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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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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燕京百草堂

阿英與上官堯入了內間, 果見救必應與謝岑已等候多時了,而屋中除了二人之外,還有一未曾見的白眉僧人, 阿英不知底細, 未敢輕易開口。

救必應迎上前憂心道:“聽聞世子府被禁軍包圍, 我還擔心你能否順利出逃,便與謝公子商議, 倘若天黑之前再沒你的消息,我們便要想法子闖進去救人了!”

“事出突然, 沒來得及傳信兒,個中曲折容後我再詳說。”阿英看向謝岑:“你這廂行事可順利?人在何處?”

謝岑目光不動聲色的掃過她背上的斬鯤,悠悠一笑:

“正是等你。”

“什麽意思?”

“人已找到,但要救出還要費一番周章,我先為你引薦一人。”

阿英順他所示, 向屋中坐著的那位老僧望去,此人年過花甲,骨瘦如柴,著灰麻僧衣僧帽,腰配戒刀,臉上皺紋密布,下頜無須,卻有兩道極長的雪白眉毛耷拉下來,相貌說不出的古怪醜陋。

“這位乃是寶陀山大光明寺南院戒律堂首座,心業大師。”

阿英一凜,急忙行禮:

“見過心業大師。”

心業綽號白眉黑面僧, 心字輩中武功僅次於心明鏡之高手,其為人嫉惡如仇, 寧枉勿縱,懲奸除惡,江湖威名赫赫。近年來他年事已高,甚少出山,如今卻不知為何千裏迢迢,自東海北上,孤身來到燕京。

心業面無表情,只冷淡頷首,而後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不必寒暄,人既已到,我們即刻前去拿人。”

“拿何人?”阿英一楞。

“心業大師親至,自然是依寺規戒律捉拿大光明寺的叛徒了。”謝岑意味深長道,“事不宜遲,我們邊走邊說。”

眼看幾人便要離開,一直守在門口默不作聲的上官堯突然伸劍阻攔:

“餵餵,我才不管你們要去哪裏救人還是捉人,你這小情兒我是給你帶出來了,我的餘款呢?”

“餘款?”謝岑淡淡一笑,“當初我們說好的明明是你將人安全送出燕京,我再給你剩下的錢,如今我們不還尚在燕京城中嗎?”

“你敢耍我?”上官堯臉色一變,振臂一抖,長劍出鞘,歷來只有他張口開價,哪有旁人討價還價的餘地。

謝岑抽出腰間精鋼折扇,不慌不忙撥開了面前長劍,似笑非笑道:“童叟無欺,你情我願,怎麽能叫耍?我尚未反悔,你也不要逼我反悔。”

上官堯自知此人不好對付,況且屋內有阿英再加一個武功高深莫測的白眉黑面僧,真動手他也討不到便宜,不得不硬生生忍了下來,沒好氣道:

“你們究竟幾時出城?”

“酉時一刻,南城門匯合。”後一句話,謝岑也是對救必應說的,此事一了,唯恐牽連,他也不能再留在燕京。

“且慢,”阿英出聲道,“我們一路來時,便見城門已封,城中開始戒嚴,家家閉戶,禁軍巡邏,屆時我們怎麽出城?”

“放心,我已有安排。”

謝岑答過阿英,又對上官堯道,“你與我們同行,破陣還缺一人。”

上官堯哼了一聲,收劍入鞘:“罷了,送佛送到西,小爺我就再饒你一程!說吧,去哪裏?”

“憫忠寺。”

.

大唐貞觀十九年,太宗跨海親征高句麗,歷年三載,終克頑敵,為悼念沙場死難將士,太宗下旨於幽州修建廟宇,賜名“憫忠”,以憫緬客死異鄉忠烈英魂。風雲亂世,戰火連天,此廟歷經唐末、遼亡、靖康,幾番破敗又重建,如今不過是東城街巷中毫不起眼破敗廟宇,終日寂靜,香客無幾。

“自那日你提起李無方,我便開始留心於他。然而他素日深居簡出,只往返禁宮與司天監之間,端得一派不理俗事。我買通了司天監一小吏,得知他每逢初七會出門一遭,去向不知。七日前我派心腹暗中跟蹤於他,然此人武功絕頂,為人警惕,輕易就發現了跟蹤之人,並將其擊殺,只得知他去了東城鹹宜坊附近,此後便不知所蹤了。接到你的傳信後,我又試著探查東城內大小寺廟,廢了一番大力氣,最終在這憫忠寺發現了古怪。”

伴隨著謝岑的解釋,一行人趕到了憫忠寺外,只見青天白日,這寺卻是廟門緊閉,陰森冷寂,拒人於千裏之外,毫無半分燒香拜佛,晨鐘暮鼓之態。

謝岑笑道:“尋常人還道這寺廟門庭冷落,和尚都跑光了,誰想到裏面藏龍臥虎,熱鬧得緊。”

心業見山門不開,二話不說走上前去,雙手成掌,同時而出,大喝一聲,向兩扇朱漆大門上擊去。

“開——”

只聽一聲巨響,門栓四裂,兩門應聲而倒。

門非木門,卻是整塊花崗巖石所制,閉門之力非同小可。大光明寺內功絕技為金剛伏魔功,乃是霸道至極的剛猛路數,心業所使這招為寺中入門功夫無量掌,卻能達到如斯威力,足以見得他的內家功夫已練到如火純青的地步。

四人踏著門板,在一片煙塵迷離間,進了憫忠寺,入目所見,庭院中竟是空無一人。

心業在前,領著幾人長驅直入,經鐘鼓樓,過天王殿,一路來到大雄寶殿之前。但見那殿內三座落滿灰塵的佛像前,盤膝而坐一玄衣僧人,正敲著木魚,低聲誦經念佛。

“正志!你這畜牲,離了佛門反倒開始裝模作樣!”心業冷喝了一聲,“都怪我當年一念之仁,留你賊命,我找了你這麽多年,沒想到你跑到這裏做了燕人的走狗!”

正志二字一出,謝岑早有所料,而阿英和上官堯卻是吃了一驚。

十年前,江湖曾出過一女魔頭,其人貌美如花,武功高強,卻是喜怒無常,心狠手辣,無論黑白兩道,俠客或平民,一言不合,她便痛下殺手,在武林之中犯下累累血案。

無人知其師門來歷,亦無人知其真實名姓,只道她每每殺人之時,都是一劍封喉,鮮血噴濺,猩紅點點,似桃花滿天,故而喚她作妖女桃姬。

被她所殺之人的家眷對其怨恨頗深,齊聚大光明寺求方丈心誠大師出面懲奸除惡,主持公道。大光明寺身為武林正道魁首,自不會坐視不理,故遣正字輩弟子正志下山,與其他十幾位正派俠士聯手一同追殺桃姬。

這一場追殺浩浩蕩蕩,纏綿數月,個中曲折,後人已不得而知,總之這正志身為佛家弟子,非但沒能除魔衛道,反而心志不堅被那桃姬所引誘,叛出師門,二人一同浪跡天涯去了。江湖中人為其離經叛道所驚,故送其綽號“狂僧”。

從此,二人即被武林正道所棄,亦遭受了以大光明寺為首的名門正派無窮無盡的追緝,最後不知所蹤,下落成迷。有人道其遠渡重洋,離開中原;有人道其隱姓埋名,男耕女織;亦有人道桃姬遭尋仇而死,狂僧亦殉情而去......眾說紛紜,江湖上終是再沒人見過他們。

時隔多年,如今,那狂僧正志驟然現身,不得不叫聽說過這段往事的阿英與上官堯為之一驚。

心業話音落下,殿內僧人手中木槌一頓,木魚聲驟停。

他放下手中念珠,站起身子,緩緩轉了過來,語氣平淡道:

“這麽多年來,師父你還是如此不留情面,白眉黑面僧,鐵面無私,果然名不虛傳。”

此人雖身負狂名,卻並不如傳聞中一般面目可憎。他約莫四十多歲,身材高大,五官端正,除去眉宇間隱隱戾氣,一眼望去,與其他寺廟尋常僧人一般無二。

“孽障,休得多言!妖女桃姬何在?”

“桃兒姑娘死了。”正志臉上劃過一絲悲慟,一字一頓道,“是你們逼死了她。”

“死得好!”心業哼了一聲,“她作惡多端,手上血債累累,一死了之倒是便宜她了!”

“她作了什麽惡?因她殺了人?那師父你身為出家之人,打著除魔衛道的名義,手上沾染人命無數,豈不是更是罪大惡極?”

心業怒喝道:“荒謬!金剛怒目,降服四魔,我所了結之人,個個都是奸邪之徒,罪無可恕,你豈敢把我將那濫殺無辜的妖女相提並論?!”

“何為奸邪何為忠正?何為無辜何為有罪?不過是你一己之念,一面之詞!出家之人本應慈悲為懷,渡人濟世,可大光明寺偏偏要染指紅塵是非,爭名奪利,這便是所謂的名門正派?所謂的天下第一?”

“住口!你這叛徒鬼迷心竅,顛倒是非,胡說八道!”心業怒不可遏吼道:“今日於公於私,我都不能留你繼續茍活於世,受死罷!”

正志亦是冷笑了一聲:“十年不見,正是該讓師父領教一下徒兒的長進,恕徒兒無禮——”

話音未落,兩人便如兩頭出閘猛虎一般,咆哮著向對方撲了過去。

二人本是師徒,武功系出一脈,同是大開大合的外家剛猛路數,一經動手,自然是拳拳到肉,掌掌生風。心業固然內力高深,更勝一籌,然而拳怕少壯,終究不及正志正當壯年,年輕氣盛。且正志闖蕩江湖這十年來,亦學了一身大光明寺以外的武功,更加靈活多變,狠辣刁鉆,二人一時一刻難分高下。

謝岑趁勢對阿英上官堯道:“心業大師千裏迢迢趕來,只為懲治叛徒,俗事一概不理,趁他牽絆住這狂僧,我們速去救人。”

三人直奔後殿而去,寺內武僧早已聞風出動,一路橫攔豎截,及至西側禪堂前,終是傾巢而出,將三人團團圍住,再不叫他們往前踏足一步。

阿英和謝岑對視一眼,心中了然。

太子多半正是被關押在此處!

當下各自拔劍抽扇,再不留情。

武僧中為首一滿臉橫肉的大和尚見三人亮了兵器,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憫忠高閣,去天一握,布陣!”

眾僧聽令,立即動作,只見十數人矮低身形,其餘人飛身而上,腳踏肩頭,身搭羅漢,手持長棍,蔚然成山,三十六人圍成層疊棍陣,人墻氣勢洶洶向三人碾來。

迎面七八根長棍來襲,阿英不敢大意,手中長劍一抖,一招“玉龍狂舞”搶攻而上。

這三十六個和尚武功並不算高超,可合起來所布棍陣卻甚為厲害,動如行雲流水,停似淵渟岳峙,上下兩層,彼此照應,攻其上首,則下盤失守,攻其下盤,則上方遭襲,擊退一人,又有三人頂上,鋪天蓋地,源源不絕,當真有昔日憫忠寺高閣去天一握的恢宏之勢!

阿英三人後背相靠,成“品”字站位,各攻一方,互相幫襯。阿英劍法伶俐,身法輕盈,尚且自如,上官堯手中快劍雖沒討好,卻也自保無虞,唯一的薄弱之處,卻是謝岑。

此人貌似文弱書生,實則身懷武功,阿英一直知曉。然而他所使的兵器是一只精鋼折扇,若是近戰,揮打點刺,固然了得,可三步以外,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對上長棍,自然落了下風。

阿英又一次援手謝岑,揮劍橫掃,逼退三武僧長棍壓頂,心中焦急,忍不住喝道:

“謝疏朗!你再不使出真功夫,今日我們都要命喪於此!”

謝岑神色微變,幾不可察一聲輕嘆,折扇一合一扔,收入袖中,隨即伸手搭上腰間,但見他從長袍上嵌玉紳帶中抽出一物,轉腕一抖,寒光熠熠,赫然是一柄秋水軟劍!

此劍一出,謝岑反守為攻,挺劍而上,身姿瀟灑,翩若驚鴻,劍如秋水,嬌若游龍,仗著軟劍之輕靈柔韌在諸僧之間游走,轉眼已刺傷數人,形勢驟逆。

阿英見此朗聲大笑:“我所料不錯,你果然出自姑蘇謝家!”

此言一出,上官堯與眾武僧皆是一驚,手下出招微滯,阿英看準時機,提氣一躍,足點棍尖,連踏數下,翻身躍出重圍。

她腳不點地,直撲禪房而去,運起內力,一掌破開大門——

但見禪房正中,蒲團之上,盤膝坐了一個瘦骨嶙峋的年輕男子,身著僧衣,卻是青絲長發,手腳被鐵鏈鎖在身側左右兩個巨大石鎖之上。大門驟開,滿是墨字的宣紙被掌風吹散一地,可他卻兀自伏在案前,低頭奮筆疾書,對面前刀光劍影拳腳呼和充耳不聞。

此人不是大宋太子趙承毅又是哪個?

阿英心中大喜,即刻飛身上前。

武僧哪肯叫她得逞,當下又是一聲高喝:

“招魂憫忠,順天降魔,變陣!”

但見十二名武僧翻身落地,持棍向地面重擊,棍上機擴脫殼,當下斷成兩節,一長一短以鐵索勾連,赫然從齊眉棍變成了大盤龍棍。

此棍由宋太祖所創,最初乃是軍中絆馬所用。眼見十二根大盤龍棍向阿英手腳攻去,誓要將她如馬匹般絆倒。

阿英淩空翻身急轉,險險避過一輪攻擊,而第二輪卻又緊隨其上,將她四周圍得密不透風,無所遁形。

武僧陣法既變,此時阿英謝岑與上官堯三人各要應付十二棍僧,還要提防無孔不入的索棍糾纏,情形比照方才竟是更為兇險。

“啊啊啊啊啊——”

戰況正膠著之際,忽聽山呼海嘯一陣巨吼傳來,在場眾人皆被震得頭痛欲裂,五臟欲碎。

是大光明寺絕技,金剛獅吼功!

聞者輕則心驚膽戰,毛骨悚然,重則七竅流血,肝膽俱裂,非內力高深者不可抗!

嘯聲過後,三十六武僧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皆是口鼻流血,抱頭哀嚎。

阿英強自忍住頭疼欲裂的眩暈,連滾帶爬的跑進禪房,撲向了那昏死過去了的太子。

“殿下——”

謝岑緊隨其後,二人扶起趙韌,探其鼻息脈搏,見他雖氣若游絲,卻只是被震暈過去,性命無虞,當下松皆是了一口氣。

上官堯從後面踉踉蹌蹌的走進來,探出頭瞥了一眼:“你們就是為了這個人拼死拼活?”

阿英冷睨了他一眼,不做回答,只走到院中,尋到那個為首的武僧,搜其衣衫內外,找到鑰匙,回到房內,將趙韌手腳鎖鏈除了去。

他這般戴著鎖鏈不知已挨過多少日子,左右手腕腳腕處,傷了結痂,結痂又磨損,反反覆覆,此時驟然取下,已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謝岑悵然一嘆,脫下外衫,把趙韌頭臉包裹住,而後將其背負肩上,四人出得門去。

甫一出門,便見心業大師提著正志的衣領走來,而那正志高大身軀軟綿綿的垂在地上,雙手雙腳扭曲著耷拉著,不知死活。

謝岑由衷道:“此番多謝大師出手相助。”

心業冷眉冷目,不假辭色,只道:“孽徒既擒,就此別過,謝公子不必遠送——”

話音落下,人已躍上房檐,他手提一人,舉重若輕,身影絲毫不滯,幾個起落間,便已消失在視線中,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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