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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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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被單壽姑喚作朵姑姑之人, 是個年逾四十的嬤嬤,蠟黃臉吊眼梢,雖衣著樸素, 但通身沈穩氣派卻是與那尋常仆婦不可同日而語。

此時她繃緊了面皮, 半垂下眼眸, 幹癟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僵持了片刻, 終是慢悠悠開口:

“既然是世子爺之命,大管家與富統領不過都是聽命行事, 大夫人便不要叫他們為難了。”

她擡眸瞥了一眼富甲,語氣不陰不陽道:

“還請富統領命侍衛撤下罷,難道你還真的想對大夫人動手不成?”

“不敢!”

富甲松了口氣,吩咐手下退後,能不傷人自然最好, 一邊是世子,一邊是夫人,哪個也得罪不起,他夾在其中是左右為難。

“朵姑姑,難道今日就這麽算了不成!”單壽姑忿忿不平,這口氣倘若就這麽咽下去,日後她冀國公府嫡女的臉面還往哪裏放?

朵姑姑以眼神安撫她,而後她看向一旁的薩茉兒,慢條斯理道:

“大管家,世子爺的吩咐,可是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若梅軒?”

薩茉兒心生警惕, 不禁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道:

“正是。”

這新夫人不過是個刁蠻任性的尋常貴女, 不難應付,但她身邊的丫鬟仆婦個個都是單家千挑百選的人精,尤其眼前這朵姑姑,聽聞之前一直在宮中單太後身邊伺候,手段過人,萬萬不可小覷。

“除此之外,可有別的吩咐?”

薩茉兒猶豫,雖然世子意圖眾人皆領會,但其實世子並沒有明確吩咐如何,未免此人乘間抵隙,於是她擅自補充道:“還有不準動這位阿英夫人。”

“除此之外呢?”

“這......”

朵姑姑目光犀利:“你身為府中管家,連主子的吩咐都記不清楚,奴才本分何在?”

薩茉兒氣勢矮人一頭,臉色難看,硬聲道:“沒有其他了。”

“如此甚好。”朵姑姑面無表情道,“既然這位阿英夫人得世子爺寵愛,大夫人自然不好掃了世子爺的興。只是嫡庶有分,尊卑有別,這府裏究竟大夫人才是當家主母,規矩不能亂。來人,將這幾個見到大夫人不知行禮問安的賤蹄子給我拿下——”

她所指的正是烏魯等六名若梅軒婢女。

突逢此變,在場眾人皆是吃了一驚,只除去近乎入定的阿英,和饒有興致抱臂旁觀的上官堯。

若傷及阿英,仆從侍衛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可此番劍指若梅軒婢女,富甲與薩茉兒皆是師出無名,只能眼睜睜見烏魯等人被幾個仆婦制住,按住跪在了單壽姑面前。

朵姑姑恭敬道:“這幾個賤婢如何處置,還請大夫人指示。”

這一番反守為攻叫單壽姑頗為舒暢,雖無法動那個卑賤漢女,但能懲治了她身邊的奴婢也算小出了一口惡氣,當下得意的望向阿英,冷笑道:

“統統掌嘴,給我把嘴打爛為止!”

“是——”

仆婦應聲動手,一時間院子裏巴掌飛揚,啪啪聲不絕於耳。

幾個仆婦下手狠辣,兩巴掌下去,便有婢女臉上見了血痕,烏魯被打得眼中含淚,切切的望著阿英,卻不敢開口。

主母懲罰丫鬟,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單壽姑名正言順,誰敢置喙,可常言道打狗還要看主人,此舉擺明了就是下阿英的臉面。

薩茉兒看不過去,忍不住走到阿英身邊,焦急的低聲道:

“夫人,你快開口罷,事到如今,只有你能解眼前之局了!”

此事她無權幹涉,但若阿英肯開口制止,府中其餘人必定會遵命,而就算世子回來,想必也不會追究。

阿英聞言不鹹不淡的瞄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眼前一場亂哄哄鬧劇,她躲無可躲,只能冷眼旁觀,這薩茉兒尤自不足,偏偏還想拉她下水。她一開口,豈不正是承認了她為主,烏魯等為奴,她得了某人在府中的偏寵不是!

都說物類其主,耳聞目染,這丫頭和她主子的手段真真是一模一樣。

然而縱使自詡事不關己,她也到底不再願見如歡如意之事重演了。

阿英看了一眼亭中石桌上的幹果碟,衣袖一拂,便已扣了六枚核桃在手,甩手而發,核桃疾射而出,啪啪幾聲正中那正掌嘴的仆婦幾人右手手背。

尖叫聲接連起伏,仆婦右臂登時失力,不得不罷手。

與此同時,又有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七妹住手!”

只見一身著梨花白氈鬥篷的女子帶著兩個侍婢急急走了過來,院中仆從紛紛躬身見禮:

“二夫人。”

那女子正是單家五小姐單文女,她徑直走到單壽姑面前,細眉輕顰,柔聲嗔怪:

“七妹,你怎地又這般魯莽?我之前說過什麽,你都忘記了嗎?”

單壽姑不忿的辯解:

“我只是一時氣不過,玦郎竟如此看重這漢女,我才是他明媒正娶之妻,他卻連我的面都不見......”

“你也知曉你是正房夫人?怎地連這點容人之量也沒有?玦郎既然看重,便自有他的道理。你莫隨便聽了些風言風語,就來興師問罪,叫玦郎知曉了,莫不是以為單家女兒都是這般拈酸吃醋善妒之婦?”

單文女語氣輕柔,卻是句句在理,說得單壽姑沒了脾氣,可又拉不下臉面就此罷手,單文女適時又勸道:

“好了,不要在這些無畏之事上浪費時間了,賬房管事還等著向你這大夫人稟報正月裏的銀錢采買,你再不去,今兒個晚上世子府後廚怕都要亂了套了!”

單壽姑心知爭風吃醋不過一時得利,執掌中饋才是主母當做之事,雖心有不甘,卻也只得借坡下驢。

“算了算了,都住手罷。”她恨恨瞪了不遠處阿英一眼,對身邊仆從道:“我們走!”

主仆一行人浩浩蕩蕩離去,雖是損兵折將,卻也難得是氣勢不減。

烏魯婢女向單文女拜謝不止,相互攙扶著退下了。富甲見局勢平緩,便也帶著白羽衛告退了。

鬧哄哄院中一轉眼只剩下了寥寥幾人,薩茉兒杵在阿英身後,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不打算離開的模樣,而那上官堯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了一個酒葫蘆斜躺在一旁的假山上,翹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喝了起來。

單文女輕移蓮步,走進亭中,對阿英淡淡一笑:

“你喚阿英是嗎?我小字文女,癡長你幾歲,便厚顏自稱一聲姐姐了。壽姑素來任性,我代她向阿英妹妹你賠不是,還望今日之事妹妹不要掛念在心,稍後我會命人送些傷藥來,那幾個婢女傷勢不輕,可千萬不要在臉上留疤才好。”

這單五小姐的相貌不同於尋常北燕女子生得英氣豪放,卻是眉目如畫,清秀雅致,粉黛淡抹,發簪絨花,頗有一股江南女子楚楚動人之姿。與那單壽姑,正是一恬淡一明艷,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顏玉央這齊人之福倒是享得妙極,阿英在心底不冷不熱笑了一聲。

“今日難得放晴,阿英妹妹可否介意與我同賞雪後寒梅?”

單文女坐在了阿英身畔,正待吩咐侍女去準備熱茶點心,不料阿英卻是淡淡扔下一句:

“介意,請回罷。”

單文女一僵,非但不怒,反而眉目溫和道:

“你不必對我抱有敵意,家母亦是漢人,我也算半個漢女,我不會如旁人般輕視於你。況且,我嫁進世子府,不求富貴,亦不求恩寵,你不必擔心我威脅你的地位,我只不過是想求個有瓦遮頭,不用再寄人籬下罷了......其實,我原本是顏琤的未婚妻。”

阿英這才擡眸瞧了她一眼。

單文女苦澀一笑:

“我乃是偏房庶出,自幼喪父,和娘親相依為命,在國公府的日子並不好過。少時我機緣巧合識得琤郎,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定下婚約。可惜三年前琤郎戰死沙場,我從此無枝可依,若非此番靖南王府提親,我恐怕便要被大伯母安排嫁去京外。多虧了玦郎顧念舊情,我也不過是走投無路之下冒險一試,難為他肯願意幫我。”

似是憶起了舊日往事,單文女出了會子神,而後幽幽一嘆,美目望向阿英,懇切道:“玦郎既然幫我,我亦不會叫他難做。我知曉他疼愛你,你且放心,壽姑那廂有我說和,斷不會叫她再為難於你。而你也莫記恨於她,她不過是嘴硬心軟,一時沖動。家和萬事興,玦郎抱負在身,自是不願見府中後院起火不是嗎?”

單文女主仆幾人離去後,阿英身旁薩茉兒輕哼了一聲:

“好個綿裏藏針軟刀子,夫人,你可不要被這二夫人柔弱的表象所迷惑,須得小心提防才是。”

“是嗎?”阿英扭頭看向薩茉兒,“她是話裏藏刀,但你這招借刀殺人也不遑多讓。”

那單壽姑甫一進府,便給眾人來了個下馬威,將府中人事財物大權統統掌控在手,把裏裏外外都折騰得不輕,這位新走馬上任的大管家尤甚。兩耳不聞窗外事如阿英,都從婢女們私下裏的閑談有所察覺。

顏玉央之前便不常在世子府,對府中大事小情素來不聞不問,薩茉兒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想借她的手挫一挫新夫人的威風。否則那單壽姑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上了今日顏玉央不在府之時,恰好聽聞了若梅軒之事,風風火火的殺了過來?

薩茉兒臉色一僵,連忙低聲告罪道:“是奴婢逾越,請夫人恕罪。”

這半年來她多少也了解了些阿英的脾氣,吃準了她不會計較此事,也知曉她不會回應,顧自繼續道:

“夫人放心,雖然如今這二人是明媒正娶進府,名分上壓夫人一頭,但世子爺心中真正在意的是誰,府中上下皆知。時至今日,我才明白當初世子爺為何要大動幹戈罰了所有人,恐怕就是替您樹威,以防那單家二位小姐進府之後,發生今日之事。”

之前她還不以為然,幸好有杜衡好心提點,又經歷王府擄人之事。如今她僥幸升遷被委以重任,斷不會再站錯陣營,落得和那前任一模一樣的下場。

阿英一言難盡的望向薩茉兒。

倘若這真是一出庭院深深勾心鬥角的折子戲,薩茉兒無疑能成這臺上念唱作打最賣力的角兒,可惜生旦凈末醜皆沒上場,妥妥的是一出獨角戲。

她說得這番話與表忠心無異,阿英滿腔無奈不好發作,最後只無力的揮了揮手:

“知道了,你下去罷。”

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世子府她真真是一刻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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