身玉碎之心,那人雖對她立誓承諾,必定查清此事,可轉眼一年過去了,依舊渺無音訊,她身陷囹圄,虎狼環伺,不知還能撐上多久。天可憐見,莫非白綾一條,才是她應有歸宿?可若早知今日,又何必多煎熬這一年,多掙紮這一年?這江山社稷,當真要落在那來歷不明之人的手中了嗎......

程素宜將春桃稟退之後,忍不住胡思亂想,午休之時仍是心悸難安。

及至傍晚時分,點燈之時,忽有婢女匆匆來報:

“娘子,出事了,春桃姑姑被彜齋那位新進門的琴娘子給掌嘴了!”

程素宜聞言一震,長久以來心中積攢得悲慟驚怒,再無法忍耐,當下沈下臉色,厲聲道:

“放肆!給我速將那女子押來丹楓苑,既進殿下府中,我必親自教一教她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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